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傅英杰也真是故意。从小到大,他摆平女人的三大秘诀就是:浪漫,浪费,还有——浪荡!
他自然看得出裴静雪衣着举止俱是不俗,但他傅大少爷玩的女人总有一箩筐也不止,自然知道很多女人,也仅仅只是外表不俗而已——她们的钱基本都花在这上。
他一路走一路得意洋洋,看样子,简直就能想象得出待会儿结账时裴静雪攥着口袋欲哭无泪的模样。
吃,使劲吃,拼命吃,什么好吃,什么最贵就拣什么上,吃到你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两眼发直欲哭无泪跪地求饶;
喝,拼命喝,放开了喝,红的白的啤的杂的什么最贵喝什么;
玩,放开手脚来玩,又唱又闹又叫,划拳玩色子把妹妹,怎么尽兴怎么折腾…
静雪虽然没什么阅历,但本身冰雪聪明,没多久就彻底看出来了,这人是变相地玩她呢!与其如此,不如就成全他,好心满足一下别人,就当做件善事了吧!于是结账时畏畏缩缩,娇小的人儿,皱着眉,立在柜台面前表情痛苦得快要哭出去!
看着裴静雪捏着账单的那副痛苦状,傅英杰的心里彻底得意起来,看看,他说什么来着!肉痛了吧!
他凑近前去瞄了一眼账单上的数字:38669元。
哦,何止肉痛?看那小美人皱眉的模样,他连心都痛了!
尔群已在大堂坐了整整两个小时。身边闻讯而来的人群早已换了一批,一个高官模样的男人捏着帕子不断擦汗:
“卓…卓先生,你在等谁?我去帮您叫…我去帮您叫…”老天作证他其实是想说“我去帮您传”的!
他叫得动她才有鬼!他眯着眼睛盯着柜台前的两个人,那小毛孩,哦不,是那臭小子,想打他心肝宝贝儿的主意,自寻死路!
他眼看着裴静雪捏着账单满脸羞愧地转向傅英杰,头垂得低低,嘴角却是在笑。
他眼看傅英杰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从兜里掏出钱包,高傲地仰着脑袋,伸手把卡递给服务员。
一张,两张,三张…
对不起先生,你能再换张卡吗?交易失败,我们也不知道原因。
不好意思先生,真的没有办法,您看有谁可以为您垫付还是什么?
叫他怎么有脸做人?难道要说:糟糕,老头子又来这招!
静雪冲着众人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完了,他也没钱!你们谁好心帮他垫上?
谁有那么好的心?谁会嫌钱咬手疼?没有吧?没有!撤人没注意赶快溜吧!连傻姑都知道情势不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溜向大门。
他手指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焦躁地弹来弹去,一咬牙,转头问静雪:
“你身上有多少钱?”她嘴巴轻轻咧起,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却还是硬苦着脸皱眉:
“两…两…”
“两,两万?”傅英杰两眼放光。
“不…”静雪艰难地抽了抽嘴角,一脸惭愧地说道,“两…两百!”
“两百?”傅英杰叫起来,“两百块钱你敢来这里请客?天哪裴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当年那个人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顾绍晖,一转头,刚好对上某人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眼神,分明早已洞穿她的诡计,瞧他多聪明,瞧他多懂她,他们两个人,感情早已交汇在内心最深处,他其实一直都懂她,正如她也懂他。
她破天荒地宽容起来,原谅他的错,原谅他在这里结识了她,心情欢快无比。
傅英杰万般无奈,一挥手,懊恼道:
“算了算了你先回去,时间不早了,我等朋友送钱过来!”家里自然指望不上,他老头一准发现他私下翘班又给他来个经济制裁!只是爹呀爹,你这手也干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吧!心里正在纠结,静雪却如蒙大赦,她满肚子的笑,再不爆发恐怕就得憋死!假模假式地道了句“不好意思啊”,转头疾往门外奔去。
她一面飞身往外奔跑一面憋笑,待冲到门外,还没来得及大喘气,忽然腰上一紧,身体一转已扑进他的怀里,尔群抱住她的身体,鼓嘴笑骂:
“跑什么!又没人追你!”她这下再也控制不知,吱吱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眼角溢出泪来,断断续续地问:
“刚才…你看到他的表情没有?我的天,是不是太好笑了点!”他紧紧手臂勒住她的身体,憋笑道:
“岂止好笑?简直伤自尊!你这坏蛋,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心里却开心得冒泡。看到了?她多聪明!多可爱!多生动!笑的模样多漂亮!
