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苋脸上挂着歉色,对戚绫道:“左都督的马车还没到,四小姐既赶着回府,便乘本官这一辆。”
戚绫欠了欠身:“有劳何大人。”
暗夜中一声鞭响,车马辘辘起行。
朱南羡坐在车辕赶车,苏晋掀开后帘望去,咸池门外的灯火越来越亮,喧哗声比方才更大了,想来也知道是伍喻峥带着一众羽林卫赶到了。
羽林卫既找来了此处,岂有不追的道理?
一念及此,苏晋一咬牙,掀开车帘对朱南羡道:“殿下,这么逃不是办法,那两个死了的羽林卫一定已被发现了,不出一刻,伍喻峥便会增派兵力搜遍城西,他们快马加鞭,这马车却拖载了三人,迟早都会被追上,为今之计,只有将马卸了,你一个人走。”
朱南羡沉默了一下,不肯勒缰:“我走了你怎么办?”
苏晋道:“殿下放心,我早已吩咐照林来接应我,在这巷末中藏一藏便好。”一顿又道,“如果殿下走不了,你我今夜只会一起死在这,说不定还会连累四小姐。”
朱南羡扬鞭又往马上一抽,马车载着三人绕过一条深巷,却并不见缓。
他道:“那我送你去见覃照林。”
春夜的风擦着苏晋的脸颊急速刮过,她想了一下道:“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在昭觉寺,殿下让阿雨走时,跟阿雨说的话?”
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
苏晋安静地笑了一下:“对阿雨来说,也是一样。”
朱南羡的睫稍微微一颤。
苏晋再道:“阿雨留下尚有一线生机,可殿下若再将这马车赶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朱南羡听到这里,终于狠咬牙关,勒停了马车。
苏晋一刻不停地跳下马车,一边解马绳一边道:“秦桑就在应天城正西门外等候殿下,殿下只要出去就能看到他们,只是从正西门往南昌走一定会在城郊绕路,羽林卫一定会分人自南门截道,殿下一定要…”
朱南羡按住她的手,打断道:“覃照林当真会带人来接应你?”
苏晋看入他的眼:“阿雨什么时候骗过殿下?”
戚绫走近欠了欠身:“殿下放心,在覃护卫来之前,如雨会以戚家之名…帮殿下,保护好苏大人。”
朱南羡不再说话,喉结上下一动,接过马绳三下五除二便解开,翻身上马,回身看了苏晋一眼,最后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等到朱南羡的身影在巷末消失,苏晋立刻对戚绫说了一句:“走!”
戚绫跟着苏晋走了两步,问道:“覃侍卫在哪里接应大人?”
“他不会来。”
覃照林早已被她派去保护沈奚。
今夜皇贵妃犯疯症,意外频频,以至于到现在整个宫禁都被封锁,连金吾卫都出不来,她孤身在此已是困兽。
戚绫愣道:“大人这是…拿命救殿下?”
苏晋没答话,却仍是疾步往巷末内走去。
便是困兽,她也要做困兽之斗,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
身后的手忽被一拽,戚绫自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递给苏晋:“这簪子里头藏了一把小刀,刀上淬了毒,是我兄长命人为我做的,大人留着防身。”
苏晋愣道:“那你呢?”
戚绫道:“我留下,大人快走,我是戚府的人,羽林卫不敢伤我,我去马车旁守着,为大人能拖一时是一时。”
咸池门已洞开,暗沉沉的巷外已有马蹄喧哗,苏晋接过簪子握在手里,说了句:“大恩不言谢。”便折入一条窄巷。
子时已过,应天城西早已闭门闭户,苏晋本想拍开一户人家藏身片刻,奈何她身处的窄巷竟是背街,左右只有高墙。
巷末深深,朱沢微的人来得远比她想象得要快,不多时,前方巷口处出现一个举着火把的羽林卫。
苏晋忙贴身于墙壁凹处。
谁知这羽林卫似乎是看到了她的身影,竟举着火把不依不饶地往窄巷里走进来。
火色卓然,即便她贴于凹处也避不开这灼灼火色的映照。
羽林卫还未行至她身前便已看到了她,正要呼声喊人,忽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自火色背后伸出来,指间刀在羽林卫的脖颈处轻轻一划,一道浅淡血痕出现的同时就已变得黑紫。
羽林卫无声向前栽倒,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面无表情的柳朝明。
第133章 一三三章
苏晋愣怔地看着柳朝明,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羽林卫手里的火把跌落在地, 发出“嗞”的一声。
柳朝明扫他一眼, 没说话, 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犹自迟虑的苏晋:“还不跟来?”
