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王领兵走了,剩下无法无天的小郡主,时不时厚着脸皮来虞府东院晃上两遭,借口缘由随口就来,都不带重样的,沧笙对她很是服气。好在她虽然张扬跋扈了些,当着虞淮的面却不会太惹人嫌。
虞淮有个好脾性,他处之淡然,沧笙便没什么可计较的。直到虞淮生辰的那一日,她方觉有生以来所见的,唯有这个女娃最有能惹人记恨的本事了。
腊月十五,虞淮十六岁生辰那日正赶上隆冬飞雪,他这半年以来身子总是时好时坏,连沧笙都没法子,只得小心护着。
谁想午宴过后,那本就不请自来的小郡主竟非央着虞淮同她一道出去,说大雪封了湖,湖面之上一派雪白纤尘未染,湖心亭正是极佳的赏雪之地。
沧笙就没见过这般没眼力见的人,老夫人不便得罪与她,委婉劝过两句,她半分没听懂的形容,乖笑着辨道:“老夫人不必担忧,我们去去就会回的。”
沧笙对这等的事半分不肯做退步,见她坚持而旁人渐渐示弱,简直要给急得幻做人形,传音给虞淮:“这可真不能惯了,你瞅瞅,旁人劝她都听不出来呢!说是喜欢你,却半点不省得心疼你的身子!”他前几日变天的时候刚病过一阵,来势汹汹,把她也吓得不轻,这回刚好点了,怎么能又去吹风?
虞淮不动声色,饮茶时拿袖子掩住嘴,低声同她说话:”你今个不是也去了那湖心亭?景致可好?“
沧笙晃了晃:”好是好看。我给你的生辰礼物,那个雪娃娃的雪,就是从那里带来的。”转念她这样说时机不大妥当,立马改口,“不过都是一片天下下来的雪,其实都差不离,我看院内的雪也很是漂亮的。”
虞淮放下茶杯,轻轻嗯了声。而后对小郡主:“既然郡主喜欢,出去走一走也是无妨的。”
沧笙倒抽了一口气,想要叉腰以表气愤,可惜没手叉不得,憋屈到说不出话来,真是难为了她这一颗医者父母心!
他究竟知不知道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虞淮在宴席上又同沧笙说了什么,她始终不肯给回应,不乐意地将白肚皮都要翻上天。
男女不便共乘一辆马车,虞淮出门后便远离了郡主,好不容易有了与沧笙独处的机会。抚着心口的玉石,小声同她解释:“我已然有近月没有出过门了,只是去坐坐,还有你在,不会有事的罢?”
“…”
他仍是抚着她的白肚皮,拇指轻轻的在上头揉搓,在沧笙感觉来很有安抚讨好的效用,小声问:“你近来在外游玩的时间愈发的长了,可是外头有什么吸引人的物事,亦或是外头的雪景格外的好看呢?我时时不得出门,自然会好奇些。”
沧笙最不经哄,他语调放弱,她便忍不住同他说话,诚然,也是因为有些心虚:“我不是都讲与你听了吗?”
“你在外头逗留的时间变长,讲给我听的内容却少了,时间地点都对不上,叫人不得不在意…”虞淮如玉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抚着玉石的表面,随意般轻描淡写问:“难不成你在外头还养了个石头男仙,不想让我知道?”
沧笙大惊,整颗石头都骇住不动了,万没想到他竟然细心至此。
虞淮低头看他,声音无甚起伏:“我猜中了?”
袅袅轻烟一度,车内幻出个局促的人来:“是…这么回事,不是石头男仙,是一条小鲤鱼,他找不着他娘亲了…”
沧笙之所以会紧张,主要是因为虞淮是她的金主,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在养着她的,可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拿着他的钱还在养着别的仙。
沧笙虽然是仙,但因为凡界仙力稀薄,修炼起来格外的缓慢。恰巧半年前虞淮随手送了她一块玉石,里头灵气纯粹,她也是误打误撞拿它来修炼,结果事半功倍着实让她欢喜了一阵。
带有灵气的玉石都不是便宜的东西,她从虞淮那得知一个天价,这欢喜里瞬间便掺了几分囊中羞涩的忧愁。
虞淮将这事听罢,见她哼哼唧唧,便推给她一个箱子,”瞅瞅。”
她打开,化悲为喜,只觉喜欢他都要喜欢到心坎里去了,颤颤巍巍:“这些都是给我…”
虞淮吧嗒将箱子合上:”给你看看的。”笑吟吟地拿指戳上她皱起来的眉头,“我倒是可以分文不取地养着你,就看你自己乐不乐意了。“
这有理由不乐意吗?她点头如蒜,恨不得就此抱上他的金大腿:“乐意啊,乐意啊,乐意!”