她头垫在他胸口,仰头看他,口气娇柔慵懒:
“没有!他很好,很可爱,呵呵,可爱得不得了!”他表情不以为然,鼻子轻哼,意思是“哪里可爱”?
她笑容扩散开来,紧紧手臂环住他腰部,仰着脸,轻轻吐气:
“其实,你最可爱!”这世上有什么比这更动听的词汇?甜言蜜语?糖衣炮弹?好吧他承认他喜欢,可他伸出手去挠她:
“什么?可爱?你居然敢用这个词来形容我?裴静雪!裴静雪!”

他们相拥着前去喝酒。这多难得,她出了笼子竟是如此快乐,他心里妒忌,但他也快乐,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相处的方式需要转变,也许放开手,她幸福了他才真的幸福。
他带她到一处美食城。他记不清以前有没有告诉过她,他少年时有一阵子贪玩不爱读书,常同班上的男生一起溜到这儿,喝酒打牌,日子过得极其逍遥快活。
那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寂寞的快乐。他的父母太忙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时一年都见不到他们一次。他是寂寞的,心酸的,愤愤的,伤心的,反叛的…,那么多的心情,关在空荡荡的城堡里自己咀嚼,多么得难以下咽!
苍白无力的人生,他以为他将残喘聊度,可是她来了,那个大雨如注的黄昏,她带着她的卑微,瑟缩,柔弱,倔强,楚楚动人,一锤子扎进他的心脏!生命从此有她,多快乐的事情,多么地令人满足!世界再大再空旷,他有了她了。
他接掌家族事业,但为人极度低调,他得先把自己藏藏好,然后她才安全;他常常四处奔走,但从不带她,他不能让她知道他有多么地工于心计善于谋算,更不愿将她□裸地曝光在众人目前,于是总是归心似箭,才一离开,便没日没夜地思念。她心里气他六年冷置,她气?他又怎能不气!他其实很小心眼,暗地里骂过她:
冷血!黑心!小没良心!
他们决定喝白酒,正宗的烧刀子,他存心要她醉,她醉了爱说实话,甜言蜜语,听得他整个胸腔都能开出花儿来。
他想起她小时候。她八岁,小孩子换牙的时候,整天掰着摇晃的牙齿跟着他:
“卓哥哥,又要掉了!怎么办?丑死了,我以后没人要怎么办呢?”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问她:
“你说那话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个时候就对我起了邪念?”裴静雪已喝得两眼迷离,双颊绯红,晃着脑袋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的。是、的。谁让你、那么、帅?”瞧瞧瞧瞧他说什么?偶尔喝点小酒,的确怡情怡性!
他伸手去夺她手里的杯子,她一侧身想躲,可没躲过。他的手臂极长,手指也长,白皙漂亮,抚在她身上的时候像火烧,她其实很喜欢他的手指。
一侧头,她轻轻含住他的中指。
他身体轰地燃烧起来,想回应,又不能,只好腾出手去拍她:
“别闹!快坐好!”她哪里还肯依他?!雪白的牙齿上下一合,舌苔刚好刷他的指尖。他心猛地一颤,眸光蓦地深邃起来,张开嘴,无声地笑骂:
“小妖精!”

第四十五章
她是个点火的好手,她小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急着回家,可她反而安步当车,拉着他要去散步。他暗骂自己急色,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要输给一个点大的黄毛丫头?可他有些忍不住,一路不断吻她,在她注意或是没注意的时候,在她低头或是颦眉的时候,吻她的唇,怎么吻都觉得不够。他有没有告诉过她她其实是个冷血动物,一年四季,身体总是凉凉的,可这样的身体在他的努力下会变成一块炭,会开出一朵朵绚烂美丽的花儿来,他为此热情四射。
她被他吻得浑身发软,但仍能保持清醒,一路上叽叽喳喳,讲她的新同事有多么可爱,尤佳说话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惟恐说错一句,因为她是秘书,有这个职业病;何嘉宇长得好像猿猴,脸蛋小小,还偏偏留了个大披头,自以为帅得不得了,自称小时候有星探发掘过要他去做明星,可他觉得当明星太累了,一点自由都没有,于是婉言谢绝;东宁看上去最稳重老成,可他会讲笑话,他给他们讲了这样的笑话:
一个老太太坐公车迷了路,她用拐杖戳着司机的屁股问:
“这是哪儿?”
