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深一浅地想着,开了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声音,陈嘉郡急忙站起来,拍了拍腿,显然还不能适应长时间坐着陡然站起时的那一阵酸麻。她见到他很高兴,她见到他似乎总是高兴的,不久前两人间的对峙早已烟消云散:“因为,这里没有人是我认识的,我只认识柳叔叔啊,所以柳叔叔在哪里,我就来找你。”
他唇角一翘:“丰敬棠带你来的?”
“嗯,他指了一个方向,我自己找过来的。”她发出一声小女生的感慨,“唐家好大,像城堡,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柳惊蛰松了松表情,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走到最后一层时才看见她身边放着一束鲜花,花束显然是从这周围山林刚摘下不久,被人聪明地用茎秆坚韧的草类扎成一束。花叶交相,层次有序,是好手艺。
他看了一眼,就明白她想做什么,开口给了她机会:“你做的?”
“嗯。”
在这山林之中,花束的去处,谁都明白。
她很坦诚,在他面前她从来只有坦诚:“我知道我……应该不够资格上去献花。不过,我是柳叔叔你监护长大的,所以我也想,给柳老太太送束花。临时摘了一些做的,本来想,放在山下这里就很好了。”
柳惊蛰心思一晃。
身为柳老太太的莫小姐,生前最爱做的事就是找他谈话。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可谈的,老太太想谈的无非只有两件事:该成家了,该抱孙子了。但这两件事对于柳惊蛰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存在。人老了就特别喜欢跟人讲这个事,她这个不孝子虽然不争气地连个老婆都没有,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老太太跳过儿媳妇直接臆想到孙子。
怀旧追忆,柳惊蛰看着陈嘉郡,忽然对她道:“把花拿上,你跟我来。”
陈嘉郡眼睛一亮,立刻捧起她做的那束花,一阵小跑追上了台阶。
“等一下。”
陈嘉郡停住脚步。
身上立刻被搭上了一件西服外套。
柳惊蛰清冷的声线在夜风里更低三分:“上面比较冷,穿好它。”
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特别之处了。
再争,再吵,时间一搅和,就可以化解所有。“亲人”间是没有恨的,“亲人”间也没有很多能说出口的爱,“亲人”间有的,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一生,吵着好着,一生就过去了。
陈嘉郡乖巧一笑:“嗯。”又想了想,道,“那柳叔叔你冷吗?”
“上去当然会冷,等到了山顶你再脱下来给我。”
“……”
“干什么这种表情?”
“……那我还给你好了。”
男人一把按住她解扣子的手,松了松表情,一笑:“骗你的,大人不会冷。”
陈嘉郡的心情完全被他掌控,不由得跟着傻笑了一下:“呵。”
柳惊蛰看着她跟个小猎狗似的欢快地一前一后跟着自己,心里忽然一阵轻松:他虽然没本事结婚生孩子,但也给他妈带了个小女孩来拜她,也算尽孝了是不是……
柳惊蛰隔天一早就被唐律差遣去办一件事。
一年一度的唐家新年宴会不仅会有自家人参与,重要的合作方也会在这个时间来拜访。唐律丢给他一个名字:樱庭直臣,今日到访。
柳惊蛰“啊”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摆明了要做一条“老板不开口就绝不主动揽活”的咸鱼。
幸好唐律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脸皮够厚,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下了指示:“他带了人过来,目的很明确。有一笔合作案,你去谈。”
柳惊蛰拿着电话不说话。
这笔合作案他是知道的,跨国谈条件涉及的细节太多,危险性也更大,合作方背景又是日本的百年家族财团,柳惊蛰在南京住过一段时间,爱国主义教育很到位,这笔合作案他从一开始的态度就是能不沾就不沾。
本来嘛,这事也轮不到他沾,这是方是非的分内事,可是方是非这人最近沾上了一件事。身在中东从事合法军工生意的上官厉传来消息,中东群众忽然心血来潮,要搞资产证券化,对军工买卖也弄出了个军火券。上官厉这一军工界的巨头,上学时就体现出了文不如武的弱点,碰上了“证券化”“货币化”这种金融词汇就彻底痿了。可是方是非懂啊,他一听就知道这是投机倒把的天赐良机,立刻揣着个好干部下基层的破皮包就跑去了中东。当樱庭直臣到达唐家时,那两人正在中东炒军工券炒得不亦乐乎。
一来二去,这件棘手的麻烦事就掉在了柳惊蛰的头上。
柳惊蛰正满脑子打转如何推掉这事时,就看见陈嘉郡早早地吃完了早饭,正帮着侍者收拾碗筷。柳惊蛰心思一动,忽然改了主意,对电话那头应了声“知道了,我来处理”,就挂了电话。
陈嘉郡见到他,开口叫了声“柳叔叔早”,就听得他对她道:“去换套衣服,正式一点。”
陈嘉郡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这是要?”
