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敢僭越不恭。”墨鸾勉强向李晗行了一礼,柔声道,“妾斗胆,替陛下将奏书整理了。还请陛下批阅决断。”

李晗闻之惊讶,忙将案上奏本匆匆翻阅一二,不禁大叹。“还好有你相助。否则,朕又少不了要被蔺公和杜御史他们教训。”他颇为撒娇地腻着墨鸾不愿撒手。

墨鸾却轻推他一把,俯身正拜道:“妾私自妄动了呈御的奏本,请陛下降罪。”

她如此郑重其事,反倒叫李晗愈发不自在,连说了好几个“不怪”再将她扶起,命官人们上前来替她捶腿揉脚。

墨鸾静看了李晗片刻,轻声道:“陛下,这里…还有一份奏书,妾不知该不该给陛下看见。本想请中书令退还,又恐怕不甚妥当。所以…”

李晗略略怔了一怔,回身,见墨鸾已取出一份奏本来,双手奉上。韩全忙拿了这奏本来连给李晗。不料,李晗只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那是文渊阁博士任修告病请辞还乡的辞呈。

“这瘸子要辞官就辞罢。照准。”李晗极不耐烦地将那奏本摔在地上,拂袖就想要走。

“陛下!陛下怎可如此轻贤慢才?”墨鸾见状追上前去,她推开上前来搀扶的宫人,再向李晗俯身拜道:“陛下若就此准任博士辞官还乡,叫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即便陛下不顾念文人士子向我朝廷之心,难道就不怕有人愈发捕风捉影,有损天家颜面?”非凡TXT电子书论坛千本樱上传

“你——”李晗被这连番质问逼地口舌打结,难以辩驳之下,不禁急怒。“连件事朕自己清楚,不用你再管。”他不耐烦挥手斥责,话声已见了沉冷。

墨鸾直起身子,追道:“陛下只怕并不是那么清楚,毕竟如今尚未见有真凭实据。陛下圣明,必不会以流言为信证。妾实在不愿陛下一时冲动,日后追悔莫及。”她竟仿佛刻意要急怒李晗一般,执意拿住这一件事不放。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李晗气极智昏,已被激得快要跳起来,“还想要什么真凭实据,难道要捉…捉什么在什么的…?”他再难以启齿,满腹怒火一开闸,便全向着面前再三激怒于他的女子喷去。“你做什么口口声声就要替他二人辩解,朕只怕你是物伤其类罢!”他一手指着墨鸾,牙也要咬得作响,恨急一时,未不及细细思索已脱口而出。

他话音末落,只听“咣当”一声,那从旁侍立的大常侍韩全已惊骇得碰翻看香炉,长身俯拜,连连口呼:“陛下息怒。”

李晗一惊之下,心知失言,怎奈话已出口犹如覆水难收,一时僵在了当场,呆呆看着墨鸾,不知如何是好。

一句“物伤其类”,刺得墨鸾双肩一颤,顿时血脉发冷。

物伤其类?

呵,那任修为避嫌以保全皇后,甘愿辞官退隐,弃大好前程于不顿。她有什么?她哪有那样的福分与皇后“物伤其类”。

“陛下,妾先行告退了。”她俯身又向李晗一拜,不再多言,默然退下殿外去。

李晗眼见她黯熬神伤模样,满心懊恼悔恨,焦急想要将她追回,只是碍着颜面,骑虎难下,细细想时,又仍有怒意不平,索性咬牙闭眼,权作不知不闻。

韩全想劝,却也不敢再去虎口拔牙触怒李晗,无从劝起,只好寻了借口出来,去追墨鸾。

墨鸾离开甘露殿,听见身后呼唤,驻足回身,见韩全匆忙奔来,不待他开口,先微领首致了一礼,歉道:“辜负了大常侍所托,实在有愧。”

“是老奴给妃主添了麻烦。”韩全无奈长叹,向墨鸾一躬到底。

墨鸾苦笑。“天恩浩荡,天威难测。我也不是事事都能说上话的。既然大常侍方才也看见了,还是另谋它法罢,就不要再寄希望于我了。”她言罢又向韩全颔首一礼,携了两名相陪宫人,转身而去。

淑妃方才替宅家整理奏本,操劳良久,转瞬宅家却还是这般大发雷霆,看来,宅家当真恼极恨极,恐怕难以听进人言了。韩全情知已再无法可设,只好礼送墨鸾离去作罢。非凡TXT电子书论坛千本樱上传

