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外交部新闻发布厅的时候他特地留意了那女发言人的动作,发现果然很牛掰,果然很凌厉,咄咄逼人。他以前没怎么在意,现在这么刻意一看,该女强人的气势是太大了点,说话的时候中气太足,反倒有些缺乏亲和力。他想林薄言之所以会想起来模仿她,大概也是因为发现了她这方面的欠缺吧。想起林薄言那天在课堂上一本正经模仿她的样子,陆东宁心里隐约觉得好笑。
发布会结束以后他在走道上遇见顾凌波,顾凌波“咦”了一声,笑着说:“原来你还在啊,正好阿捷也来了,咱们待会儿一起出去吃饭?”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学生:“下次吧,我还要把这几个孩子送回学校去。”
谁知顾凌波竟说:“那就一起,反正多几个人也热闹。”
陆东宁又回头看了一眼,蓝天和齐少凯他们都说好呀,林薄言也乐呵呵的,因为既有免费的大餐可以吃,又可以跟心目中的偶像零距离接触。
只是没想到竟会遇见那个色魔。出了外交部大楼林薄言就傻眼了,前天那个好色之徒此刻正抱着胳膊靠在一辆很拉风的跑车旁,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左张右望。她一打眼看见只觉得热血上涌,心里跟开了锅似的,咕嘟咕嘟直往外冒火,陆东宁觉得奇怪:“林薄言,你哪里不舒服吗?”
薄言摇头,没等说话,她身边的齐少凯早已经激动不已地冲了上去,嘴里叫:“天啊,TVR最新款,‘英国鬼怪’、‘被遗忘的终极奔跑机器’,哇哦,哇哦…”
林薄言听了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齐少凯,拜托你正常点讲话行不行?”
齐少凯一边伸出手去左摸摸右摸摸一边反驳她:“你懂什么?这是真正为赛车手打造的跑车,独特的造型,全手工的座舱,每一辆都是根据顾客的要求单独打造,哇咔咔咔,你们这些只会悲秋悯春的小丫头们知道什么?!”
蓝天“切”一声说:“就你能!瞧你那样儿,跟那车的主人是你似的!”
顾俢捷笑呵呵地走过来,“hello”,很自然地跟他们打招呼,那模样,好像他和他们很熟似的。林薄言忍不住就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呢?!熟悉以后才知道他原来只是外事礼仪学得好,好起来的时候看着像个乖宝宝,坏的时候让她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顾俢捷正在心里郁闷呢,因为之前特地绕道去了一趟清华。至于为什么去他也说不清。那天发神经吻了林薄言之后,她终于还是哭了,推开他跑出来,他追了出去,想道歉,可她根本不理他,捂着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弯着腰,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咳嗽,他看她捂着嘴的样子,真担心她会把肺也给咳出来。他跟着她沿着林荫小道慢吞吞地走了半天,最后很没出息地开口安慰:“还哭着呢?”
那口气跟见了人正吃着饭,问候他说“吃着呢”差不了多少。可她根本不理他,一个人淌眼抹泪,哭得畅快极了,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哭成那样,黄河决口了都,他妈妈是出了名的女强人,他姐姐更是从小要强,虽然一直听人家说“女人都是水做的”,可很抱歉他们家那俩女人都跟这茬半点干系也没有,没想到这回竟在林薄言身上见识到了。
其实林薄言也是悲从衷来,不过给人轻薄了而已,打死也不至于就哭成这样。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她爸爸,想着刚才要是她爸爸站在自己身边,谁敢动她一根寒毛试试。她爸爸从小就爱护犊子,她小时候每次跟大院里的孩子打架,不管是谁的错,她爸爸总是会为她出头。因为她妈妈过世得早,林副省长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她拉扯大,从小当成宝似的,唯恐她受一点委屈。
她念初中时学校离家远了,每天上下学都需要人接送。有一回她爸爸开会晚了忘了吩咐人去,结果那晚下了一场暴雨,她站在校门口的屋檐底下等他,一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见家里的车子过来,然后她爸爸急匆匆地拎着伞向她的方向奔来,那么急,连手中的伞都是跑到半路才知道撑开,迎接的唯一对象就是他的宝贝女儿。可是她年纪轻不懂事,眼睁睁看着全学校的人都走光了,偌大的校园只剩下她自己,下那么大雨也没人理会,她都快委屈死了都。所以她一抬手把父亲倾过来的伞给拨开,恶声恶气地说:“怎么这么晚才来?!”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可真是矫情,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如今倒是好了,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她爸爸也帮不到她了。
这么一想更是悲从衷来。其实自从爸爸出事,薄言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因为不想让人看笑话,不想让人说林正洪落马,唯一的女儿除了哭什么本事也没有。所以很努力很用功,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可是现在想想有什么用啊,还不是给人欺负,还欺负得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这么一想更是悲呀,原来林薄言这么没用的,也不想想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头有几个不吃亏的。
哭累了她就自顾坐在大街旁边的小花坛上休息,一抬头看见自己前面两米远的地方,那不要脸的色狼竟然还在后面跟着。她抹了一把鼻涕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想干吗?”