虞淮在攻心计成效大好的时候,适时抛出了并不算严苛的家规,笑着道:“往后再动不动就不见踪影,彻夜不归,便一颗都没了,知道了吗?”
自那以后,沧笙几乎成了标准的守家奴。
直到近日,她遇上了那修成仙的小鱼精、好不容易碰上的同道之人,难免会在意一点,在外头逗留长些了。
虞淮重复了一遍,眸色微沉:“小鲤鱼,找娘亲?“
沧笙点点头:“对啊。”
“他出生的池塘很大么?”
沧笙一愣,表情瞬间尴尬起来。
虞淮久久望着她讪讪的表情,低笑了声,不再说话了。
她的尴尬便一直持续在这车厢的沉默中,久久无法消散。
沧笙简直没脸抬头,束手抱着膝盖干坐着,晓得到这个事确实是她做错,反思之余也有点纳闷,那小郡主经常在他面前扯谎,他从来不曾揭穿过什么。谁想到他却偏偏同她较真了…
略移了下身子,沧笙决意得同他道个歉。车夫先一步长吁一声,停稳了马车。
虞淮起身,目不斜视从沧笙身边经过,掀开车帘之前,淡淡道:“你若是喜欢同他一处,不必回来也没什么。灵玉那事我不过同你开玩笑的,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若是需要,随时来拿吧。”
人走帘动,落下来,阻碍了外头纷飞的大雪。
沧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细细咂摸出他的话中竟有驱逐的意思,生生打了个寒颤,她实在没想到虞淮竟然会这样生气。
8.第八章
湖心亭中,郡主给虞淮沏了杯热茶,柔柔道:“公子生辰,安雪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公子何物比较好,不知公子有什么想要的吗?”说是来赏雪的,她的眸光自始至终都未曾从虞淮身上移开过,心仪的人就在面前,矜持都能抛开了。
虞淮心不在焉,冷冷清清:“多谢郡主美意,我没什么想要的。”
虞淮的拒绝让她有些心伤,她原以为他是愿意与自己出来赏雪的,怎的出来之后面色反而差了呢?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吗?
想罢,低声唤了句身旁的侍女:“去将帷幔加厚一些,外头的冷风都要灌进来了。”
侍女走近,应是的同时忍不住多看了虞淮几眼,被郡主狠狠剜了一眼:“你看什么?”
侍女仓皇低下头,失措退开时,裙摆不留神牵扯着拉开了一丝帷幔。郡主余光捕捉到了靠在木柱下的一点异常,站起身来。
虞淮仍是看着亭外纷飞的大雪,对郡主的种种举措并没有丝毫的关注,直到她惊呼出声:“咦,虞公子,这不是你随身携带的玉石吗?”
沧笙一动不动地在郡主的手心里头趴着,内心无比的惆怅,她好不容易掩人耳目地摔下了车,又一路在雪地里头滚了过来,明明都在帷幔下躲好了,竟阴差阳错被翻出来。这下好了,她拿什么脸去见虞淮呢,他刚刚还同她置气了的,她转眼就觍着脸给他找麻烦。
虞淮回眸过来,在她身上望了一眼,沉默了半晌,神色不显,不紧不慢应了个是。伸手欲接,郡主却倏尔合拢了掌心。
“恰逢我也有一枚珍贵的玉石从小便戴在身上,虞公子道生辰这日没什么要的,不妨便与我交换了玉石,也算…”郡主心跳如雷,像是在与情郎撒娇般娇俏的模样,垂下了眼,将自己的玉递给他,“也算交换了信物如何?”
