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尚不待他说出口来,外间的奔走呼叫已打断了他。

“大王!大王!”一名常侍奔上前来拜道:“至尊被毒蛇所伤,请二位殿下即刻往长生殿去!”

瞬间,李宏面色已是惨白。他起身就往外疾走。

“三哥!”李裕一把拦住他。“陛下现在怎样了?”他问那侍人。

侍人应道:“御医们已到殿了,替陛下洗了毒,在旁看护着,暂时应该无碍。”

“下去!”李裕厉声喝退众宫人,将李宏逼在门前。他盯着李宏的眼,紧声催问:“三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李宏眉宇间凝着的痛苦已燃烧了起来。

当真非要如此不可么…

天朝天承三年八月末至,雨润充沛,沉夜无望,便是白月也不见踪影。

雨声渐沥中,马蹄声声,落在空无人迹的街巷里,如鼓声鸣奏。

那马上的女子戴黑纱帏帽,披风也是黑色,已被雨水浸得湿透了,贴体勾勒出娇小的轮廓。

她径直到了右禁卫将军白崇俭府门前,跳下马来,拼命地敲。

院门一开,她便急急扑上堂屋去。

白崇俭并未睡着,好似早已等在那儿一般,一瞧见那女子扑上门来,便故作惊讶态了:“怎么连蓑衣也不披?都成落汤猫儿了。”

“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先挖苦人!”那女子摘了湿漉漉的帏帽披风,露出水滴妆残的俏脸。竟是王诀。“我偷跑出来的。”她抓住白崇俭,双手冰凉,“我际翁正与吴王、魏王宴饮。他们说,明儿一早拜谒陛下,就要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白崇俭依旧装作不明。

“你装什么傻?”王妜眸色一沉,咬着唇。

眼见她俏脸急白,白崇俭这才笑起来。“行了,贵主快回去。”他一面唤人送上蓑衣,一面便唤人备车。

“你就赶我?人家可是为了你…”王妜当真狠急起来,拦住崇俭不肯撤手。她本一直犹犹豫豫,直到听见李裕与外祖父说话,大有杀气。


章四四 生死决(1)

一夜雷雨,将清晨微薄的空气浇得湿冷异常。

李宏立在长生殿前。

朝阳尚未明晰,淡金光芒被雨润层云抹去了锋利,柔软地散在他身上,愈发显出英挺俊拔。但眼神却是忧郁的,深邃,甚至悲凉。他站在那儿,锁眉,薄唇紧抿,好似犹豫着是否要走进去,又似早已坚定意志,静静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直到皇帝近前的老侍人迎了上来,他这才将眸光敛了,随那侍人上殿去。

入得殿内,一眼便瞧见父皇坐着。父皇穿戴齐整,分明是早已起身的模样。就在坐席之后,硕大的木屏风上,雕刻着华夏山海,那样的高与宽,仿佛承接天地四方。他在殿前停下步子,忽然便觉得再多迈出一步也是困难。

但父皇已开口唤他:“三郎来了。近前来。坐。”父皇的声音听来十分疲惫,沉沉的,恍如梦中吟叹。

他低着头应了一声,上前,在近一些处坐下,低声问:“父皇今日好些了么?”

“好。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每日大早就过来。”皇帝面上泛起一抹苦笑。他拍了拍支肘,示意李宏坐到他身旁去,一面示意宫人相侍:“你今日比平时来得都早许多。”

宫人们替李宏挪过坐席,又奉上果酒。

银盘托着细盐精漬的柚子,去皮分块,瓣瓣饱满鲜嫩,水润剔透;桂花酒酿圆子,甘醇味美,糥而不腻;再佐一块蜜渍蒸梨,更是酥甜生香。李宏不敢推拒,一一用罢才开口。“这几日,清彻宫苑的侍人们可有寻着那蛇洞?”他问得小心翼翼,似在试探什么。

皇帝静了一静,并没有答他,只是淡淡道:“四郎差不多也该到了罢。”

蓦得,李宏眸色一震,他猛抬头,正对上皇帝视线。

父亲的眼中,痛心流淌得安静而深沉。

他顿时胸口一烫,堵得喘不上来。

父子静默相对,一时无言。片刻,皇帝终道:“你们——”

“父皇!”李宏截口呼喊出声来。他扑在皇帝面前,抱住父亲膝头,转瞬,已湿了眼。

“这是做什么。”皇帝像安抚幼崽般抚着儿子的乌发,叹息:“有话就慢慢说。”

“儿臣......说不出口......”李宏竭力压抑着,不让颤音滚落,数度深深吐息,仿佛正艰难抉择,斟酌不定,每一字都是天人交战,良久,终于道:“请父皇即下圣谕,今日不要让大哥与四郎入宫来!”