顾俢捷尴尬地低着头不看她,吱唔着说:“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林薄言反驳:“你不是故意的?难道我还是故意的了?”
顾俢捷小声地低估了一句:“那也不一定”,一抬头看见她喷火的眼神,立即改口说:“当然—当然不是,那怎么可能呢!”见林薄言听了这话脸色稍稍缓和了点,又急忙说:
“要不,你如果觉得不服气,我再让你咬回来?”当真是油嘴滑舌。林薄言听了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
“流氓!”站起来气呼呼地追公交车去了。
第五章
顾俢捷迎着他们慢慢地走过来,看见顾凌波和陆东宁,便叫了一声:“大姐,姐夫。”
薄言这才知道顾凌波和陆东宁竟然是一对。因为之前见面,陆东宁并没有给他们介绍,可能因为他们是他的学生,年龄和身份悬殊,所以觉得没有必要。
陆东宁正在给顾俢捷介绍他们,蓝天、齐少凯和陈夕佳倒还罢了,顾俢捷十分工整地冲他们点头,轮到林薄言,他就“哦”了一声说:“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啊。”听口气竟似十分熟稔,陆东宁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说:“怎么你们竟认识吗?”
“不认识。”林薄言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顾俢捷听了却笑嘻嘻的,说:“认识。这是阿航女朋友她表姐。”旁边的顾凌波听说杜念航竟然又换了女朋友,忍不住秀眉微蹙,不满道:“阿航这家伙,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消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竟然有意无意地往林薄言的身上扫了一回,林薄言心里微微一动。
她不是不知道杜念航的大名的。出身优越的豪门公子,长相俊美,一天到晚却在脂粉堆里混迹,生意场上的名头虽然响亮,可是与这生意场上的名声相比,人们恐怕更加热衷于他身边三不五时便更换的女人。这样的人,大概就是言情小说里所谓的“女人杀手”。段惠雯一直都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今年才大一,想当初来北京的时候,舅妈拉着她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她:“雯雯这孩子心眼实,太单纯,薄言你可千万要多多照顾她。”她想舅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竟跟这种花花公子混在一起,恐怕要怪她这个做表姐的没有尽到责任。从小到大她一直要强,照顾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早就已经成习惯了,薄言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到底不柔弱,段惠雯可不同,那是真真正正的娇宝贝,单纯、天真、柔弱并且涉世未深。所以林薄言那天晚上才会急着四处找她,别的不说,光看在会所里杜念航跟她说话时的那股油滑劲儿,就知道他对惠雯纯粹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她想像杜念航这种人,围在他身边的女人恐怕个个都有些道行。这个顾凌波,心里恐怕已经把惠雯也当成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了。
这么一想难免就有些不舒服,一半是为了段惠雯,一半是为了她自己,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陆东宁的妻子,心里有一股淡淡的酸涩,慢慢地沿着身体里的经脉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她觉得有点难过。
陆东宁见人都已经到齐了,于是就提议:“咱们先走吧,一会儿边吃饭边聊。”顾凌波说好。
顾俢捷见林薄言转身就要跟着蓝天他们往陆东宁的车子走去,将手一抬,拉住她说:“哎,你坐我的车。”
林薄言顿时火起,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和你很熟吗?”
