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愤欲绝!一整个晚上都恨不能将那逆子就地正法,一棒打死作数,只是——那到底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牢,更不能放任他与自己的亲妹妹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血浓于水之外,毕竟逝者已矣。
——瞧瞧,这就是他们这帮财经巨擘口口声声所说的“爱情”,欧峥嵘伴他一生孤单,陪他征战南北,给他养育孩子,到头来竟只得一句“逝者已矣”?!
真是太可笑了!
翟九重走进书房,欧韵致从落地窗外波涛翻涌的海面上收回目光,转过身,因一夜无眠,整张脸苍白如纸。翟九重一见,立即就心疼道:”怎么来这么早?用了早餐没有?我让佣人给你做点吃的。“
欧韵致目光冷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还能吃得下吗?他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
”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说,”只要一想到母亲含恨而死,我就夜不成眠、食不下咽,真恨不能将真凶除之而后快!怎么爸爸还能吃得下吗?“
翟九重默默无言。
韵致是如此的聪明尖锐,叫他根本就无法在她面前装疯卖傻。
他良久才说:”循循,那毕竟是你的亲兄弟…“
话音未落,欧韵致”哈哈“大笑!
”亲兄弟?“她悲痛道,”如果他真是我亲兄弟的话,那现今岂不是罪同弑母?如此大逆不道,真是罪该万死!父亲怎么还能包庇他?“
”什么亲兄弟?“她连连冷笑,”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更没有什么姐妹!我母亲这辈子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她生我养我,悉心教育我长大,如今突遭毒手,我绝不会让杀她的凶手逍遥法外!“
”如果,“她说,”您今天肯把他交出来的话,我仍然还叫您一声‘父亲’。否则的话,我也就只好大逆不道一回了!不过,话要说在前头,如若翟从嘉不幸让我抓到的话,我一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欧韵致的态度是悲愤的,是傲慢的,是决绝冷酷而冰冷无情的。翟九重从未见她在他面前这样无礼过,然而,他不能拍案而起,对她厉声呵斥,因为他根本心中有愧,甚而无颜以对。
其实,在欧韵致挺起腰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翟九重甚至是相当动容的。
古往今来,人都是”利“字摆中间,道义放两旁。翟九重的女儿这一重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权势、意味着财富,意味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她欧韵致肯乖乖听话,他日他百年归老,遗嘱上绝不会少了她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如此,因着对欧峥嵘的这一重亏欠,欧韵致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要去更多,而今她竟愿意舍弃一切,只为给母亲讨一个公道,怎能不叫翟九重心上生出无限感慨?
反观他的另外两个孩子,其间差距,根本犹如天壤之别。
翟九重忽而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好一会儿才道:”循循,我一定会补偿你。“只要她肯放过翟从嘉这一次。
欧韵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补偿呢?翟九重所说的补偿,到头来不过就是一个”钱“字!
”父亲,“她低头望着自己的父亲说,”我母亲的一条命在你心里值多少钱?补偿?你补偿得了吗?我只有这一个母亲!当然的,“她讽刺地说道,”您却有很多很多个女人。我母亲死了,马上就会有很多很多个红粉佳人来填补她的空缺!她在你心里算什么?她跟了你一辈子,为你养育女儿、操持家务、打理生意,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你跟我说‘补偿’…“
”笑话!“欧韵致冷笑道,”让我告诉你,我不要什么补偿!因为什么都买不了我母亲的命!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就要翟从嘉的命,你们谁都挡不了我!“
这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厉让翟九重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在激愤悲痛之余,就更不会把翟从嘉交给欧韵致处置了。
欧韵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翟家。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明晃晃的大太阳之下,连空气中的一粒微尘都无处遁形,可翟家的这桩惨案,却明显的无法得见天日。
翟九重既然已下定了决心要包庇儿子,那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步步走出翟家大门的时候,欧韵致知道,她现今不仅仅是没有了母亲,就连父亲也一并失去了!
