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兄弟之争,是他年少无畏心中只有输赢,一时意气给殿下出了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韬光养晦,以退为进”的主意,本意并不想要谁的性命,却未想波诡云谲局势复杂,很多事一旦开了头便不再是他们能掌控的,最终导致了那样惨胜如败的结局。
他自责,是因为他心中有愧,更是因为他不信,也不能信,他心目中温柔的殿下能够狠心逼死自己的亲手足。
七年前的那一天,他同样追问过,然后和殿下大吵了一架,在殿下试图强按住他的时候慌不择路地逃了。
一晃七年,再重逢,他知道他错了。
他曾经无数次说服自己:他不该留在殿下身边,因为他会影响殿下的判断,会拖累殿下的名誉,甚至或有一天,他还可能成为被用来刺伤殿下的刀。
然而这一刻,当他终于面对面再次看清那双叫他牵挂不已的眼睛,看清那些于眼底隐隐沸腾的黑潮。他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错了。他不该那样扔下殿下一走了之的。
如今的殿下,比之七年以前,愈发像只行走在刀锋上的困兽,甚至不自知脚下鲜血淋漓。
殿下竟然做了这种设局开战的事,不仅以命相搏,更是以国相搏,如此豪赌,胜了才是魄力胆色,万一败了,必是天下浩劫。
可他们胜得如此艰难惊险,如今想来,全是后怕。
兵行险招,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甄贤不知他怯懦逃离的这七年中,殿下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导致今日这般不计后果的激烈,就似宝剑开刃,可以杀敌,亦可自损。他只恨自己这七年不曾守在殿下身边,不曾与殿下排忧解难分担苦痛,不曾在殿下行差踏错时将之紧紧拽住。
他曾经那样害怕,害怕他与殿下之间这微妙的维系终会成为彼此的毁灭。但同样的错,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再犯。
若有血,甄贤不畏惧流,若有罪,甄贤不介意扛,但他不能让殿下被阴霾泥淖困住。他想看见他自幼憧憬的那个人耀眼依旧壮志得酬。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所有曾纠结辗转的愁思心病,全在这一刻付之一炬,再没有犹疑困惑,再没有动摇退缩,唯有平静宁和。
甄贤环手抱住嘉斐,低头将前额抵在嘉斐鬓角,轻柔且坚定。
这动作如此亲昵,饱含太多不予言表的情愫。
湿润的吐息那样近,随着体温一起灼热,彼此都能听见对方怦然不已的心跳声。
嘉斐懵了半晌,略侧脸颔首,试探地低低唤了一声:“小贤?”
甄贤立刻抬眼迎上了他,再没有躲闪。
嘉斐心尖一颤,只觉被这目光望得脊背酥麻,如有电火流走,待回过神来,已再也压抑不住。
大约是在关外久了,日晒雨淋,又缺食少水,甄贤的嘴唇略有些干燥,带着开裂翘起的细小倒刺,远称不上柔软甜美。
但嘉斐甘之如饴。
他衔住那魂牵梦萦的唇瓣,怎么舔舐吮吸也不够,又贪恋地撬开紧闭贝齿,将舌头探进去搅缠。
他能感觉到怀抱中的人在明显地发抖。
甄贤双眼闭成一线,紧张得就像一只被掐住后颈的狸猫,浑身僵硬地任由他掌控着,甚至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原本环在他腰间的双手也毫无自觉地攥起成两个硬邦邦的拳头。
这模样,与其说是与心悦之人纵情相拥,不如说是要上刑场才更贴切。
嘉斐稍稍拉开些许距离,盯住这样的甄贤看了一会儿,心尖一阵微痛,苦笑已染上唇角。
“小贤…你跟我过来。”
他附在甄贤耳边,低语一句,便将人往卧榻前牵过去。
甄贤怔了一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顿时涨得满面通红,忙垂下头去,却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着。
嘉斐牵着甄贤在卧榻上坐下,放下床帐,将外间微明光线仔细遮掩。
