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高明白他在等待些什么。高手博弈,时机是很重要的。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翟九重总不能将已经身怀有孕的女儿关一辈子,时间拖得越久,翟九重就越着急,开出的价码也就越好商量。
只是,这里面尚有不确定的因素,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欧韵致本人的意愿。
如果她抱定了主意不要这个孩子,抱定了主意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不是没有可能鱼死网破的。
周世礼的担心一日胜过一日,一连几天,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
又一个周末过去,翟九重仍然没有动静,就连韩博高也开始吃惊:翟九重不像是这么沉得住气的人。
算一算,如果她腹中的孩子还在,应该已经快三个月了。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秦洪波和办公室里的女同事闲聊,她说她的长子在她怀孕14周的时候就已有了胎动了。
他不知道她或者他们好不好。
一个礼拜后,他开始频繁地接触翟九重。但,翟九重显然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君子,他开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周世礼的频频示好视而不见。
在第一次的登门拜访吃了闭门羹后,韩博高终于忍不住发怒,他在周世礼的面前大骂:“翟九重这个老匹夫,胃口还真是大得很!”
周世礼沉默不语。良久,以手撑住额头,神情十分无力。
除了高尔夫,翟九重也素爱在风平浪静、阳光和煦的日子驾着他的“胜利号”出海钓鱼,欧韵致小的时候很喜欢跟着他出海。
不过,今天他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整整一个下午,他身边的水桶里空空如也。
但这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尽职的保镖从身后靠过来,弯下腰恭敬地提醒他有船只靠近,翟九重转过头,依稀看清船头站着的那人是谁,眉眼便俱都笑了起来。
一身白色休闲服的周世礼看上去英姿飒爽,鼻梁上架了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黑色的头发根根分明,被海风整齐地往后吹去,如果不说,没有人看得出他已年过四十。翟九重与周世礼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从来没有看周世礼这么顺眼过!
他心情极好,微微眯眼,看着周世礼手长腿长、姿势优美地上了甲板,笑容满面地与他客套:“周贤侄这么好兴致啊,也出海来钓鱼吗?”
周世礼没有纠正他。
他们以往可都是以平辈论交的!
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来时,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上了甲板,并没有打算与翟九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并没有在这里钓鱼的好兴致。”
翟九重表现得很吃惊:“哦?”他说,“可我怎么听说周贤侄最近红鸾星动、好事将近,怎么竟还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周世礼没有立刻回答,手却微微握起。
他周世礼自出娘胎就拥有大太阳底下的一切,说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毫不夸张,何曾被人这样奚落过?
可是现在,他站到了这里。
翟九重气定神闲,一脸慈爱地笑看着他,目光中有长者般的纵容。
周世礼嘴角微动,良久才说:“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翟九重笑了出来。面上却仍然惺惺作态:“周贤侄这说的是什么话?”
周世礼到底还是忍不住动怒:“韵致怎么样了?”
翟九重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不出,周贤侄倒还是个痴情种。”
周世礼嘴角紧抿,但是没有反驳。
翟九重笑着:“韵致当然很好。她是我的亲生女儿,难道我还会虐待她不成?”
周世礼冷笑:“把怀孕的女儿就这样关在家里,难不成翟董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慈父吗?”
“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着急?我着急什么?老实讲,”翟九重脸上一丝愧疚的表情也没有,“如果周贤侄你再不来,即便韵致她自己愿意,我也绝不会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这话周世礼当然相信。
有哪个父亲会容忍自己的女儿未婚生子的呢?尤其是,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并没有利用价值。
周世礼不打算再同他废话。他盯着翟九重:“说吧,你的条件…”
翟九重的眉梢挑了挑,没有立即回答。
周世礼知道他正在心里计算着筹码。
尽管来之前早已在心里做足了准备,但是此刻听到翟九重开出的条件,他的心脏仍然不可抑制抖了抖。
他听见翟九重说:“我并不多贪你一分便宜,你手上的华贸股份,我想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回购一半,绝不致叫你吃亏!”