也是,翟九重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只有母亲才是她一个人的。
她脑中一片空白。茫茫然地走出翟家大门,突然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醒来时,躺在周家大宅的床上。周世礼满脸紧张,看见她睁眼,几乎要仰天长叹,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欧韵致的眼泪掉下来。
拿手蒙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道:“世礼,我没有妈妈了。”
周世礼将她从大床上抱起来,心疼地揽进自己的怀里。
欧韵致趴在他怀里“呜呜”哭泣,心碎的模样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半晌又道:“我也没有爸爸了。”
周世礼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以翟九重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是绝对不可能让儿子坐牢的。不仅如此,他还会想方设法地掩盖,以免此事成为各路敌手打击他与翟家的武器。
这也是周世礼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的原因。
他心疼地吻着妻子的发顶,一面吻一面轻声安慰:“宝贝,你还有我…”还有明珠,他们才是一家人。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楼上传下来,就连周永祥也感到心有戚戚。
从翟家回来的当晚,欧韵致又病了一场。从来都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越是健康的人,一旦发作起来反而越厉害。周世礼忧心不已,平常除了上班之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家里,守着欧韵致。
恍恍惚惚又过了几日,她才有些好转起来,便说服自己走一走,下楼散散步。
周永祥坐在大厅一隅的花厅里,读着报,抬头看见她下来,抬手向她摇了摇,道:“大嫂起床了。”
此时显然的早已过了上班时间,欧韵致为自己接连的颓丧感到不好意思,羞愧道:“爸爸早晨。”
周永祥一面打量她一面笑道:“气色比前两日好了很多,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欧韵致低头道歉:“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
周永祥笑得十分宽容。
这个孩子,真的是又倔强又讲感情,怪不得能跟周世礼凑作一对,根本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起当年周世礼的母亲去世时的惨况,周永祥的心上不由得就一阵黯淡。他看着窗外,忽然地开口道:“我遇见世礼的母亲时,19岁…”
这还是欧韵致第一次听得周永祥谈起自己的妻子,她一下子就抬起了头。

第六十九章
耳听得周永祥如梦呓一般,将那段深藏在心底的往事娓娓道来,欧韵致的心上一阵震颤。
那是个民生多艰的时代,战乱后的香港百废待兴。19岁的周永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以离开学堂,四处谋生。
“先父在时,也曾在学堂里头执教。祖父周葭寅,更曾在国民政府担任要员。无奈后来家道中落,为避战祸,不得已流落香江,辗转求生。我13岁时,父亲即因病辞世,自此我与母亲及两个姐姐相依为命。那一年,我在一家同乡开设的金店里头做一些洒扫的活计,而母亲和姐姐则给人缝衣补衫,一家人辛苦做工,日夜劳碌,艰难维持着生计。可即便这样,也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无情的大火突然侵袭了我们的家园,令我们本已一贫如洗的家付之一炬。
我们失去了房子,不得不流落街头,四处游荡。母亲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绝望之下大病了一场,而姐姐们亦不过一介女流,遇事就只晓得哭泣。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经人介绍搬进了深水埗的一个贫民窟里。那贫民窟的房子不过十几坪,里面破破烂烂,却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碌架床,碌架床之间又拉帆板,以供人栖息,那一间十几坪的房子竟住了四五十人!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很多人都病倒了。
