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凉风身后跟着的几个小警察已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忙了一晚上一个人都没抓到,也该抓一个回去交交差表表功了。
陆凉风定定地看了一眼前方的两个人,面沉如水。然后她开口,对王总道:“今晚辛苦王总,我们警方的工作就到这里了。”
王总顿时长舒一口气,她这么一开口,就代表她不会追查下去了。王总倒不是怕她查下去,而是她如果一查,势必会得罪客人,眼前这位客人可不太好得罪,所以能少一事都是好的。
然而,正当王总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却冷不防响起一个音质偏凉的声音,惊到了在场所有人,“陆警官,你不是在办事么?我有问题,你怎么可以不查我?”

第三章 山河大地本是微尘,一己色身更是尘中之尘

全场寂静。简直是,秋风扫落叶般地肃杀式静默。
在场除陆凉风之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着唐信,眼神颇为同情:这娃,脑子病得不轻啊……
可是唐信就是这么干了,干得很直白,还挺贱兮兮,一甩态度:我正在涉黄,你身为警方你怎么可以不扫我?
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这种时候,如果在场的警方不拿出个像样的官方姿态来,很容易留下把柄,被人诟病,今后再想查这一带就难了。
陆凉风面沉如水,终于开口:“我不查你,是因为你没有涉黄行为。”
“哦,证据呢?”
这两人也实在是很有意思,一个身为不良市民千方百计想被抓,一个身为执法青年百计千方为他脱罪。
陆凉风面无表情,隐隐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性行为后男性的脸部、颈部等身体部位会有潮红、流汗现象,而你没有;你的衣服和裤子,穿戴整齐,没有抓痕或用力揉搓、碾过的痕迹,以你方才走出的那间包厢设施来看,是不可能在完全不碰触的情况下达到性行为的结果的。”
唐信点点头,表示同意。
陆凉风懒得再和这个神经病闹下去,手势一挥,收工走人。
然而,当她路过唐信身边的时候,忽然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拉住了手。陆凉风眼色一收,刚想怒喝,唐信更快她一步,将她整个人打横抱在了怀里,手指一个用力,收紧了她的腰,死死地令她动惮不得。
陆凉风大怒,“你敢妨碍警务人员办事?!”
“我不是妨碍,”唐信抱起她就走,动作和语气都是一致地坦荡:“我这叫袭警。”
这一晚,唐信做了件很影响社会和谐的事,大大方方地袭了个警。说来,也不能怪他,理由有二。
一方面,唐信今晚喝了不少的酒,觥筹交错间谈的又是声色话题,再加上徐总还送了个小妞给他,他控制得住自己没碰她是因为他有脑子去想这不能碰的因果关系,但他又不是圣人,自然会往那方面展开联想。
另一方面,就只能说,唐信心里早已想这么干一回了。不对任何女人,只单单对陆凉风会有的压倒性。
当陆凉风被挟持着推进唐信的银色莲花时,身为警察的直觉令陆凉风第一反应是:“你不能酒后驾车。”
唐信笑笑,“我没想开车。”
陆凉风心里一顿,心想难道这厮是想让我开车?她开机车的技术不错,尚未试过跑车,不禁头皮发怵。然而当唐信一按控制键,两排座椅齐齐向后倒去时,陆凉风才惊觉,该令她发怵的不是开车这回事,而是他接下去想干的事。
男性的身体毫无悬念地压下来,陆凉风握了握拳,一字一句:“你记得数天前你说的话吗。”
多奇怪,她说着这些,却并不恼,想来,真是情淡了,“你说,我这样不自爱的人,你会厌恶。”
唐信笑容未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丝丝威胁隐在笑容下:“这种话以后不要说知道么?我脾气不太好。”
陆凉风没有挣扎,因为明白对于眼前这种男人而言,越挣扎越无用,她索性连试图的尝试都不去做了,清冷地看着他,“你闹够了没有?我还要做事。”
“你这几天去哪了,”唐信丝毫不理她的情绪,旁若无人地低头在她唇边呵气,“我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你回家了。”
陆凉风看了他一眼,心里感到挺无语。
——大哥,你这种自来熟的亲情套话算是什么意思……
没记错的话,他前不久好像刚刚在家和她不咸不淡地吵了一架,而且顺便丢下一句狠话就走了吧?
