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戚无咎去了东海, 都督府这些暗投朱沢微的人竟全跳了出来,真是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
然而朱南羡不怒不气,神色平和地走上前去:“敢问齐佥事,贼寇是何人,有多少,可曾伤及民户?”
齐佥事原以为朱南羡要纵兵来杀,没成想他竟是这样的态度。
也好,反正朱沢微交代他的任务是拖住十三殿下,既然十三殿下不愿撕破脸,自己便跟他论道论道,等到天大亮,功业便成了。
齐佥事于是也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恭敬地与朱南羡行了个礼:“回十三殿下,作乱的贼寇乃是——”
他话未说完,只听“蹭”的一声,眼前刀影闪过的同时,脖间的凉意已然夺去了他的神志。
下一刻,齐佥事的头便慢慢自脖颈滑下,骨碌碌滚到地上。
朱南羡将刀一收,回头望去:“愣着做什么,挡路者,格杀勿论!”
南昌军率先反应过来,暗夜里只听一声骏马嘶鸣,喊杀声霎时震破天际。
两军还未交锋,敌方统帅便已身亡。
朱南羡方才只身站在敌阵之前将齐佥事骗出来,虽是兵行险着,但他知道这是最快的,突破敌阵的办法。
他现在一刻也不能滞留,因为每一分每一刻,都有人在为他牺牲。
失了主将的敌军军心大乱,很快,朱沢微的人便溃不成军。
朱南羡翻身上马,带着秦桑与朱旻尔率先在乱阵中杀出一条路来,还没赶至正阳门前,就见城门一开,夜色里隐隐有一人提着风灯疾步朝他们走来。
是都察院的御史翟迪,苏晋的人。
翟迪一见朱南羡,连行礼都顾不上,径自说道:“还望殿下进城后,先莫回宫,赶去北大营的方向救苏大人,柳大人与沈大人。”他走得很急,连气都要喘不上来,撑住膝头缓了一缓又才解释,“七殿下对沈苏二位大人动了杀心,几位大人一起自城里往北大营的方向暂避,想是半途被羽林卫截了。臣是子时从宫里出来的,当时十二殿下率着鹰扬卫,与七殿下一起也往北大营的方向去了。”
若是苏晋与沈奚到了北大营还好,倘若未到,能保护他们的只有金吾卫,对面却有羽林卫,鹰扬卫,甚至都督府的人,敌众我寡兵力悬殊,实在凶险之极。
朱南羡看着翟迪满目焦灼,眉头也深深锁起。
可越是心急如焚,越该要冷静应对。
他勒住缰绳的手握紧成拳,认真想了一下道:“他们既是从城中走,此刻最有可能被阻在北城郊的都督府外。”
然后又问:“今日宫中是哪几个亲军卫当值?”
翟迪道:“是锦衣卫与旗手卫,原该当值的羽林卫被七殿下撤走了。”
那么此刻在北大营尚可一战的就还有虎贲卫,府军卫,凤翔卫。
“朱旻尔。”朱南羡道。
这一声连名带姓的称呼让朱旻尔心中一凝,瞬时收起一脸懵懂的神色,肃然应道:“在。”
“你与翟御史带百名南昌军即刻从城郊赶往北大营,传本王之令,命虎贲卫指挥使时斐,府军卫指挥使梁阗,凤翔卫指挥使赵岞东,各带三千精兵下山平乱!”
“是。”
朱旻尔犹疑了一下,又问,“可是十三哥,我身上没有军令没有虎符,他们…会听我的吗?”
“你就说,”朱南羡顿了一下,目光平视前方,“本宫有父皇的旨意要宣,让他们率兵出营接旨。”
“本宫”即东宫太子。
朱旻尔听了“本宫”二字,倏然明白过来。
夜色沉沉,他看向朱南羡坚定的侧脸,蓦地发现他的十三哥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飞扬的,洒脱妄为的,集父皇与母后的宠爱于一身,从不瞻前顾后的大随十三嫡皇子了。
这酿就了一身的冷静沉着与义无反顾,是自昭觉寺事变后,独自咬着牙挺过一关又一关,承受了太多吗?