他没有跟他废话,打开衣柜也开始换衣服:“你想学做事是不是?我今天有时间,带你学一次好了。”
柳惊蛰教会陈嘉郡的第一件事就非常具有震撼性。
这种级别的谈话最重要的就是身份对等,他知道樱庭直臣一早会去和唐律会谈。于是柳惊蛰就钻了个空子,趁樱庭直臣和唐律闭门会谈时,邀来了樱庭财团的技术人员,来了一次措手不及的商议。老板不在,这些代表团剩下的人做不了主,怕伤了和气有问必答,柳惊蛰这种惯会玩手段的人谈起话来又特别刁钻,特别会给人设套。技术人员的通病就是做实事、不说大话,这本是优点,但太实诚了就成了缺点,很容易暴露弱点给对方,柳惊蛰等的就是这个,所以他出去会谈最不爱和董事长级别的人沟通,最爱和老实巴交的技术人员交流,从里到外地压榨老实人。
陈嘉郡坐在他身边,就听到她身边的柳叔叔一脸和善地问这问那:“贵公司近年新技术开发如何呀?有没有老实交税呀?”
对方一听他口气不太严重,他用的又是日语,亲切感就提升了不止一层,哪里像是会谈简直就是拉家常,纷纷踊跃回答他们做产品怎么的合法、怎么的守规矩、怎么的卖产品一个个都卖成了良民。
柳惊蛰一听就点了下头,笑笑。
在场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个点头又笑笑算是个什么意思,但脸上还笑得出来总不会是坏事,于是大家也跟着一起笑,场面一团和气。
不在“和气”状态的只有一个人,樱庭直臣。
当他结束和唐律的个人会谈出来时,一听柳惊蛰把他的技术人员全叫走了去谈话,这位统领樱庭财团三十余年之久的日本老派企业家顿时笑不出来了。
——柳惊蛰那种人,去打技术人员的主意,还不等于黄鼠狼遇上了鸡,想宰就宰吗!
老人家一把年纪,赶去救场赶得脚下虎虎生风。柳惊蛰这人他听过,不只听过他还记得很清楚,多年前一宗财团破产清算案,他也是债权人之一,却资不抵债连根鸡毛都没捞到,后来听说来自唐家的人全数追回了债,他又羡慕又怒,一查就记住了这个来自中国的男性名字:柳惊蛰。
当樱庭直臣火烧屁股地赶来救场时,柳惊蛰已经开始中场休息了,打发走了日方的技术人员,他要了杯水气定神闲地喝。
一边喝水一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他转头问一旁的小女生:“我刚才要你记的东西记下来了吗?”
“记下了。”陈嘉郡递给他看,偷偷地擦了擦手心的汗,她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了,“柳叔叔,为什么要记那么多樱庭财团的交易中涉及的法规?”