陆凉风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深深感慨这世道变了,男人都变得这么多变了。陆凉风挺想直白地跟他说一句“我跟你不熟”,但一想到唐信会有的反应,陆凉风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他为妙。
“陆凉风,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你跟我不熟……?”
“……”陆凉风难得地窘了一下,差点被呛到。眼前这男人,脑子里到底想了多少不该想的东西?
她随即敷衍了一句,“我没这么说。”
唐信笑笑,也不多话,只是手指顺着她的腰部曲线慢慢向下游移,停留在她的大腿内侧来回摩挲,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动作,尤其当唐信这种高手做出这种动作时,他是会引火的,如同引线一般,引起大火。
“陆凉风,你以为,你的一句不记得,就真的可以否定我们之间的过去吗?我和你的关系,远比你想象中的亲密更为亲密……”他的声音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极其蛊惑,使得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诱惑般的诡异,如晋唐舞剑的人,一笑一扬手间便是倾城姿,“你不记得也无妨,我说一说,你一定会懂。你什么地方会敏感,什么地方我碰一碰你就会躲,什么地方会迎向我,什么地方会引诱我,这一些你都不想试试看么?”
这话带的暗示太明显了,陆凉风当下脸色一变,挣开他的手,“放开。”
唐信一把制住她的反抗,“嗯?真的不想试试看么,我说的对不对。”
陆凉风心中一怒,使足了劲。她是练过架子的身子,身上是有些底子的,趁着这当口唐信不在意的时候使尽全力一击,倒也真被她挣开了他的束缚。陆凉风翻身下车,狠狠地甩手关上车门,声音很冷,“你要疯就请便,恕我不奉陪。”
说完,她转身就走。陆凉风走得很快,没有半分留情,因此也没有留心身后的动静,当她似乎听见一声开车门的声音时,想转身去看,却来不及已掉落了一个人的怀抱。
“陆凉风。”唐信忽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不轻不重,然而下手却极重。他将她抱得很紧,紧得令她几乎透不过气,令陆凉风浑然有一种错觉,他分明是在用原想杀了她的力气在抱她。
“我告诉你一件事,”男人的声音此刻已褪去了平日里全部的玩笑性质,开口便是杀,沉重、强硬、不容反抗,“我疯起来的样子,不是刚才那样的。”
话音未落,不容她反应,唐信猛然收紧了右手,俯下身一偏头,极快速地咬住了她的唇。
陆凉风倏然睁眼,眼波震荡,几乎可以酿出最清冽的酒。
这样的女孩子。他不能明白。唐信不能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陆凉风这么清醒的人,清醒得好似一个战将,一个杀将,什么恐惧都没有,什么情爱都没有,手执七尺金刀便能有勇气一个人守住一座城。
这样的女孩子是沾不得的,沾了,就戒不掉了。他曾有那么多的机会、那么多的立场、以及那么多的缘由,可以将她毁掉,他都没有舍得,不但没有舍得,还如同欧律阿罗斯转身从战场拾起心爱的将军盔那样,没有料到此番举动竟是要毁了他自己。
古人说的是对的,君折清霜,一支惊艳。唐信只觉脑中自制力全然瓦解,深吻是毒,得不到回应的深吻更是引诱更进一步的致命毒。
凌晨时分,空旷的地下停车场,空无一人,仿佛天与地间独剩他和她。旁人都说像他这样的人定是多情的有故事之人,只有唐信知道自己没有,他的感情十分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一半用来爱陆凉风,一半用来恨陆凉风,最绝的是,他总是能把恨的这一面控制得很好,却让爱的那一面截然失控。