朱旻尔看着朱南羡。
他的十三皇兄不知从何时起,已彻彻底底有了大随储君该有的模样。
“是,”朱旻尔拱手,行的是个臣礼,“臣弟领命。”
“进城!”朱南羡一挥手,率着三千南昌军,整装待发如同一柄就要刺破这夜色的利剑,往应天城内打马而去。
都督府外的暗夜依旧是无边而静谧的。
左谦下令金吾卫列阵后不久,朱沢微与朱祁岳便带着鹰扬卫赶到了。
朱沢微策马而立,环目一扫微微笑道:“今日本王在宫里接待安南国使臣,忙得席不暇暖,没成想苏柳二位大人闲着没事竟带着金吾卫杀到都督府来了。”又问,“苏大人不知礼部的罗尚书找了你一整日么?”
“罗尚书找本官做什么?”苏晋眉头一蹙。
可此问一出,她又反应过来。
今日廷议她没去,听说是议定了出使安南国的使臣,礼部的人既忙着找她,那么想必这个使臣已定下来是她了。
苏晋觉得出使无妨,安南国的问题原本就亟待解决,朝中数位大臣作比对,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令她担心的只是,朱沢微此人阴狠狡诈,也不知这出使的背后又藏了什么花招。
“七殿下让本官出使前,竟没想着来与本官相商一句吗?”苏晋淡淡问道。
朱沢微一笑:“苏侍郎今日偶染急症未来廷议,不也只与柳大人说了一声,没知会本王?”他又看向柳朝明,“怎么,柳大人今日一直与苏侍郎一处,没与苏侍郎提过此事吗?”
这一日时时刻刻命悬一线,哪来的闲工夫提这回事?
柳朝明慢条斯理地说:“使臣来访,当由礼部接待,于皇宫或行宫下榻,再与帝王皇储会见;派使臣回访,需由礼部提名,先在前朝议定,告知本朝使臣与来访使臣,在两国的宝册上落名敲定,如此才可算议定出使人员。七殿下让苏侍郎出使,其中省了多少环节本官不必赘言,单就将宝册交给苏侍郎这一样,也要本官为您代劳了吗?”
朱沢微听了这话,脸色难看起来。
柳昀这是什么意思,说他这个王爷当得不成体统?
苏晋道:“其实七殿下让本官出使也无妨,不知可带了宝册来,出使的条例可议定了?”
朱沢微阴沉着一张脸没有答话,朱祁岳却想着好歹是国事,马虎不得,于是应道:“本王早些时候已命鹰扬卫将宝册送去了刑部,苏侍郎回宫后自可翻看。”
苏晋却笑道:“这不合规矩吧?两邦结交乃国之大事,宝册应当是由陛下或储君亲自交到出使大臣手里,如今陛下病重,大随又无储君,十二殿下身为皇嗣,便是要代劳,也该亲自送与本官。”
“且还应当着安南国来使的面。”柳朝明道,御史是管规矩的,最注重礼仪纲常,“好在安南国使臣尚未走远,只有劳烦十二殿下将他追回,让苏侍郎与他对过宝册,否则有失我泱泱大国风范。”
朱祁岳道:“使臣既已返程,何来追回的道理,柳大人与苏大人若觉不合规矩,可等苏大人出使时——”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五下梆子声,寅时到了。
朱祁岳话未说完,便被朱沢微抬手一拦。
朱沢微脸上的笑意全没了,额间朱砂阴沉得要拧出水来:“别跟他二人废话,他们刻意借着出使的事拖时间。”
朱祁岳听后一怔,脸色随即也沉了下来。
这条荒凉的长街是特意为了都督府修建的,其实并不狭小,只是此刻站满了人,才显得拥堵不堪。
长街尽头正是都督府,再往北便有金吾卫与羽林卫列阵,而来路,已被朱祁岳带着鹰扬卫封堵了。
左谦与沈筠对看一眼。
他二人都嗅到了夜色里的兵戈气,开战在即。
左谦压低声音道:“王妃带着您的人马保护几位大人往北走,末将带金吾卫掩护。”
“好。”沈筠点头,“左将军也要当心,朱祁岳不好对付。”
“羽林卫鹰扬卫听令——”
下一刻,朱祁岳扬声道。
“在!”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呼喊。
然而这一声过后,却是令人屏息的寂静,只有四下火光蓬勃而焚,翻卷着的火舌就像是要噬人骨血的兽。
