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方向?”周子秦抬起头。
“景轶已经到徐州去调查庞勋那枚箭头失踪的事情了,到时候若是能清楚当初夔王射杀庞勋的箭头为什么会出现在仙游寺中,或许也能成为本案的一个重要线索。”她说着,拿出一块银锭,放在面前的桌上,“而这个,就是我这边要追查下去的线索。”
“银锭?还是半块的?”周子秦拿着银锭,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字样,问,“你缺钱啊?我借你啊!”
黄梓瑕无语,指着银锭后面的字样:“你看这个。”
“副使梁为栋…内库使臣张均益,铸银二。”他念着,疑惑不解,“没什么问题吧?”
“但是,内库中所有历年铸造的银锭中,都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私铸的?或者是假的?”
“私铸的,当然会铸上主人的名字,干嘛要冒充内库?也不是假的,而是绝对的真银子。”黄梓瑕捏着这锭银子,正色看着他,说,“最重要的是,这半个银锭,是在王若失踪时,我和夔王爷在东阁内发现的。当时它被一个倒扣的茶盏罩住,放在桌上,夔王爷喝茶的时候发现了。”
周子秦很开心地说:“夔王爷果然是我辈中人,在那种脓血横流的尸体旁边也能悠闲自在地喝茶,真是见过大局面。”
“那个时候女尸还没出现,王若失踪只有片刻。”黄梓瑕忍不住提醒他。
周子秦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他手中捧着那块银锭,问:“所以,按照你的想法,我们接下来应该是去哪里?”
“当然是去吏部查看历年的官员名档,看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能在记录上查到。”
吏部今日当值的知事捏着黄梓瑕递上的那张条子,看着上面“梁为栋、张均益”两个名字,脸苦得都快滴下黄连汁来:“两位,我建议你们不要等了,十天半月能查到就算运气好。”
“十天半月?”周子秦目瞪口呆,“需要这么久啊?”
知事抬手一指面前两层七间的屋子:“喏,那里就是历年官员名册存档,从本朝开国到现在,虽然资料散轶了一些,但存着的档案还有这么多——这只是第一排档案房,因为放不下,后面还扩建了三排一模一样的。”
“…”两人站在那里,觉得此事确实不是办法。
“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能从这么多资料中迅速筛选出我们想要找的人呢?”周子秦问。
黄梓瑕想了想,忽然向着那位知事走去,说:“麻烦您帮我找找看徐州最近十年来的官员档案。”
“徐州?这种地方上的官员资料,估计不太多。”知事说着,叫了个小吏过来,小吏带着他们到了第二排的第四间,打开门说道:“这就是历年来徐州的官员资料。”
周子秦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满满一排排的书架,书架和书架之间挤得几乎人都走不进去的距离,喃喃地说:“还是感觉…工程浩大啊…”
“多谢,我先找找看。”黄梓瑕丢下一句,已经抬腿进了房间。
周子秦看到她直奔咸通九年的官员档案,从架子上取下大中初年的那一大摞资料,迅速翻开到庞勋所授伪官及朝廷处置那里。
屋内有点阴暗,弥漫的灰尘在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中轻轻飞舞。周子秦转头看着她,她原本抹了黄粉的面容被阳光淡化,在灰尘中显得玉白无瑕,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翅般覆着那双春露般的眼睛。
他一时之间怔了怔,心想,杨崇古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去势了吧,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清致,有种从骨骼内部散发出来的柔软。这么些年来,他也曾见过许多娇柔如好女的宦官,但是以他对各种人体骨头的研究来看,总觉得杨崇古的身上,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他端详着那圆润的下颌,纤细的脖颈,还有柔削的肩膀想,如果某一天杨崇古只剩下一具骨架的话,自己一定会将他的尸骨当成一个女人的。
难怪京城流言说,杨崇古是夔王身边的新宠,出则同车,入则同屋…
随即,他又赶紧强行制止自己对这个小宦官和夔王进行什么联想,慌忙搬起大中年间的那一摞资料翻着上面的记录。
房间内一时悄然无声,只听到沙沙的翻书声。在一片寂静中,周子秦忍不住又转头看黄梓瑕。只见她的手指一路向着右边滑去,一目十行扫过一个个人名及条例,然后指尖终于停在一处,又将前后看了一遍,轻轻吁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册子递到他面前,说:“你看。”
周子秦探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庞勋所设内库,授伪官:内库主使一人张均益,副使五人鲁遇忻、邓运熙、梁为栋、宋阔、倪楚发等。夔王俱撤之,融所有私铸金银锭,归于内库。
黄梓瑕抬头看着他,说:“看来,那银锭就是庞勋企图自立为王时,私下铸造的。”
周子秦一拍那本册子,不顾被他拍得飞舞弥漫的灰尘,又惊又喜地大吼:“原来此事又是庞勋余孽搞的鬼!”
