方才含在肺腑里的那口气竟似再呼不出了,溶在血里,凝成一团茫茫红雾。
朱南羡的面上仍没什么表情,可他就这么立着,半晌没说一句话。
他今日着一身素白云龙袍,没有戴冠,一头青丝都用一根玉龙簪挽成髻,额间绑了一条戴孝的素色抹额。
然就是这么一身装扮,也是颇具龙威的。
底下没一个人出声,过得片刻,还是胡元捷被人扶着迈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小使与苏大人是一起坠的崖,小使双腿受伤,难以行走,是苏大人扶着小使躲避落石。随后遇到柳大人,彼时山中落雨,泥流碎石滑坡,柳大人背着小使躲避不及,危急之下,还是苏大人撞开柳大人,这才被落岩擦碰至昏迷。说到底也是为了救小使与柳大人所致,请陛下万莫责难苏大人,他是尽了心尽了责的。”
朱南羡听了这话,安静了须臾,“嗯”了一声意示自己知道了,转身折回明华宫的方向去了。
一众人等参拜完毕,柳朝明刚欲回都察院,就被自后头追上来的罗松堂道:“你回衙门做什么,来明华堂有大事要议。”
柳朝明微微蹙眉:“何事?”
罗松堂道:“拟年号呢。”
新帝继位,自翌月起,一切事宜便该行新帝年号(注)。拟年号一事说起来容易,但罗松堂如此慎重,不是没有由头可寻的。
昔朱景元开朝,礼部与翰林为他拟了上百个年号都不得圣心。此事因此耽搁了整一月,朱景元一怒之下险些罢免了彼时的礼部尚书,后来还是丞相谢煦道:“既是开朝皇帝,不如就以字作号,取景元二字。”这才平息了这一场风波。
但朱景元这个开朝皇帝已以名字作号,朱南羡这第二朝皇帝为示尊孝,万不能再效仿他了。
柳朝明随罗松堂去明华堂的路上问:“今次的年号都是谁拟的?”
罗松堂道:“老夫拟了一个,邹历仁拟了两个,翰林那头出了五个,哦,还有那个舒闻岚,昨日陛下驾崩后,他跟你去白屏山前进了宫,称自己身子骨好些了,也帮忙想了一个年号,此刻呈上去的一共是九个。”
柳朝明“嗯”了一声。
罗松堂侧目觑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柳昀,老夫跟你说句心里话。咱们如今这个陛下,跟老夫是哪哪都不对盘。我礼部寻常的事宜,譬如什么邦交,选妃,立后,一到了陛下他那里是怎么说怎么不对,原先苏时雨在,还能折中帮着调和调和,眼下苏时雨也不知何事能醒,老夫瞧着陛下他倒是看重你,与你君臣之间实可谓和睦融洽。过两日老夫还要上书奏请陛下立后,心里真是没什么底,你好歹是御史,是言官谏官,不然这样,这份奏疏就由你与老夫一起呈给陛下,由你直谏,让陛下娶妻立后,你意下如何?”
柳朝明步子一顿,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罗大人还是将缝在嘴上的线拆了,自己跟陛下说这事吧。”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明华堂,刘定樑与龚荃早已候在里头了,罗松堂几步迈入堂中,对着朱南羡就是一个大拜:“禀陛下,方才老夫与柳御史议了议安南使节与苏侍郎的安住事宜,落在后头来晚了几步,请陛下恕罪。”
“无妨。”朱南羡道,又看了眼正待向自己行礼的柳朝明:“柳卿免礼。”
一旁的尤公公见七卿里已到了四位,便将罗松堂方才的奏本呈上:“请陛下过目。”
朱南羡翻开奏本,扫眼过去,目光忽地在两个字上顿住。
“晋安二字,作何解?”过得片刻,朱南羡问道。
罗松堂道:“回陛下,此二字是翰林学士舒闻岚拟的。晋之一字,汉书《说文》上有云,晋者,日出万物而进也,取的是气象万千,瑞气千条之意;而安之一字,就是安泰,正所谓民生安泰,社稷安康,国祚——”
“就定这个吧。”不等罗松堂说完,朱南羡便道。
言罢,似乎又觉得自己过于武断,还未曾问过诸卿的意见,抬眼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大人的意思呢?”