苏晋借着火色望去,看见朱祁岳慢慢抬起手,然后,忽然一挥。
刹那间,只闻喊杀声震破天际,兵戈乍起,四处都是短兵相接的声音,锃亮的刀影剑光映着烈烈灼火几欲刺痛人眼。
左谦跨上马,带着突围过来的金吾卫高喊道:“金吾卫前军,跟我拦住鹰扬卫——”
另一端,伍喻峥看到金吾卫势如破竹,同时喊道:“羽林卫,跟我上——”
因有金吾卫暂时的掩护,苏晋几人这一方暂且还算安稳,可他们要想突围到前方金吾卫列阵的辽阔地带往北大营走,尚有一段距离。
沈筠一挥红缨枪挑飞一个杀来的暗卫,苏晋移目却瞧见顾云简竟是不顾性命一般,要向来路的方向走去,不由拦道:“顾御史放心,我与柳大人过来时,早已让赵府的车夫送赵二小姐走了。”
顾云简听了这话,神色才略有松缓:“多谢苏大人。”又说,“多谢,柳大人。”
柳朝明却没应声,他举目看去,前后不断有羽林卫与鹰扬卫杀来,沈筠带着数十人,也不知能挡多久。
一念及此,他看了沈奚与苏晋各一眼,当机立断:“走。”
先往长街尽头走,再往北大营走。
不远处,中军都督府的徐莫看着苏晋与沈奚有了动作,吩咐道:“中军都督府府卫听令。”
“属下在。”
“依军令,拦下太仆寺沈奚,若有违令格杀勿论。”
“是!”
随着中军都督府的府兵加入战局,饶是沈筠所率的护卫再骁勇善战,也终究被打开了一个破口。
一名府兵杀至苏晋身前,被护在她身旁的侍卫秦若当胸刺穿,另一侧又有羽林卫举刀砍来,只见沈筠一个长矛斜刺,直直扎入他的后膝令他跪倒在地。
可方才还能维持住的一个安稳圈子已越缩越小,羽林卫鹰扬卫与都督府府兵三方来袭,令他们要往北走的脚步几乎是动弹不得。
沈奚抬目望去,都督府就在数丈开外,沉吟一番正欲开口,忽听苏晋一句:“青樾当心!”只见一柄长矛穿过人群的缝隙就朝他的胸膛处刺来。
长矛距胸膛一寸处被一柄利剑斩断,下一刻,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问了句:“沈大人没事吧?”
原来竟是姚江与阿山带着数名金吾卫与覃照林一起赶到了。
今日早些时候,姚江驾着马车与苏晋分道后,心中猜到苏晋或许会有危险,便与金吾卫另一统领阿山一起去苏府接了覃照林往北大营赶来。
一路突围至此,身上脸上沾满了血,已折了一半的兄弟。
沈奚一摇头:“没事。”
一旁的覃照林道:“苏大人,你看这里都杀成啥样了你咋不早带上俺哩?”
苏晋一边拨开朝她倒来的羽林卫尸体,一边道:“带上你有用吗?他们多少人我们多少人,带上你也是杯水车薪。”
“你早带上俺,俺还能叫几个兄弟。”覃照林又道。
苏晋懒得理他,从腰囊里摸出九龙匕握在手里,跟着柳朝明往前走。
姚江的加入并未让危局改变多少,金吾卫的人数本就是劣势,还要前后一齐应敌,羽林卫与鹰扬卫中不断有人要突围到他们身边,尤其快到长街尽头的都督府,几人更是寸步难行。
沈筠一咬牙,吩咐道:“秦若,你跟着我在后方拦住鹰扬卫。姚江,你与阿山照林一起护送几位大人!”
她说着,横枪在数名冲上来的鹰扬卫身前一拦,一个长扫随即便冲了上去。
沈奚望了眼沈筠的背影,知道她毕竟是四王妃,那些鹰扬卫未得朱祁岳之令,多少会对她手下留情。
可他们的目标是被下了军令要枭首的自己,前方还有千万刀兵杀伐,沈筠这么拦,又能拦到什么时候?
此时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可一个时辰听起来很快,于此时此刻的他们而言,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煎熬,实在是太久了。
几人被困在都督府前,进退维谷。
这时,沈奚忽然道:“分开走。”
苏晋愣了一下还未开口,又听沈奚续道:“这些都督府的府兵是接了军令冲我来的,我原路返回,你们去北大营。”
苏晋怔道:“你疯了?你原路返回还能有命在吗?!”