“这是我屁股。”司机苦着脸回答。
可他没等她说完就吻住她,手口并用,毛躁地去脱她的衣裳,她眯着眼睛打量四周,脱口叫道:
“呀,什么时候到的家?!”

一夜纵情的结果就是她第二天起得晚了,浑身酸痛,进办公室的时侯她老大已坐在办公室里等她。她有些轻微的脸红 ,经过尤佳身边的时候小姑娘无声地提醒她:
“装孙子。”
傅英杰本来还有些气不过想找她理论,可看她那副模样,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书桌前,低着头,表情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他有没有说过眼前的女人很漂亮?其实也许不应说漂亮,喧嚣繁华不适合她,她只适合这样安逸静谧的环境,娇小的人儿,委委屈屈地往你面前一站,一脸被迫无奈的委屈,他其实并不笨,瞧他刚才才一转身,她就长出口气对着地面直吐舌头的模样,他从穿衣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可他觉得可爱,她柔弱、她委屈、她无辜、她使坏,可他竟然觉得可爱?无语!
他捧着脑袋在办公室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彻底地贯彻他的三步走策略:先浪漫,再浪费,然后浪荡!
可没等他的策略得到实施,他就发现了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她有男朋友!
十分高大英挺的男人,每天都会准时地出现在办公楼下等着接她回家,对她毕恭毕敬十分地保护谨慎,更令人沮丧的是,这男人开的居然还是最新款的奔驰,一身穿着十分考究气派。
让人接送是她的极限。尔群总说不放心不放心,可这么久以来,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思索良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以前真地太不省心!她决定乖乖的,很乖很乖,乖到他彻底放心为止。
可这想法没等实施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他们办公室最近很忙,有一大堆这样那样的工作等着她做。她的工作琐碎复杂,无非是采样汇总,然后报告,可乱得很,据说是因为董事长发飙,要把儿子整到没时间出去疯为止。

她这天下班时已很晚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看人都出现重影了。绍晖把她安置到车上,她身子一斜,扑到座位上哼哼唧唧地直喊饿,绍晖见她这样孩子气,一时好气又好笑,心一软,便决定饶了她上次的“藐视”之罪,而带她去吃好吃的。
静雪一听到有吃的立刻两眼放光,跳起来问:
“吃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好吃的吗?”绍晖就笑起来,摇头道:
“瞧你这模样,到底饿了几百年了?你们公司都不管饭的吗?”
静雪的表情立刻有些愤愤,攥紧拳头道:
“别提了,这些资本家,吃人根本不吐骨头!”没等绍晖回话,随即自顾笑了开来:要说资本家,还有谁比他更名副其实?他们一路开车过去。夜晚的城市,霓虹闪耀间似真似幻,她趴在车窗上向往望去,依稀可见前方大厦顶端的屏幕上,那张熟悉的笑脸绽放如花。
宽大的屏幕每隔两秒就变幻一次,他的身影,或坐或立,或正或侧,或远或近,每一个动作,每一张笑靥都带着无懈可击的尊贵儒雅。她心里开起花来,手指着屏幕下方的文字认真念道:
“亚、洲、巨、子,卓、尔、不、群。”刚念完就笑起来:她想起了金庸大侠笔下的一个赫赫有名的伪君子——岳不群。
瞧瞧人前的他多么的让人向往,就连一个点头,轻笑,微嗔,薄怒…都无不让人惊为天人争相仿效。
绍晖面色平静地望她一眼,淡淡道:
“大选,就要开始了呢。”她面色忽然一怔,身体陷回座椅里,渐渐明白了过来:
他们的危机很快就要来了。
权力与财富从来都是亲兄弟,走到他这样一种地步,党政军三者恐怕早已牢牢地与他结成一体。
她有一刻的窒息,过了好一会儿,忽而轻笑道:
