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寐跟着父亲,抬眼瞧见这一脸阴沉,微微撅嘴轻哼了一声。“今日秋高气爽,确实适宜闲游,父王若是还不尽兴,可以回去陪阿娘走走。”她挑眉蹦上父亲面前去,仿佛成心要与他掷气般,非走在他前头不可。

但见女儿这般模样,白弈眉心一跳,反而忽然笑起来。“你可以回去把今日这一番话都说给你母亲听一听。”

顿时,阿寐便觉有些意兴索然,停下步来颇为不忿的望着父亲。

白弈却敛了七分神色,又道:“顺便再多说一说,这阵子又偷跑去哪里胡闹了,又有什么人去寻过你。”

他一语指在关键处,阿寐心尖儿一跳,知道终是没逃过父亲的法眼,便也彻底放开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阿爷管。阿爷既有精神,不如多陪陪阿娘罢。”她哼了一声,索性甩手先跑了,临走又狠狠将个挡在面前的侍人一把推开。

那侍人踉跄一步,站下来苦笑,向白弈躬身道:“贵主年少气盛,也不过是孩子心性,大王可不要往心里去。”

眼见女儿眨眼般跑得不见了踪影,白弈看着面前这一条宫苑小路,唯有长声叹息。


七月中询,盂兰盆会,由来处是佛经中的一段故事,说的是大目犍连尊者以道眼观得亡母于饿鬼道中日夜受苦,为救亡母,便在七月半时虔心供养十方大德僧众,替母亲做下功德,超tuo罪业,终于救得母亲tuo离饿鬼道,往生天上,享受福乐。后众人,凡孝顺男女,欲报生身父母,便在七月作盂兰盆会,为现在父母与亡世父母忏悔罪孽行善积德。

目连救母,盂兰盆会,这是“孝”。


百行孝居先,孝为德之本。历年的盂兰节,皇帝都要在神都设无遮会,于安国寺行法会,作法施,于神都大街摆下盂兰盆供,使贤圣道俗上下贵jian无遮平等,以此倡导孝德。

天授五年这一场盂兰盆会照例在定鼎门前置下供盆。

而就在定鼎门东面,百余名千牛卫严阵守卫的彩楼上,默鸾穿过宫人撩起的帘帐向下俯看。

鎏金苗翠的供盆大大小小堆叠,各式金银珠玉、绢帛财宝累得如层叠小山,供僧众俗众皆来取施。等待布施的人群早已如海,仿佛全神都的人已拥堵在了这一处,看着行队将供盆护送至门下,推搡间,几次就要涌入。沿街布下的卫军手持大棒,竭力维持秩序,以免人群争夺踩踏。

自从登基,每一年的盂兰会她都会来这里看着,看这一场近乎骚乱般的鲜活狂欢。

人们不会知道,那华美的彩楼之中坐着的,便是他们的女皇帝,更不会知道她正看着他们,看他们竞相抢夺。正因为无知,所以无所顾忌,所以格外赤 裸、真实。

她每每的都会觉得有些恐惧。

无论生活如何安稳美好,总会有些旁的诱惑,无可抵御,一旦摆在面前,便会滋生争斗。他们欺骗、扭打,毫无保留,用尽各种手段,卫军们也无法阻拦。谁也无法阻拦,这由人心里生出的魔孽。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莫非这所谓的功德原不是救赎,而是昭示,昭示更多的罪与恶,昭示卑微和渺小…

她默默看着那一片汹涌人潮,心中由不得黯然寒凉。

陡然,一道白影跃入眼帘,仿佛从天而降的鹰。

他在门楼鸱檐上奔跑,纵身一跃,已稳稳落入彩楼之中,仿佛会飞一般。

侍婢们一阵惊呼。

帘帐翻乱间,他又更英挺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但他的眼中却似有骇浪激荡,远没有曾经那样的湿润平静。

“阿宝…!”默鸾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嗓音不禁有些颤抖,下意识向他伸出手去。

李飏却一个箭步扑身上前,猛从袖管里抽出一把两寸长的尖刀来,狠狠向前一送。

刹那,穿胸剧痛,仿佛连心也要被剖出来捣碎了。

默鸾身子颤了一下,几乎不能站稳,向前扑倒时,跌在那孤注一掷的刺客怀里。

殷红鲜血浸湿了他的纯白孝衣,染出一片触目惊心。

奔逃躲藏的婢女,涌身奔来的卫军,争夺财物的蚁民,无数晃动身影杂相交错,混乱糊涂。

她忽然竭尽最后残余的气力将他狠狠推开,疾声向他大呼:“走!你快走!”