这条深巷是背街,想要避过羽林卫的搜查, 只有穿过前面的岔道,躲到对面的民户中去。
然而岔口处已有两名羽林卫把守。
柳朝明走到巷末,对苏晋说了句:“等着。”然后他独自穿过巷口,朝岔道处走去。
两名羽林卫看清来人竟是柳朝明,戒备之余尽皆诧然:“…柳大人?”
柳朝明没回话, 径自走到他二人跟前, 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莫名说了句:“苏时雨, 出来。”
苏晋顷刻明白了柳朝明的意思, 从暗巷内走出。
两名羽林卫不由朝柳朝明身后望去,火色映照下, 刑部苏侍郎竟是一身女子衣装。
他二人俱是大惊,反应过来正待呼人, 可惜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分神的一霎时, 柳朝明已抬手自他二人的喉间划过。
苏晋这回看得清楚, 藏于柳朝明指间的是一柄短小的薄刃, 刃锋上应当是淬了某种见血封喉的毒。
两名把守岔口的羽林卫虽死,但眼前纵横交错的民巷也不是安全之地了。
苏晋知道,不出半刻,羽林卫便会发现同僚的尸体,加派人手挨家挨户地搜查民户。
她看向走在前头半步的柳朝明,忍不住问了句:“大人会武?”
“不会。”柳朝明道,“只会杀人。”
他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脚下步子却是一停,蹙眉扫了一眼前方小径,略一思索,折身往他二人方才路过的一个岔口走去。
这倒与苏晋此时此刻的想法不谋而合——那条岔路通往吏部尚书曾友谅的府邸,而曾友谅的朱沢微的人,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去往曾府也是下下之策,凭曾友谅的警觉,只要他二人进去,一定是出不来了。
苏晋看向柳朝明的背影,自己反正死路一条,去曾府搏一搏命倒也罢了,柳昀为何也要一同前去?
思及此,一个念头在忽地在脑海中闪过,她怔然道:“大人竟是一个人来的?”
柳朝明一顿:“你当我是什么了?”他微锁眉,“料事如神?”
若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女子,若不是线人禀报说戚府的四小姐去了刑部,他如何也算不到苏晋会以女儿身瞒天过海。
事出紧急,他猜到戚绫的侍婢是苏晋时,根本来不及部署,甚至来不及知会任何人,刚才出现在那条背街长巷也只不过先她一步,若晚一步,她就该死了。
柳朝明上下看苏晋一眼:“你穿成这样真是疯了。”
苏晋低垂着眼帘:“大人不该来。”她顿了顿,“大人来此,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朱沢微想要她的命,何尝不想要一直在朝野中制衡自己的左都御史的命呢?
只可惜柳朝明权势滔天,要对他下手实在太难,而今夜他与她在深巷落单,朱沢微正好一石二鸟。
柳朝明没说话,加快脚步往曾府走去。
二人走到曾府的侧门,却不叩门,而是避于一旁的墙柱凹侧。
苏晋问:“怎么进?”
柳朝明看了一眼巷口,只见两名羽林卫举着火把赶来,于是低声道:“等着。”
这两名羽林卫大约是发现了岔口处的尸体,得令过来让曾府戒严的。
他二人与应门的老仆从说了不到两句,柳朝明便先一步绕出墙柱,与苏晋一起用先头的办法将两名羽林卫封喉。
应门的老仆目露惊骇之色,刚要喊出声,柳朝明已伸手掐住他的喉咙:“想活命么?”