“然而就算是庞勋余孽,拿什么东西不好,为什么要留下银锭呢?”
“难道是留下买命钱的意思?”周子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但怎么可能一个王妃只值十两银子?”
黄梓瑕没理会他,去借了纸笔将那段话抄录下来,说:“不管怎么样,总之也是一个线索,先回禀王爷吧。”
周子秦和她一起走出吏部,天色近午,周子秦摸着肚子说:“哎呀好饿,崇古我请你吃饭吧!”
黄梓瑕微有犹豫,说:“王爷那边我还要及早去回话呢…”
“王爷身兼数职,每天这么忙碌,现在还没到散衙时刻,怎么可能在府中等你?”周子秦说着,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往西市走,“来吧来吧,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店,那里的老板做的牛肉太好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切牛肉是按照肉的纹理,一丝不苟横切出来的,味道煮出来就特别入味!说起这个肉啊,我觉得杀禽畜和杀人的时候一样,下刀也是很有讲究的,如果横砍断肌肉纹理的话,伤口绽开来就会像一朵贴梗海棠,而如果顺着纹理竖劈的话,伤口就行云流水,血流起来也就分外流畅,不会喷溅得到处都是…”
“血喷溅不喷溅,主要还是看是否砍到了经脉吧。”黄梓瑕打断他的话,补上一句,“要是你再提血肉骨头之类的一个字,我就不吃了。”
“那提内脏之类的呢?”
黄梓瑕立即转身要走,周子秦赶紧将她的肩膀扳回来,说:“好啦好啦,我发誓,绝对不提!”
最近真的忙累了,状态好像不太好,写文的动力也下降了
对自己写的东西不太满意,正在努力找感觉中
果然边工作边日更压力好大
求振作方法啊!!!
十一隔墙花影(三)
不过这家店的牛肉汤饼确实好吃,两人都吃了一大碗。今日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坐在店中看着这两个客人,一个小宦官,一个公子哥,小宦官眉宇轻扬,有一种雌雄难辨的漂亮劲儿,吃着饭听着公子哥说话,面无表情。公子哥一身衣服是绛红配石青,浮华艳丽的撞色,一身挂了十七八个饰件,香袋火石小刀玉佩金牌活银坠,远看跟个货郎似的。
真是一对奇怪的同伴。
吃完饭,黄梓瑕走出这家店。外面是拥挤的人群。她在人群中看见一个人正在匆忙往前走,不觉低低地叫了一声:“张行英?”
周子秦好奇的问:“他是谁啊,你认识他吗?”
“嗯…他曾经帮助过我,他被我拖累了。”她说着,叹了一口气,然后不自觉地便跟着他一路走去。
周子秦不明就里,见她一路悄悄跟着,便也不多话,只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两人慢慢跟着张行英。
张行英提着沾满泥土的一麻袋东西,慢慢走进了普宁坊。黄梓瑕年幼时对京城十分熟悉,记得普宁坊中有一棵合抱的大槐树,而张行英的家似乎就在大槐树的附近。
果然,大槐树依然枝繁叶茂,而张行英的家就在大槐树的旁边。正是初夏时节,树下的石凳上,几个妇人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谈天,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在树下嬉闹。
黄梓瑕慢慢走近张行英的家,他的院墙虽然只有半人高,但上面还长了一片一人高的树篱,刚好遮住了她的身影。她透过树枝的空隙往里面张望了一下,看见张行英把那个袋子中的东西倒出来,原来是一些刚刚采来的草药,放在院子中的青石上晾晒着。
旁边有个老婆婆看见了她,问:“这位大人,你找谁啊?”她认不出宦官的服饰,以为黄梓瑕是官差,面带笑容地问,却只敢看了周子秦一眼,仿佛怕被他全身金银珠玉的光芒闪瞎了眼。
黄梓瑕赶紧说:“我是张二哥的朋友,过来看看他近况。”
“哦,张家小二?他不是被夔王府赶出来了么,现在跟着他爹在端瑞堂呢,说是学徒,其实据说是打杂,有时候遇上短缺的药材,还要跟着采药人进山呢。”老人家毕竟话多,一下子就全都抖搂出来了,“前段时间不是说他在王府做错了事,被打了三百军棍赶回来了么,怎么两位还来找他…”
“二十军棍。”她有点无奈,传言真是离谱,打了三百军棍还有人能活么?