那溅了一身血的刺客却浑身一震,呆呆看着自己染红的双手,茫然跪倒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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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〇 鸾皇歌 (非凡TXT论坛“味书”手打)

李飏被千牛卫拿下交刑部看押审讯,对谋刺女帝一事供认不讳,但求速死,只是决口不提他如何得知女帝身在彩楼之中。

刑部判他腰斩于市,以正法典,由那人称铁面判官的御史大夫杜衡亲自监斩。

不料,将行刑时,却有一骑飞奔而来,那马上的娇妍女子一身钗钿礼衣,隆重华美,妆容精致,眉目的英气却绝不输与任何男子。

她径直步上刑台,推开持刀以待的侩子手,望住李飏的眼睛问他:“你为何没将我供出来呢?我本以为你是打算好了要将我拖下水来,好以此攀诬我父王的。你其实一点也不恨皇帝陛下,你恨到骨子里去的,是我父王,对罢。”

李飏被捆绑在铡刀下,直不起身子,只能勉强抬起头来看她,仿佛嘲弄般轻笑:“我为何要攀诬你的父王?那不会有任何意义。你也知道我恨他,当然不会把他牵扯进来。人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你撒谎!”阿寐眸色瞬间锋利,“每每你说这等恶毒言语,就一定是在骗人。但你天生骗不了我。”她忽然从腰封里抽出把匕首来,干脆利落割断了桎梏他的绳索,她将他从铡刀口下拽开,护在身后,坦然对那监斩的判官高声道:“此案尚有内情待查,我就是他的同党。你应该立刻奏报陛下,将我们二人押回三司,重新再审!”

那杜衡不得已从监斩台上下来,走上刑台前来与这少女说话:“贵主,此案已结了。他是谋刺陛下的逆党,依法当斩。”

“你们并没有奏禀过陛下,陛下定不会许你们就这样杀了他!”阿寐挑眉怒驳。

“陛下此刻仍是——”杜衡本想说陛下此刻仍是重伤垂危、昏迷未醒,眼看话已到了嘴边,不得已只好咽了回去。这小郡主是诚心给他设下了圈套,他不能在这大庭广众的刑场上大声说出陛下性命堪虞,否则便会扰乱民心。

果然,那美丽的女子见他语塞,唇边已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陛下此时正重新翻查此案,新圣谕未下之前,你们谁也不能动他一根头发!”她紧紧盯着监斩官的眼睛,忽而低声质问:“杜御史,难道你不是也曾与他的父亲结盟么?”

杜衡眸光大震。“杜某从不与任何人结盟。”他看着面前这咄咄逼人的少女,淡然回应,“杜某只管法理民生。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再兴干戈不易。”

“但陛下当年就没有杀你。”阿寐扬唇一笑,眸光越发精盛,“假若陛下当初杀你,就不会有今日杜御史这一句‘再兴干戈不易’。陛下此时的心思,你原本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她傲然昂首于刑台之上,句句掷地有声,“不必再多言,如果谁执意要此时斩他,可以先杀了我,然后将我们俩人的尸首一齐拿去向陛下‘邀功’,且看陛下会赐下怎样的‘奖赏’。”

那不容置疑的气势,竟叫人半点不敢违抗。

她就这么守着他,寸步不让,直到快马急报送来女帝赦令,赦免他死罪,改判是十年流刑。

但她却又不许他再入宫与女帝相见。

“你记得我说过,不知疼就不会长记性。我就是要你记住这一次的疼,今后才不会再做蠢事。有些事,你做了就是做了,再不会有挽回的余地。”她取下胸前的白玉长生锁,亲手挂在他颈项上,忽然柔婉了嗓音,“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是谁。‘大风起兮云飞扬’。这就是你的名字。但那确实一点也不重要。不管你是谁,你就是你。你走罢。十年不短,也未必长。我等你回来。”

李飏瞠目望着她:“什么都被你说了、做了、安排了,你叫我还能如何?”

阿寐却勾起唇角,将一点离情别伤藏在俏丽笑容之后:“这时候,你只要点头说:‘好。’不就行了?”