陆凉风被一股强势的男子力牢牢桎梏,动惮不得,她被迫接受他,却也在这被迫中隐隐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还有回应的动作。这让陆凉风倏然恐惧,她几乎要想起过去那一年中她和眼前这个人是怎样抵死缠绵过,这样的恐惧让陆凉风瞬间清醒,她用力咬下去,把他的下唇咬出了血。
很快地,唐信不得不放开她,他笑了笑,尝到了嘴里浓重的血腥味,如漫天回忆,飘飘洒洒地就漾开了。
他抬手拭了拭嘴角的血迹,生生地疼,“你和以前比起来,要命多了。以前你很乖,很少反抗我。”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虽然那是为了骗我,但滋味当真是不错的。”
“有一句话你听过没有,”陆凉风面无表情,“道上的女孩子有的是谎话,心狠和拳头。”
他放开了她,并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存心令她恐惧,“陆凉风,这种话你以前从不会说的。怎么,想起来了?你这种表情骗不了我,毕竟我们,曾经那样过……”
“你喝醉了,”陆凉风抬手擦了擦嘴,稳住情绪,“等你清醒了,你会后悔你现在所做的。”
她看着他身后那辆流线型的跑车,她看见他刚才为了追上她甚至连车门都没有来得及关。好车,她想,玩得起这种车的男人,若换一个女人来爱,他的人生就会不辛苦得多。
“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明白的,”她曾被他见过生命中最坏的一面,以至于此后的年月里她在这个人面前都可以无所顾忌,“你其实知道你该做什么,你该毁了我才对,而不是对我留恋。”
陆凉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对他的也是对她的凉薄,“唐信,对我这样的人留恋,不值得。”
“陆凉风,”他忽然开口,语气很淡,没有怪罪也没有辩驳,他只是在对她讲一个事实,一个她对他做下的事实,“你有良心吗?”
有些人,他从遇见的第一眼起就动了情,用情多年仍有情,即便此人已换了面貌变了心性,他还是有情。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间情事。
所以他对她下不了手。一如数年前那样,他因一念之差,成全了她对他人的忠心,代价则是陷身后整座世界落入了崩溃边缘。
在这个深夜,唐信像是终于有些倦了,“陆凉风,明明是你不惜出卖自己也要算计的我,为什么算计了之后,你又不要了呢?”
唐信想起那一年的那件事。那是一个秘密,发生在三年前,是唐信一生的不可触碰与不能言说。
谁也不会知道,三年前SEC核心机密外泄以至于一败涂地差一点点崩盘倒地的始作俑者,不是陆凉风,是唐信。那些机密,那些文件,不是陆凉风窃到手的,是唐信,一手奉送给她的。
毕竟是每晚共枕的夫妻,有些默契不言而喻,连真相大白彼此摊开底牌时竟也不例外,他只听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揭开这一场骗局的序幕:“陆凉风,我这个人,以及我的身份,不止是你的妻子而已。幸会,风亭的信少爷。”
一日山水变,两乡天外隔。
从来都只觉这样的情绪太过夸张,他出道已久,早已忘记了七情上脸是怎样一种滋味,然而他终究失算了这一遭,他忘记了他仍是个男人,并且并不算太老,这就意味着,即便不会动情,他也仍是会动性的。
何其讽刺,对陆凉风,他已两者皆动。
他克制着自己,对深爱了整整一年的妻子轻轻道,“终于见到真正的你了,幸会,不打算介绍自己么?”
