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姜拱手领命:“是!”
李茕道:“马大人,你可听清楚了?平川县县令姚有材的死因尚未查清,你无证据在手,就要带着这许多人上街拿人,若惊扰了陛下,惊扰了百姓怎么办?再者说,姚有材事渉翠微镇的桑田案,他的死因,必与此案相关,桑田案早已由我都察院接手,日后怎么处置,我都察院自会秉公办理。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上街拿人,是不知道柳大人与翟大人俱在锦州府吗?还不快将你的官差撤了!”
马录是个没主意的主儿,担任布政使数年也是尸位素餐,听李茕这一番话最后竟带了威胁之意,恨不能跟当即跟柳朝明磕头赔罪,然后带着官差躲到山远水远的地方去。
可他的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则听舒闻岚轻飘飘地道:“马大人,有朝廷命官在你的府衙里死了,你带人缉凶,非但天经地义,更是为了给陛下一个交代。倒是这些带人挡着你的,都察院再怎么只手遮天,能遮得过陛下去么?说到底,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就如同亲军卫只是陛下的亲军卫一般,倘若有人夺了陛下的亲军卫什么罪名本官不知,但若有人妄图夺陛下的天下,妄图登堂入室,那这就是谋反,当诛九族!”
他说着,笑了一声:“马大人,你就不怕受此牵连?”
舒闻岚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锦衣卫听命于柳大人,这是摆在眼前的,不争的事实,而妄动亲军卫罪同谋反,倘若他马录今日听了柳昀的话,撤了官差,而因此耽误了正事,指不定会被一同问罪。
马录心中也没杆秤,左一为难,右一为难,犹犹豫豫又想下令让官差出街拿人。
话未出口,只听身后柳朝明冷声道:“韦姜。”
“在!”
“敢出此巷者,格杀勿论。”
“是!”
二十名锦衣卫翻身下马,于巷口列成两排,齐齐往前一步,握住腰间绣春刀,“蹭”的一声,长刀出鞘。
马录被这阵仗吓得腿脚一软,终于实实在在地跌跪在地。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边只好这么对面僵持。
时间一分一刻过去,日头西沉,巷外再次传来打马之声。
这回是二人同来,前面打马疾行的是朱昱深的贴身侍卫阙无,后面勒着缰绳慢慢走的是沈奚。
阙无行至柳朝明跟前,拱手施礼道:“首辅大人,陛下听说了锦州府衙的案子,令首辅大人即刻去营地面圣?”又回头与舒闻岚道,“也请舒大人。”
此间冲突发生不过一时半刻,朱昱深这么快接到风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提前通风报信。
阙无又行至苏晋跟前:“苏大人,陛下还请了您一并过去。”
说完这话,他回头看了锦衣卫一眼,面色略沉,却没开腔,反是吩咐马录道:“把衙差都撤了。”
马录这回总算得了圣命,直觉是老天开眼,不住地磕头谢恩。
这个当口,几个随后跟来的亲兵已将马车牵来备好了。
沈奚对苏晋道:“你与我同乘。”
苏晋点了一下头,随沈奚上了马车,直到起行了才问:“陛下与小殿下可已平安了?”
沈奚道:“是田宥亲自带兵送十三走的,他给左谦去了信,左谦或茅作峰应当会离开西北来接应,只是,眼下朝局乱,加之又要迁都,各方相争不下,我的意思是,十三这几年还是留住在西北为好。至于麟儿,你更不必担心,三姐就等在剑门关外,想必此刻已接到他。”
朝局乱苏晋是知道的,单看柳昀与舒闻岚就可见一斑。
正要开口,沈奚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都在宫里,朱昱深的人,为何时时事事都先人一步知道吗?”
苏晋道:“因为他利用舒闻岚,动用了祖制禁止干政的内臣。舒闻岚用这些内侍建立了一个网,但凡宫中与朝中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个传到朱昱深耳中。”
她说到这里,似有所悟,“你是说,舒闻岚与柳昀的冲突,有这些内臣有干系?”
沈奚道:“具体因果我也不甚清楚,这两年派人查了查,只查得吴敞的父亲,曾与舒闻岚的父亲,前中书舍人舒桓是八拜之交。”
苏晋一愣:“你是说,吴公公的父亲?”