喉间的窒息之感伴着尖锐的刺痛,老仆胀红着脸,艰难地点了点头。
柳朝明又道:“带路,敢回头就死。”
此处是偏院,大概由于曾府附近发现羽林卫的尸体,府里的护卫都去了前院听令,偏院内倒是没什么人。
老仆依言将柳朝明引到下人的处所前,正要摸了铜钥开锁,忽听身旁有人唤了一句:“钟老伯他们是——”
竟是一名护卫自前院回来了。
柳朝明当机立断,三两步过去,任凭护卫防备着制住自己的手肘,手腕往回一撇,用指间刃在他的小臂拉了一道口子。
刃上淬的是箭毒木汁,无论伤在哪里,只要见血,必定夺命。
他到底不是习武之人,这么一来却让背后露出空门。
说时迟那时快,老仆摸同钥的手忽地移往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就往柳朝明背后扎去。
好在苏晋早有防备,暗道一声:“大人当心!”抬手自柳朝明身前一挡,匕首在她的左臂划开一道口子,她却将早已握在掌中的金簪小刀扎入老仆肩胛处。
戚绫这柄金簪小刀上不知染了什么,伤口分明不深,老仆却昏晕着走了两步,倒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了。
柳朝明看了苏晋一眼,见她捂着的右臂不断有血渗出,默不作声地蹲下身,在老仆身上翻找出同钥,打开一旁的厢房门,这才说了句:“进来。”
进得厢房内,苏晋一时也顾不上伤口,在柜格处翻找出一身男子的长衫直裰,忍痛将身上的侍婢衣裙换下。
柳朝明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瓶金疮药,搁在桌上道:“你自己上药。”
苏晋伤在右臂,一只手上药多有不便,且还要重新褪下衣衫穿上,她试了试,只觉太耽搁时间,正自房内找了条布带在伤处裹了,草草止血。
柳朝明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片刻,莫名又说了句:“我刀上有毒,可能沾了些在手上。”
苏晋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解释为何不帮自己上药,当下摇头道:“这点伤无事。”她裹好伤口,走出院外,往方才穿着的侍婢衣裙里裹了几块石头,沉入湖底,对柳朝明道:“我们先走。”
她虽没说去哪里,但两人都知道,想要在曾府力求自保,除非在羽林卫进府之前先一步挟制住曾友谅。
丑时已过,越往前院走,各处守卫越是森严。
且曾友谅也并非庸碌之辈,柳朝明与苏晋刚踏上通往正堂的回廊,便见不远处的拱桥处,一列护卫举着火把朝后院搜来,而行在这些护卫当中,被重重保护起来的,正是吏部的曾尚书。
柳朝明心道不好,回身拽了苏晋的手腕,拉着她疾步又避回来时的高墙处。
贴身于高墙,他这才将握于苏晋的手腕的手一松,心中已来不及细想,下意识道:“你快走。”
苏晋愣了一下:“大人?”
护卫已越行越进,来时的路似乎也被一段一段把守住,高墙之外竟传来喧哗声,想必是死在偏院内外的羽林卫与仆从已被发现了。
柳朝明垂着眸,轻声又道了句:“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晋终于反应过来:“不行,大人是因为我才落入险境。”她想了一下道,“他们不知大人在此,想搜的只是我罢了,我去找曾友谅,大人寻个时机离开。”
她说着就要往前院走去。
柳朝明当下握住她的肘间将她拉回,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忽见前方火光一闪,护卫已经搜到了此处,高呼道:“大人,在这里!”
暗沉沉的黑夜一下子亮如白昼,数十护卫举着火把将苏晋与柳朝明层层包围。
曾友谅自一群护卫中越众而出,看到柳朝明,讶异地一抬眉:“柳大人?”
他然后笑了:“左都御史与刑部侍郎竟同时出现在我曾府,不知道的还当我曾府窝藏了什么谋逆叛国,十恶不赦的罪人呢。”
他说到这里,眸色一冷,问了句:“伍喻峥到了吗?”
一旁的护卫答道:“到了,听说苏大人在此,伍大人已带着羽林卫赶过来了。”
苏晋心中一片冰凉,伍喻峥带着羽林卫一并来此,其目的只有一个,取她的性命。
哦,不对,还要取柳朝明的性命。
然后诬蔑是她杀了柳朝明?亦或者是离开的十三殿下杀了两名朝廷重臣?
融融火光将两人映在地上的身影拉长,苏晋目光落在柳朝明的影子上,忽然想问问他,今夜究竟为何要来?
她知道柳朝明曾对老御史承诺了要照顾自己。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承诺,令他竟不惜性命?