周世礼只差没仰天长笑。
他们这样纵横商场的生意人,要多厚颜无耻才能说出这样贻笑大方的话来?在通胀严重的今天,有谁会放弃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转而守着一堆现钱?
他冷冷地笑:“翟董倒是对自己的女儿很有信心,一个女儿换华贸的半壁江山,你可真敢想!”
谁知翟九重竟然“哈哈”大笑:“当然!我的这个女儿,我自己最了解。周贤侄,”他说,“你可知在被我关在家里的这一个多月,韵致都做了什么?”
周世礼没有接话,可是他的眼神却已出卖了他。
翟九重便接着说:“她把家中书房里,我和她妈妈历年来写下的所有工作笔记都反反复复地翻了个遍,她没有哭,也不会闹,更加不屑伤害自己,遇到问题总是安安静静地寻找方法,积蓄力量,永远不会放弃努力。不妨告诉你,周世礼,在我的三个子女中,我对韵致最满意…”
周世礼忍不住一哂。
“了解”吗?他在心里嗤笑,有哪个女儿面对父亲的出卖会如此的镇定呢?他相信韵致她不是不想哭,而是太失望,并且知道哭泣并没有用。
想到这里,欧韵致坐在灯下挑灯夜战的样子便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又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有多么努力,外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如此自强的人,又怎么会甘心被人操控在鼓掌上…
他心脏突然抽痛起来。
海上风平浪静,可是他的心底却翻涌起滔天巨浪。
答应吗?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女人,舍弃半壁江山,舍弃母亲的半生心血,值得吗?
一日为王,终身为王!有哪个王者会将自己的江山拱手送人?走出这一步,他很有可能就此一败涂地,更有甚者人财两失,成为整个香江的笑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会剩下些什么?
难道要守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过一生?
周世礼打了个寒战。
他转身下了船。

第三十五章
一艘快艇犹如离弦之箭,由海天相接处乘风破浪而来,转眼就停在了大浪湾的一处崖壁下。
周世礼拣地势平缓处上了岸,径自往山上走去,身后的随从们见状,连忙从游艇上滑下,手脚迅速地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并不算开阔的私家山道。从这里上去,尽处是一幢临崖而建的欧式大宅,青山绿水间,白色的建筑若隐若现,院中一池碧水倒映着白云蓝天,看上去格外的幽静。
周世礼的母亲何海乔,人生的最后几年就是这里度过的。
她的死亡没有任何征兆,在此之前,她已有一年多没有跟丈夫说过话,也不大与他见面,只常与儿子保持联系。周世礼日常一有空就会到这里来,陪母亲下棋喝茶,母子俩说上一会儿话。
出身台湾大富之家的何海乔,是首富何登云七个子女中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父母兄弟宠爱,是个真真正正的公主。她在台湾长大,在美国最好的女子学校里读书,过的是世上最好的生活,受的是世上最好的教育,可是最后,她孤孤单单地死在这里,临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伴。
她在仰药自杀前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与儿子在内。
何海乔下葬的那天,周世礼哭得肝肠寸断,周永祥亦然。有知机的文人借此拍周永祥的马屁,在自己的悼念文章里这样写道:“何家的大小姐海乔,原该是温室里备受呵护的花,为了一次命中注定的邂逅,她从温室里走出来,经霜历雨,直至零落成泥,也算死得其所…”
真是天大的笑话,仿佛何海乔一生的成就就是为周永祥付出所有。而实质上,何海乔在商场上的才干并不亚于丈夫。
她本是豪门巨富之家的娇女,骨子里流的是何登云的血,从小为父母悉心栽培长大,受的又是极好的教育,怎么会比别人差呢?
周永祥能有今日之成就,天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得不说,绝离不开妻子不遗余力的栽培和辅佐。
在他们结婚之初,当所有的反对声浪都一齐袭来的时候,只有她敢昂起下巴坚定对别人说:“我相信我绝不会看错人,阿祥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
——是啊,何海乔固然是识英雄重英雄,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功成名就以后的丈夫却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真是情何以堪!