皇帝一直默默候着,便像个从容的倾听者,直到李宏终于说出这句话来,才喟然长叹:“今日如此,明日用当如何?”

李宏心一沉,愈发将眉眼埋得更低了。“父皇......儿臣知错了.......”说时,语声已见哽咽。

“做错什么了?”皇帝平静一问。

“我......”李宏喉头滚炙,闷闷应不上半句话来。他默默吐息良久,终于抬起头,复又看向父亲,眸底辉灼不尽:“父皇的教诲,儿臣应承过的话,每一字都记在心头,不敢忘记。我们......我们——”

他话未说完,不想殿外却有人先声一步。

不待侍人通传,李裕已经自上殿来。“原来三哥先到了。”他大步上前,向皇帝拜了礼,在李宏对面坐下,又问:“大哥还没到么?”

“你们俩都早了。”皇帝面上浮出一丝苦笑。

“可要找人去请大哥么?”李裕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

“四郎!”李宏眉心一拧,低斥一声。

李裕挑眉抬眼,颇意味深长看了李宏一眼,又去看皇帝。

殿中父子三人相对,忽然,便静了。

东宫内,朝阳方从窗格子钻进屋来,映在薄纱幔帐,恍如有浅金色的雾气升腾。李晗展平了双臂,任侍婢们替他穿衣。

墨鸾取了金冠来替他戴好,结好长缨,又细细将他袍襟封腰处处整得妥当,忽然,却听他嘟囔一句:“今儿是怎么了?”

墨鸾略微诧异,直起身看他。

“眼皮老跳。”李晗一手揉着眼,见墨鸾望着他,笑了笑,“雨吵得,没睡好。”

“殿下拜谒过至尊,还要去听政......”墨鸾轻道。

李晗摆摆手,哄道:“没事儿,我也就听听,大小有圣平、子恒他们顶着呢。但愿父皇早日安康罢。”好似给冠缨勒住了一般,他拽了拽颌下结,静看了墨鸾片刻,温柔展颜一笑:“我走了。”

墨鸾拜送他出门去,听着门帘上铃声轻响伴着脚步声远去,只觉一股寒气莫名漫上心头。

“今儿可奇怪了,天都还没怎么亮时,裴侍郎就来了,又不叫催殿下,一直等着,也不知有什么事。”素约开了妆奁,一面挑选饰品,一面随意说道,“一会儿又要去拜见太子妃啦,娘子不如换支鲜亮点的步摇?”

“裴侍郎早就来了,你怎么知道?”墨鸾一惊,猛回过头来。

“我......”素约手里还捏着支步摇,吓了一跳,“听当值的侍人说的,我也没亲眼瞧见......我......”她绞着手指不禁有些怯了。

但不待素约继续说下去,墨鸾已跑了出去。

空气中渗着不同寻常的寒意,每一次吐息都有轻微的刺痛,耳畔仿佛有潮声拍打,乱乱地令人有些眼花。远远地,她看见李晗正要上车,裴远就与他站在一起,两人似乎正说着什么。几乎不假思索,她已出声唤住他们,待到了跟前,却怔住了,呆呆看着他们,不知如何开口。

李晗见她追了出来,十分诧异,又好似很惊喜,问她怎么了。

她默然一瞬,抬眼去看裴远,却见裴远早已低了头,垂首静立一旁。“我有些不安心,所以来看看......”她略施一礼,缓缓挑着措辞。

“去拜见父皇,能有什么事儿。”李晗笑了笑,便哄她回去。

“殿下近几日可见着怯兄长与母亲?”墨鸾眸光一烁,分明问着李晗,一抹眼神却向裴远去。

“将军与令堂一切安好,孺人且放心罢。”裴远仿佛会意,一揖向她礼道。

“你又想娘家了?”李晗抚着她肩头,柔声道:“等今日回来,我叫人做下安排,改日与你一齐回去看看。我也有好一阵子没瞧见婉仪妹妹了。”

他说得温和诚恳,墨鸾心中一酸,忙低了头,谢过他。

李晗把着车障,想了一想,又回头道:“你要是没事,就去何咏那儿,替她照看着些麒麟。”