李飏默然良久,终于凝看着她双眸,郑重道了一声:“好。”

那一刀到底伤及心脉,虽没有立时要了性命,却诱发了旧疾沉疴,原本已不厚实的身子垮得如此容易。拖到八月里,不得不命才九岁的皇太子做个名义上的监国,大小国事均是白弈在摄政处置,而默鸾则完全歇了下来,安心调养,然而病势沉重,几乎不见什么起色,刀伤拖了月余,终于缓慢愈合,胸痛咳血之症却从没断过。

太子每日跟着白弈听政,只要有空闲,便陪伴在母亲近前,亲自侍奉汤药。

但默鸾却几乎不见白弈了,纵然相见,也要竖起屏风,拉着重重帘帐纱幔,只给他瞧见模糊的侧影轮廓。

伤病让她的精神很是不好,人便显得憔悴,于是不想给他看见这副模样。她觉着自己或许时日无多了,宁愿不见,至少希望他心里最后记得我,依旧是从前那个美丽的阿鸾。

直到天授六年正月里,正是上元佳节。她觉着似乎精神好了许多,也能多吃进一些东西了。她便命宫人们打水来梳妆。

叠玉很欢喜地替她梳髻,说着陛下一定是要好起来,或许,夜里还能出去看一看灯会和焰火。

她只微微笑着,拿起笔细细的对镜画额黄,一面打发人去唤太子过来。

她将阿恕揽在怀里,柔声的叮嘱:“阿娘最担心你的,只有一件事——不要有怨恨。你是守成天下的君主,一定要答应阿娘,把怨和恨,彻底地从心里抹去,半点痕迹也不能留。你只要记住仁爱,仁以天下,爱以万方。”

仍尚年幼的太子,伏在母亲怀里闷声落泪,止不住颤抖心痛。

“别哭,乖孩子。”她托起那张幼小稚嫩的脸,轻柔擦拭那些不断涌落的泪水,笑着哄问:“来,告诉阿娘,阿娘今天好看么?”

伤心的孩子哽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有不住点头。

她便叫阿恕去请白弈。

“我真后悔,如今还想插一回你送我的琉璃簪子,也再没有了。”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半垂着眼帘叹息。

他搂着她,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打开来给她看。“你看,在这里。都在这里了。”

琉璃的碎片晶莹剔透,在掌心泛起七色光,隐隐耀耀,灿烂的仿佛一个世界。

“给我带走罢…”她合拳将之紧紧握住,渐渐有笑意浮现。

“别说傻话!”白弈胸中一阵抽搐酸痛,不忍嗔怪,抬手掩住她檀口。

她却将他的手一并握在掌心。“不,你明白的。”她眸色如水深静,目光所及仿佛已是遥不可及的天际,“我知你心里一定在恨那个孩子,只是怕我知道了会熬不住这一口气,所以一直拖着。可是…”她轻抚着他掌心纹路,缓声低叹,“你我这一辈子,看过的仇怨难道还不够多么?就算你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只会又多添几个伤心人罢。”说着,她将那一撮琉璃碎和着他的手一起贴在唇上。“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并不干他的事。你答应我,绝不能伤害他。”轻轻一印,烙下檀口浅红。她的唇很冰冷,仿佛没有温度。

白弈只觉得心口如有万刀屠戮,颈嗓拥堵,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却猛抬起眼望定他,“你起誓,用你我的来生起誓。你若伤阿宝毫发,我宁沉入无间地狱,永不超升,你我绝无再见之期!”她死死抓住他不放。

“阿鸾!”他终于痛的大呼。

但她又笑起来,捧着那些琉璃,复又靠在他怀里。“我交给你的花儿呢?”他安静的问他,阖目眉舒。

他默然应不出话来。

没有开,那只要在高原上才能开放的金色花,他怎么也种不开。(非凡“味书”手打)

她在他的沉默里微笑,再睁开眼,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拉着他,喃喃央求:“我想去看上元灯火,去最高的地方看。”

这样的请求,他无力拒绝。

宫人们抬了舆来,他却只将她抱起,一步步向最高的凌霄阁走去。

夜幕来时,整个神都的灯火都亮了,远远近近,连成一片灯火海,漫山里也全是金红光芒。

上元焰火燃起,一朵朵打在穹窿,金翠交织,万紫千红,盛绽而后,便像雨一般坠落,把天幕映出奇幻颜色。

这是有生以来,最绚丽的火事,毫无顾及的绽放,恣意燃烧,竭尽全力的热烈。

“真美…”她依偎在他怀中仰面,望住那满天繁华:“你看,花儿已经开了。”