顾俢捷反驳:“现在不熟,慢慢不就熟了吗?再说他那车里能坐得下六个人吗?”
林薄言想:的确坐不下。扭头看了陆东宁一眼,他正在给顾凌波开车门,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她看他,似乎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然而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林薄言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剜了身旁的顾俢捷一眼:“谁想要跟你熟了?臭美!”
顾俢捷听了咧着嘴巴直笑:“你不想跟我熟。是我想跟你熟。我想跟你做朋友,OK?”
OK?还OK?林薄言只觉得刚见面时的那一口恶气现在“突突突”又重新升腾至嗓子眼里,而她就跟条鱼一样,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泡泡。她都给他气糊涂了,一张嘴,觉得那声音尖酸得都不像她自己的。她说:
“哟,那可不敢当!您是谁呀?北京城里有名的贵公子顾俢捷呀!在这片天下,只要您顾公子动动嘴皮子,还有咱这种平头小老百姓的活路吗?”
顾俢捷一听她这口气,忍不住就乐了,打开车门把她塞进自己的跑车里:“您还记着呢?没见过这么记仇的!当初不就跟你说了,您要是真不服气那就咬回来!回头别到处跟人说我欺负你!”开了车门自己钻进去,等坐下来的时候回头看林薄言,正眯着眼,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接着又说:“别磨牙了!要扑上来赶紧的,回头上了路您再冲上来那就太危险了,一车两命,咱这生命宝贵着呢!”
林薄言没想到此君外表看上去相貌堂堂,背地里竟还有这等口才,想了一会儿,恨恨地迸出一句:“流—氓!”
两个人正逗着嘴,忽听车窗外“啲”的一声,原来是陆东宁摇下了车窗嘱咐:“阿捷,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旁边顾凌波又跟着嘱咐一句:“顾俢捷,北大街可不是F1赛道啊,一会儿你敢跟我不老实,看我回去怎么跟咱爸告状去!”
顾俢捷说:“啰嗦!管好你们家陆东宁就行了,你管我干吗?”顾凌波作势就要去解身上的安全带,陆东宁见了连忙笑说:“行了行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走到半路上顾俢捷说:“我刚刚去你们学校找你了,可惜你不在。你们宿舍的女孩告诉我你来这里了。看着两条小短腿,倒挺会跑的呀!昨天找你也说出去了。”
林薄言挺好奇地盯着他问:“你找我?你找我干嘛?”
顾俢捷说:“看你说的!你不杜念航他表姐吗?我跟阿航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他表姐也就是我表姐,我去看看你有什么不对?”话刚落音林薄言就叫停:“打住!”她一脸严肃地说:“我要对你郑重重申一次,我跟你可不熟啊!”
顾俢捷笑得跟什么似的:“不熟?不熟你还上我车干吗?就不怕我把你给拐去卖了?”
林薄言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说:“请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扭过头紧盯着他:“21世纪的中国佳公子,笑起来温暖明亮,安静时淡然谦和,盛装时高贵清新。你说现如今这网络上还有一句真话没有?我怎么看着这句话都不像是在形容你!”她说这话意在挤兑他,谁知道顾俢捷竟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说:
“不像吧?我也觉着不像。说到底这还不是你们这些新闻工作者闹腾的,一句话,不像那就对了!”