伍喻峥带着羽林卫到了,他看了柳朝明与苏晋各一眼,不由迟疑默然。
但他又想了,反正朱悯达他都带人杀了,在生死簿上再添上两笔,哪怕是朝廷的肱骨重臣,又有何妨呢?
罪孽太深,连一念之仁都是奢侈。
思及此,伍喻峥拱手道:“柳大人,苏大人,得罪了。”
然而就在他抬手下令之时,前院里忽然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厮:“曾大人,伍大人,四殿下带着几名出征的兵卫往这里来了!”
第134章 一三四章
曾友谅诧异不已。
朱昱深要天明才出征, 怎么这时候就找到曾府来了?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细想, 朱昱深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回廊外。
一名随行的将士上前一步道:“曾大人, 殿下听闻十三殿下失踪, 看羽林卫在贵府附近搜巡,特来问问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又朝另一旁行礼, “柳大人与苏大人也在。”
曾友谅道:“是, 今夜十三殿下被贼人掳走,一个时辰前出现在敝人府邸附近,臣正派了人在府内查看, 没成想竟撞上柳大人与苏大人, 正打算问一问二位大人。”
朱昱深看着他, 淡淡地道:“曾大人的意思,是要审柳大人与苏大人?”
“四殿下误会了。”曾友谅道。
他心知今夜再要杀柳朝明与苏晋已是不成了,朱昱深不比其他王爷,西咸池门外即将出征的万余将士都听他号令,此刻与他对上实是不智。
“审案问案是三法司的责权, 既然都察院与刑部两位堂官俱在敝人府邸,想必正是有要案要办,两位大人不愿透露, 曾某不再问就是。”曾友谅又道, 看了伍喻峥一眼,与他一起拱手对苏晋与柳朝明一揖, “天色暗, 府上下人没看清柳大人苏大人的模样, 想必多有得罪,二位大人莫怪。”
苏晋与柳朝明不动声色地回以一揖:“曾大人客气了。”
二人随朱昱深一起出了曾府,巷道旁即刻有扈从牵了马过来。
朱昱深回身与苏柳二人道:“本王尚有要事要去兵部,先行一步。”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与苏晋一起向他施了个大礼:“今夜当多谢殿下。”
朱昱深道:“两位大人客气,说来见笑,本王也是乍闻内子回京,赶来宫中的路上恰好撞见此事。”言讫,他不再多说,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了。
朱昱深走后,先前喧哗不断的西巷渐次静了下来。
想来也是,羽林卫既不能对他二人下手,自当把兵力分去正南门,追堵要自城西绕道回南昌的朱南羡。
苏晋走了两步,脚下忽地一个踉跄,整个人晃了一晃险些没能站稳。
方才弦崩得太紧不曾察觉,眼下从曾府出来,才发现受伤的手臂酸麻不已。
柳朝明回过身来,问了句:“你怎么了?”
苏晋只道这一时的不适是失血过多所致,摇了摇头道:“没事。”
二人一路行至奉天门外。
暗夜沉沉,更深露重,虽是无雨之夜,青石板道依旧水意泠泠。
苏晋看向与自己错开半步,走在前面的柳朝明。
今夜之事在她眼前掠过,她知道,若不是柳朝明及时赶来,此时此刻她怕已成了羽林卫的刀下亡魂。
先头的困惑又自心头生起,苏晋想了想,问道:“大人今夜为何要来?”
柳朝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甬道内并非无人,宫中浑乱方息,四下里还有提着灯匆匆而行的内侍,只是见了他二人便行礼避开,倏忽闪灭的灯火在夜里像一双双眼。
“我不知道。”须臾,柳朝明道。
其实只是下意识就去找她了,连落入险境都是后知后觉。
苏晋愣了一愣。
冷月如辉,将地上两道浅影拉长,同路而不同道,于是分外寂寥。
苏晋又问:“大人当年…究竟对老御史承诺过什么?”