沧笙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老夫人近来都不便给虞淮找人相亲了,量谁也不敢得罪安阳王府。华夫人一再找虞淮谈过,道他左右需要一门亲事,又没有中意的女子,倒不如凑合吧,还能为虞家搭上一个靠山…
虞淮听罢没有拒绝,之后也顺应家里的意思在与安雪接触时容忍有加。沧笙隐隐意识到了虞淮心里头的打算,多少有种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一回便同他叹道:”那郡主虽然与你差不多大的年岁,我却始终觉得她心智不大成熟,像个小姑娘。说风就是雨,喜欢的人也都说换就换了。“
虞淮惯来很能顺应她的想法,有错都要给她偏心成没错的,那回却驳了她的话:”单纯些的小姑娘也挺好的。“
他都有了偏袒的意思,可见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交换个信物,实在算不得什么。沧笙虽对要另择一人为主格外排斥,心里却省得,她靠着虞淮耗费大价钱的供养而修炼,修为一日千里,自己对他却没有太大的恩情,“治疗术”都是时好时坏的。虞淮所说的救命之恩,不过是客气之言罢了,此番如若是要任性拒绝,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说头来。
她是他养的玉,他自然有权利将她送人。再者,他还在生她的气呢。
理智是这样分辨利弊,心里却不禁难过起来。
“交换信物?”虞淮长身玉立,一贯温和的眸此刻寂然如渊,面上云淡风轻,却也冷清彻骨,“郡主可知信物交换是需要双方心甘情愿的?”
郡主一瞬没能从虞淮骤变的态度中回过神来,抬起眸,懵懵地,“啊?”
虞淮低头看她,静如止水的眸中没有丝毫的情愫:”我的意思是,劳烦郡主将我的玉归还于我。“
病弱的人从来都是温和的,从不曾有这样强烈的气势,让人不自觉的发怯屈服。郡主失神一般将沧笙举到了虞淮的面前,虞淮看也不看,伸手抓过,五指合拢将之紧紧困在了掌心。
屈辱慢半刻才涌了上来,郡主朝后退了一步。侍女还在帷幔外立着,想必该听的都听到了,简直叫她无地自容。急火攻心,当着虞淮的面又做不出那疾言厉色的模样,压着嗓子,眼眶都要泛红:”虞公子这是何意,我堂堂安阳王府的郡主,总不能是要觊觎你一块玉石。“
玉石贴在掌心,虞淮的心境总算恢复了一些,却始终提不起兴致来继续与人在表面上虚与委蛇。淡淡恩了一声,“是虞淮愧对了郡主的心意,郡主若是无事,虞淮便先行告退了。”
郡主愣着已然失了魂,回首眼睁睁见着虞淮步入风雪中,清隽的背影似乎都蕴着遥不可及的出尘淡漠。
她其实,从顺应虞生的谎言移情别恋起,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从头到尾,虞淮都不过不冷不热地配合着与她逢场作戏。可她是郡主,想要得到更好的,有什么不对吗?
虞淮走在蜿蜒的石阶小道上,脚下留心,特地踩去了沧笙歪歪扭扭滚过的雪痕。想起她曾说过,她化回石头模样的时候滚动起来并不方便,这样的痕迹,叫人看了不得不软了心肠。默默数着,他都走了数百步,不晓得她又滚了多久。
四周无人,虞淮望着地面的雪痕开口,“沧笙,同我道个歉罢。”
分明是要求旁人道歉,语气中却含着妥协。因为她即便有那个能力,至今为止都不曾开口对他说过什么。
沧笙卧在他的掌心,乖乖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虞淮说好,这样他应该就满足了。隔了一阵,又笑了起来,恢复了往常温和的模样:”是我小心眼,小题大做吓着你了,我也对不起你。从马车上摔下来可疼?“
沧笙在他掌心拱了拱,从他的掌心中露出个头来:“不疼不疼。是我撒谎在先,我不敢怪你的。”
她的话明显比往日话少了些,乃是真真切切被他生气时气势吓到了,到现在还小心翼翼。
“若我今日答应了安雪,叫你跟着她走,你可会答应?”
“…会。”
虞淮眸色微动,五指缓缓收紧。“…”
“我总不能直接幻出人形来拒绝她吧?只好趁她睡着了,偷偷溜回来。”沧笙心情放松了下来,并没察觉虞淮的细微动作。会偷溜回来是真的,不过若虞淮当真将她送人了,她可能都会偷偷抹两滴眼泪,伤心伤肝好一阵了,“我惹你生气了,你却没打算将我丢掉,你真是个好人。”
虞淮乜她一眼:“我不是好人。”
沧笙心想自打跟着虞淮以来,他所有的举止都称得上一句海纳百川、人品极佳,凡是都顾着大局,委屈都自己受了。但“好人”这个词范围太广,兴许他是要自谦一番。便附和:”那也没什么打紧,我晓得你待我我就好了。“ 复犹豫了一会,想鱼精的事虞淮既然在意,她就万万不能瞒他的:“其实我说遇见小鱼精是真的,我现在的修为也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品种,他比我厉害很多,有时候还会教我修炼的诀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他…”
没想到她会主动解释起鱼精,虞淮脚步微顿,像被人顺了毛似的熨帖,声音都因着隐约的笑意放柔几分:“他怎么了?”