瞬间,再也无法抑止,泪水崩溃而落。

“我从没有见过你流泪。”她缓缓抬手抚上他面颊,沾着那些泪水,凑在唇边浅尝,“别哭,只要你还记得我,我便没有离开你。”她将面颊贴在他心口,听声声心跳搏动,莞尔长叹:“真好。我觉得很温暖。很久没有这样温暖过了…”

细弱泣声从身后传来,那颤抖的幼小身影多么孤单又无助。

“阿恕,过来。”她向孩子伸手,再将他揽在怀中,“你喊一声阿爷罢…让阿娘能听到你喊一声…”

“阿爷…阿娘…”阿恕钻进她怀里去,拼命抱住她,眼泪不停地掉。

她心满意足的笑起来,抚着孩子细软的额发,收敛声色:“阿恕,从今往后,你要尊凤阳王为父,尊王妃为母,尊郡主为姊,你记住,无论旁人如何说,你都必须记住。”

阿恕终于放声大哭,语不成调,哽噎得难以辨明。

她却拉过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紧紧交握一处。她最后一次抬眼,深深的望住那掳劫了她一生的男人。“你许过我的来生,不要忘了,我等着你…”她呼出一口长气,偎着他,渐渐又睡了过去。

白弈拥着她,良久,才缓缓抬手去试她鼻息,颤抖难以隐藏。

他忽然站起身来。

“阿爷别走!别离开阿娘!”阿恕哭着大喊。

“陪着你阿娘,阿爷很快就回来。”

他回了王府,在花圃中拼命找寻,通宵达旦。

他寻来种子、花匠、泥土,种了那么多的金佛草,用尽办法,费尽心血,为何偏偏不开花?

他满头大汗,蓦然抬头,却见苑角一株细幼嫩苗,在这寒冷正月里,托起浅金色的花骨朵,遗失在明暗交叠之中。

他猛地怔住了,旋即笑起来。

错了。

原来全都错了。

原来什么也不需要,只要让它静静的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它就会慢慢开出花儿来。

千万要让她看见,哪怕只得瞧上一眼,也让她知道,他们的金佛草,真的开花了。

他将那花儿移到盆中,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却在回身时,只见妻女担忧的脸,还有传报内侍匍匐号啕的身影。

一瞬,轰然坍塌。

天授六年正月,女帝大行,年三十有六,遗诏罢免一切奢华陪葬,只留下一支断碎琉璃,还要一株初绽的金佛草。

而那以后,凤阳王替女帝作下的祭文,传唱了华夏四方。或许,那并不是一篇祭文,它更像一支歌,寄托着那些,掩埋在皇朝兴衰尘云聚散之后的,对一个美好女子的全部爱恋与哀思,人们便将之称做《鸾皇歌》:

天成楚汉山水间,豆蔻青葱正华年。

瞳光莹莹无尘璧,挽纱若羽有望仙。

一朝背井离乡去,千里飘零一线牵。

幽幽冥冥盼相聚,暮暮朝朝恨相离。

凤鸣湖畔凤凰舞,凤舞鸾歌仪真颜。

金钗玉钿不堪配,摘星撷桂月霓裳。

瀚海银川珠有明,莫道广寒行路难。

高云不当扶摇意,凭风破浪上青天。

宸宫凤阙九重深,紫徽鸾台接星辰。

椒房灵华栖凤影,不入宁和胜宁和。

君王案侧贤劝谏,娇躯亦可抵千钧。

勘贤择善识栋梁,不惧峥嵘不惧辛。

本是昆山神女身,凤鼓朝凰有天承。

多难兴邦躬亲力,拳拳慈孝天地明。

两朝帝主立政德,天授开元百废兴。

四海升平邦国定,是非功过与人评。

忽然一夜惊雷起,天旋地转轩辕倾。

仙鸾驾返西山去,东都再无鸾凤吟。

明宫正殿池旁柳,凌霄楼阁依如旧。

玉颜不见甘露竭,玉碎台空萦凄声。

春华辗转肝肠断,举头见月倍伤情。

问君尔今何所在,碧落黄泉寻不得。

黯然沾衣遥相念,何故不曾入梦来?