墨鸾闻之怔了一怔,应诺下来,便送他上车。

临行时,她看见裴远透过屏障小窗向她微微点头。她立在原处,静看着太子车障行得远了,却感觉心依旧不能停止地往下沉,激起寒冷水雾,几乎要将她淹没。

车内,李晗靠着屏障,背挺得有些微僵直。“或许,真应该让她们带麒麟去婉仪那儿呢......?”他喃喃地,犹如梦呓。

“殿下不如想一想,若是连东宫也不安全了,公主那儿又能好得了多少?”裴远掩起窗口,看了看李晗道:“此时此刻,殿下只要相信,就好了。”

李晗眸光一颤。他略一侧目,看向裴远,终于长叹一口气,闭起了双眼。


章四四 生死决(2)

他缓慢地走上殿去,向父皇行礼问安,在太子席坐下,手一抖,便碰翻了案上银盏。

“大哥今日来得迟了。”李裕笑语就在身旁。

李晗面前应了,扭头便盯着父亲身后那高大的屏风,几乎要将它望穿。

“听说这几日来,都是东宫左右庶子在替大哥批奏本。”李裕又道。

李宏眉心一拧,盯着李裕微微摇头。

李裕看了李宏一眼,眸光闪烁一瞬,又接道:“父皇伤了,太子行听政监国之职——”

“四郎,国事不可妄议!”不允他说完,李宏已低喝一声,将他打断。

李裕挑了挑眉,又看李宏,没再说下去。

殿中侍人捧来佳酿果点,又有几人不知托着什么上来,远远瞧去,竟似衣物织绣。

皇帝深吸一口气,缓声道:“这是针工呈上的新织。你们试一试,合不合身。”

此言既出,殿中骤然一静。

内侍们将衣服捧上三位皇子面前,便静下了,只是捧着,并不见再有人来伺候更衣。

那情形分外诡异,李晗望着父亲,又扭头去看两个弟弟,看见两张各怀心思的脸,终于忍不住,轻呼:“父皇......”

但他话不及说完,李宏忽然先上前一步:“谢父皇赏赐。父皇,儿臣几个退下更衣再来。”说着他便躬身要接下衣物。

“此间无外人。”皇帝立时驳道。

李宏手一颤,僵在当场,默然半响才直起身来,解了封腰袍裳,露出雪白的中衣。侍人们待他自己解了衣袍,这才上前来侍候。

李晗怔了好一会,呆呆看着李宏当点更衣试裳,也只得起身慢慢解开衣带。

唯独李裕仍旧坐着,一动不动,只是面上神色却一点点僵了。

“四郎。”终于,他听见父亲唤他。他抬起头,静静看着依旧高高在上的父亲,眸光愈渐沉了下去。

“四郎,怎么了?你不喜欢这身衣裳?”皇帝缓声问道。

“父亲真的是赐衣么?”李裕冷笑一声,忽然唰地站起身来,扯开衣襟,露出内里穿着的锁子甲。

软甲寒耀,瞬间,眼前似有白光飞射。

“四郎,还不快谢父皇赐衣。”李宏皱眉低声道。

李裕眸中精光一瞬盛起,好似全没听见李宏说话,一掌将奉衣侍人掀翻在地。“太子无能,荒废政务,偏信戚党,为我天朝社稷安稳国民安康,请父皇——”他一顿,眸光骤然凌厉,以气贯长虹之势朗声喝出四个字:“废长立贤!”

“四郎你太放肆了!别这么对父皇说话!”几乎同时,李宏厉斥,就要上前。

“站着!”李裕呼一声,竟显出那邪气的笑来。他一手掌在腰间,另一手冲着李宏,手中拈着只青玉酒觞,眼看便要掷在地上。他再次将视线投向自己的父亲,并不再言语相逼,却是冷冷的盯着,要挟之意毕现。

“四郎——”李宏又斥一声,拳已攥得筋骨隐现。

李裕却冷哼一声,将手中酒觞狠狠向地面摔去。

青光一坠,那清脆又刺耳的声响仿佛已响在心头,如此无望、决绝,震得人肝胆俱裂。

只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道白影从屏风后闪出,宛如疾风掠过。只见白奕单膝而跪,手中所持竟是支剑鞘,只一点,便生生将那酒觞截在半空,再旋鞘一挑,酒觞已到掌中,好似幻影移行。他抛了剑鞘,将太子挡在身后,双手却将酒觞敬上,对李裕施了一礼:“殿下仔细着些。”酒杯微漪,一滴未洒。

奇兵突袭,乾坤暗异,李裕紧盯着好似凭空出现的白奕,惊异与震怒已在眼底沸腾。他并未接那支酒觞,而是将手紧扣在腰侧,后退了一步。“好!难怪我等你许久不到。你果然出卖我!李宏!”他忽然扭头盯着李宏,咬牙冷笑:“不过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