“困在这里我们都会死。”沈奚道,顿了顿又说,“如果没有都督府府兵,你们可以走到北大营。”
苏晋立即道:“不行,要走一起走,你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
“正是你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沈奚道,“所以不能一起折在这里。”
“前方的路还有很长,可来路早已渺渺,这大半年来我想了许多,自省自责才发觉从前我真是自以为是。其实我不过一名庸人,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长了记性后只学会了两个字,取舍。”
其实此刻已不再是夜了。
黎明时分,晓风吹来,沾着浓厚的血腥气缭绕鼻尖。
沈奚看了一眼柳朝明道:“保护好她。”
然后他望入苏晋的眼,最后说了句:“平生得一知己足以,有句话我放在心里一直没说——苏时雨,多谢你一路舍命相伴。”
第148章 一四八章
说完这话, 沈奚毅然决然回头,往来路的方向去了。
乱军之中,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纵有金吾卫相护,他们又如何拦得住一个甘愿赴死的人。
苏晋怔怔然看着沈奚的背影,回过神来沉声吩咐:“姚江, 你分人去保护青樾。”
“可是苏大人这里——”
“去吧。”阿山道, “你们把都督府府兵引走, 我与覃护卫应付得过来。”
天色水蒙蒙的,层云尽头已有些微亮光,卯时应该到了,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却遮住了那预示着天明已至的梆子声。
沈奚离开后, 都督府的府兵果然不再理会苏晋几人, 追着来路的方向去了。
苏晋跟着柳朝明刚走了几步, 就听身后不远处, 沈筠嘶声喊了句:“小奚——”
她心中一沉, 回头望去。
纷乱的兵戈与鲜血挡住了她的双目,可越是看不见,她越是心急如焚。
有个瞬间, 苏晋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想要拨开眼前或是护着她, 或是要杀她的人, 想要迎着兵戈逆行而上, 去找一找沈奚, 哪怕只看他一眼,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但理智又告诉她,她该往前走。
皇权之争不死不休,他们这一路走来,身后白骨成山足下鲜血淋漓,她不能让自己倒在这里,她要等着她的殿下,他们所有人的殿下归来。
“苏时雨。”柳朝明唤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苏晋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当年入仕只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从未想过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两年前在马府劫后余生,大人曾谓我说,少则一载,多则三年,整个朝堂必定如嗜血旋涡。我那时还心存侥幸,以为可以袖手朝局,行我之道,坚守本心,而今想想,是当初的我想得太简单了。”
柳朝明看着她道:“你后悔了吗?”
“没有,”苏晋微一摇头,“我不后悔。”
淡泊的晨雾覆上她的双肩。
苏晋说这些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整个人其实是在微微发颤的。
身旁还有兵戈与杀戮,柳朝明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中:“跟着我。”然后他不再看她,径自回头,补了一句,“再分神当心没命了。”
云端的那一丝亮光较之方才更盛了,霞色蓬勃欲出,隐隐有洒金之势。
苏晋跟着柳朝明,眼见着就要走到先时金吾卫列阵的辽阔地带,远处忽然传来奔马之声。
是数千战马同行,声声动地,渐渐震耳欲聋。
身陷乱战的所有人同时回头望去,映着苍青的天色,只见一片暗色的黑胄甲之上,蓦然出现一面滚着蓝边白底的旗帜。
那是南昌军的旗帜。
这一面战旗引领着军卫,如同一柄利刃,下一刻,便在封堵了长街的鹰扬卫中撕出一道破口。
苏晋举目眺看,想在那些身着银铠蓝衫的人当中找一找朗朗如初升之阳的那一个。
正在这时,身旁的柳朝明忽地道了一句:“当心!”