她返回灵华殿上,独自在幼子从前居住的小阁中,添换新香,转起念珠。

幽香素净,宛如止水,仿佛能将人心中的浮躁戾气也一层层融化抹去。

“阿娘见死不救,会让你讨厌么?”她伸手轻抚牌位上的名姓,鎏金黑漆的灵牌每日都擦拭的干净,半点灰尘不染。“阿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阿娘又怎么能让你走的不明不白。所以,你不要怨怪阿娘,好不好?”她好像正将孩子抱在怀中哄慰一般,又似自言自语,垂目时,眸中苦涩流淌,却偏偏唇叫带笑,凄色妖异。
忽然门外却有宫人禀报:“妃主,长沙郡王差人送来糕点,说务必要亲手交给妃主。”

墨鸾由不得心下起疑。无缘无由,阿宝做什么给她递糕点来,还要她亲收。她静了一瞬,轻拭了拭面上泪痕,命道:“叫那人进内阁来说话。”

“妃主…当真要让那人入阁中么?”接引宫女隔门相问,话声中颇有迟疑。自小皇子故去,妃主便再不许任何人进这间小阁,便是陛下也不曾进过。阁中一事一物,具是妃主每次亲手收拾。如今却要让长沙郡王遣来的小侍人进去不成?

但墨鸾却不改成命。那宫女困惑而去,不多时临来一名小内侍让进阁中,又掩了门。那小内侍捧着个果点盒子拜在门口,一连串吉祥话说得口若悬河。

墨鸾瞥也不瞥他一眼,只是手执念珠阖目诵祷。

那小侍人等了一套儿,不见动静,大着胆子就想上前。不料墨鸾却斥了他一声:“候着。谁许你上前了。”

那小侍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压低嗓音叫了一声:“姨姨,是我呀!”

“罚的就是你。”墨鸾向他一望,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把戒尺。她缓步度上前去向那小子道:“伸手。”

“姨姨!”假扮内侍的李飏闻之自知早露馅了,忙跳了起来,十分卖乖地撒娇笑道,“姨姨,我手里拿着点心盘子呐!”

“放下就好伸手了。”墨鸾毫不心软,又斥他一声,话音未落,已一尺子扣在李飏手臂,痛得他险些将手中点心打翻。

见她真动手打人,李飏这才慌起来,赶案将那糕点盘搁在一旁,拽住墨鸾衣袖,跪地认错,半点也不敢再耍小伎俩。

墨鸾结结实实打了他一顿手板,直到掌心通红,才罢手。“你当你还是从前那个小娃儿,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她搁下戒尺,取了药酒过来给李飏殛擦揉,一面拧眉责备,“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爱惜自己,好歹不要给你父王添麻烦。禁宫重地,你若是再胆敢擅闯——”非凡TXT电子书论坛千本樱上传

“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李飏双手给药酒剌得生疼,连忙得摇头立誓,一面将双手凑到嘴边吹着。

那又可怜又讨嫌的模样逗得墨鸾不禁苦笑叹息。

李飏见她已不生气了,这才又笑起采。“姨姨你看,阿宝给你带了什么来?”他笑着将那点心盒子打开。

只见那盒中哪有什么糕点,竟是几只还正鲜活的河蟹。

“虽然是肯定没有宫里的供蟹大,不过这可是我亲手抓来的。”李飏拿起一根小木棍,拨弄那几只蟹,眼看其中一只横过大钳外加六条腿就想往盒外爬。他忙又取盒盖将之盖了回去,咧嘴笑道:“眼看又是仲秋,正是食蟹佳节。”

“原来还私自去摸河蟹。看来偷溜出附苑你也早就熟门熟路了。”墨鸾无奈已极,却也再难有怒气对他多加责备,只得唤来宫人将那几只蟹取走。“好了,殷勤也献完了,郡王殿下要求我什么,说罢。”她坐下来整了整衣袖,一针见血,倒颇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味。

“哪里,阿宝特意来看望姨姨的…”李飏两步蹦上前去,愈发讨好地要给墨鸾揉肩捶腿。

“少打马虎眼儿,”墨鸾挑眉盯他一眼,侧身一避,刻意冷了话调“你那几个小算计,再不从实招来,仔细逐你出去了!”

李飏眼见瞒混不过,只好安分下来。“姨姨确实有阵子不去看阿宝了。”他苦下一张脸来,唉声叹气。

墨鸾道:“皇后不去,我又怎么好走动太多呢?”