“因为啊,”他笑得很满足,“等下要宰人,就靠这个了。”
陈嘉郡很快就见到了这个将来会在她和柳惊蛰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日本老派企业家。
樱庭直臣给陈嘉郡的第一印象就非常深刻。
他没有东瀛传统老派企业家那种严肃光洁、一丝不苟的禁欲气息,相反,这位日方老企业家非常具有中国江浙一带乡镇企业家的气质,粗衣布鞋,背微微弯着,对一种名为“促超量恢复合剂运动饮料”情有独钟。陈嘉郡后来查了下才知道,他赞不绝口的那饮料还有一个风靡九十年代全中国乡镇的名字:健力宝。
柳惊蛰中场休息结束,对手方换了人,他也换了表情,上半场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全部不见,柳惊蛰速战速决,甩出底牌质问:“贵公司的产业链,不合法的把柄可太多了啊。”
樱庭直臣眼睛一溜圆,显然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已经知道这么多。
陈嘉郡默默地记着笔记,立场不坚定地为对面那老头担心。这么老又这么朴实的人,她叔叔怎么下得去手上来就宰。
当然柳惊蛰的表现给了她更确定的答案:他不仅下得去手,他简直太下得去手了。
柳惊蛰在唐家号称“快刀手”,意思是谈判通常在半小时内解决。他用二十分钟的时间将他手里的底牌一一摊在了双方眼前:他知道对方有多少不合法、哪里不合法、不合法到什么程度;要谈合作,可以,那就必须在价格上给足够的折扣,否则这先天有缺陷的生意,他不接。
樱庭直臣今天是算老实到了底:“好吧,利润分成,你六我四,这样算有诚意了吧?”
柳惊蛰摇头:“你拿得太多了。”
老先生也爽快,任凭宰割了:“那你开价吧。”
柳惊蛰当真就下手宰割了:“我拿八点五,剩下的是你的。”
这个声音一出来,全场就像消音一样,全体没了声。
谁都能明白,柳惊蛰这个开价比例是把剥削精神发挥到了极致。精通中国古代史的樱庭老先生几乎是震惊了,中国古典文学中塑造的中国劳动人民形象不外乎是:勤劳、善良。可是再看一下眼前这人,老先生几乎要反问了:那些小说骗人的吧,柳惊蛰这样的哪点称得上勤劳善良?!
就在这当口,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
陈嘉郡几乎是本能反应,忽然做了件令所有人呼吸一顿的事——
她无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柳惊蛰搁在台面上的左手,用力阻止。
柳惊蛰和樱庭直臣同时被打断。
双方主将同时看了一眼握在台面上的那双柔柔弱弱的手,当场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柳惊蛰皱了下眉,没有动;樱庭直臣舒心展眉,笑了。
柳惊蛰显然也被陈嘉郡这意外的举动扰了方寸。
陈嘉郡的动作里藏不住心事,脸上的表情就更藏不住,整合在一起柳惊蛰就读出了她心里的一句话:柳叔叔,你好过分啊。
“……”
柳惊蛰一愣,气极反笑。
他真的是疯了,怎么会想到把陈嘉郡带到这种场合。
养了整整十年,当爹又当妈,头一回带她上战场,她竟然就投敌叛变了!
柳惊蛰急怒攻心。
但现在柳惊蛰更明白一件事,他不可以在这个关头对她有任何表示,否则不仅和谈前功尽弃,连家事都会外扬成为外人的笑柄。
柳惊蛰的意志坚强到了足够撑起这个场面的程度,这份意志足够他处理一切意外,包括陈嘉郡。他不动声色地一个手滑,右手握着的钢笔沿着一条弧线忽然甩了出去掉落在地,柳惊蛰温温和和地对她道:“还不帮忙捡起来?”