“我带他来见过你一回,但是他好像不太喜欢你。我猜同性相斥,他可能觉得你生得太美了,所以总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我都快要不想理他了,便也没想将他介绍给你。”
身为男子,虞淮并不喜欢旁人声称他美,再不济换一个词也是好的。可沧笙这样说,他觉得很好,“他不是才见过我一次么,如何说我的坏话?”
“他说,他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
9.第九章
小鱼精是个胆小怕人的性子,住在深山里头的一汪寒潭中。
那日若不是沧笙脚下没留神滚进了寒潭中,恰好砸进了他的洞穴之内,依他这见着动静便拼命摇着尾巴往泥里头钻的性子,千八百年也不见得能同第二个人说话。
适时澄澈的寒潭水被他惊慌失措的尾巴搅出淤泥,染得一派浑浊,沧笙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他的模样,一把捞过了他的长发,惊讶:“你这头发,怎么生成这般模样了?”
鱼精见她讶异中带着三分嫌弃的表情,都忘了瑟缩,委屈抱过他卷曲的长发。默默瞪着眼抽了两口气,而后…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沧笙毫无防备,被他嘹亮的这一声险些震晕了过去。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了。
沧笙伴着虞淮在山路上缓慢行走着,讲过了鱼精相遇的事,又同他切切嘱咐:“这小鱼精虽然说了你的坏话,但他本质是个爱哭又胆小的。你若当真要说他两句解气,千万记得要提前捂上耳朵。”
过了年后,大晴了几日,阳光明媚,气温升高,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两人本来只是出来走走的。恰逢早晨虞淮突然说要来看一眼鱼精,沧笙没想太多,上次该说的也都说了,遂领了他往寒潭的方向去。
寒潭在密林的深处,阳光照耀不到,树荫底下渗着一股子侵骨的寒风。虞淮隔得老远就看到鱼精的尾巴欢乐地晃出水面,激起阵阵的水花,似是在同沧笙打招呼。
这欢腾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刚刚同人接触的沧笙。一般无二,活泼地过了头。
到了近处,虞淮方看清鱼精整个的模样,说不上是诧异还是恍然:“鲛人?”诧异于原来世间真的有鲛人的存在,恍然也只有鲛人才有这等的灵性可修炼成仙罢。
沧笙原本走在后头些,闻言连蹦带跳的踩过三两寒石,凑到了谭边:“什么鲛人?”
鱼精见到虞淮的第一瞬起便委委屈屈缩进石头缝中了,只因为沧笙的到来才并没有沉下去,水汪汪的眸眼看就要垂泪,对着沧笙:“你怎么能带他来看我。”
他的身子小半浮在水面外,缩着肩,头发润湿,打着卷儿,模样格外可怜。
沧笙迟了些明白过来虞淮所说的“鲛人”应该就是鱼精的品种了,蹲在石头边,将给他带的吃的一一从篮子里头拿出来,循循善诱道:“我觉着你和虞淮之间定有些误会。人和咱们可不一样,你说很久很久之前见到过的那个“虞淮”和现下的他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你不能主观臆断地嫌弃他。你看,他也没嫌弃你天生自来卷啊。”
鱼精显然被最后的这句话打动了。警惕地望了虞淮好几眼,看他眼神中当真没有嫌弃,才缩头缩脑地游到了沧笙的身边,一伸手从篮子里头拿了些果子吃:“人和咱们怎么不一样?”
“他们的寿元都很短的。”
鱼精瞪大了眼,仿佛她在说什么傻话,“那不可能,我记得从前见过他!”
“…那是他前世。”
同一个涉世未深的鱼精说话就是这般的费力,沧笙花了近一刻钟耐心给他普及相关知识,他却仍旧很是懵懂:“前世做的坏事,这辈子就不算数了吗?”
沧笙一哽,他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本质来说,魂体还是同一个。站在一旁始终安静着的虞淮突然插话:“那你可还记得我前世做过什么?”