是不是因为和他一样,也看多了身边这样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并深深体味到了其中的艰难,所以欧韵致才会和他一样,对爱情充满恐惧,对婚姻退避三舍呢?
周世礼在心里头想。
他缓缓地推开了主宅的大门。
几许金色的残阳从半开的门缝里挤进来,温柔地洒了他一身。他在母亲的牌位前直直跪下,抬起头,看着墙壁上母亲的画像,眼中隐有泪光。
周世礼与母亲并不像。
长相温柔的何海乔从小就是甜姐儿,每逢微笑,颊边梨涡浅漾,叫人连心都融化,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温柔,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极少有发怒的时候。
即便是在去世前,她也是个气度雍容的美人。
而现在,她或也正在云端深处笑看着他,颊边梨涡浅现,眼中温柔尽显…
一轮夕阳如火,金色的余晖洒在港城的另一处高墙深院内,欧峥嵘正坐在花团锦簇的院子里,静静地喝着茶。
翟九重人未到,声先至,风一样冲到她面前的时候,眼中有如火的疯狂:“峥嵘,他答应了…”
欧峥嵘站了起来。
下一秒,手腕已被翟九重紧紧地抓住了,他像个小孩子,来回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大声嚷:“峥嵘,他答应了,周世礼居然答应了!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欧峥嵘震惊得半晌合不拢嘴。
别说翟九重,就连欧峥嵘也要觉得周世礼这是疯了,拿华贸的半壁江山来换一个女人,这种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全香港都要看周世礼的笑话。
原本她不过只是说气话。
在翟九重将女儿带回香港的当晚,她就得到了消息。她简直是出离愤怒了,当夜就打电话向翟九重兴师问罪,并且严词勒令:“如果周世礼肯拿华贸的一壁江山来换,那我就考虑将女儿嫁给他,否则的话,你还有周世礼,你们想也休想!”
可是现在,周世礼居然答应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
为什么呢?
难道是真的因为爱?可是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肯放弃已经到手的锦绣江山,来换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呢——最起码,翟九重不会。
此刻,他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卖掉女儿的父亲,而像一个疯狂的侥幸赌赢的赌徒,兴奋的,激动的看住她,对着她欢呼:“峥嵘,你可真是厉害,怎么会料到周世礼一定会来找我的呢…”
欧峥嵘几乎一瞬间泪盈于睫。
这就是她爱了几十年的男人。
这就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
他在欢呼些什么?他在庆幸些什么?庆幸将有人肯出高价来求购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她缓缓地在自己身后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震惊或是心痛,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她的理智和镇定很快回到了脑子里。
“峥嵘,”翟九重很快发现了她的无动于衷,奇怪地问,“你怎么不高兴吗?”
欧峥嵘摇了摇头:“不,我当然高兴。真的,有人肯这样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的女儿,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是啊!”翟九重立即兴奋起来,雀跃地说,“我认识周世礼这么多年,倒没看出,这小子居然还是颗痴情种子…”话中有明显的调侃,却也有淡淡的不屑。
他对周世礼的情深不以为然。
欧峥嵘望住他笑,眼中有淡淡的悲悯。
好半晌她说,“九重,这次回新加坡,我不会再回来了。”
翟九重兴奋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像电影镜头里的慢动作,他一格一格地转回头:“为什么?”