柳朝明静立良久,俯首一揖:“禀陛下,臣也觉得晋安二字好。”
朱南羡道:“嗯。”然后提起朱笔在晋安上一圈,递还给了尤公公。
罗松堂简直目瞪口呆。
二十五年前那回立年号,他是礼部侍郎,当时的奉天殿可谓吵得鸡飞狗跳,众卿各执一词,足足争辩了一整月,怎么今次立年号,还不到一刻就定好了?
罗松堂忍不住问:“陛下,您的意思是这就定了?”顿了顿,又提醒,“年号一旦定了,日后就要以‘晋安’记年,自下月起就不再是景元二十五年,而是晋安元年,您日后也要被人称作晋安帝了。”
朱南羡点头:“定了。”
不多时,秦桑前来禀报说大理寺卿张石山到了,朱南羡退屏了罗松堂几人,只留下了柳朝明一起商议白屏山火|药案的后续。
罗松堂退出明华宫,心里直犯嘀咕,暗自揣摩了半晌,忍不住道:“哎,老龚老刘,你们说这‘晋安’的晋字,有没有什么别的解?”
龚荃和刘定樑互看了一眼,都没答话。
罗松堂又道:“不说近的,就说咱们陛下还是十三殿下那会儿,就七八年前,他提着刀要剁了曾友谅那回,好像为的就是苏时雨吧?”
龚荃和刘定樑道:“老罗你在说什么呢?老夫听不明白。”
罗松堂“哼”了一声:“你们就跟我装。”目光一扫,见着明华台下,有一长身玉立的人正大步赶来,连忙走上去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到?”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户部的事绊住的沈奚。
沈奚一见罗松堂三人,讶异道:“不是说拟年号?”一顿又问,“怎么,这么快已议好了?”
罗松堂回身望了眼龚荃与刘定樑,见他二人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哼”了一声,将沈奚拽自一旁:“老夫给你来猜一猜。”他自怀里摸出一张年号的草本,上面的九个年号是还没用朱笔圈过的,“你说陛下选了哪一个?”
沈奚看了那草本一眼:“陛下可与谁商议过?”
“只问过柳昀一人的意思。”
朱南羡和柳昀两人选的?
沈奚并指就在“晋安”二字上敲了敲:“这还用猜?”又在罗松堂发问前,将双眼一弯,笑嘻嘻地道:“怎么,罗大人拿这题来考我?是想在我这里求个解?”
罗松堂讪讪一笑:“这不赶着这两日要奏请陛下立后么?老夫在青樾你这问明白个意思,清楚了陛下的心意,老夫也好办事不是?”他说着,随即将声音压低,悄声道:“青樾,你给老夫交个底,陛下对苏时雨,真是那个意思?老夫看陛下不像是好龙阳这口的人啊。”
沈奚看了他一眼,默了半刻,将他手里的纸张取过上下再扫了一眼,随即塞回到他怀里:“你觉得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了。”
“果真?”
沈奚又笑嘻嘻地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他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瞧不见?你这草本上头只有一个‘晋安’,若再加上几个‘樾安’,‘旻安’,‘麟安’,他或许还会为难个片刻。”
罗松堂道:“哦,你这意思是老夫想多了。”
沈奚神神秘秘地道:“没有,我也觉得就是那个意思。”
说罢这话,他再一笑,折返身却往明华台外走去了。
罗松堂追上两步:“你不去明华堂见陛下了。”
“年号都定下来了我去什么去?”沈奚道,“且还定的是‘晋安’,与其见陛下,我还不如趁这会儿功夫,去瞧瞧苏时雨。”
罗松堂看着沈奚施施然远去的背影,方才还清晰的念头被他这一通插诨打科又搅成一片浑浊水,他取出怀里的年号草本,盯着看了一会儿,十分后悔地想:正是了,当初拟年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去问问沈青樾的意思呢?早知这样,就应该拟它百八十个“安”,非但要有“晋安”,“樾案”,还要有“绫安”,“婉安”,“歆安”,如此便可顺便将隔几日皇后的人选定了,他还费什么心?


第170章 一七零章
朱南羡问过柳朝明白屏山火|药的详情后,将此案交给了张石山审理。他本想着去未央宫看看苏晋, 奈何朱祁岳薨殒, 朝廷彻底没了可任用的武将,西北那头出征在即, 兵部尚书龚荃再次接到赤力整军的急报, 火急火燎地赶来明华堂面圣。
朱南羡看了急报, 面色也凝重起来。
龚荃道:“老臣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数可以领兵西北的将帅, 除了四殿下,只有一个陛下您, 但四殿下还在跟北凉苦战呢。要不把戚都督叫回来?”