原来就在他们所有人分神的这一刹那,一名羽林卫竟趁机纵马来到苏晋面前。
覃照林与阿山早被推挤到了一旁,此时此刻苏晋身边只有一直握牢她的手不放的柳朝明。
羽林卫勒马而停,举矛就要向苏晋刺来。
苏晋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柳朝明便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只身挡在了她面前。
日破云出,长矛的矛尖映着旭日的光,直直指向柳朝明胸膛。
苏晋的瞳孔蓦地放大,哑声唤了句:“柳昀——”想要将他推开。
正在这个时候,耳后忽有破空之音袭来,就在那柄长矛要扎入柳朝明胸口的同时,另一柄长矛自他们身后飞来,带着强劲的力道,贯穿那名羽林卫的胸膛。
羽林卫身形一滞,整个人绵软无力的倒下马来。
苏晋回头望去。
扔出长矛,策马疾驰而来的正是朱南羡。
到了二人跟前,朱南羡狠勒缰绳,骏马嘶鸣一声,高抬前蹄几乎要站立而起,他却自腰间抽刀,毫不迟疑地挑飞另一名正要举刀砍向柳朝明的羽林卫的胳膊,然后横切一刀斩断了此人的脖颈。
四溅的鲜血被盛烈的朝霞照成金色。
朱南羡于这斑驳点点的金霞中看向苏晋。
那双如星似日的双眸一如往昔明亮,他唇角一弯,露出一个英姿飒飒的微笑,却因着形势危急,没能与她多言,移目看向柳朝明,问了句:“柳大人没事吧?”
柳朝明道:“十三殿下来得及时。”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随即勒马转身,高喝道:“南昌军金吾卫听令!”
“在!”
“将作乱的羽林卫与鹰扬卫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金吾卫因朱南羡的到来士气大震,南昌军虽只有三千,却是朱南羡旗下精锐,且人人都配备自西北买来的精骑,可谓锐不可当。
片刻之间,方才还节节败退的金吾卫便已呈压倒之势,在南昌军铁骑开道之下,向两侧的羽林卫鹰扬卫攻去。
朱南羡又看向都督府的方向,喝道:“徐莫!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都督府问责的三千战马在本王这里,你若胆敢再纵着府兵滥杀无辜,别怪本王连你的头一起砍了!”
徐莫听了这话,目色阴沉下来。
他虽未收回军令,可一众府兵听了朱南羡的话,哪里还敢上前。
战场上容不下分毫犹疑,便是这一瞬间的裹足不前,数百名都督府府兵便被涌上来的南昌军制住。
朱南羡再看了苏晋与柳朝明一眼,对身旁的护卫道:“秦桑,你带着人好好保护二位大人。”
“是!”
说罢这话,他轻扬了扬缰绳,纵着马,缓缓地朝来路走了数步。
朱南羡高立于马上,隔着拼杀挥斗的兵戈,与不远处同样策马而立的朱沢微朱祁岳遥遥相望。
朝霞万丈,被连天雨洗净了的苍穹洒落灿灿晨光。
朱祁岳借着光看向朱南羡,才发现这个与他一起长大,一直待他很好的十三弟此时此刻的眼神分外冷漠。
想来也是,他怎么可能原谅自己呢?
朱祁岳在心中道,东宫是十三的家,朱悯达与沈婧待十三如父如母,昭觉寺的事对他来说等同于灭顶之伤,即便有朝一日不再淌血也是一道狰狞的疮疤。
这世上,有的罪孽原本就是不可饶恕的。
有的事一旦做了,就再也不可能有回头路。
是自己太天真,昭觉寺事变后,还一直妄图要与朱南羡重修旧好。
而这一刻,朱南羡已用眼神告诉了他,你我自此势不两立,要战便战,不死不休!
须臾间又有马蹄声自北坡响起,伴着越来越沉,越来越近的行军之声,竟是北大营的虎贲卫,凤翔卫与府军卫指挥使带着三千兵卫赶到了。
三名指挥使纵马来到朱南羡身前,同时翻身下马,对他拱手一拜:“臣等受十七殿下之令,听闻十三殿下有陛下密旨要宣,特出营来助十三殿下平乱。”
朱南羡点了下头,再不看朱沢微与朱祁岳,高声道:“羽林卫鹰扬卫听着,降则不杀!”
在南昌军与金吾卫的攻势下,羽林卫与鹰扬卫已成颓势,如今又见另有三个亲军卫赶来,知道大势已去,在朱祁岳抬手默然一挥后,随即扔下了兵刃。
干戈刚止,苏晋忙不迭便往来路找去,方走了几步,就看到左谦与沈筠一左一右扶着沈奚,与方才一头扎入乱军中的朱旻尔一起向她走来。
沈奚身上挂了彩,衣衫上可见斑斑血迹,腰腹与左臂各有一道伤口,所幸伤口甚浅,没伤及要害,朱旻尔的随行大夫已为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沈奚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目光便与苏晋对上。
烈烈晨光照下,终于等到天明。
他看到她,唇角动了动,片刻后,勾出一枚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