“哦,总之就是被发回来了,肯定是行差踏错了,有人说啊…”老婆婆口气兴奋又神秘地打听着,“据说和那位夔王妃的死有关啊?”
黄梓瑕更加无语了:“哪有的事,他离开的时候,夔王妃还没有定下来呢。”
老婆婆便摇头叹气,“哎,这么好一个小伙儿,长得又好,身材又高,不然怎么能进夔王的仪仗队呢?都是人尖儿才能被选上的!当初去的时候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没成想就这么几个月,被打回来了。”
黄梓瑕怔怔站了一会儿,低声说:“也没什么大事,夔王府不定还找他回去呢。”
“还有这样的事?可他们都说夔王爷御下最严,怎么可能会让犯过错误的人回去呢?”老太太左右一看,立即满脸挂上八婆神情,小声地说,“哎哟你们不知道啊,以前我们街坊十几户人家都托人说媒,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现在倒好,连本来正在说的一门亲事,现在都没了声息啦——你看,还不如我儿子呢,早早就在刘木匠那里学着,现在都快出师了!”
黄梓瑕默然许久,才转身往外走去。婆婆在后面问她:“你不进去了?他今天在家呢。”
“不了,多谢婆婆了。”黄梓瑕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听到身后老婆婆自言自语:“这挺好一小伙子,就是有点女人相,倒像个宫里的小公公似的。”
周子秦忍不住哈哈笑出来,黄梓瑕却没心思理会他。他们除了普宁坊,一路行过大街小巷。直到来到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她才回过神,对周子秦说:“今日多谢你帮我到吏部查询,等接下来有了什么头绪,我们再会吧。”
周子秦见她神情低落,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啦,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张行英对吧?别担心,我帮你解决。”
黄梓瑕诧异地抬头看他。
“我好歹在京城混迹多年,六部多少也认识几个人。我一哥们最近跟我说,京城防卫司的马队最近刚好要扩充人手。你是知道的,各衙门之间,马队是最风光的,每天骑马在大街上巡视两圈,穿着制服带着刀,一大堆的姑娘小媳妇倚门偷看,找媳妇是绝对不用愁的。再有,每月的钱粮也多,这可是个肥差啊,好多人挤破脑袋走后门的,要不是你这个朋友长得挺拔英俊一身正气,我还不敢引荐呢!”
“真的?”黄梓瑕惊喜问。
“当然了,京城防卫司马队的头儿就是我铁哥们,包在我身上了!”周子秦拍着胸脯保证,“等这个案件告一段落,我们带你去见队长许丛云。”
“那就多谢你了!”黄梓瑕十分感动,仰头对他说道,“若真的能成事,怎么感谢你随便开口!”
“哈哈,到时候让我吃饭的时候随便说话就行了。”他说着,见黄梓瑕一脸尴尬,又抬手拍着黄梓瑕的背笑道,“开玩笑的啦,其实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毕竟你是除了黄梓瑕之外我最崇敬的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就是!”
黄梓瑕被他拍得差点吐血,嘴角抽搐着朝他笑了笑,说:“既然如此,等这个案件结束后,我在缀锦楼设宴请你,到时随便你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
“那也得你有钱啊,我听说你在夔王府才当差不久,你发月银了吗?”他说着,又用大拇指比比自己,“不过小爷我正巧家中有俩糟钱,你尽管来找我,好吃好喝供着你…”
“什么时候夔王府的人需要你供着了?”他们身旁有人问。那冷漠淡然的口气中无形透出的威压让黄梓瑕不由得头皮一麻,回头一看,果然是李舒白。
李舒白的马车正停在街口,他掀帘看着他们,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黄梓瑕还是觉得他眼中隐隐有不悦的迹象,于是只能选择了缩着头站在那里,默默地向这位难以揣测的夔王挪近一点。
没心没肺的周子秦却毫不自觉,笑着冲李舒白点头:“好巧啊,王爷也从这里过?”