那一天早晨,我如往常一样早起上工。其实出发前就已感到非常不适,但我不敢告诉母亲,亦不敢跟老板请假,因这份工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还要靠它给母亲看病抓药,更要靠着它养家糊口。在金店洒扫时,我感到更不舒服,浑身高热,一时又觉得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可我不敢声张,终于还是惹出祸来——我将金店柜台上一只古董花瓶打碎了!当时我真紧张得差点儿没昏过去了。如果这世上真有世界末日,那么于我而言那一刻就是了!我知道我完了,我将为这只昂贵的花瓶和自己的逞强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我将失去我的工作,更将承担天价的赔偿,而我母亲的药也将没有着落…正在我惊惧交加、脑中一片空白之际,忽然间一个男声响在耳际,说:‘乔乔,你是不是又闯祸啦?’我转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一身雪白的衣裙,皮肤白皙,眉目精致得像是从书画中走出来。
我想我当时的模样一定可笑极了,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包,那模样一定似大白天活见鬼!可那好看的小姑娘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笑嘻嘻走过去挽了那男人的臂膀说:‘哎呀大哥,我不小心的。’——那男人即是海乔的长兄,也是何家的大公子何光耀。他比海乔要足足大上十八岁,真真正正是长兄如父。何光耀对这个幺妹极为疼爱,那些年他和两个弟弟在港城做生意,就把唯一的妹妹带在身边,悉心照顾。
何光耀管教妹妹相当严厉,因为一只花瓶,他把妹妹狠狠地训了一顿。而实际上她是在替我受过。我惊吓过后又惭愧极了,走上去想要对何少解释,却见海乔躲在他哥哥背后对我悄悄地摆了摆手。
很多时候,这世上的事往往是福无双至而祸不单行。那段时光对我来说真的是人生中最为灰暗的岁月。那一天,我不仅打碎了金店里的古董花瓶,还令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代我受过,心上极为不安。出了古董店的门,我就更不舒服了,整个儿头晕脑胀,浑身冒冷汗,想吐,又吐不出来,摊在巷子口寸步难行,那一刻,我真以为我可能要横死街头!可就在下一刻,又是那个天使般地小姑娘,突然地,救星般地出现在我眼前,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原来她早已注意到我的不适。
世道艰难,人心不古,我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很懂得谋生之艰难。可是有时候又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的确是存在这样一类人的,他们出身优渥,家境良好,又因受过良好的教育,因而没有自卑感,他们生活从容,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懂得付出,却又晓得不计较回报——海乔显然就是这样的人。那天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把我的母亲也送到了医院救治,我们一家因此而否极泰来。出院后,我母亲就在海乔的介绍下替一家教会学校守门,因而有了一份不错的收入,而我也得以保住金店的饭碗,一家四口齐心协力,生活渐渐稳定下来。
认识海乔的很多很多年,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有幸娶她为妻,甚至做梦也要笑自己是癞□□想吃天鹅肉。海乔很是活泼漂亮,一张面孔雪白,眼睛大大,颊边一个梨涡,常常对我笑时一双精灵可爱的眼睛眨呀眨的,眨得我整颗心都快要化掉了。辍学几年,我从未想过要重回学堂。可在海乔的影响下,我开始重拾书本,孜孜不倦地汲取知识,竭尽全力地武装自己,只因海乔跟我说过,她的祖母在世时曾说‘理无专在,学无止境。一个人最重要的本事不是求学阶段能考出多少分,而是终身的学习能力’。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如此见识,何府的家教门风可见一般!我自此再不敢懈怠,有一点时间就要抓紧时机读书,身上有一点点钱,也省下来拿去买书来读,深怕自己离他们的世界太远。
那是五十年代,海乔中学毕业,她的长兄作主把她送到美国读书。我乍然不见了心上人,只得日日思念,夜夜牵挂,几乎寝食难安。那时候我已算有了一点成就,手里有一点闲钱,有一天我的一个同僚问我,想不想到美国去,我一听立即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请他代为换张前往美国的机票,悄悄的跑到美国去看了她一眼。
这世上有什么比‘求而不得’更能蛊惑人心又有什么比‘云泥有别’更叫人心痛绝望?我在美国见到海乔,她更漂亮了,活泼而自信,那种浑身上下洋溢的生机勃勃的气质简直令人倾倒。我不敢奢望这样一个健康漂亮的人儿会成为我的新娘,于是不得不在偷偷看她一眼后就返回香港,自此更加玩命拼搏,努力奋斗。
那一年海乔二十三岁,自美国学成归来,性格仍相当的活泼淘气,常不顾家里的反对跟着几位兄长混迹于香江。有天我偶然间听说她的父亲给她张罗了一门亲事,男方姓杨,也是本港人士,家世足可与何家匹配!我那段时间真是伤心悲观极了,整日里混迹于食肆酒管,到处买醉,可没想到又忽然有天,竟听说那亲事不知怎的取消了,一时间又欣喜如狂!