这应该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沧笙拿肩悄悄戳了坐在岸边的鱼精一下,示意他收敛点,不要胡言乱语。鱼精恍然未觉,咔嚓咬了一口梨,“我现在还小,又或者是从前受了很重的伤,远久些的记忆都记不住具体的细节,只能记住它们给我的感觉。”
沧笙蹲在旁边托腮放空,心想,他这样的记忆力,不愧是鱼精。
“那我给了你怎样的感觉?”
鱼精细细打量着虞淮,又望了望沧笙。
沧笙安抚他,“没事,想说就说吧,反正你在我面前说了不止一遍了。”
“恐惧、敬畏。”顿了顿,“大抵还有憎恨。”
沧笙拿了一颗荔枝,剥了放进嘴里。
一般的人对前世之事都不会太过在意,就算听过也只是将信将疑地觉得稀奇。退一万步,就算虞淮前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她也不是正义的化身,总不至于来替天行道,都是听过就罢了。遂并不在意咬着荔枝道:“你前世兴许是个大官或者皇帝,权倾朝野的那种,便可让人恐惧又敬畏了。至于憎恨么…”
沧笙一低头,以手勾起呆愣愣正乖乖吃东西的鱼精的下巴,开玩笑:“鱼精这小模样生得也还算凑合,就是遇见你这美颜盛世,铁定是没活路了,便将你憎恨起来了,合情合理么。”
说是凑合,其实咋见鱼精那一瞬沧笙还真给惊艳到了,因她见惯了虞淮才勉力镇定如常。真要论起来,别的都还不错,她就是对他那一头娘里娘气且骚包的卷发欣赏不能。
又是一个毫无预兆,鱼精咬着下唇委屈地嘤了一声,甩尾间溅起冰冷的水花将她浇了个通透,扑身钻进了寒潭,水下持续高昂的哭声刺耳且格外凄切。
沧笙抹了一把脸,抖了抖**的袖子,朝虞淮无辜地耸耸肩。
鱼精的哭点总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后来还是虞淮独自先回的府,鱼精的哭声里头带着几分奇异的法力,等闲人受不太住。而沧笙安抚人完毕,一脸惨淡回府的时候,都已经是后半夜。
一回来就想幻回石头往他的被子里钻,结果手刚碰到床帐,被子里头的虞淮便开口了,无头无脑的一句:“沧笙,你喜欢看云吗?”
夜色正浓,沧笙依稀可以就着月光看到虞淮闭着眸、宁静的模样,不太确定他是否是在说梦话。
但还是回答了:“好像…还好。”
良久,虞淮睁开眼,侧过身,含笑从被子里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睡吧。”
沧笙一头雾水,依言幻回石头回到了虞淮的心口。
眼睛是最能泄露情绪的地方,虞淮自认就算是直视着沧笙,依她之单纯也半点看不出。但他却不敢睁眼,试探也小心翼翼。
他适才梦到了一份短短的前尘过往。
漫天飞舞的雪覆盖了整片天地,纯净到不可思议。明明应当是赏雪的好时机,他在梦里却无端的焦急,直待看到远处树下一个蜷缩着的女孩。见她双手捧着雪,轻轻覆盖在了面上…
不凉吗?他想。
正欲呼唤,有人先于一步的叫了她的名:“沧笙。”
女孩抬头,面上是明朗如阳光的笑意,刺得人心口发疼,“你来啦。”她朝人伸出手,“拉我一把吧,我的脚被雪困住了。”
“骗人。”男人负手慢慢走过来,“这点雪岂能困得住你?”明明是揭穿的语气,人却已经俯下了身,双手扶上了她的手臂。从虞淮的角度来看,那个男人几乎将她半揽入怀,“你在雪地里头坐着,就不晓得凉吗?”
女孩面上浮上一丝狡黠的笑意,扶住人的手臂轻轻一拉,两人便一同摔进了松软的雪地中…
看到这,他便已然没了兴致。
仿佛突然之间明晰了什么,又仿佛钻进了牛角尖,有什么堵在心口,淤积渐深。
下一幕是女孩手里捧着蓝色的小花欢欢喜喜跑到了他的面前,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云。
他尚且还生气着,冷冷清清说了句不要,便看见她似点缀星光般的眸一点一滴的黯淡下去…
画面淡去,心头无由来涌上一层尖锐的痛意,刺得人猛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的一刹那,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就像鱼精所说,那些记忆对他而言根本无从追溯,也无法用逻辑来理清楚事情的始末,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在梦醒之后残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