——苏时雨这一生太难太难了。
——找到她,以你之力,守她一生。
柳朝明抬目看向天上月。
其实在深巷里找到她之前,眼前都是她那日蹲在都察院的老树下,抬着手背一下一下无声抹泪的样子。
这些时日,她这副样子数次出现在他恍惚之际,如工笔醒染,墨色深烙,连心底漏着风的空茫之感都清晰如昨。
柳朝明淡淡道:“那是我的承诺,与你无关。”
苏晋于是点了点头:“好,大人既不愿说,时雨便不问了。”
然后她抬眸,顺着柳朝明的目光,也看向天上一轮明月,忽然唤了一声:“柳昀。”
柳朝明的睫稍微微一颤。
“今日承蒙你舍命相救,我记下了。”她折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他揖了揖,淡淡地笑了一下,“但也只能先行记下,相报要待日后了。”
柳朝明知道为何要待日后。
时局太乱,立场不同,恩仇都在等着尘埃落定。
月色流转在她的眸,眸里火色让他想起初见她的样子。
暮春雨纷纷,隔着雨帘,他分明没有看清,却记得她眼底烈火与现在一样灼灼。
柳朝明没说话,淡淡“嗯”了一声,抬步便往都察院走去。
刑部衙司与都察院是一个方向,苏晋刚要跟上,手臂伤处的酸麻之感竟传至浑身上下。
她这才意识到曾府老仆用来刺伤她的匕首兴许了淬了什么毒,否则一刀不深不浅的口子,即便失血再多,又怎会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苏晋走出几步都如踩在云端,一时之间竟站立不住,抬目望去,只见柳朝明的背影竟也渐渐模糊起来。
不远处还有宫婢内侍提灯走过。
苏晋知道她不能倒在这里,若叫人发现,一旦解下衣衫为她验伤,那她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前景物逐渐变暗,她努力追上两步,昏晕过去之前,又唤了柳朝明一声。
柳朝明心绪沉沉,一时间没注意到身后异样,直到听到一句“柳昀”,才回转身来。
苏晋如同被抽了脊梁骨,正自向前栽倒。
柳朝明怔了一下,上前两步伸手一捞,矮下身将她接住。
然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蓦地便僵住了。
削瘦的身躯分外无力地卧在他怀里,清淡的,带着些许草药味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的下颌就抵在苏晋的发间,却不敢垂眸去看她。
有一瞬间,柳朝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寸许月光和怀里的这个人。
而这寸许月光,就像要在他身前铺开一道素色红尘。
好半晌,身旁才传来迟疑的一声:“柳大人?”
原来是奉天殿一名值夜的内侍赶了过来,跪在地上与他一拜,问道:“大人可要小的背苏大人去太医院?”
怀里人呼吸平稳,想必所中之毒并不致命。
柳朝明沉默半刻,才安静地回了一句:“不必。”他将苏晋横抱而起,吩咐内侍道,“你去太医院,传医正方徐来都察院看诊。”
第135章 一三五章
到丑时正刻, 后宫已被彻底封禁,各宫都被勒令自查, 凡有不在的或行踪有疑的, 一经发现, 当立刻上报。
折杨宫内,一星灯火如豆。
戚寰刚从内侍手里接过第二道药, 便听竹榻上一声低哼。
是朱祁岳醒了。
睁开眼时还有一阵恍惚, 然后才想起兰苑外, 十三对自己下毒, 奇怪内心却很平静, 大约是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他。
戚寰搁下药碗,向朱祁岳行了个礼,唤了声:“殿下。”
朱祁岳偏过头去,屋内光太暗, 一星烛火微微晃动。
戚寰其实与戚绫长得有些像, 尤其当罩上一层暗色, 恍惚中, 简直觉得她就是她。
但他知道她不是。
戚寰是京中这么多贵女中, 最知书达礼的一个,就是已是深夜的现下, 她只要未睡, 依旧妆容精致, 云鬓环钗一丝不乱。
也是, 她是戚府的嫡出小姐, 原本是该嫁给朱南羡这样的嫡皇子的。
朱祁岳唤了声:“寰寰,过来些。”
戚寰便依言走近了些,却并不坐。
因为在家夫为妻纲,他没吩咐她坐。
朱祁岳自心里一叹,问道:“怎么样了?”
戚寰道:“回殿下,殿下所中之毒并非寻常麻药,而是一种特意调配过的药粉,只要沾上,体虚骨软,重则昏迷七日不醒,还好殿下吸入时下意识屏了呼吸,因而不甚严重。”
“我不是问这个。”朱祁岳偏过头来看她。
她的含珠唇其实长得极美,一双水杏眼其实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