“……”
陈嘉郡这会儿回神了,蹲下去就捡钢笔,自然而然地抽走了握紧他左手的那只手。
她拿着钢笔递给他,也许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犯了大错,也不敢去看他,端端正正地缩在他身后坐好。
柳惊蛰拿着钢笔,对对面的老先生笑笑:“不好意思,意外。”
其实他心里已经没有了底,非常警觉对面这位老企业家的反应。
柳惊蛰明白,这个场面因为陈嘉郡的意外之举,变得对他非常不利。
如果樱庭直臣问一句,无论他问什么,柳惊蛰都将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就算他问一句最简单的“这位小姐是?”,柳惊蛰都很难招架。坦白回答“是我负责监护的后辈”,老头来一句“你抚养的小女孩似乎都同情我了……”,柳惊蛰的谈判就算完了;不坦白地回答“是唐家的表小姐”,老头更可以有理由“连唐家的小姐都觉得您的提议不合理,您认为呢?”,无论柳惊蛰怎么答,他都会被人反将一军,难以动弹。
就在柳惊蛰浑身警惕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对面的人竟然放了他一马。
“柳君,”这位纵横日本商界三十余年的老派企业家一脸和善,把“老好人”三个字演绎到了极致,“我们初次打交道,日后可以合作的事还有很多,这次的合作案,利润分成就依柳君的意思。”
柳惊蛰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意思是我今日放你一马,日后若有所托,你也应当全力支持我。
讹人反被讹一把,柳惊蛰浮起一个被人用刀抵着后背虚情假意的微笑,这个闷亏他没有办法,只能一口气吃下了。
送他出去的时候,老先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今日就要回日本了,我那不成器的女儿还会在府上叨扰两日,她与您一别五年,这叨扰的两日还望柳君多照顾。”
柳惊蛰这下是一点推托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刚受了人家那么大一个人情,现在人家说什么他都得真心实意地收着,别说代他照顾女儿,就算老同志要把女儿嫁给他,他估计都没底气一口气拒绝说“这不行”。
于是柳惊蛰微笑地给了他保证:“一定,请您放心。”
柳惊蛰送走樱庭直臣后,站在会议室外深呼吸了好几分钟。
今天如果换一个人,犯了方才那种陷他于不义的事,那么无论这个人是唐家的什么人,和唐家有怎样的关系,就算唐律出面保,他都绝不会肯让他保住她再留在唐家。
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是不能用的。
这是原则。
柳惊蛰这么多年能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存活下来,靠的就是遵守原则不被打破。
可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陈嘉郡。
她不是唐家亲近的人,柳惊蛰甚至能肯定,唐律对她根本不会有太多印象,他只是一时欣赏留下了她,一旦柳惊蛰开口要放弃她,唐律是绝对不会保她的。
于是问题就来了。
对陈嘉郡,他要怎么去遵守他的原则。
无论柳惊蛰想不想承认,他都不能否认,陈嘉郡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十年的时间造成的了解,令她做任何事,好的、坏的,他都能从她的角度去给她找出合理的解释。她几乎是透明的,他太了解她了。在同龄人中,她老成;遇上了真正厉害的人,她却有七八岁孩子的天真。她努力地在学为人谨慎,却敌不过善良心性,一旦遇到了恶,仍是会心怀同情到无能的地步。
当“放弃”二字危险地闪过柳惊蛰脑海的时候,他猛地止住了这个念头。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口。
陈嘉郡显然已经知道她今天做了多么不能被原谅的事,她也不掖着藏着,自己过来主动把错误认了:“柳叔叔,我刚才……”
“走开,不要跟我说话。”柳惊蛰没有推开她,无动于衷,沉默的暴力,“如果你不是你表舅舅交到我手上的人,我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四章 十九岁的一个断肠少女
柳惊蛰好多年没有吃过别人的亏。
他光棍一个,没有弱点,是个绝不肯让自己吃亏的人。没想到身经百战练得一身防御,到头来却被他一手抚养的小花旦耍了个回马枪,心口平白挨了一刀。
柳惊蛰为这事气得两天没睡着。
夜深人静时实在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拿了本《时代周刊》翻着看,其实他也看不下去什么,脑子里都在神游。
他就想不明白了,陈嘉郡这家伙在想什么,同情对手?她有没有搞错,就算没有商业理论那也该有点常识吧,那可是日本人,几十年前被称为小鬼子的一伙人,跟这些人做生意你还讲同情?
柳惊蛰越想越觉得没天理,晚上没睡好白天脾气更大,最后连丰敬棠都看出来了,他只不过问了声“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身边跟着陈嘉郡”,柳惊蛰直截了当地蹦出了一句“谁啊不认识”,把丰敬棠都惊了一下。柳总管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少见得很,陈嘉郡可真有本事。
陈嘉郡这会儿是学乖了。
她隔三岔五就要被柳惊蛰嫌弃个一回,这么多年都皮了,柳惊蛰骂她几句都吓不到她。陈嘉郡知道柳惊蛰这两天很忙,她也很知趣,没去烦他。但她也没闲着,他不想见她不妨碍她想见他。趁着他不在时替他整理整理宴会的东西,搬运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物品,等柳惊蛰回来,总能听到旁人对他讲“是陈小姐的意思,幸好有她帮忙”。渐渐地柳惊蛰发现陈嘉郡这人缠人的段位极其高,她知道他烦她,所以她知趣地不出现,但总会借旁人之口令他明白她始终在他身边。
柳惊蛰不冷不热地想,幸好只是她监护人。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只是监护人就被她缠成这样子,将来她男朋友还不知道会被她盯成什么样。
这两天陈嘉郡也睡不着。但她和柳惊蛰不同,心思完全不在那天谈判中她的行为意识是否正确这个严肃主题上。陈嘉郡睡不着的理由很简单,像所有动了感情的女孩子那样:喜欢的人不理自己,谁还睡得着?