愿乘长风踏山河,升天入地觅芳魂。

披星戴月又何妨,斩尽崔嵬仙阁开。

为君汲采青螺黛,初露花子钿香腮。

云髻斜倚琉璃醉,山巅比翼看沧海。

八荒神明皆谈笑,六合仙灵齐一堂。

十方天众共把盏,三界圣贤与言欢。

鸢时曲水流觞事,长天有信两心知。

待到来生重相遇,与君执手共千秋。(非凡“味书”手打)



后记

 

二〇〇六年年末,我说,我要写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一步步变成妖女皇帝的故事。于是,有了《凤鼓》的第一瞬闪念。
二〇〇八年年末,《凤鼓朝凰》完稿,已然两度春秋。
我花了两年时间,写尽这个叫白墨鸾的女人一生的大小难关悲欢情仇,而这两年里,我自己也好像某神棍说的那样“运势走低,坎坷不断”。如今,墨鸾熬完了她的一辈子,我想着我也差不多应该熬出一个坎,好向下一个开端走去。
我从前说,这是一个小白兔变小黑兔的故事,临到末了却恍然发现,其实她还是一只白兔,无论柔软的毛皮在风雨冲刷下沾染了多少尘泥,内里仍旧如一。我也曾怀疑,是否是我不够狠心,如今回头看去,反而觉得欣慰。还好,没有变。人活一世,总需要一点坚持,才不至于随波逐流。我在动笔前并不曾刻意设计的,反而机缘巧合成了这个故事里一朵向阳的野花。
《凤鼓》最初的十八万字彻底废弃掉了,推翻重来,又写了五十余万,加加算算有七十万。有一阵子觉得自己写得很差劲,经常对着文档掉眼泪,从公司走十几站地走回家,疯疯傻傻地在大街上吹冷风,信心崩坏,几乎弃文封笔,终于还是舍不得。
幸亏没有舍得,否则必定抱憾终生。
曾经与许多人探讨过“文以载道”。如何“文以载道”,以及究竟有无必要“文以载道”。“文以载道”这目标太高,如今的我还只能仰望,努力在一个故事里说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就很好。但我又是个有强迫症的老实头,常会觉得笔力不济,觉得词不达意,觉得没能将那些想说的话说明白。每每得到读者的夸奖,开心时又会觉得惭愧。大家都很好,善良,宽容。
写一部小说,求一份表达,得三五知己,尝一番心灵共震的美妙,或许就该知足常乐,然后,在下一次迈出步子时,走得更稳。
两载耕耘,数易其稿,大大小小、虚虚实实风浪也都经过。
感谢赞美,让我觉得温暖;
感谢帮助,让我获益匪浅;
感谢否定,让我知耻而后勇。

 

另外一件事,是大家很关心的番外的事。
番外我已经在动笔写了,到时候不会在凤鼓后面接着发,因为接着发还是VIP章节,那就又要收费了。所以番外会另外建新的书号来发,不用大家掏钱看,怕找不到的亲可以过一阵子去我的专栏找找,也可以等凤鼓文下的通知,我会在凤鼓文下的公告章节里给出番外的阅读链接。
不要怪我速度慢呀,几篇番外都是我很想写的小故事,还有老白和墨墨的来生,我想写得细致一点,绝对不辜负大家久等。
~^_^~


醉灯 作者:沉佥


醉灯

 

 

 

汲芳斋的灯笼是用上乘的桂花酒点的,我夜夜点得满屋,沁在馥郁醇香间,醉生梦死。
宫里的桂花酒,数十年的琼浆,不是给人喝的,是给我点灯的。人人都道我是个恃宠而骄的刁蛮公主。
我挑眉轻笑。刁蛮如何?我是东阳公主李婉仪,今上宠爱的嫡女,呼风唤雨,要何不能得?
然而,我却偏得不了他。那个教我如此点灯的男子。

初见他,他跨白马,风华如玉。
我的那些阿兄们、一班贵胄子弟,人人争猎飞鹰走狐,只盼博父皇嘉许。独他擒了只白兔。
于是,他得了头名。
父皇问他要何赏赐,他要了一匹月宛来的小马驹,送与了我。他晓得是我爱那小兔,向父皇撒了娇。
而后,我知晓了他名姓。
他是白弈,凤阳老侯君的独子,闻名天下的候府公子,皖州剿匪的头等功将,威名赫赫。他是沙场上骁勇的狼,不屑猎那些困兽。
我惊的呆愣。他是这般温文尔雅,贵气天成,连太子哥哥也及不上他,绝不似武夫模样。
神思一缈,那兔儿已挣脱了怀抱,撒腿逃窜。
他身手迅捷,转眼复又擒了回来与我,柔声笑道:“殿下,可抱好了。”
一瞬,我的魂,全失给了他。

他确不是武夫。他是文韬武略的翩翩公子。他教我用酒点灯。何其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