朱南羡摇头:“戚无咎擅水战,有他在东海剿灭倭寇, 朕才能放心。”
“那就只能是朱荀了。”龚荃道, “四殿下就藩北平前, 朱荀倒是一直在北疆领兵, 与北凉算是有来有回,但,到底吃过几次大败仗,又十年不曾征伐,放他去, 老臣总有些不放心。”
朱南羡道:“朕会派茅作峰跟着他。”
“是,老臣也是这个意思。”龚荃道, “听左将军说, 陛下已亲自下令, 命茅参将赶回西北了?”
朱南羡道:“朱沢微身殒, 朕原打算将五万凤阳降军交给茅作峰安置,眼下赤力整军,只得让他先回西北。明日你兵部派一人去九江府,将安庆驻地的凤阳军重新编制了。”
龚荃称是,又叹道:“安南那头的危机还没解决,十二殿下就没了,苏侍郎眼下睡不醒,出使都不知道派谁去。可西北赤力整军,朝廷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早知就应该多养几个武将,也不至于出征都挑不出将军。”
龚荃这话的道理,朱南羡何尝不明白?
但朱景元这江山原就是打来的,昔宋太|祖还杯酒释兵权呢,但凡开朝皇帝,无不怕这拼尽毕生心血夺来的江山又被人抢去,到了朱景元这里就是杀功臣,尤其是得人心的文臣,有战功的武将,反正没人有能力跟他争了,他的皇位也就坐安稳了。
以至于后来朝廷虽养了些将才,譬如上十二卫的指挥使,各都司的指挥使,无不是放在边疆历练个三两年就召回,治军的才能远胜于征战的才能,在大随境内诛贼伐寇倒罢了,放去边境对抗外敌都是不堪大任的。
不说外敌狡猾蛮勇,单是岭南的瘴气,北疆苦寒的气候与荒茫的草原,西北的沙海雪山,极寒极暑的严烈,寻常将士都无法适应。
朝廷至今真正养出的几个好将军里,除了戚无咎,其余三个全是朱景元的儿子,可惜朱祁岳死了,朱南羡做了继任皇帝,唯余一个朱昱深,尚征战未归。
朱南羡道:“等朝局稍稳定些,朕把左谦派去西北,让他跟着茅作峰和朱荀学领兵作战。”
龚荃点头道:“陛下这主意好,左将军原就跟着陛下在西北待过两年,好好培养,当是将帅之才。”
出征西北的人既已议定,朱南羡随即便招了朱荀进宫,与中军都督府的同知,兵部几名大员一起商议作战计划。
朱南羡自回到京师后就弄明白了一点:朝中大小事宜,诸如修河赈灾,整肃官吏等等,交给各部衙司处理后,只要经由柳朝明统一核查,绝不会再出差错,因此他不必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唯有最棘手的军务,他必须亲自过问,朝中短武将,征战计划拟定后,不能连个把关的人都没有。
朱南羡一连数日忙得席不暇暖,只有在夜深批完奏章后,才绕去未央宫看苏晋一眼,却不能呆久了,他已是帝王,若不歇在明华宫,深宫里会有碎语,他是不怕,就怕时日久了,累及她惹人说道。
反正他总是要等着她醒来的,等一辈子也甘愿。
七月末,白露辍朝,朱南羡一早与七卿议完八月的秋选,趁着午后无事,命秦桑带上奏折,随自己去未央宫看苏晋。
而今在未央宫照顾苏晋的除了覃照林与其媳妇儿覃氏,再有就是朱南羡特特找来的两名内侍与两名宫婢。
朱南羡一进宫门,其中一名内侍就迎上来参拜。
朱南羡免了他的礼,问:“这几日都有谁来看过苏侍郎?”