“真是恭喜,他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她一路不再说话,绍晖说:
“我们去吃火锅,你觉得怎么样?”她一怔,想起电视里那个总是热气腾腾的东西,心情复又开朗起来:她没有吃过。
她决不是一个好的开拓者。一切的起居饮食都是循着卓尔群的轨道,他们不事奢华,但自然也不朴素亲民,物质对于他们,已是个根本不需要在意的东西。所以生活淡而无味。
但她现在的确饿了。双手攥着筷子,眼睛紧紧盯着面前仍然平静无波的水面,暗暗吞了好几口口水。上菜的服务员便笑:
“小姐,你还是往后退一点比较好,一会儿汤滚了,小心溅到您身上去。”
绍晖于是又笑起来,长臂一伸,好笑地将的身体推回了座椅中:
“别趴得这么近,小心待会儿烫到。”静雪有些不好意思,咂着嘴问:
“怎么这么久,我饿得胃都酸了。”低头到桌下检查炉火是否开到最大。绍晖怕她碰了头,一面伸手挡在她上方护着一面嗔笑道:
“好了,你别再折腾了,待会儿把炉子搞坏,咱们可就没得吃了。”然而静雪才不管,头伸到桌下,恨不得把火吹得旺起来。
绍晖有些哭笑不得,一抬手招呼前方的服务员,问:
“你们这儿有什么东西可以充充饥吗?这汤要再不烧好,只怕你们的桌子都得被人吃了!”服务员斜眼看下仍然趴在桌子下捣鼓着的裴静雪,扑哧一声笑道:
“有。新出炉的虾饺,您要来一份吗?”绍晖立刻点头称好。

然而他其实并不了解她。裴静雪对于某些事情,固执到有些不可思议,她看也不看面前的那盘热气腾腾的虾饺,惊诧道:
“咦,我们不是来吃火锅的吗?为什么要吃这个?”目的性如此强烈,他甚至不由自主去想,他在她心目中,到底是火锅还是虾饺?
她撑着脑袋瞪着锅中的食物,见乳白色的汤汁再一次一小点一小点地沸腾起来,立刻雀跃起来,抓起手边的筷子大叫:
“哦…,好了,可以开动了哦!”
然而她的胃十分孱弱,晚饭吃得太多,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睁开眼睛找人,偌大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刚才还在旁边睡着的人,怎么一睁开眼却又不见了呢?

第四十六章
他接连好一阵的忙碌,马不停蹄,满世界地奔波。一个月前出发赴美,他甚至没有提前向她讲明,更没有只字片语留下。时间过得比她想象得要慢,她从前以为经过了这几年的历练,纵算再没有他,她亦可以正常地呼吸吃饭,下班回家,仍会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躲进自己的小世界里,无可救药地想他。
她爱他的方式,卑微到极至却又高傲到极至,她从前失去他还有自己,然而如今再想起,低头审视,她两手空空而已。
他仍然爱她,很爱很爱,谁能否认呢?可是纵算再爱,仍然有东西可以叫他放弃她,她于他而言,很重要,却不是最重要。
甚至,毫不客气地说,最重要于她也是不够,她需要很多的,泛滥到可以将她湮没的爱,那时无论山崩还是海啸,他都会无比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与她同生共死。
相忘于江湖是种运气,洒脱而又略带伤感的姿态,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一辈子困死在浅滩竭泽,只要能够与他一起。
这便是男人与女人最大的不同,相濡以沫,或是相忘于江湖,她宁死也会选择前者。
她或许不该这样苛刻,男人啊,只要他疼你宠你,将你天使一样地奉着,每月眼睛不眨地为你花钱花到手软,你还要吹毛求疵些什么?
她无数次地质问自己,无数次地安慰自己,无数次地劝说自己,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如果连他都放弃她,她还能剩下什么?
这一次的惊慌来得更甚。撕开了少女时代那一层蒙昧无知,□裸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该说些什么?忿恨吗?嫉妒吗?疯狂吗?
她心酸得像个疯子。
如果她说她爱他,他会同样地爱她吗?
如果她像很多年前,每次犯错都勇敢承认,他会因此疼她如初吗?