——什么叫‘绝处逢生’?又什么叫‘失而复得’?!虽然我早知道自己根本是痴心妄想,可还是买足了一大捧鲜花,并购了一只大大的钻戒跑到何府去,我要向我的心上人求婚!我自小父亲早逝,十几岁出来闯世界,早看惯了人间冷暖,也从不缺乏冒险甚或是孤注一掷的勇气!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么一个姑娘,叫我整日整夜地惦念,叫我自始至终心上难安,我犹豫了再犹豫,迟迟裹足不前!现在想来,我那时的心情真似足一个疯狂的赌徒,孤掷一注地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押上,只为求一个‘死而无憾’的结局…”

第七十章 〔修改〕
“…我们婚后的生活如糖似蜜。海乔很爱闹,对我又百般依恋,而我亦舍不得同妻子分开,自此我们夫妻俩形影不离,联手打天下!那时我们都太年轻,又都忙于工作,以致婚后不久海乔即有了身孕我们竟一无所知,直至孩子不在了,才悔之晚矣。海乔为此伤心极了,我亦懊悔自责,一直到我36岁高龄,我们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世礼,才算是弥补了心上的一重遗憾…”
“世礼是个男孩子,小时候实在顽皮!小小的一个人儿,竟然就有本事闹得家里头经常鸡飞狗走、怨声载道!海乔为此经常头痛,还一本正经地跟我告状,又说世礼若然是个女孩子那该多好呀,一定又乖巧又文静。因着这一重关系,我们对女孩儿始终是多有期待,只是可惜,天不从人愿…”
“及至世礼十岁,海乔终于再次有孕,这对我们夫妻来说不啻于天大的惊喜!我欢喜极了,便认真交代海乔安心在家养胎,不再陪我东奔西跑…”
“那一年的九月,我同陆世荣、杨守业、还有你祖父翟清让他们几个约在杨守业的一家酒店里谈一桩大买卖,事情商谈得意外顺利,我们几个都感到十分愉悦。公事既毕,便由杨守业做东,设宴在酒店里头款待我们。杨家对演艺圈一向多有涉猎,杨守业亦生性豪阔,为了助兴,他甚而还邀了几个女星到场助阵,这在我们当时的那个圈子里其实并不少见。而那晚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星中,就有一个是周世杰的母亲…”
“我自问幼年家贫,最艰难时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无以为继,并无什么条件养成任何不良嗜好。及至其后认识海乔,就更是一心只想着如何快快出人头地。28岁,我与海乔喜结连理,30岁起,我开始飞黄腾达,不到40岁,就已是功成名就、名满香江…”如今想来,也正是这样的顺遂,才导致他在此后的人际交往中不知不觉地降低了对人心的防备,更甚而,降低了对自己做人的要求和标准。更导致他在错误发生以后,没有及时作出处理,妥善应对,最终使得海乔心灰意冷,作出那样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人世间的险恶原本就无奇不有。”周永祥缓缓道,“而这世上也的确存在这种女人,她们为了寻求捷径、飞上枝头,往往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其实,对于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直至今日也没有什么确切的印象,直到几个月后,那女人竟大着肚子找上周家的门来…”
豪门之中从来都不缺乏这样“挟子逼宫”的榜样,旁人不说,单周永祥方才所提及的陆世荣就是亲历者之一。江湖传闻,当年陆东宁的母亲为了逼陆世荣就范,几乎不择手段,以致于陆世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羞愤之下竟然投海自尽!陆世荣本身个性狂放,如此一来就更加声色犬马、放浪形骸,更甚者连唯一的儿子都不肯承认,直至死后无子,才将儿子接回去继承家业。这一桩公案当年轰动一时,本城之内几乎无人不知。
现世纪的人们道德底线沦丧,利益驱使之下,凡事胜者为王,情场之上亦如是。倘若一朝有幸谋得一个身家丰厚的好户头,省下几十年的劳苦奔波不说,还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欧韵致自小生长在侯门,这样的戏码听得多了,因此并不怎样吃惊,她关心着另外一件事。
好在周永祥不等她问,已继续往下说道:“…海乔自然十分的震怒伤心,而我亦自知罪责难逃,不敢奢求她能轻易原谅,只求她能暂且保重身体,平安诞下孩子…”
“谁知道…她把孩子打掉了!当时…当时那孩子已然七个月了!如我们所愿,真的是个女孩儿!多少次,当她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我隔着她母亲的肚皮抚摸她,都能够感受到她清晰的活动和存在——她怎能如此狠心?!”