“是,太|祖皇帝起兵时,吴敞的父亲还任过一名不大不小军师,若活到今日,也算开国功勋,但,定都应天府前,不知他因何事得罪了朱景元,被朱景元下令处以宫刑,入宫做得一名内臣。做内臣后,他没几年便过世了,吴敞随后净身入宫,一直做到奉天殿管事牌子,听人说,私下里,吴敞还保留当年的旧称,唤舒闻岚一句少爷。”
苏晋道:“我知道舒闻岚与宦官一直有来往,当年任刑部尚书时,因对舒闻岚生疑,还着人私下去查了查,只记得十年前,宫前殿外的梅园死过一批宦官宫女,貌似就与他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可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就因出使安南耽搁了。”
沈奚道:“吴敞与其父曾也是野心勃勃之人,朱昱深夺位,这位吴公公自始至终没少出力。当年朱昱深十九岁远征北疆,舒闻岚便已开始在宦官中罗织密网,帮他收集宫中消息了。”
朱昱深布局十数年,之所以能步步缜密,与这些宦官的功劳是分不开的。
苏晋道:“可这与柳昀有何关系?”
“原是没关系的。”沈奚道,“但舒闻岚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想立宦官为臣。”
苏晋愕然道:“当年太|祖皇帝立朝,定下祖制‘内臣不得干政’,就是为防宦祸,古来因宦官亡国的例子还少了吗?秦时的赵高,汉时的十常侍,唐宪宗时期,更有俱文珍逼宫,王守澄弑帝。宦祸最易动摇国之根本,舒闻岚此番岂非胡闹?”
沈奚道:“但你莫要忘了,古来帝王皆多疑,最初朱景元立朝,设下亲军卫,其中锦衣卫只手遮天,设下能杀百官的诏狱,其本质又与只听命于帝王的宦官有何区别?如今锦衣卫没落了,朱昱深自需要扶持旁的,只听命于自己的耳目。就这一点而言,终身困于宫中的宦官其实是一个选择。
“退一步说,便是十三当年在位时,不也一样大力提拔了金吾卫的地位,令其行事驾临于其他亲军卫,甚至五军都督府之上?若当年十三顺利从西北回宫,如今的金吾卫,会否与当年太|祖皇帝在位时的锦衣卫一样?”
苏晋道:“所以舒闻岚不单单想立宦官为臣,他是想立一个可容纳这些宦官的机构,令他们做天子的耳目,为朱昱深所用?”
“是。”沈奚点头,“他建议立厂,设二十四宦官衙门。”(注)
“其实如今的朝廷已有宦官任职,其中之一,就是当年你昏睡在未央宫时,在未央宫管事的内侍马昭。”
“这个马昭,会认天相,会识星辨位,又深谙航海之术,造船之术,近一年来已是呆在工部的时候居多,听闻工部的人都服他。”
苏晋道:“朱昱深这个人,唯才是用,不拘于礼节,放一名宦官去工部,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又问,“此事你怎么看?”
“我?”沈奚笑了一声道,“皇权之内,敌强我弱,此消彼长,朱昱深心狠手辣,深沉内敛,目光长远,魄力十足,虽不想承认,确实是难得的为帝之才,他要立锦衣卫也为耳目也好,要立宦官为耳目也好,甚至要立一名有功勋在身的王侯将相为亲信耳目,终归大不过他去。”
“权力只要还握着帝王手里,帝王只要清明,不随意听信谗言,那宦之一字,就起不了祸事。”
“怕只怕以后。”
苏晋道:“是,怕只怕以后,永济朝虽无尤,但朱昱深以后呢,下一个皇帝是否也能如他一般有自主之见?改立宦官为臣,干涉政事,这是改了祖制,后世百代势必会受影响,柳昀…是否便是因此与舒闻岚相争不下?”
沈奚道:“朱昱深极信任柳昀,更莫说他还是摄政兼首辅大臣,立宦官为臣,立厂一事,舒闻岚只在内阁议会时提过一次,便被柳昀以‘祸国’二字一语止之。他早便瞧出舒闻岚的心思,是以态度也很明确,只要他柳昀在朝一日,舒闻岚便休想立宦官为臣。”
“舒闻岚心中不忿,朱昱深继位,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宦官都功不可没,凭什么锦衣卫便可重归亲军卫,可他辛苦建立了这么多些年的宦官网还如以往一样地位低贱?”