欧峥嵘看着他,眼中带着最后一丝温柔:“你现在也是求仁得仁,华贸以这种方式重回你手,老实说,虽然有点不够光彩,但总归是件好事情,因它不仅是你们翟家父子两代人的心血,也是我整个青春的奉献所在,我很高兴。至于循循,她是个再聪明的孩子,又很重感情,周世礼肯这样为她,我相信她会做出英明的选择。九重,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
翟九重的目光呆滞,怔怔地望住她说:“…可我们说好要过一辈子的…”
“一辈子?”欧峥嵘突然间笑起来,目光说不尽的凄凉,“是你的一辈子,还是我的一辈子?九重,你看不见我老了吗?你瞧,”她说着指指自己的鬓角,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头发早就已经白了,皱纹也爬满了眼角,我的一辈子早就过完啦!而你,你正过得逍遥。也是,你们男人的一辈子总要比我们女人的长很多…”
翟九重的目光慢慢地从欧峥嵘的头发移到眼角,蓦地发现,可不是嘛,自己的这个爱人确实是老了,她的头发不再黑亮,她的皮肤不再光滑,即便再精致的妆容和再得体的修饰也掩盖不了她的苍老。他望着身边人眼角细细的皱纹,突然间感到心头发酸,声音嗡嗡地说:“峥嵘,我知你在生我的气,你如果不喜欢我身边的人,那我把她们打发了就是,我们何必要为一个玩物动气…”
欧峥嵘讥讽地翘了翘嘴角。
她的不喜欢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才想起来过问,未免太晚些。
“公司的事情我早已安排妥当,”她说,“你随时都可以派人来接手,程秘书会安排妥当…”
翟九重的嘴角微动,却没有再反对。
中国人有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世礼以仅高出市场一成的价格将自己手中的华贸股份卖了一半给翟九重,这则新闻一经曝光,立刻就引得一片哗然。
除少数业内人士外,普罗大众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如何。与周世杰夫妻刻意营造的声势相比,周世礼原本就名声不显,这一次倒是出尽风头,只可惜,却成了彻头彻尾的“败家子”。
就是再顽劣的富二代也不会傻到放弃一份可以永续经营的事业,转而守住一堆死钱的。更何况,周世礼不过只在华贸的王位上坐了两个月,前一次的势头还没有彻底退去,便又被另一波浪头推到了风口浪尖。只是这一次,险些叫人笑掉了大牙!
周永祥简直被气疯了!他气势汹汹地冲出办公室,直奔对面的副主席室而去。
周世杰兴奋地跟在了他身后。
办公室里的周世礼正在召集韩博高与明绍康等人开会,见到父亲怒气冲冲进来,他并没有吃惊,轻轻地挥一挥手,便让闲杂等人退了下去。
周永祥只气得连眼睛都红了,他痛心疾首地质问长子:“为什么?!”
周世礼并不理他。
周永祥大怒,他实在是太震惊了,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一贯冷静英明的儿子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他指着周世礼的鼻子大骂:“你这个混账,你对得起你母亲吗?”
周世礼冷笑。
“你有什么资格提及我母亲呢?”他说,“她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你可曾去她的住所看过?你可曾去替她扫过墓?你没有。你不敢去,是不是?只因为你知道,这世上最对不起她的人就是你,是不是?”