“送突厥使臣下榻驿站回来,刚好遇到你们了。”李舒白随口说。
京城驿站正遥遥在望,周子秦也不以为意,指着黄梓瑕对李舒白说:“王爷你看,崇古这人就是这样,平时老是板着脸,要不是王爷刚好经过也看不到,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是顶好看的,春风拂面,桃李花开。以后王爷可以命他多笑笑嘛。”
黄梓瑕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抽搐了——明明是那种抽筋的笑,明明夔王看到之后脸色如乌云压顶,周子秦这人居然还感觉不到,真是什么眼力劲儿。
“是吗?”李舒白侧目看了黄梓瑕一眼,问,“有什么好事,让杨崇古这张石板脸都居然开颜了?”
“没什么,只是…他帮了我一个忙。”黄梓瑕赶紧说。
李舒白见周子秦点头,也便不再追究,只是依旧沉着一张脸看黄梓瑕,问:“今日去吏部,可有什么收获?”
“今天简直大有发现啊!”周子秦兴奋的说,拉着李舒白的衣袖就要在大街上谈论案情。黄梓瑕实在无语,轻轻咳嗽了一下。周子秦还恍然不觉地看着她。
李舒白指指后面一家酒馆,周子秦才惊觉过来:“不行不行,我们不能站在街上讲这个!”
李舒白下了车,三人移师酒馆,进了僻静的二楼雅间。
一壶清茶,四样点心。其他人都退下之后,周子秦才压低声音说:“还是崇古精明,他断定那银锭是与庞勋有关,因此一开始就直奔那一批庞勋所授的伪官去,果然一击即中,这锭银子,确是庞勋在徐州私铸的库银。”
李舒白看着黄梓瑕递上来的那张誊抄的字条,若有所思。
周子秦则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黄梓瑕:“崇古,你是怎么推断这银子与庞勋有关的?”
黄梓瑕随口说道:“从这银子外表发黑的痕迹看,我想应该是近年铸造的。既然排除了民间私人铸银和假银锭的可能,又写着内库字样,那么也有可能是有心谋反之人所铸。而近年来的乱贼,能发展到铸内库银地步的,只有一个庞勋。”
“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周子秦拊掌,叹息自己错过一个破解疑问的时机。
黄梓瑕又说:“现在就是不知道这银锭当时铸造了多少,又流出去多少了。如果很多的话,又是无从查起。”
“并不多,而且都是有数的。”李舒白淡淡说道:“庞勋起兵谋反之时,因为仓促,并未开始设立内库、封册伪官。直到我联合六大节度使围困徐州,他才大肆封官赐爵,企图收买人心,并将他们与自己捆绑在一起,以免人心涣散。所以内库设立时日极短,而且因为战事节节败退,根本就没铸造多少锭银子。庞勋死后,我入驻徐州,查看账目时,不过才铸了大小共五千六百锭银子。其中,二十两的银锭共八百锭整,几乎全部还留存在府中。我命人当场融化了七百九十四锭,只留下五锭作为罪证。银范已经被毁,不可能再有其他的留下来的银锭了。”
黄梓瑕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一个问题,问:“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二十两银锭呢?”