“舒闻岚正是因这种种因由,才拼了命想拿住柳昀的把柄,借此取而代之。”
“毕竟这朝堂中,只有他当上首辅了,才可压下异声,完成夙愿。”
苏晋原想说内阁不止舒闻岚一人,饶是他有大才,于朱昱深登基有大功,可柳昀之下,官拜一品辅臣的沈奚,官拜刑部尚书的钱月牵,甚至包括朱弈珩,哪个政绩不比他卓越?
可转而一想,朱弈珩是宗亲,不可能位至首辅,钱月牵是朱弈珩的人,说到底隔了一层,而沈奚,沈奚虽有大能,但他身兼数衔,辅臣与户部尚书倒罢了,还是一品国公与国舅,不是首辅,已能与柳朝明平起平坐,若任了首辅,当真是没人能制衡他了。
苏晋沉吟一番,问:“今日柳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了亲军卫,阙无,还有锦州府的官员与衙差都看见了,再不可能瞒得过朱昱深与满朝文武。他却与我说他不会有事,难道朱昱深竟不会治罪么?”
沈奚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不治罪?他的不会有事,是他暂时死不了。”
说着,面色沉下来:“朱昱深要怎么处置,我也不知,待会儿且等着看吧,首辅与摄政应该是当不了了,都察院…大约会下放去当个四品佥都,亦或七品监察御史吧。”
第248章 二四八章
得到营寨, 天已暗了。
阙无下马与众人行礼:“诸位大人稍后, 末将这就去通禀陛下。”
朱昱深的军帐临着阜南河,乍看上去,与寻常帐子别无二致,只是大了数倍,进了帐中才发现内有乾坤,上设蟠龙宝座与御案, 左面挂着一副三丈长的大随疆域图。
朱昱深未着天子袍服,一身戎装挺拔依旧, 负手立于疆域图前,似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众人向他拜见, 应一句:“平身。”直到心中所虑有了结果, 才回过头, 目光自沈奚身上掠过,问:“你怎么来了?”
沈奚昨晚去了行都司,今早送走朱南羡后, 因担心苏晋的安危,先回了锦州府衙门,还未曾来觐见过朱昱深。
沈奚上前一拜:“回陛下,陛下在云贵设道, 立安南为交趾省, 那么西南一带的黄册与鱼鳞册都要随之清查更改, 臣怕下头的人办不好差, 耽误陛下的大事,是以亲自来一趟。陛下可放心,臣临走已将朝政安排妥当,左右还有十殿下与钱尚书操持,不会出岔子。”
朱昱深听他满口胡说八道,倒也没多计较,只淡淡道:“柳昀与舒毓都不在京师,你这一走,是想累死老十?”
沈奚又欲解释,朱昱深摆摆手:“罢了,罚奉一年,回京后,写封请罪折子交给朕。”
其实沈青樾为何会出现在川蜀,朱昱深怎么不知?
然天下正处破旧立新的关键时期,户部乃变革之根本,朱昱深不愿动,也不会动这位能干多智的户部尚书。
又看向众人:“朕听闻,户部的卢主事死了,你们中,谁来给朕一个解释?”
先一刻候在帐中的翟迪迈前一步道:“禀陛下,这名户部的卢主事,是…臣亲手杀的。当时卢主事欲带走翠微镇的镇民问罪,哪知客栈起了乱子,无辜百姓遭灾。事态紧急,臣亦是不得已才杀之。”他说着,撩袍跪拜而下,“请陛下降罪。”
翟迪杀卢定则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为帮朱南羡隐瞒身份。
朱昱深冷声道:“都察院小事立断,大事奏裁,如今朝廷命官的命,在你等御史眼中,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可随意处决了吗?”
翟迪埋首:“陛下,此事是臣冒失激进,臣甘愿——”
“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朕比你清楚。”朱昱深打断道,“户部卢主事的案子,回京后,由刑部与大理寺接手,至于你,自即日起停职候审,待查清了再作处置。”
翟迪磕下头去:“臣谢陛下恩典。”
朱昱深的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昀,朕听说,你今日又擅动锦衣卫了?”
柳朝明只应:“回陛下,是。”
朱昱深笑了一声:“这个锦衣卫,还真是惯听你的号令,也不怕朕连并着都察院,一齐问个谋反之罪么?”