“回陛下,都察院的翟御史来过两回,言御史,宋御史,赵大人钱大人都各来过一回,此外刑部的人除了吴主事与方侍郎,其余的照您吩咐,奴婢都给拦了,再有就是左将军,四王妃与沈大人,沈大人倒是日日来,每回都与苏大人扯几句闲话就走,他说怕没个正经人跟苏大人说几句正经话,苏大人醒来后原本活泛的脑子怕是要打结。”
朱南羡笑了一声:“他算什么正经人。”
内侍也陪着朱南羡笑了一下,续道:“今日倒来了两个新的,是应天府的府丞大人与推官,奴婢怕他们搅扰了苏大人歇息,原将他们拦了,覃护卫说这二人好像是苏大人的旧识,等苏大人吃完午过这一道药,要将他们请到栀子堂里来。”
未央宫的正宫之后,又分栀子堂与月见堂,苏晋住的是栀子堂,而胡元捷则是在月见堂养伤。
朱南羡听了这话,没说什么,迈步进了栀子堂。
覃氏与一名宫婢正扶起苏晋要喂药,见了朱南羡,忙不迭上来参拜,朱南羡抬手将她们一拦,默不作声地看着苏晋将药吃了,命秦桑于外间的桌案上研好磨,折去那里批阅奏折。
一本奏折批阅完毕,朱南羡似是想起什么,唤来方才那名内侍问道:“应天府衙那两人可还等着见苏侍郎?”
内侍道:“回陛下,正是呢,那二人听闻陛下来了,不敢再坐,换到了栀子苑的廊外站着,陛下可要奴婢去将他们打发了?”
朱南羡提笔沾了沾朱墨,道:“这两人朕知道,让他们进来。”
却说来探望苏晋的这两人正是原先与她一同在京师衙门任职的周萍与刘义褚。
当年朱南羡为跟着苏晋去京师衙门,还自称是金吾卫统领南皑糊弄过周萍。彼时周萍还道苏晋是哪来的运气,竟有幸结识亲军卫的统领大人,后来才知这南皑竟是堂堂十三殿下,如今已做了大随朝的新帝。
周萍与刘义褚跪拜过朱南羡,得听到一句“平身”,退到一旁垂首站着,连眼都不敢乱看,都莫说进内间里瞧苏晋了。
朱南羡抬目扫了他二人一眼,一面自奏本上题字,一面道:“苏时雨刚吃过汤药,医正说那药化淤助眠,朕因此没让你二人进去。”
竟是在与他们两人解释。
周萍与刘义褚忙不迭又躬身拜下:“陛下哪里的话,是微臣来得不是时候,搅扰了侍郎大人歇息。”他二人知道苏晋与当今这位陛下相交匪浅,但心中仍旧惶恐,又赔罪道,“照说臣二人官职卑微,不该进宫探视侍郎大人,但侍郎大人与臣等确是旧交,这么些年交情仍在,听闻他受伤,臣等若不来亲自看看他,心里实在过不去,还望陛下饶恕臣等逾礼之罪。”
朱南羡听了这话,搁下笔:“无妨。”又看向周萍,“你说你与苏时雨是旧交,可是一早就与她结识了?”
周萍道:“回陛下,微臣与苏大人是景元十八年恩科的同年(注),当时他是杞州解元,年纪是同科举子里最小的一个,还不到十七,文章又好,因此有些名气,臣这科的人都知道他。”
他说着,抬目看了朱南羡一眼,见他正听得认真,于是接着道:“臣是个庸才,做到举子已是造化,但时雨不一样,他的天资真是万万里挑一,殿试的结果出来,果然是二甲头名进士。”周萍说到这里,却是一笑,“不瞒陛下,当时臣知道时雨只是二甲头名,还替他打抱不平过,觉得以他的才气,怎么都该是状元才对。”
朱南羡也是一笑。
这事他后来听张石山说过,那年的状元原本定的就是苏晋,后来他父皇看了眼苏晋的年纪,生生吓了一跳,怕此子锋芒太过反招横祸,压到了第四,褫了他前三甲的荣光。
“可惜世事弄人,时雨入了翰林不久,因一桩小事险些丧命,后来被降职到一个偏僻县里任典史,还好有云笙,就是时雨的一名至交故友,晁清晁云笙陪着,直到隔一年,当地的巡按御史查官员任免名录,这才将时雨调任回原咨文上写的松山县任典薄。
“他一到松山县便帮县令大人破了两桩悬案,得县令大人赏识,两年后,写了一封信回京师,说这样的人放在松山县实在大材小用。应天府尹杨大人于是拿着这封信去找了吏部,找了都察院,没过多久,时雨便从松山县又调回了京师。
“后来的事陛下您想必知道,时雨回到京师衙门做了年余知事,景元二十三年仕子闹事前,都察院的柳大人曾委他重任,随后他得柳大人赏识,入了都察院,就此一路升任至如今的刑部侍郎。”
朱南羡安静地听他说完,问:“她从前在京师衙门,常与你们说话吗?”