“畜生!你住口!”李宏扑上前去,一拳已揍在李裕脸上。

李裕踉跄一步,扬手反扑,竟有一道银光由他腰封上飞出。

“大王小心!”白奕眸光一凛,厉呼。

李宏一震,惊骇之下已觉面上一烫,火辣辣的灼烧比疼痛先来一步,热血泉涌。他下意识抹了一把,满手鲜红。“把剑丢掉!四郎!快向父皇认错!”他几乎暴怒起来,顾不得伤势,双手钳住李裕就将他往地上摁。

李裕已是双眼赤红,掌中一支软剑,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李宏赤手空拳,落尽了下风,只是扭住他不放。两人大作一团,撞翻案几,觥筹盘碟碎了满地,砸得咣当乱响。

响声乱起时,殿外卫军已经涌入,将整个长生殿里外围若铁桶,乌甲兽吞如浪,里外望之不尽。为首一员大将带刀持剑,疾步厉喝:“李裕,你部下人马皆已就擒,还不放下凶器,俯首认罪!”正是宋启玉。

“快向父皇认错!”李宏空手抓住地底剑刃,另一手死死扣住他手腕,连连低声急催。

李裕剑锋只在李宏咽喉前半寸,一双眼明灭急变。忽然,他抬膝狠狠顶在李宏胸口,回手抽剑。

李宏闷声痛呼,不得已松手,立刻又被李裕一脚踹得屈身倒地。但他立刻便摁着心口爬起,又要去拽人。

李裕拖着剑,剑身已被血浸得鲜红。他站在大殿正中,背对着殿门及宋启玉,缓缓地,将两位兄长和父亲一一打量,目光最终落在站于太子身前的白奕身上。他略眯起眼,眼角微挑,愈发显得狭长,精光闪现,因打斗而散乱的青丝映着轮廓分明的脸庞,如有魅生。他似笑了起来,拔足向着太子扑去。

白奕竟不阻挡,更不还击,只将太子护在身后,攥拳站定,纹丝不动。

长剑如风,转瞬杀锋近在咫尺,再前送,已有红光飞涌。

“四郎!”李宏大呼一声,不顾一切扑前去,拦腰将李裕抱住。

剑啸龙吟。

呼喊声仍有余音震荡,血花已喷溅。

宋启玉一剑削来,那颗头颅便飞了出去,正滚落在太子李晗足畔。

惊慌恐缩已久的太子终于发出凄厉哀鸣,手足无措地抱住护在自己身前的白奕,“哇”的一声,涕泗横流。

“魏王私自驱兵入禁,藏械上殿,意欲谋逆,行刺在实。末将不得已,先斩后奏。今叛兵已定,逆首伏诛,请陛下旨意。”突如其来的凄寂中,短短三句话,声声掷地,字字如凿。宋启玉抱拳带甲跪在殿前,盔甲撞击地面,闷响犹似雷声。

李宏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呆怔怔看着怀中已没了头颅的身躯。那身子陡然倾塌,腔中余血涌下,浇面,染得满目鲜红.......

皇帝依旧正襟而坐,面上已再无表情,甚至没有泪水。他专注地穿过鲜血,注视着湛蓝天际仿佛纯净无暇的一角,就好似淡漠了一切,穿透了现世,追逐着不可及的一某微光,不知何处何方。

腥风血雨袭过,帝都伤痕累累的宫阙高殿之上,独白奕一人依旧长身而立,一手撑起瘫软的太子,眼角一闪而过的,却是无人觉察的冰冷笑意。

以一命,赌一命,胜者生,败者亡。不过如是。


章四四 生死决 (3)

阳光向乌云遮蔽后退缩,愈压愈低的天穹之上,忽然乍起惊雷。

衣衫沾雨的侍婢惊慌失措,扑上堂前哭地语无伦次:“娘子!头没了!头没了!”

蓦地,胡海澜心地一阵寒瑟,僵了半晌问不出话来,惶惶地想要起身,错手先碰翻了茶盏。

自幼保育海澜的傅姆从旁见了,忙唤人来收拾侍候,一面怒斥责那小婢。

小婢挨了责骂,好一阵子才跪在堂前哭哭啼啼将话说全了:“太凶了!天为劈了王府门前一只麒麟的脑袋…仆子们都说麒麟便是龙子,这是---------”

不待她把话说完,那傅姆已一嘴巴将她打在地上,拎了耳朵往外推,嘴里骂得更凶恶恼恨。

海澜六神无主地倚着坐床,忽然便惊呼起来:“骄骄呢?乳 娘!乳 娘把小郡主抱过来!”