她打电话给他,他关机;她发短信,可泥牛入海无消息,她请佣人代为转告,他却根本无动于衷。
她不该藐视财富或是权势的力量,这些以前她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却确确实实,确确实实地让她失去了一切。
亲情,友情,爱情,没有人会因为你爱他而同样地爱你。
她开始夜不归宿,花大把大把的钱,交许多这样那样的朋友,纸醉金迷是种放纵,而放纵更让她更容易生存。
她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吞下手下的最后一杯红酒时,他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而这一天,距他离开一共四十七天六个小时零六分钟十七秒。
她一眼看见他时便立即泪盈于睫,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强到几乎牢不可破,想不到竟是只纸老虎。
他看见她哭吸一口气,身不由己,习惯性地就去抱她。她抽抽噎噎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
他一边哄一边吻她:
乖,别哭,听话,别哭了。
爱上一个人便是如此悲哀,明明知道他不爱,甚至不够爱,至少没你想要的那么爱,却还是忍不住委屈求全,两厢将就,凑合凑合也就算了。
如果真这样那就好了,他甚至免了操心,他怕以后她没有他,再不会有人如他这样爱她。
她在噩梦中惊醒过来,有人在梦中扼她的喉咙,用力用力再用力,狠劲十足,纯粹要将她置于死地。梦中她甚至听见有人狞笑:
你不爱我,不爱我便叫你死!
他被她的惊叫声吵醒,吓了一跳,跳起来忙问:
“雪儿,雪儿你怎么了?”她喘着粗气狠狠瞪他,半晌才道:
“你…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他打算怎么安排她?如果是在一个月前,他一定会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他们得在一起,无论别人怎么样,无论世界怎么变,他就是拿根绳子捆,也得牢牢地把她捆在自己身边。可谁能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办?他一夕之间,甚至连自己都快要保全不了,又该怎么安排她?可他满脸带笑地圈抱住她:
“胡说些什么?什么安排?你想要我怎么安排你?”可这笑容甚至没有进到眼底,那么聪明的她,那么敏感的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他的变化呢?他察觉得到她的故意,她拿起桌上的咖啡呷了一口,口气慵懒而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们究竟什么时候结婚呢?”他听得几乎就要暴跳起来,以前他谈到这个话题,她是那样的敷衍而浑不在意,可现在的他身不由己,进退都由别人决定,她却仍然步步逼近,丝毫不肯暂退一步。他突然憎恨自己过去那样退让,嘴角轻挑,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
“再缓缓。”态度恶劣得不可思议。她有一刻的呆滞,一刻的难以置信,到最后,甚至不能确定对面坐的那人的确是他。可他面色镇定,那神情,像他每一次出现在攘攘人前,冷清而疏离,仿似整个世界都已不在他的眼里。
她怔了半晌突然明白,他的眼睛里,原来也有看不到她的时候,他人前的冷漠森寒,原来也可以拿来对付自己。她突然自餐桌旁站起,冷冷地,无比挑衅地对着他问:
“为什么?”
他该怎么告诉她呢?如果当初他知道到最后终究还是要放弃她,他甚至绝对不会回来。这一次,她不知道他花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强迫自己面对她:
雪儿,如果我们不在意,如果我们下定决心想要在一起,任何东西,家世身份,荣耀尊崇,甚或包括生死,都绝对不能将我们分开。
可这话他还没来得及对着她说。她这样步步进逼,丝毫不愿再给自己退让的余地,是什么让她在爱情里如此骄狂成性?
他觉得悲愤而委屈,想抓她肩膀,恶狠狠,无比凶狠地告诉她:
雪儿,为什么不想想怎么才能将我抓住,攥在手里,捂在胸前,一生一世至死不离,分分秒秒,时时刻刻,算计的不是亲爱,而只是转身从我身边逃离?
他想告诉她,大声地告诉她,因为她的骄纵,因为她的任性,当然还因为他的退缩,因为他们所谓的眼里不能揉沙的爱情,老天爷开始惩罚他们对岁月和缘分的蹉跎,他,天之骄子卓尔群,竟然也会生了病。
三十四年的生命,除了她,他的人生太过耀眼璀璨,他一生挥洒在这个烟波浩渺的尘世里,从未想过,老天爷竟会突然变了心。
他不怕死,一点也不怕,没有她,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可现在该怎么办,她还在这里,二十岁的她,从小就已经娇纵倔强得让人发指,他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明白她?还有谁能给得起,那么多那么多,毫无章法的泛滥到同样让人发指的纵容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