第六章
慢慢熟了以后才知道段惠雯为什么会那么说他,吃饭的时候聊到童年趣事,顾凌波说,顾俢捷小时候皮得跟猴似的,经常跟一帮小伙伴爬到屋顶玩耍,有一回不小心跑到某位首长家的书房上去了,结果被当值的警卫员发现,差点没当危险分子给一枪绷了。
顾俢捷自己倒是不吝啬承认:“这还不算厉害的。小的时候不懂事,和园子外面的一帮朋友好得如胶似漆。暑假的时候老头子逼着我在家里练书法,我出不去,就想着让俊尧他们进来陪我。地图我都画好了,还没想好怎么递出去呢,就给生活老师送到警卫厅去了。”
陆东宁听了笑着接口:“你说得倒是轻巧,就你那地图画的,那叫一个精确!沿途每一个岗哨每一个标志都显示得清清楚楚,给谁看不吓一跳啊!警卫厅当天晚上就来人了,给人看了还以为老顾家竟然出了什么反动分子了呢!”其实这些事情他也是从顾凌波那儿听来的,按道理不应该他来插嘴,可今天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喝了两杯酒,脸颊便透出一层淡淡的粉红,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噙了一丝笑,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眼底眸光流转。薄言的印象里,陆东宁这个人似乎总是很正经的。平时课堂上就算开玩笑,也只是微微勾勒起嘴角,眼角会有两条淡淡的小细纹,因为他已经不年轻了,三十二岁,一个男人冲动的年龄已经过了。
可林薄言觉得此刻的陆东宁竟是不同的,因为眼角眉梢都似在笑,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人,而是微微低着头,暖黄色的灯光罩在他英俊的面孔上,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的柔和。他说完这话整桌人都笑起来,林薄言也跟着笑,很夸张地说:
“什么呀?顾俢捷,看不出你小时候竟然…竟然还能笨成这样!”
顾俢捷一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反驳:“这怎么能叫笨呢?这叫单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林薄言闻言立即毫不客气地转头,“切”了他一声道:“你就臭美去吧你!”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才散,顾俢捷对林薄言说:“我送你回去。”陆东宁听了阻止:
“算了,还是我送,你那宝贝车子载不了他们这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顾凌波,又说,“都是我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务必要平安送回。”顾凌波没说什么,倒是顾俢捷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送姐姐回去。”
车子从学校东门进去,经过小卖店,蓝天说要买点东西,陈夕佳也跟着下去了,齐少凯说:“我女朋友在教学楼那儿等我。”也下去了。刚才热热闹闹地坐了一车子人,现在只剩下她和陆东宁两个。奇怪的是刚才车里坐了五个人她都不觉得拥挤,现在只剩下她和陆东宁,她倒觉得极度压抑起来,仿佛车子里所有的空气都在一刹那间被人抽光了,她紧张得连心跳都快要静止。陆东宁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要不要坐到前面来?”
其实车都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坐不坐到前面去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她略略思考一下,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子从东门进,却又从西门开了出去。她问:“去哪儿?”陆东宁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去哪儿,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超市前停了下来,她看他推开车门走进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见他坐进来就问:“买了什么?”
陆东宁这才笑着,从袋子里拿出了瓶牛奶递给她,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说:“难道你不觉得嘴巴里难受吗?”
薄言“啊”一声,这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他们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和顾俢捷比赛谁更能吃辣。其实刚开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她口味嗜辣,几乎是无辣不欢。刚刚那份水煮鱼味道下得不够,于是她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里面的辣椒子儿来吃,也不知怎么就让顾俢捷给看见了,他很好奇很惊讶,说:“薄言,那菜里面的辣椒很好吃吗?”
“当然。”她很认真很严肃地点头,“这红辣椒都是用油榨出来的,特别香特别脆,不信你尝尝!”顾俢捷不敢相信地蹙起了眉头,又问:“辣不辣啊?”