陆凉风全然没有了昔日的温存与眷恋,真正的她分明是连一个眼神都是冷情的,而唐信最痛苦的则是,他发现自己对于这样一个陆凉风,竟也没有想要手刃的念头,从此他就开始了,克制自己对陆凉风的欲望一如苦行僧克制对尘世的探究。
她整个人站得笔直,如醉隐在酒缸底的名剑,一朝出世,终于醒来,要拿他和她的感情做饮血的第一场祭,“我是谁你不必知晓,想要探查究竟,就凭信少爷的本事了。”
他笑了,以笑容埋葬同她的感情,“你来我身边,是为了得到风亭的秘密是么?唐涉深的帝国,其下暗账与资金走的是风亭这条路,我知道,这不是秘密,就看各自有没有本事查到而已。”
“很显然,我的本事仍是不够的,”她负手望天,如沙场战将:“尚未将想要到手的东西得到手,就已被你识破。都说风亭唐信是唐涉深防御体系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是风亭唐信的本事,我服你。”
那一刻唐信心如止水。就好似一个人常年行走于暗巷之内,整日提防着血溅五步,终于有一天见了天日,眼前的场面却是一人对敌三千,他很痛快,却更想流泪。
他只是不懂,“是不是,我待你不够好?”所以一年夫妻之情也融不化她狠心的初衷。
“与你无关,”陆凉风看着他,语气出奇地平静:“不过只是,各为其主。”
没有苦衷,没有原谅,没有求饶,她什么都没有,行至真相大白之际她终于连他的真心都不要了,孑然一身,听候发落。
“要把我怎么办,你动手吧,”她静静地等待:“早听闻掉入风亭信少爷之手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我大概是明白今晚过后我的样子的,所以,你请吧。”
唐信忽然站起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站定,直直地盯着她,冷不防抬手一把捏住她精巧的下颌,一字一句:“……你只是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走这条路。”
“女孩子?”她忽然笑了。又是那种笑容,开始很美,到落尽之时仍是美,仿佛她整个人都会如同这笑意一般,死或老,都仍是美。
“你有见过少年时就卖过血,混过道,进过堂口,如今终于落得卧底这一身份的女孩子么?”陆凉风笑了,如清晨花开,“所以,唐信,对我,不需要同情心,我不过是一招棋子罢了。”
后来的唐信想,若没有当日她这一句截然的自剖,他会不会,真的一如四季交替般将她这一页轻轻翻过。
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做得到。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书房的保险柜中拿出一叠文件,扉页上“机密”两字以朱红色钢笔写就,触目惊心,明目张胆地诉说着这是一份怎样足以翻天覆地的秘密。然后他把它交到了她手上。
陆凉风怔愣。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而她的手里正是她苦苦想得却未得到的秘密,她只听得他说:“如果你是为了它而来,我就给你。……因为今日,你仍然是我的妻子;保护你以及成全你,也仍是我的责任。”
那是唐信这一生最彻底的一次放纵。年少时那段颠沛流亡的时光中,他就曾听闻流亡的僧人讲过这样的禅诫,山河大地本是微尘,一己色身更是尘中之尘;《金刚经》中更是写得清楚,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个道理他懂,终究还是办不到。
那一年那一天,他想他可能真的是很喜欢眼前这个名叫陆凉风的人,情愿自己为她犯错为她犯戒,也不忍心见她折在他手中。
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当唐信再回忆起这些时,当事人却已经一死一伤。过去的陆凉风没有了,现在的这个陆凉风不过是没有记忆的陌生人而已,唯有他旧情难去,一陷不起。他甚至只能在喝醉的时候才可以站着面对着她对她讲这些。
“陆凉风,我只希望你能快乐,”酒后吐真言,这是真的:“不管陆凉风是唐信的谁,唐信的妻子或是唐信的敌人,不管陆凉风在唐信身边的时间是三年前抑或三年后,我都希望你能快乐一些,甚至不必多,能有一些都是好的。”
说完这些,他对她像是再无话好说,他转身,淡淡地对她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说完他就举步走,如同对待一个相交多年却已陌路的朋友。
陆凉风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停车场昏暗的灯光把自己的身影拖成长长的一道暗影,从来不知感情为何物的陆凉风竟然感到了一些难过。
很多日子以后的陆凉风,身陷绝境无路可退时,也曾问过自己为这个男人的复仇计划她甘愿牺牲自己是否值得。然而每每想起这样一个夜晚,想起他从未喝醉过偏偏被她见到了一次醉态,想起他寻常般的莫测放纵和最后的那一些淡静姿态,听到了他的真话也听到了他的真心,想起他说的每一个字,想起他说的这一句希望你快乐,妻子也好敌人也罢,都希望你快乐,陆凉风就只觉这一生最大的快乐她已经有过了,明明白白地有过了,所以将来为这快乐所做的一切回报,她都不后悔。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凉风先前手臂上受的伤经过细心医治,已经完全康复。