视线昏暗朦胧下来,唯余二人相对,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
嘉斐轻柔将甄贤整齐束起的发髻放下,乌黑长发顿时散落在肩头,愈发衬得那些由耳后蔓延过颈项的霞红清晰可见。
甄贤一直垂着眼,静静由着嘉斐将他衣衫一层层褪下,如同剥笋。而后嘉斐扯开了他下裳系带。甄贤终于慌张抓住将要滑落的腰缘,轻呼一声:“殿下…”立刻又咬住了嘴唇。
但事已至此,哪还容得羞赧。
嘉斐倾身凑近前去,在甄贤唇上浅浅舔吻一下,抓起他双手,引着他将自己衣裳也尽数除去,而后,伸手隔着里绔轻拢慢捻。
几乎同时,甄贤便闭眼别开了脸,愈发死死咬住嘴唇。
丝绸微凉柔滑的触感和着掌心愈来愈明晰的滚烫,令嘉斐忍不住低喘一声。
眼前的小贤在他的摆弄之下浑身上下只余一条蚕丝小绔,却比不着寸缕更诱人百倍。这是他渴求已久,妄想已久,却从不曾亲眼见到,从不曾得到的。如今终于就在眼前,在他掌中,如斯横陈,任君采撷,如何不叫他血脉喷张。
可是小贤却依旧闭着眼,仿佛仍固执地不肯看他。
嘉斐太了解甄贤。劝解是没有用的。若非小贤自己放下、敞开,这倔强的人或许这辈子也不会肯睁开眼。
但嘉斐再不会放手了。他自信总有办法让小贤睁开眼,看清楚这一刻,承认这一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甄贤,不放过紧蹙眉眼间一丝一毫的变化,还有那具身体无可抑制的颤抖,手上忙个不停,沿着美好曲线来回搓揉抚摸,时轻时重,不紧不慢。
他能清楚地看见那些不断扩散的潮红,激烈起伏的胸膛,明明隐忍却仍克制不住款摆的腰肢…一切都那么符合期待,执念成真,熨帖又真实,叫他一阵阵按捺不住地激动。
尤其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每一点由细微到巨大的改变,都是他的杰作。他就像个俯瞰江山的王者,仔仔细细观赏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般,还偏要变着法儿逗引撩拨,尽在掌握。
直到甄贤忽然“啊”得一声弓起背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殿下!”
那双紧紧闭起的眼果然在这一刻霍得睁开来,水光粼粼地望向他,满是无法倾诉的哀求,还有濒临决堤无从抵抗的慌乱与羞耻。
如斯眼神令嘉斐兴奋地连气息都粗重起来,像只终于逮到猎物的野兽,怎还可能让这到嘴的美餐飞走?他当即一把捏住甄贤下巴,迫使那人再也无法扭脸逃开,手上非但不停反而愈发热烈。
没两下,就听甄贤又哑着嗓子急促唤了一声:“殿下…!”便在他眼前脱力而出。
柔软绸料被浸透了,留下无法忽视的触感与痕迹。
甄贤羞得浑身发抖,拼命用手捂着那才得放纵的去处,难堪得别开眼躲避嘉斐的视线。
太羞耻了。他刚刚竟然在殿下面前失控露出如此羞于人见的姿态。就像是那些深埋心底压抑多年的情愫终于彻底藏不住了,全在那一刻喷涌出来,叫他惊惶不已。
心里乱成一片,情难自禁,情何以堪。
甄贤有些无所适从。
他知道殿下对他是怎样的心思,亦知道他自己对殿下是怎样的心思,既已决定留在殿下身边,这事便是迟早的。
他并不是在抗拒殿下。
事到如今,甄贤觉得他自己也很难说清自己究竟是在抗拒什么。如有无形的墙,将他困在其中,惊惧随着寒冷弥涨,钻心刺骨。
大抵下定决心与真正去做还是不同的。
除却巴图猛克曾经带给他的那些不堪回首之外,甄贤从没有过这种体验。那些所谓销魂蚀骨被翻红浪的纠缠,他只在少时偷翻的闲书里瞧见过,却又是自幼庭训所不容的外道。是为淫邪。
直到此刻以前,甄贤不知那些书中所述都能如此真切,不知这种泉水般汩汩上涌的欢愉真能叫人如此喜悦,又如此折磨。
然而殿下是不一样的。殿下不会让他感到痛苦,更不会令他觉得屈辱。甚至,每一次亲吻,拥抱,哪怕仅仅是一只温柔的手,也能叫让他喜不自禁丢盔卸甲。
甄贤不敢细想这意味着什么。他更怕他会就此沉沦,怕这种沉沦会将两人拖下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太怕因为他做错的决定再一次害了殿下。
他毫无意识地紧紧咬着唇,直咬得流出血来都未觉察唇齿间腥烈。
但嘉斐将他整个拥进怀里。
“小贤?你要我停下么?”