辣椒难道还有不辣的吗?何况还是用油炸过的红辣椒!她只觉得这孩子有时候吧也是真天真!于是更认真更严肃地告诉他说:“不辣!一点也不辣!”他本来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可是她看着他,用那种特真诚特乖巧的眼神,他给她那水盈盈的目光看得心里直痒痒,于是很迟疑很小心地伸出筷子夹了一截红辣椒,看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肯放进嘴里。她眼睛一转,也夹了一小段辣椒放进嘴里,给他做示范。于是顾俢捷照猫画虎地就吞进去了,吞进去不要紧,可把他给辣坏了,嘴巴里跟着了火似的。这少爷从小到大饮食起居都是由专人照料的,特健康特养生,长到14岁的时候出国留学,吃的都是西餐,跟“辣”字绝对无缘,这一下可有够他受的。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往嘴里灌,没想到这一下嘴里辣得更厉害了,连舌头都麻了,因为那杯子里盛的是杯冰镇过的白葡萄酒。他在那边拼命咳,她在旁边拼命笑,因为顾俢捷那样子实在太狼狈了,一边咳一边抹眼睛,竟然连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咯咯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他姐姐坐在一旁拼命给他拍背,笑着让服务员给他倒水,一桌人正在闹腾,坐在顾俢捷对面的蓝天忽然把自己面前的牛奶递过来:“喝这个吧,冰水不解辣,牛奶才行。”
顾俢捷伸手接过猛灌了几口,急切的模样逗得大家又跟着笑。除了陆东宁谁都没有注意到,林薄言已经辣得偷偷吐了好几次舌头了。
软软的丁香小舌,颜色鲜艳得吓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辣椒起的作用。他只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挺闹腾的,上次课堂上也是,这次也是,有时候调皮得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仅如此,上课她还睡觉,看闲书。有两次他经过教室窗外的时候都看见她趴在教室里面呼呼大睡。其中有一次还是趴在书上,一本精装的《泰戈尔诗选》,排版得特整齐特气派,他经过窗边的时候看清楚了,那一页写的是泰戈尔的那首很著名的《系一根心弦》,有两句他记得特别清楚:
“从此白天黑夜,在你绝世的娇颜之间,我的心放光,开花,怡然轻晃…”
他只觉得心里“怦”的一下,那两句诗仿佛一下子通过他的眼睛蹦进了他的心脏里一样,心一下暖洋洋的。因为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此刻如此乖巧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低垂,样子又安静又好。
第七章
只是没想到她肠胃那样差,知道她生病已经是从外交部回来两天后的事情了。因为在课堂上没有见到她,所以就问:“2班那个姓林的女孩子呢?”
“林薄言进医院了。”一个女孩子回答他。陆东宁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并不是很白,模样倒是十分抢眼。略一回想,记起是那天同去的那个名叫蓝天的女生。
下课后他就走了。本来那天公司是有会议需要他回去主持的,他让秘书给延期了。上车以后给她打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起来,他不知怎么竟有些生气,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啊?”
“就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因为生病实在太难受了,急性肠胃炎,她在医院住了两天,一直打吊针,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早上洗脸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本来就小,现在再看连下巴都尖了。年轻姑娘谁不爱美呀?尤其还是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所以当陆东宁问:“是哪家医院?”她“啊”了一声,在电话这头急得连连摆手,说:“你不要来你不要来,就是吃坏肚子,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其实她这邋遢样子已经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了。这两天除了医生,来得最勤的恐怕就要数顾俢捷和蓝天。蓝天跟她住在同一个宿舍,倒是难为了顾俢捷,因为他是第一时间知道她生病的。那天陆东宁给她买了牛奶以后,其实哪儿也没去。就把车子开到了她们宿舍楼下,他没说让她走,她也坐着不动,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车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慢慢地从车顶倾泻下来,车里车外俱都静悄悄的,这样安静的时刻,让她整颗心都变得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手里下意识地摆弄着那瓶喝剩的牛奶,最后还是陆东宁说:“先上去吧。”她才“哦”一声,点头答应。起身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去扣住她的一只手,其实他的动作很轻,却把她给吓了一跳,以为要对自己做什么呢!原来只是自作多情,他只是轻轻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然后就拿开,眼睛注视着她的眼,她这才发觉那一刻的他眼光竟是柔软的,眉梢随意地弯下来,整个人都不似平时凌厉。那样柔软的眼神,湖水般深不见底,看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吸进去,她那一刻紧张得连呼吸不敢用力,心里百转千回,表面却僵硬地笑着:“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