骆名轩站在医生的角度仍是不放心地告诫她:“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动刀动枪的了,毕竟刚好,自己的身体如果自己都不珍惜,旁人再怎么替你医治都是没有用的。”
陆凉风点点头,很正式地向医生道谢,郑重的样子倒是让骆名轩觉得太隆重。虽然身为人民医生常有医好的病患来致谢,但对这一位陆小姐,骆名轩见惯了她冷情冷性的样子,一时间陆凉风如同谢恩师一般地向他感谢,让骆名轩着实发怵了一会儿。
陆凉风也不装,直言到底:“我谢谢骆医生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一个不喜欢的人,却还愿意细心为她治疗,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双方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言自明,骆名轩也不否认,没有说一些“怎么会怎么会我可喜欢你啦”这种废话,索性点点头,接下她的话,“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了解而已,不明白你过去为何要做那些事,也不明白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但是纵然我不了解你,我自问还是了解一些唐信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多的你,必然是有你的好的。”
黄昏时分,陆凉风走出医院,负手望天,一片澄澈。她脑中豁然闪过佛陀说过的两句告诫,清净本源,澄观以澈。
她遇到了一群好人。唐信、骆名轩、唐涉深、卫朝枫,这些她曾亲手令他们陷入一场崩溃的人,原来都是好的。陆凉风深吸一口气,心想还好,她还记得这些人,记得她做过的事。过去的事已铸就,至于未来,她会走下去,为这些曾经伤于她手的人,一步心血一步险地走下去。
天色渐暗,陆凉风骑了两小时的机车,在偏僻郊外的一处村落前停了下来。停好车,摘下头盔,打开机车匣,里面正躺着一把黑色的匕首,泛着冰冷冷的金属光。陆凉风盯了它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垂手拿起了它,放进了贴身的紧身衣暗袋中。
交叠的村落,如同迷宫般,越往里走越逼仄,狭长的弄堂,雨后更多一分潮湿阴冷。陆凉风沉默地在弄堂中穿梭,两旁的老房子早已被人废弃,前村还依稀可见袅袅炊烟,行至后方几乎是荒草丛生。一个狭窄的转弯,陆凉风终于站住了脚。
前方有两个人,年轻、低调,简单的T恤加牛仔裤,只有裤脚处皆有的被利器划破的痕迹暗示着这些衣服的主人都曾经经历过哪些极端。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男青年叫住陆凉风,“喂,这里是私人住宅,没事少在这里转悠。”
陆凉风没有走,甚至都没有动,她看了他们一会儿,出声说了两句话:“南风吹水,鳞波靠岸;东流汇海,江湖翻覆。”
很简单的两句话,却含义艰深,当场令两个男青年变了脸色。
年长的男青年沉住气,问:“你是谁?”否则,怎么说得出那两句道上的暗语。暗语即代表一种身份,一种认可,是一份通行证的象征,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她是自己人,而且是身份远远在他们之上的自己人。
陆凉风面沉如水,“我要见陈叔。你告诉他,我姓陆,名凉风。”
对眼前这些小字辈的后生小辈来讲,陆凉风这个名字显然是陌生的,不了解这个人,更不了解这个人曾经豁出性命改写的历史。那先前说话的男青年看了她一会儿,终究不敢得罪,对身旁的搭档道:“你在这里看好她,我进去对陈叔讲。”
“好。”年轻的男青年点头。陆凉风看着他点头时用力的样子,就有些今夕是何夕的恍然,只想好好想一想,过去很多年前她是否也曾这样,对某个人对某些事绝对的服从,不问前程,不问后果。
等待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刚好五分钟,方才进屋的男青年从屋内折返出来,脸色神情皆未变,对陆凉风点点头道:“陈叔请你进去。”
陆凉风没有应答,沉默数秒,迈开步子朝屋里走去。
然而就在与站在门口同她说话的男人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男人猝然发难,单手曲起握成拳,坚硬如铁,狡猾地避开陆凉风的视线,朝她背后的颈脖处,对着死穴的部位直直劈下一拳。
然而,下一秒,猝然发难的动作却被迫瞬间停住了手。
“是不是有些可惜?”陆凉风忽然开口,淡淡地问道:“这么精明狠辣的一拳,竟然没有能够近身我半分。这种失手,对你来说简直是耻辱吧。”
身旁的男人停住了所有的动作,额头渐渐因压力而布满细细的汗珠。他没有低头,微微扫了下眼风,就已经瞥见了身下挡在他腹部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