“是了,”李飏闻之接道,“其实我今天来,一般是为了长皇子。皇后许久不去,他想往中宫拜见,又被陛下驳斥了。他不知究竟,急得直哭呢。”

墨鸾早已料定,如今终于听他亲口道出,仍不免心中微震。“为何你们都来找我?”

“六宫之中,除了皇后殿下,当属淑妃主。”李飏理所当然应道。

墨鸾闻之不禁轻叹:“阿宝,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现在不全明白。”

“我明白。尤其是从小没了娘的滋味,我最明白。”李飏紧紧拉住墨鸾衣袖,一味央道:“麒麟他很可怜,他才那么小。姨姨你是好人,帮帮麒麟罢,皇后当真病得很严重么?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非凡TXT电子书论坛千本樱上传

他说时双眼晶莹闪动,瞬间恍惚,墨鸾仿佛又看见旧时宫苑中那个牵着纸鸢的孩子,那样孤独颤抖的眼神,她分明早已见过,在水波涟漪的倒影里,在贴花铜镜的光晕里。

这个孩子,偏要在这样的时候,来叫她为难。

“我记得对你说过,不该见的人不见,不该管的事不管,看来你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止不住连连摇头叹息。

“阿宝此番,也不是全为了麒麟。”李飏仍旧坚持不退,“阿宝自幼拜入任先生门下,受先生教导,先生对阿宝有启蒙恩德,如今先生忽然说要请辞…若是姨姨不能相助,至少请告知详细,阿宝自当另谋他法。”他说着,竟在墨鸾面前笔直跪下。

“你还想另谋他法?好啊,殿下人长大了,本事也大了,姨姨说话你都当耳边风。既然如此,叫你父王来管教你罢。”墨鸾硬了心肠起身欲走。

李飏见状一把抱住她,执意不放。

墨鸾劝他不住,却也不能将他推开,两人正相持,忽然却有宫人未禀:徐婕妤来灵华殿拜见。

闻风而动,果然消息灵通,出于迅捷。

“回告徐婕妤,我今日失言,触犯天威,即刻起,当闭门罪己,诵经念佛,静思己过,请婕妤先回罢,改日我再向她赔罪。”墨鸾命罢宫人,转身扶起李飏。她带着李飏从玄关入内院,绕过回廊,来到另一间小阁,将李飏推到屏风后面,叮嘱:“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声,也不可以出来。”

李飏本还想问,却被墨鸾瞪了一眼,只得乖乖缩了回去。他躲在屏风之后,也不敢探头去看,只觉得阁内安静,几乎连脚步声也没有。过了半晌,却听有人在外拜道:“臣钟秉烛来替妃主问诊。”

李飏心尖儿一颤,当下凝神屏息。非凡TXT电子书论坛千本樱上传


章六一 似无情(1)

钟秉烛入阁行罢了礼,替墨鸾号脉问诊。罢了.他将请脉金针收起,一面提笔记录,一面道:“天天都说的话臣就不赘言了。只是,妃主心肺仍有些积淤,似乎比前几日又严重了些。”

“我今日不小心撞了一下。往后我会记得医嘱悉心调养的。”墨鸾应了一声,见钟秉烛并无多说的意思.便主动问道:“听说中宫抱恙,有关皇后这病症,不知御医可有所闻?”

钟秉烛并不抬头,淡淡应道: “略有耳闻。”

墨鸾问:“依御医之见…可有不妥?”

钟秉烛仍不抬头,反问:“臣不曾替中官诊病.怎么能断?”

墨鸾微笑轻道,“御医可有想法前去诊断皇后的病情?”

她此言一出.钟秉烛笔尖才一顿。“臣替妃主医病也有将近十年了罢。妃主很了解我的脾性。”他看墨鸾一眼,缓声道,“替皇后问脉的御医私下里也曾向臣询问,说皇后的脉象奇特.确实像极了喜脉,若当真不是喜脉,恐怕就是病变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向陛下直言?”墨鸾不禁惊问。

钟秉烛冷冷一笑:“拿不准的主意,未必能治的病,有几人敢向陛下直言?何况,直言就可以取信了么?只怕更是天颜扫地。”

不错,若真不是喜脉.陛下这小肚鸡肠错冤皇后的名声可就坐实了,这样一来,天子颜面何存?与其冒险.不如沉默,推在皇后身上,恐怕还没等到验明真情,事已先了了。倒真是明哲保身的手段。墨鸾了然暗叹:“那钟御医的想法呢?”