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令人无从分辨他的心思。
然而朱昱深说完这话,未等柳朝明作答,反是负手步去疆域图前,仔细盯着北方一角。
过了会儿,他道:“北凉野心不死,朕班师回朝后,恐不久又要亲征,近几年你将朝政打理得很好,朕念你有功,不与你计较妄动锦衣卫的罪过,暂保你内阁首辅一职务。”
此言出,四下俱惊。
舒闻岚愕然道:“陛下,柳大人擅动锦衣卫为多人所见,陛下若不责罚,恐难以服…”
然他话未说完,却被朱昱深抬手制止。
朱昱深看着柳朝明,续道:“朕虽保你首辅之位,但,诚如舒毓所说,你擅动锦衣卫,纵容属下翟启光滥杀朝廷命官,说到底,这是因你身为左都御史,未尽监察之责,是以酿成大错。朕已决议,自即日去,撤去你左都御史一职,撤——你在都察院一切职务,从今往后,不再担任御史。”
柳朝明听了这话,从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掀起惊澜。
他有片刻失神,看向朱昱深,难以置信:“陛下?”
他十一岁跟老御史学律法,十七岁入都察院,多少年岁月过去,御史二字,早已刻入骨血之中。
他不是没想过妄动锦衣卫的后果,但事急从权,朱昱深便是降罪,大不了不做首辅也不摄政了,甚至不做左都御史了,哪怕回头做一个七品监察史,去地方巡按,还乐得返璞归真,可他万万没想到,朱昱深竟会撤去他在都察院的一切职务。
柳昀平生无执念,纵是有过,也被他自凿成灰,深埋心底。
唯有担当御史一职,从来不曾动摇。
李茕忍不住道:“陛下不让柳大人任御史是何意?柳大人在都察院十数载,从来克己奉公,是所有御史的楷模。”撩袍跪下身去,“陛下,微臣斗胆,甘以性命为柳大人作保,请陛下复大人御史一职。”
翟迪也道:“陛下,臣杀卢定则,乃臣一人的过错,与柳大人毫无关系,陛下若要撤职,不若撤了臣的职务。”
沈奚略顿了顿,说道:“陛下,如今赵衍已致仕,您就是撤了柳昀左都御史一职,都察院中,亦无人可堪此大任,依臣所见,不如仍留他在都察院,将他的罪名昭示百官,令他戴罪立功?”
朱昱深却不答。
他的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苏晋身上,淡淡道:“苏时雨,你也曾在都察院任御史,可说是柳昀一手提拔上来,此事你怎么看?也认为朕不该撤他的职吗?”
苏晋没想到朱昱深竟会拿此问来问自己,张了张口欲回答,才发现心头有千言万语,此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柳昀亲手将她引上了这条路,带她立志,教她身为御史之职责。
她曾以他为师,以他为兄,以他为知己,为同路人,为明灯皓月,可后来发现他不择手段,违背原则的一面后,便失望了,彼此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何为御史?
或者退一步说,何为拨乱反正,守心如一?
这个问题,苏晋直至今日都没彻底想明白,她也并不认为自己做得多么好,当年与柳昀斗得你死我活时,她也曾不择手段过,只不过到末了,成王败寇。
柳昀妄动亲军卫是事实,翟迪滥杀朝廷命官,柳昀身为左都御史,未尽监察之责,也是事实。
每一样每一条,都足以治柳昀死罪,可以说,朱昱深仍保柳昀首辅的位子,只撤去他在都察院的职务,已是偏袒太盛,格外开恩了。
即使苏晋知道,对柳朝明而言,他宁肯被革职,被治罪,甚至身陷囹圄九死一生,也不愿以这样的方式留在朝堂。
苏晋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罪臣以为,柳大人自任御史以来…”
“不必说了。”
她话未说完,便被柳朝明打断。
军帐外是静夜,阜南河流水淙淙,柳昀眸子里敛含着一团雾,叫人辨不清其中悲喜,他合袖,似是平静地朝朱昱深揖下。
“臣柳昀,领罪谢恩。”
第249章 二四九章
帐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过了会儿, 朱昱深淡淡道:“这便领罪了?”
他言语中意味不明,然却不等人分辨, 转首看向舒闻岚:“舒毓。”
“臣在。”
“交趾省的胡元捷乃安南皇室,于朕收复安南有大功,如今这些旧王孙既归顺,便不可怠慢了,你回京后,择一名公主嫁过去。”
“陛下的意思, 是要和亲?”舒闻岚愕然。
朱昱深膝下无女, 与他同辈的朱氏姊妹们早已悉数出嫁, 如今的宫中,哪里还有公主?