“如果刑部留存的五锭罪证都还在的话,看来,最后一锭应该就是这个。”他将雍淳殿中王若消失后发现的那半块银锭放在桌上,徐徐地说,“这就是当时清点庞勋罪证时,唯一失踪的那一个二十两银锭了。”
周子秦抓着头,陷入更迷惘的境地:“当时查抄徐州的时候,唯一漏掉的这块银锭,怎么会出现在大明宫雍淳殿?而且,这留下一半又是怎么回事?看来,在解开了这锭银子的来历之后,我们反倒陷入更深的谜团了。
“嗯,这案情越是深入,越似乎与庞勋有关——或许,是有人想方设法让我们觉得与庞勋有关。”黄梓瑕说。
李舒白不置可否,将面前的茶碟盖好,然后站起身说:“今日就这样,先回去吧。子秦,你去刑部看看那五锭罪证银还在不在,杨崇古再整理看看其他可以追查下去的线索。”
“好!”周子秦是个行动派,不顾现在已经过午,各衙门行署都已经散衙,他依然准备拍开刑部的门去验看东西——反正他在刑部混得好,和每个人都是哥们。
下一章预告:
李舒白终于给了女主角一个名分(误)
十二双生之花(一)
黄梓瑕跟着李舒白上车回夔王府。一路上李舒白只沉默着,既不说话,也不看她一眼。黄梓瑕觉得压力很大,只能硬着头皮坐在矮凳上,揣测得罪了这位大爷的是自己还是别人。如果是别人,为什么他要摆这张脸给自己看?如果是自己的话,得罪的原因是什么…
正在她思忖时,那位乌云笼罩的大爷终于开口说话了:“帮什么忙?”
“啊?”黄梓瑕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然不敢说是张行英的事情,便急忙说,“是…微末小事,所以不敢劳动王爷大驾,只和周子秦商量了一下。他既然能帮我解决,就不惊动王爷了。”
李舒白见她这副根本不打算告诉自己的神情,便冷冷道:“无妨,反正我也没这份闲工夫理会你。”
黄梓瑕松了一口气,又明显感觉到他的不悦,所以一直绷紧了神经等待他说下文。
谁知一路上他再也没有开口,只在小几上翻阅公文。他速度极快,一目十行,翻动书页的声音轻微的沙沙作响,真的连抬起眼睫毛瞥她一眼都没兴趣。
黄梓瑕在松了一口气之时,望了望上面那些天书一样的异族文字,觉得应该是吐蕃文,不由得肃然起敬。
一路如坐针毡,直到王府中,下车时景毓景煦一干人已经在门口迎接,等候吩咐。
“叫景翌过来。”他只这样丢下一句,然后便径直向语冰阁行去。
黄梓瑕好容易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退了几步,准备回自己住处去,谁知李舒白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只丢下两个字,“跟上。”
她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他叫的应该是自己,只好捏捏手心的汗跟了上去,一边在心里默念,黄梓瑕啊黄梓瑕,既然你选择了这个难伺候的主,那就不管怎样只能跟着他了,水里来火里去,只要他一声令下,听从吧!
景毓早安顿好一切,语冰阁内茶水点心齐全,熏香袅袅自炉中升起,细竹丝帘栊放下遮去外面大半日光。
李舒白在侍女捧上的金盆中洗了手,又接过递上的白细麻巾子擦手,动作缓慢,看不出一丝情绪。黄梓瑕一旁站着,伺候李舒白批阅公文。
好容易景翌过来了,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单独一个人真是难以承受这种压力。
“杨崇古来了多久了?”李舒白开门见山便问。
景翌毫不迟疑地回答:“头尾三十七天,一个多月了。”
“月银还没发过?”
“府中按例是十五发饷,上一次发月银时,因他刚来,所以只给了二两见喜银。”
见喜银,黄梓瑕自然按照惯例,请了两桌酒与府中上下熟络一下,早就花得一点都不剩了。这种人情规矩她又不是不懂,也不能不懂。黄梓瑕在心里无奈地腹诽,当这个王府的小宦官不容易啊,虽然给吃给住给穿,可她从蜀地逃出来之后,本来就是把金簪敲扁了换点钱凑路费上京的,结果仅剩的一点钱也在被他踢下荷花池时丢掉了,不然她至于出去时老蹭别人的饭吃吗?能买一碗汤饼吃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景翌又说:“近日正想请王爷示下,不知杨崇古在府中的品阶怎么定?”
来了,在讲自己的待遇了!黄梓瑕忽然心口泛起一丝小激动。从小到大,她倒是没差过钱,因为父母隔三差五都会给零用钱,积攒到后来也是小富婆一个。可是她还是一直很羡慕自己的哥哥、衙门的差役、捕快捕头他们。因为,那时她是一个女子。她帮助衙门破了诸多疑案,但她依然不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不可能去按时点卯,按月领钱,成一个有序运转的机构中一个固定编制。而现在,她终于成为了一个有稳定职业、这辈子不用靠家人丈夫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可以按月领取薪水的…宦官。虽然不太好听,但,宦官也…能算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