“臣的想法暂且不必问。”钟秉烛收起药箱,反问,“倒是妃主可否告知臣下,为何忽然要相助中宫?当日小皇子没在中宫殿上,妃主请臣替小皇子检验时说过的话,臣还记得。”

“我…”闻此一问,墨鸾由不得肩头微颤,视线瞬息恍惚。“皇后的病,若我不与御医说起.御医可会知道?”

钟秉烛应道:“会。”

“若我不与御医说起,御医可还会想详查皇后的病因?”

“会。”

“所以…”墨鸾起身缓步踱上玄关,伸手将门轻轻推开些许。秋日夜风立时灌入门来,浮动她的衣袖被帛.双颊两侧明珠摇摇,光辉浅浅映着眼眸,其华清冷。“我没有帮她。”她回身向钟秉烛道,“御医可以去找韩大常侍,诸事一应会有大常侍安排。”

“如此说来,妃主原来是帮微臣。”钟秉烛一笑。他起身向墨鸾行了一礼,却道:“但臣像得寸进尺,再请妃主允诺一件事。”他也不待墨鸾置可否,已径自说道:“当年臣答应替妃主医病时,太皇太后曾应承臣,若能医好妃主的痼疾,便让臣回归乡野。如今臣想将这个期限再提前一些——臣想走的时候,妃主就放臣走。不知妃主可能答应?”

他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莫非,他巳窥出端倪.知道她这病症恐怕是难以根除了,未免受困.故而事先留下退路…,墨鸾闻之怔忡,良久,缓缓叹息,点头应允。

“既然如此,臣告退。按时用药,静心调养.再不可多劳心动气,妃主还需切记。”钟秉烛见此也不多留,起身行礼退去。

这一段对话,也不过片刻,李飏躲在屏风后头听着,却不禁两手冷汗。他听着钟秉烛走了,本以为墨鸾会喊他出去,等了多时,又不见半点动静。他悄悄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只见阁中空无一人,只有玄关处门户大开着。“姨姨…?”他又小心唤了一声,仍没有应答。

他这才有写慌了,忙从屏风后钻了出来,奔出玄关.沿着回廊住来路去,待返回起初那间小阁,才一眼看见墨鸾正给小皇子灵牌扫香。他忽然心中一酸,呆站在门口,想喊,却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来了就进来罢,不要在外面吹冷风。”

正踟蹰不定.却听墨鸾唤他。

“姨姨…”他低头垂手入得阁中,小心翼翼关起门,又将门前屏风查看一番,仿佛要确信不会有风钻进来.而后却忽然在墨鸾面前重重跪了下去。 “姨姨,阿宝错了。阿宝不如道——“他埋着头,半点也不敢抬起。

“你没错。”墨鸾放下手中珠串,“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这些是非,与你本没有关系。你过来。”她说着.换来宫婢。

宫人们奉上菜肴果酒。

“耽搁了这么久.索性留下用膳罢。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出去。”墨鸾将李飏拉至案前坐下。

面前案上两碟小菜.另有一份蒸蟹,早巳剔干净了甲壳,粉肉晶莹,清香飘逸。宫人们又呈上葱姜醋碟。差鸯笺道:“你自己多吃罢。我身子弱,一向简单,就更不能多吃这个了。”她说着替李飏斟了一杯酒。

“姨姨…”李飏坐如针毡,“小阿弟的事——’

“不说这个,吃饭罢。”墨鸾截口不许他再问。她命宫人又将门窗打开。月以上梢,皎洁练华如水,淡淡洒入阁中,流淌在玄关前,犹。似银川。这月亮望着越来越圆了…有些人,想要团圆,却不知身在何处;有些人,想要团圆,却已再也不能…她仿佛想要接住这一抹天霜般,伸出手去。

她那神伤模样.愈发另李飏难安.他膝行上前去,向墨鸾拜道:“姨姨,夜里风凉…”

墨鸾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轻声道:“阿宝,待到中秋节时,我会向陛下承情,让你与你父王相聚一面。但,在那之前,你再不可行差踏错,更不可做下傻事,触怒陛下。你记住了?”