他把他滑落阴霾的思绪拽回来,静静望进他眼底,望进他心里。
想要,却又不想要。
甄贤堪堪回望住他的殿下,无法作答。
他良久无言,似有天人交战。
嘉斐却又低头亲吻他。
“别想了…”他细细密密地吻他,由额前发梢,到眉眼唇角,舔去他唇上血渍,轻柔在他耳边呢喃,“你只要想着我,记住我,就可以了。我想让你记住我。”
甄贤睫羽微颤,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能感觉到殿下的手,那只曾与他一同握笔执剑的手正火热地贴着他,解除他唯一的封禁,摩挲而下,撩拨般缓慢掠过那些柔软,却不容抗拒地探去那曾让他痛苦不堪的地方。
被侵入的触感依旧令他不由自主浑身紧绷,僵硬得止不住战抖。
“殿下!”他忽然又叫了一声,下意识抓住嘉斐手臂,似想阻拦什么,却也只是那样紧紧抓住了。
嘉斐眸色一暗,愈发收紧手臂,按住他的脑袋不容分说再次吻了他,百般厮磨,抵死缠绵。他便也只能顺从了这坚决。他原本也不知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可顽抗。
破城之剑昂然将两人相连,紧密到再无间隙的那个瞬间,甄贤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如同释放。
他在喘息间扭头浅浅咬住了乱揉在一旁的衣角,却遮不住嗓间溢出的低吟。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16章 十六、止杀(1)
两相情浓,一边是思慕已久,一边是云雨初尝,彼此都贪恋得忘乎所以,直到门外有人声闹起来还撒不开手。
甄贤被嘉斐抱着,迷迷糊糊听见外头有人叫叫嚷嚷,似是语声焦急,茫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惊醒过来。
早已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如此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何况还是在这大战方歇的边城。
甄贤顿时一阵窘迫,下意识就起身去拽那些凌乱散落的衣物。
嘉斐却一把将他抱回来,又按在身下反复亲昵许久,直到被他推得急了,才不情不愿地直起半身。
“你歇着,不用你管。”嘉斐俯身又在甄贤眉上浅吻一下,才下地穿起衣衫。
甄贤侧卧在榻上,看着眼前的嘉斐手脚麻利得自己穿戴齐整,想起当年二殿下离开侍人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穿衣梳头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来。
他笑得突然。嘉斐不明就里,扭头回来看他,正对上他视线,忍不住心痒地又凑近前抓住他好一番厮磨纠缠,直到气息将尽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替他仔细掩好了围帐,理一理衣袖出门去。
才拉开门,就被门外那正扯着嗓子又蹦又跳的主撞了个满怀。
靖王殿下皱眉单手一挡,直接从后头拎起那根尚且白嫩细幼的脖子,抓猫崽儿一样将人提住,低沉唤了一声:“七郎。”
嘉绶原本还闹腾,冷不防被兄长这么揪住了,顿时吓得耳朵都贴在脑袋上,连忙缩着脖子应声:“二哥…”没安分半会儿,又忍不住四下张望,追问:“甄先生呢?”
嘉斐哪里有耐心与幼弟解释状况,根本不理他这一茬,就冷着脸反问:“你有何事?为何喧哗?”他与甄贤好容易重逢,终于得了这一息温存,正是没个够的时候,偏偏被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孩子搅闹起来,心下不痛快得很,口气难免不善。
嘉绶虽然心浅,但也看得出二哥这是生他气呢。二哥平常就不爱与什么皇亲国戚走动,对他们这些兄弟姊妹虽不凶狠却也并不亲厚,哪像三哥、六哥他们,常带着他一起玩耍。除了四哥以外,嘉绶还从未听说有谁能与二哥亲近的,倒是关于二哥的“坏话”打记事起已听了一箩筐。嘉绶原本就有些怕这个比他年长许多的二皇兄,如今受了训斥,愈发畏缩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挤出句完整话来。
“他们把苏哥八剌关起来了…”
嘉斐闻言眸色微微一动。
那个跟着小贤和七郎一起从北边过来的鞑靼小公主如今可真是个麻烦的存在。
按理说,这姑娘也算是于小贤和七郎有恩,他不应该薄待。可两国交恶多年,积怨冲天,这么个鞑靼人的别吉突然跑来了圣朝的边镇,将士们哪可能心平气和以待?又何况苏哥八剌毕竟身份特殊。巴图猛克今番被揍了回去,多半会派遣使者前来议和,到那时,少不了又要拿他这个胞妹做文章。怎么说,都是尴尬。
除非,能将她留作己用。
嘉斐不由看了看自己那个尚且一脸天真的幼弟,又侧目瞥了一眼守在门前的童前。
童前也正心虚不已,生怕王爷要嫌他办事不干不净留下恁多麻烦,如今被这么一瞥,立时连冷汗都出来了,忙将嘉绶请到一边哄得跟哀求一般,“七殿下,您行行好,先回去吧,这事儿王爷自有计较,保管给您安排得妥当。”
他心里焦躁,唯恐这小皇子要没完没了得闹腾起来,反而忘了他其实并不该替靖王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更不该许下这种承诺,还是当着王驾本尊的面。
话音未落,就听嘉斐不轻不重清了一下嗓子。
童前猛一个激灵,耳朵尖都竖起来。
嘉绶却浑然不觉,依旧叽哩哇啦说个不停,无非抱怨那些边军对苏哥八剌粗暴不公。
直到嘉斐在他肩头按了一下。
“七郎你先回去。”
他说得低沉,不容置喙。
嘉绶愣了一瞬,不明白他这是拒绝或是别的什么意思,不由皱眉嘟嘴又嚷了一声:“二哥!”