“而我,我又到底做错了什么?即便真的错了,她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我与她相识三十年,结縭二十载,她为什么不肯相信我的为人?我知道,她是在报复我!想当年,是她把我从地狱带到天堂,而今她又要因为我的一时之差,就把我给一脚踹回去!我真气疯了,忍不住同她算账,谁知道她却说,这辈子做的最最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我…”
这无疑狠狠地伤了当年的周永祥的心。要知道那时的他雄霸香江,娇妻稚子,生活美满,怎能不对自己稍有自得,进而生出称霸天下的豪情和骄矜傲然来?
周永祥说到这里,整个人都似沉浸在了回忆里,他的嘴唇轻轻哆嗦,苍老的眸子有泪水渗出来,他转过头去悲伤地看着韵致道:“如果我早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我一定不会如此倔强,一定不会继续坚持,一定会和她离婚,好放她自由。当年,何家派了子侄过来,要代海乔跟我谈离婚,要接她回何家去,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直至后来,方才追悔莫及…”
“海乔去后,我一直不肯相信。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肯去她的住所看她,从来不曾去给她扫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当她还活着,只是,她仍还在生我的气。而世礼则更是伤心欲绝,他母亲去世那天,他怀抱着母亲的遗体,骂尽我们所有人!”
“——我知道,他恨我!他和他的母亲一样,他们都恨我…”
往事不堪回首,如果周永祥早知道如今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年一定会放下身段,多求一求,一直到求得妻子的原谅为止。不,他应当早日坦白,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选择坦白,而不是心存侥幸,选择隐瞒和欺骗。又或者,他应当离婚,选择放她自由,那至少,她现今还能够活着。
一滴滚烫的热泪自这已然耄耋之龄的老人的眼中滚落下来。这么多年了,他要忍受多少懊悔和自责,承受多少心上的煎熬才能够一步步地走过来。更为悲哀的是,如此锥心刺骨之痛,就连亲生的儿子也不能够稍稍的谅解和安慰一点儿。
欧韵致想到周世礼,心上不由得又是心痛又是后怕,所幸自己当初留下了明珠,否则的话,周世礼现今不知又该是怎样的伤心?一想到周永祥曾承受过的痛苦都要一一加诸在周世礼身上,她就感到心如刀绞。
再者,以周世礼的心性手段,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而她呢?又将会失去什么?她现今的伤痛,有他全心全意、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若然换成他呢?他又该躲到哪里去自舐伤口?
欧韵致回到楼上,看到育婴室里那小小的床上乖乖睡着的小女儿,心上禁不住一阵庆幸。
六个月大的小明珠已然相当活泼。平常总不肯待在屋子里,只要她醒着,就更愿意由家里人抱着到花园里走一走,看看小花,逗逗小鸟,晒晒太阳…不仅如此,小家伙变得很爱笑,平常只要你看她一眼,她就会立即第一时间对你展露出甜甜的笑容,那模样直甜得人的心都要融化。
周世礼感觉到了今日的妻子似乎分外的柔情。当他自育婴室探过女儿回到房中的时候,她自背后紧紧地抱了他的腰,久久地不肯松手。
经过了这几日的调养,欧韵致的脸色已然好了很多。周世礼打量着她的脸色,把她抱到自己胸前,柔声问:“今天感觉好一点儿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