当然她吃还是吃得下的。
这会儿,陈嘉郡睡到半夜仍然没睡着,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了她面前:她又饿了。
陈嘉郡穿了睡衣,又找了拖鞋穿好出来,也没有开灯。这个地方虽然挺大,但她都摸熟了,半夜三更起来总不好大张旗鼓地宣告“本小姐饿了”打扰别人。她心里有数着呢,她哪里是什么唐家的表小姐,那关系远了去了。人贵在自知,她手里的特权与宠爱都不多,所以任性这件事,得省着点做。
这间住宅出了卧室就是一段走廊,直达客厅,会经过两旁的主卧、书房、小型视听室,客厅的左前方就是一间厨房,陈嘉郡走了进去,也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墙角的一盏小壁灯。柔柔的一方橘黄色光亮,在冬日的夜晚显得特别温暖,温暖得令她都忍不住“哎”了一声。怪不得中国的神话、西洋的圣经,都把“光”作为开篇,天地万物,以光为生,世界是这样的有道理。
丰敬棠做事一向周全,冰箱里的食物永远一应俱全。陈嘉郡找了不用开火煮的东西,最后拿了麦片和谷物圈出来,放在碗里拿牛奶泡了十分钟,一个人坐在壁灯下的吧台旁,把早饭当夜宵吃。
她吃得非常静,十九岁的一个断肠少女。
喜欢柳惊蛰是件非常累的事。
到了他那个身份地位,理不理会她都得由着他,喜不喜欢她也由不得她影响他。没有主动权,要不要她都在他一念之间。
陈嘉郡一勺一勺吃着麦片,在这个小小的四方之地练习着两人破冰的对话。
比如拿出女孩子的撒娇,对他花言巧语:“柳叔叔,你还生我的气呀?别这样嘛,人家好伤心。”
又比如这样,无赖到底:“你敢扔下我,我就死给你看!”
再就像这样,一不做二不休:“柳叔叔,小心点,你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可都一清二楚……”
试了三段戏,柳惊蛰没见着她的样子,陈嘉郡自己受不了了。
她把每种场景都想了一遍,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柳惊蛰一不吃女人的撒娇,二不吃耍无赖,三不吃受人威胁。敢拿这三段去对付他,那真就是在找死。陈嘉郡摇了摇头,赶紧把这邪念止住。
陈嘉郡喝完麦片,洗好碗,拿着剩下的半瓶牛奶,插了根吸管小口小口地喝,关了厨房的那盏小壁灯,准备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房。
黑暗中忽然有火星。
火星一上一下地晃了晃,在客厅的黑暗中晃成了一条线。
陈嘉郡没有思想准备,陡然看到这么个东西,惊得心脏一紧,“啊”的一声大叫。
黑暗中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吵什么,半夜三更。”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皱了下眉,终于顺手按了手旁的感应灯,一时间整个客厅灯火通明,陈嘉郡这才看清了,原来那晃着的火星是一根烟。
柳惊蛰手里的一根烟。
陈嘉郡“咚”的一声,震惊得连手里的牛奶都掉在了地上。
她嘴巴张了张,连一个字都发不出。
愣在原地半天,陈嘉郡刷白了脸,又涨红了脸,什么心思都来不及去想,脱口而出唤了一声:“柳叔叔……”
这是一个震惊、埋怨、委屈、撒娇杂糅在一起的叫唤。
陈嘉郡不会明白,她这惯有的、又在此时带上了小女孩娇意的一声唤,以柔情万种的女孩音调,把两人间沟通不了的内容,意外地沟通了。
柳惊蛰心里跟着一软,手里的烟灰掉下去一截。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小女孩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勾人的调调,十九岁的眼神那么明目张胆却又不含欲望,这是一个能在男人那里讨到很多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