“先回去。”嘉斐皱眉重复一遍,也不与幼弟多说,便叫童前把七殿下好生送回去。
童前得此令,揣摩王爷暂且没有责罚他的意思,松了一大口气,忙不迭拎起嘉绶就走。
只有嘉绶一个还在又踢又闹百般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嘉斐看着童前把嘉绶拎远了,吩咐守在门前的护卫和侍婢不得搅扰了甄公子休息——更不能让甄公子出这道门,便只身去了议事堂。
如今这个鞑靼小公主是决计不可能放走了。
当然也不好这么关着。传扬出去,堂堂□□上国的风度颜面何存。
行伍之中多有粗人,意气用事不管这些道理可以理解,但四位总兵大人皆是镇边大员,也如此行事便也些蹊跷。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突然乱了阵脚。而有这等分量,又与那鞑靼小公主有关的,多半还是巴图猛克。
嘉斐一路思忖着到了议事堂,果然见薛、刘、李、白四位总兵全在,正挤成一团不知嘀咕些什么,似乎还有所争执。
“四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嘉斐也不客气,抬脚跨过门槛,直接问了一声。
一声问,吓得堂上四人都跟被烧着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齐刷刷回身抬头瞪住已走到面前的靖王殿下。
“王…王爷。”四人之中,还是宣府刘荣最为圆滑,赶紧带头躬身行了个礼,嗓音里的干涩却还是把他心中紧张卖了个透。
另两位总兵也忙跟着抱拳施礼,唯剩下白皓仁一个还干瞪着眼大张着嘴直勾勾愣在原地。
白总兵是真吓坏了。
这一仗打得艰苦卓绝峰回路转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已无数次让白皓仁产生了“玩完儿了,没活路了,兄弟们今儿就为国捐躯在这里了”的想法不提,最叫白总兵害怕的却是甄贤。
四镇总兵里不独白皓仁一个听说过当年的“甄家小郎,金殿探花”,却只有白皓仁一个知道七年前甄贤就已到了朔州,还给他做了三年军师。
非但如此,他还让鞑子把这军师掳走了。
而今桩桩件件连在一起,白皓仁才赫然明白那天半夜里嘉斐把他从床上揪下地说得每一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靖王殿下是冲着军师来的。
救七殿下不假,震慑鞑虏靖绥边关不假,但靖王殿下这心深里头为的一定是甄贤。
尤其这军师人刚回来吧,就直接和靖王殿下睡到一间屋子里去了。不仅睡了,还睡了整整一宿,外加一个上午。
这位靖王殿下是什么人?以皇子亲王之尊孤身北上守国门,听说自从王驾到了这边关军中,无一日不勤勉,冲锋陷阵,事必躬亲,真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连他们这些从戎多年的老兵都要自愧不如。
偏偏就今儿上午,王爷关门在屋里没出来。
至于王爷到底在屋里干什么,就不用说了,反正军师也在那屋里,估计到现在也还没能出来。
为一人举兵与一国交战,这种打小只在戏里听过的事忽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而且自己好像还毫无自觉地犯了天大的忌讳。白皓仁这心里已然泪流成河。
旁人只道靖王殿下打了一场几乎不可能赢的大胜仗,再不敢多加怀疑,皆是敬服得五体投地。只有白总兵吓得筛糠一样胆子都要破了,满脑子都在琢磨王爷说不准啥时候就得弄死他。毕竟他可是把甄公子从王爷身边拐走了,不仅拐走了,还弄丢了…就算当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冲他干过的那些蠢事,这位王爷想弄死他、能弄死他的理由也太多了。
白皓仁脸色发青汗如雨下,怔怔瞪着嘉斐老半晌,直到被身旁的刘荣狠狠撞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却干脆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嘉斐脚边。
气氛遽尔微妙。
嘉斐低头看了眼五体投地的白皓仁,微微一笑,“白总兵若是对小王有什么意见大可直言无妨,何必总如此折煞小王呢。”
白皓仁一听这话,愈发慌乱得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心焦道:我怕你对我有意见都来不及哪还敢对你有意见…他心惊肉跳,脑子里早已熬了一锅浆糊,想也没想嘴上已先喊出来:“王爷,卑职…卑职罪该万死!王爷宽宏!王爷恕罪!”