左右侍婢应声慌忙便往外走,才拂帘便怔怔地呆住了。

海澜心焦如焚,正待要催,一望之下,犹不得也是一征。只见一名男子抱了骄骄在肩头,竟是白崇俭。那乳 娘只能不知所措地跟着。骄骄也没哭,只是小脸绷得紧紧得,樱桃小口也紧抿着,显然有些受惊。

“快跟我走。”白崇俭一手抱着骄骄,另一手就来拉海澜。

海澜眸光一颤,下意识已问了出口来:“四郎…他怎么了?”

白崇俭不答,只是拖着她疾走。

海澜却忽然激烈起来。“把女儿还我!”她奋力挣开白崇俭,反抢着去抱骄骄。

“好,你不走。”白崇俭他眼底竟现出恶狠狠的怒意来,一把钳住海澜皓腕,斥道:“你要死在这里。郡主呢?你肚子里那个呢?跟着你一起死?”

海澜一惊,不由自主缩了一缩。“你…你从何知道…”她深吸两口气,强自稳了心神,勉力镇定。

白崇俭冷哼一声,也不应话,又拉过她便走。

海澜还想强挣,忽然,却听见女儿细细唤了一声:“阿娘…”她双手抱着女儿窄圆的小肩膀,猛一震,泪已泉涌。

“娘子与小贵主快走罢!快走罢!”傅姆与乳 娘已哭作一团。那傅姆将年轻的乳 娘也摧过去,泣道:“将军将她也带去罢。娘子身上不便,与小贵主两个都需要照应。要死,老身一人死在这儿便足够。”言罢,她反身已一头碰在壁上,当场血溅。

“姆姆!”眼见自幼相伴的傅姆当场惨死,海澜再抑不住悲声,哭喊起来。

白崇俭顾不得哄慰她,只强拖着她和骄骄就走,然而,尚未穿过庭院,在花间青石径上便停了下来。

白崇俭侧耳屏息一瞬,眉已皱作了结,“走不了了,先找地方躲。”他迅速搜寻着合适的藏身之所,扫视之下,忽然,一把扯了那乳 娘的半臂衫子,撕成条。乳 娘吓得就要大呼,给他恶狠狠瞪了一眼,倒嘴边的惊声也生生咽了回去。

海澜心中一片混乱,思绪尚未明晰,已被白崇俭用撕下的布条捂住了鼻子。“你…你做什么…?”她见他又去蒙女儿,慌得紧紧拽住他。

“用这个吸气。抓着塘壁上的石块扶稳了。我不拉你们别上来。”白崇俭掏出两根竹管塞给海澜和骄骄,不容海澜多问,将骄骄往她怀里一塞,便将母女二人揉做一团摧进王府花园的荷塘中去。

他听乱声越来越近,忙如法将乳 娘也塞进水里,转身往回飞奔,才返回堂屋内站定,已听见屋外有人声响起。

“你动作倒是很快。”

白崇俭回身见白弈与傅朝云两人已到了面前,外间卫军们搜查时的吵嚷声清晰可闻。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傅姆染血的尸身,埋低了头,低声道:“我来时已是这样了。”他悄悄抬眼瞥了瞥白弈,正对上白弈打量他的目光。白弈目光十分平静,并不见半点怀疑或是责怪之色。崇俭反而心猛沉了一下,知道不能再避开了,但抬起头来,道:“我…是。我本是想偷偷将王妃带走的。堂兄你罚我好了。”说完,他又扭过头去,那模样看来,十分像个负气的孩子。

“怕什么,慢慢找,总能够找回来的。”白弈浅浅一笑。他盯着那死去的傅姆看了一会儿,便开始在堂上缓缓踱步,视线游移,将堂内器物一样一样打量,但并非审度检视,反而似在等着什么。

崇俭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几乎便要压不住了,终于,见个将官跑上堂来,对白弈拜道:“报将军,里外都彻查过了,财、物、仆、婢、工、役具已清点,未见王妃、郡主与乳 娘。”

白弈问“已向韩大常侍报过了么?”

那将官道:“已报过了。大常侍传话,等将军的奏表加印,好回奏陛下。”

白弈点头道:“你记下罢。王妃胡氏与郡主在逃,请圣意决断。”

话音未落,白崇俭只觉得心血刹那翻涌,“啊”的忍不住呼出声来:“堂兄…”他迈上前一步,望着白弈,喉结滚动,又忽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