舒闻岚心中困惑, 当下却没多问,深揖着应道:“臣领旨, 臣回京后,定会仔细择一名最合意的。”
朱昱深摆摆手:“行了,都散了。”
众人领命, 依序退出大帐, 侍卫阙无先一步掀开帐帘, 将人送去营寨外,拱手道:“诸位大人, 三十万大军进驻西南总都司的事宜已定, 陛下明日会亲巡三军, 待巡军过后, 就该班师回朝了,大人们在蜀地若还有要务,望在两日内解决。”
一行人应了,自柳朝明起,各自上了马车。
苏晋是罪臣,不能随沈奚去接待寺,一路上,反由舒闻岚的马车引着,回了锦州府衙门。
舒闻岚将苏晋送至府衙门口,说道:“今日柳大人,沈大人,翟大人都被问了罪,赶着回接待寺写领罪折子,不能耽搁,只能由舒某来送苏大人。好在舒某在礼部当值,相送相陪也合适。”
苏晋听他满口客套话,揖了揖,回了句:“有劳舒大人。”转身便往府衙里走。
“苏大人这么急赶着回衙里,是因为您将翠微镇那名姓吴的老伯藏在了院中,想通过他,尽早问明白姚有材的死因,为柳大人洗冤吗?”
苏晋本已行至中庭,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回过身来。
舒闻岚的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笑容:“苏大人是不是认为,只要弄清姚有材是怎么死的,只要证明事出有因,柳大人今日动锦衣卫,便可用‘权益之计’四个字来解释。”
“苏大人是盼着陛下能回心转意,复柳大人的御史之职?”
“其实苏大人何必这么麻烦呢?难道大人没看出来,今日陛下治柳大人罪时,只要您为他美言几句,陛下说不定就会网开一面。可惜,苏大人您刚开口,就被柳大人一句‘领罪谢恩’给堵了回去。您说,柳大人究竟为何不让您把话说下去呢?”
苏晋不动声色:“舒大人有何高见?”
周遭的衙差早已撤得远远去了,夜寒风凉,舒闻岚拢了拢衣袍,一步一步向苏晋走近:“苏大人明达高智,何必来问舒某?大人远离朝堂三年余,早已不涉纷争,今日您若为柳大人开口求情,陛下因此赦免了柳大人,这个人情,究竟是柳大人欠您的,还是您欠陛下的?你我臣子之间,恩恩怨怨的,欠便欠了,可这帝王施舍的人情,又当怎么还呢?”
“舒大人的意思,是柳大人怕苏某因他再次卷入朝堂纷争,是以不让苏某把话说下去?”苏晋道。
她顿了顿,忽地将语锋一转,“你怎么就知道,我当时是要为柳昀求情?他私动锦衣卫是真,包庇翟启光亦是真,论罪,处以极刑都不为过,你怎么不猜,我当时正是要请陛下罚得更重呢?”
“舒大人,你太急躁了。”苏晋道,“你千方百计地想扳倒柳昀的首辅之位,屯田的案子,江家的案子,姚有材的死,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中作梗,你以为当真无人觉察吗?今日柳昀动用了锦衣卫,陛下竟不愿重惩他,是不是令你失望了?所以你来找到我,表面上说,柳昀是因为我才失去重返都察院的机会,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提醒,我苏时雨究竟是因为谁才成为罪臣,才被流放。你想让我与你联手?”
舒闻岚听苏晋说着,眼底渐渐浮起一层阴翳,过了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出声来:“韩信与萧何之间尚有一死,关羽与曹孟德亦势不两立,柳大人与苏大人当初分道扬镳,对立成那个样子,原以为怎么着都该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到了今日,竟像是谁也不愿谁落难一般。朝堂中,都说沈苏二位大人是至交,依舒某看,柳苏二位大人的关系才是极富意趣,最值得玩味才对。”
他说着,笑了笑:“罢了,听苏大人的意思,想必定不愿与舒某联手了。”
折转身,一步一步,慢悠悠朝衙门外走去,至匾额下,又回过头,“听说苏大人曾以当御史为志?大人当年离开都察院时,心里头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