他指的自然是甄贤的事。
但另外三位总兵却是不知道的。
原本无知无觉把七皇子弄丢给了鞑子这事已让他们颇为心虚气短,又及他们镇守边关多年虽说也不算丧权辱国,毕竟与鞑靼人对抗得辛苦,好不容易打了这扬眉吐气的一仗,却也心知肚明这一仗其实是头回上战场的靖王殿下打赢的,怎不叫他们脸上无光?外加今日大早还出了一件大事,而这大事——碍着靖王殿下偏巧就今日起迟,他们四个在这议事堂上琢磨来犹豫去,生怕搅扰了王爷难得的“兴致”,就没敢去报…玩忽职守在前,无能胜任在后,正是满心忐忑战战兢兢的时候,又撞上这么一出“瞒报国事,延误军机”,几位总兵正各个心里敲着小鼓,那受得起白皓仁突然这么带头一跪的惊吓…
尤其是刘荣。
刘总兵几日前才被嘉斐拿孙武练兵训诫了一番,原本就提心吊胆,如今被白皓仁一激,还以为老白这是打算甩了兄弟们抢先表诚心好求个宽大处置,赶紧跟着一起跪下也口呼“有罪”。
眨眼四镇总兵已跪了两个,另两个顿时也站不住了,膝盖头发软似的也一起跪下来,都跟着“罪该万死”起来。
虽然心里也并不真觉得自己有多么该死,但既然大家都跪下了,先跟着跪了总是没错的。
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
嘉斐看着这四个稀里糊涂跪了一地的边疆大员,简直啼笑皆非。
嘉斐其实是清楚的。四位总兵谁也没错,不过是着了他的算计罢了。就连白皓仁,也着实不能怨怪。
他倒不是完全不介意白皓仁当年甩手把小贤扔给鞑靼人不管了的事。但靖王殿下心里明镜似的,真要追究起责任,头一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便是他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区区一个不知无罪的白皓仁?
他让这四个倒霉蛋先起身说话。
然而这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起。
父皇命下的这四镇总兵怎么一个比一个死脑筋?难怪边关连年苦战,被那鞑靼小王子耍得晕头转向。
嘉斐真真被气得要笑了,反而恶劣起来,生出作弄之心,干脆往上座一靠,问他们:“那你们且说说,你们到底何罪之有?”
一听这话,白皓仁的脑袋立刻埋得更低了。
打从薛刘李三位跟着自己跪下,白皓仁就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但他总不能当众把事儿捅穿了罢?让三位已经自跳进坑里的同僚情何以堪?何况当年那些事靖王殿下也不能让他说啊…事已至此,唯有装死。白总兵心一横牙一咬,就差没把脸摁到地板下头去。
另三位等了半天,见这领头跪下的已彻底摆出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架势,各自在心里把老白这个不仗义的翻来覆去大骂了百八十遍,只好推推搡搡让最伶俐的刘荣出面代言。
刘荣险些当场哭晕在地。从前他只听说陛下的次子靖王殿下是个“厉害”的角色,万万没想到,这王爷怎么能这么不给人活路?好歹他们四个也是镇守边关的主将,已经这么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呼有罪求王爷开恩了,这位王爷就不能大恩大德地放过他们得了吗?竟然还要问他们“何罪之有”…难道他还能当众说出“我们见王爷您和甄公子久别重逢难舍难分所以就没好意思去敲门”这种话吗?就算他敢说,难道王爷真能想听啊?
可怜伶俐油滑如刘总兵,竟也绞尽脑汁纠结半晌,才吞吞吐吐扯出这么一句:“我…我们…没保护好七殿下,让殿下吃苦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