周永祥的嘴唇轻轻哆嗦。
他瞪住儿子:“你给我住口!你怎么会如此糊涂,世礼,如果你真想要翟九重的那个女儿,你自己搞不掂大可来找我,我多的是方法可以让翟九重乖乖就范,你为什么竟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周世礼没有立即回答。
半晌才说:“我不想她受委屈…”
周永祥愣住。
不是被感动,而是太震惊!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都在说些什么。
他好久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脸失望地说:“世礼,你真是太糊涂了,爱美人不爱江山于哪一代帝王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周世礼没有说话。
半晌,众人四散离去,他站在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周大少其实是个一根筋,我才发现

第三十六章
同样的夜晚,位于九龙塘的欧家也不平静。
晚膳时分,欧家宽大华丽的古董餐桌旁却只坐了翟九重和欧峥嵘两人。在去请欧韵致下楼用餐的佣人又一次无功而返之后,翟九重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看了欧峥嵘一眼说:“这么倔的脾气,说不是你的女儿只怕都没人相信。”
欧峥嵘没有搭他的话。
她并没有翟九重这么轻松愉快的好心情,她放下筷子上了楼,甫一推开书房的大门,就看见了欧韵致。
此时此刻,她像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孩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宽大的书桌上,双臂交叠枕在脸颊下,眼皮耷拉着,面容间有无法掩饰的疲惫。
上一次她这么难过是在什么时候?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韵致才刚上国小,新学期开学时,翟九重作为新生家长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表讲话,言谈间透着对女儿深深的喜爱和无尽的期待,当时她和韵致坐在台下看着,小小的韵致眼中满满都是受伤。
因为翟九重的女儿只是翟从智。没有人知道,就在台下的人群里,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儿,她并不姓翟,她的名字叫做欧韵致,但他也是翟九重的亲生女儿。
她完全能够理解当时的女儿有多么的受伤,因她也是一样的心情。母女俩怀揣着满心的黯然回到家中,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她难得温情地背起她,沿着铺满鹅卵石的花间小径往屋内走去。
那时的韵致实际上不过才满六岁,但已经很懂事。小小的人儿一言不发地趴在她的肩头,脸蛋紧紧贴着她的脸蛋。忽然间,她抬起头来说:“我也是爸爸的女儿!”语气那样倔强。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安慰她:“是啊!谁说不是呢!”可是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向女儿解释,为什么她的爸爸不能够陪她去开学典礼却可以陪翟从智,为什么她不能告诉别人翟九重是她的爸爸而翟从智却可以,为什么她的家庭成员栏永远都只有母亲一人而“父亲”那栏永远空着…
小小的孩子曾经多么伤心。可是无论如何她长大了,倔强而坚强,只是仍要面临许多的挫折与难题。
欧峥嵘知道自己犯了错,一直以来她习惯了发号施令,在愤怒和震惊之余,她同翟九重一样完全忽略了欧韵致作为当事人的感受。也许周大少的诚意或可感天动地,但一定不包括欧韵致在内。
她走到书桌旁,放低了声音问:“还在生气吗?”
书桌后的欧韵致一动不动,嘴巴抿得紧紧的,答案不言而喻。
这是她表达愤怒的方式。她和她的父亲从小对她实施精英教育,以致欧韵致很少会将自己的情绪外放,即使是在自己的亲生父母面前。欧峥嵘心底涌起一阵愧疚,她其实并不是个好母亲,因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关心韵致的情绪,而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栽培她教育她,她知道,欧韵致并不快乐。
她拖了椅子在书桌的一头坐下,诚挚地向她道歉说:“循循,对不起,我并没想到周世礼会这么做,你要相信我并非故意。”
欧韵致抬起头。
诚然,周大少的行为的确令人震惊。但是作为被交易和出卖的对象,她除了震惊就只剩下愤怒。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并不想结婚。”
欧峥嵘问:“为什么呢?”
欧韵致又闭上了嘴。
欧峥嵘劝她:“你不可能单身一辈子。循循,人这一生太长了,一个人太寂寞。无论如何,你总得给自己找个伴。周世礼无论人品样貌还是家世背景都与你很般配,更难得他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他?”
欧韵致保持沉默。
为什么呢?因她害怕受伤害。因她害怕身边的人来了又再走。且不说周世礼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即便他真的喜欢她,又能够喜欢多久呢?
更何况,她想起周世礼的话,他在意的只是孩子。
“妈,”她抬起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认认真真地看着母亲问,“你有没有后悔跟爸爸在一起过?”
欧峥嵘的表情微微错愕。
“有时候很后悔,有时候又不是很后悔。”她认真地思索着说,“因我并不能确定,没有翟九重我就能有足够的幸运遇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与我相当并与我倾心相爱的人。”
说得很有道理,可也只能是安慰自己而已。这世上诚然有许多的痴男怨女,可也总有幸福美满的不是?
欧韵致又再追问:“那…我呢?你有没有后悔生下我?”
欧峥嵘摇头,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没有”,她说,“因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儿。从小你就争气,几乎没让我操过心。循循,如果你不曾因做了我的女儿而感到难堪,那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