刘义褚道:“回陛下,苏大人平日里话少,但臣等若将街头巷末听来的一些趣闻轶事拿来与他闲磕牙,他也是爱听的,时不时还论道一两句。”
朱南羡又笑了一下:“你们若无事,日后便进宫来陪她说说话。”随即看向一旁的内侍,“日后他们要来,不必拦了。”
周萍与刘义褚互看一眼,诚惶诚恐地拜下道:“多谢陛下,臣等下回进宫一定挑好时辰,绝不打扰了苏大人歇息。”
他们这番既得了圣上恩典,自是不当再与朱南羡再同立一室,谢恩过后即刻告退。
两人刚出了栀子堂,迎面撞上一名青衣皂带,眉目清冷的人。
正是柳朝明。
如今先皇新丧,满朝文武都着青衣上值,柳朝明听到道旁有人向自己参拜,顿住脚看了一眼,认出他二人是苏晋京师衙门的故旧,说了句“免礼”,收回目光往栀子堂里去了。
因朱南羡在栀子堂安插的内侍宫婢很少,他一来,又都进了堂里伺候,柳朝明进了堂内才看见坐在书案前的朱南羡,愣了一下,合手拜道:“不知陛下在此,臣进来时未着人通传,疏忽大意,请陛下恕罪。”
朱南羡看到柳朝明,也愣了一下,才起身道:“柳卿免礼。”
两人各自立了片刻,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南羡才道:“柳卿既来了,想必是为探望苏侍郎,她正自里间歇息,还未转醒,柳卿进去吧。”
朱南羡知道柳朝明平日繁忙不亚于自己,今日正是好容易赶上白露时节,抽出一时半刻来未央宫看苏晋。
她到底是他救回来的,看一眼也是应该。
柳朝明听了朱南羡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却揖道:“不必,陛下既已看望过苏侍郎,想必诸事已吩咐妥当,臣就不进去了。”
言讫,两人又一言不发地各自立了一阵,正欲同时开口想先行告辞,那名终于长了机灵,知道守去殿外头的内侍道:“启禀陛下,柳大人,沈大人过来探望苏大人了。”


第171章 一七一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却说胡元捷因双腿受伤, 在月见堂里窝了半月,闲得发慌。
他平生嗜好游历, 最爱弈棋, 奈何平日里在月见堂陪着他的礼部江主事棋艺实在差劲, 弈不到半刻就溃不成军, 而朝中棋艺超群者大都公务缠身, 素日里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一日,胡元捷百般聊赖,在小几上摆了一盘棋, 打算左手跟右手下, 则见江主事自外头跑进堂内, 慌不迭地道:“胡使节,胡使节,陛下来探望您了!”
胡元捷一听这话简直受宠若惊。
这位晋安皇帝平日待他可谓礼数有加, 然而话少,加之日理万机,几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今次竟肯纡尊降贵来看他?
听闻晋安帝从前在西北领过兵, 又在南昌治过藩, 想必见多识广, 与他讨些趣闻来听, 定能一解烦闷。
胡元捷高兴地道:“拿在下的木杖来, 在下要去恭迎陛下!”
然而江主事扶着胡元捷一瘸一拐地走到月见堂外, 看到的却是朱南羡折向栀子堂的背影,一旁的内侍讪讪道:“使节大人,陛下他,好像是来探望苏大人的。”
胡元捷愣了片刻,狠狠一叹,杵着杖走回堂内,自小几前失望地坐了一小会儿,挽起袖口正准备继续跟自己对弈,江主事又急匆匆地跑进堂内:“胡使节,柳大人来探望您了!”
胡元捷一听这话又是一喜。
这位左都御史大人待他也可谓礼数周到,然而话更少,勤于政务宵衣旰食,今次竟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看他?
听闻柳昀任御史近十年,尝在各地巡按,想必见识广博,与他讨些趣闻来听,定能一解烦忧。
胡元捷又高兴地道:“把在下刚才的木杖拿来,在下要亲自去迎一迎柳大人!”
江主事扶着胡元捷一瘸一拐地走到月见堂外,看到的竟是柳朝明折向栀子堂的背影,一旁的内侍讪讪道:“使节大人,柳大人他,好像也是去探望苏大人的。”
胡元捷傻了片刻,哀声一叹,杵着杖走回堂内,自小几前发了一小会儿呆,捋下袖口打算先给自己沏碗茶压压惊,江主事再次忙里忙慌地跑进堂内:“胡使节,沈大人来了!”
胡元捷一听这话,先压制住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小心翼翼问了句:“是来探望在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