一问至此,李飏再忍不住,头未抬起,泪巳流了满脸。

淑妃闭门灵华殿,消息不迳而走,迅速流传开去.一变再变于口耳之间,却成了“冒犯天威,受罚禁足思过”。李晗本还硬撑着面子,隔了三日,到底来了灵华殿,放下身段与墨鸾委屈道歉,又央墨鸾与他同往中宫,让御医钟秉烛替皇后诊病。想来定是钟秉烛找到韩全后,韩全又想尽办法苦劝,李晗毕竟是个有情之人,终于应允。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皇后谢研竟执意拒诊。

“既然陛下心里存了那样的念头,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与我好过了。与其再三这般受屈受辱,就算拼死争一口气又如何?”她喝令宁和殿上宫人全数退下,独自手持裁刀于病榻.不许任何大靠近半步,全然一副以死相拼的架势。

李晗自认已是纡尊降贵,见她如此强硬不识抬举.不禁又是勃然怒起,拂袖而去,敕令皇后不得踏出宁和殿半步,任何人等亦不可踏入,一时,堂堂中宫,竟成了无人再敢靠近的空殿。

如今的谢研.周身激荡的刚烈之气,已越来越像当年的宋后,甚至令人怀疑,若此时给她一把火,她也能毫不犹豫,将自己,连同这一场竭女搏来的瞬间繁华,一起付之一炬。

但墨鸾知道,她一定不会。

谢皇后是何其狠绝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长皇子是李晗唯一的子嗣,她算准李晗再如何恼如何恨.也绝不会过份迁怒于他,她也知道,李晗揭不下这张面子,绝不愿将事情大公于天下.辱及天家声誊,所以,她了无牵挂。

既然终有一死.她不会像宋后那般独自沉默着死去,她要用自己的死去嘲笑那个辱没了她的尊严的男人。她宁愿忍受病痛的煎熬,只为等看个天理昭彰。他疑心她与人珠胎暗结,她便要他睁大眼睛看清楚,待足十月,究竟能结出什么果来。那时,是非分明,她就要留着最后一口气,看他要如何羞惭愧疚颜面扫地

她足够了解这个充斥着诡斗杀伐的地方,尤其了解那个处在混沌漩涡中心的男人。

有人要她死.死不足惧.她就是要用这一条命把他犯下的错刻在他心里,叫他这一辈子再不敢抬头看她的灵位一眼,更是再不敢亏待她的儿子一星半点。

对此,墨鸾唯有感叹。后宫权争,杀人不留痕迹,徐婕妤暗中陷害皇后,一时之间,纵然各自心知肚明.若要求个真凭实据,却也是拿不住捏不着,一如当初,谢皇后杀了吉儿。

她知道一定是谢研害死了她的吉儿,她只是拿不出证据,不能堂堂正正报仇雪恨。

然而,即便有这似海血仇。她依旧得说,眼看着这的谢研.她也真不得不佩服三分。

拼得玉碎,不折傲骨。愈是在浑浊中处处委曲求全之人.此时此刻如此,才愈是震人心魄。

但事态却并没有就此渐趋缓和。

李晗气急败坏,又于次日早朝当殿“准了”任修告病挂官,“特赐”他即刻离开京城,想在家待多久就待多久,永世不用再还京来。朝臣虽多有非议,毕竟是任修请辞在先,也不便多言。

然而,很快,神都市井却有小儿歌谣传遍.童言无忌.当街拍手传唱,嘲笑皇帝嫉妒小气,替皇后与任博士喊冤。

本是秘而不宣不予严明之事,如今却成了街头笑柄。李晗闻讯暴跳如雷,恕令京兆尹清剿刁民逆党,被右仆射蔺谦等众臣苦苦哀劝,方才罢了。

仲秋佳节临近.内廷外朝却全是低压浓重,李晗整日明沉着脸,无心政事,喜怒不定,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大常侍韩全与几位内外要员相商议,欲要借仲秋节宴替李晗排解开遣一二,而后再行劝解。然而.仲秋当夜,李晗却拒绝出席朝臣宴饮,兀自躲在内廷,与后宫女眷们一处,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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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一 似无情(2)

帝后双双不出,玄武门下纵是千里华筵,亦是沉闷.在座朝臣,皆是战战兢兢。

含章殿上内宴,太后亦未出席,歌舞升平之下掩着胆怯寒意,那些平日里光鲜娇研的后官女子.如今不见半点欢喜,一双双美目各怀心思, 满是惶恐不安。唯独那偎在君侧的小婕妤却是如鱼得水,将个早已烂醉如泥的皇帝灌得几于软倒。区区婕妤,本连正殿入席的资格也没有, 如今却占据帝主身侧,僭越至此,怎不叫诸妃嫔怨怒?然而,纵是怨怒.却也是敢怒不敢言。那徐婕妤仰仗陛下宠溺,才敢如此放肆,偏偏陛下现今又是这副模样,万一触怒,谁又吃罪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