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双方的争议有两点:一,颜未染是否存在侵吞张思昭遗产行为;二,颜未染的品牌“思染”产品与张思昭配方是否有关。
张羽曼的律师姓鲁,在诉辩时一力主张完善后的配方应属张羽曼所有,颜未染此种行为属于侵吞他人财产,要求她交出配方,归于合法所有人张羽曼。
郭律师则主张,颜未染已经将张思昭的配方原封不动交给张羽曼,目前手中并无其他配方,张羽曼的起诉对象产生了偏差。
鲁律师请求出示录音证据,证明颜未染确实与研究室人员联手,隐瞒了配方。
而郭律师则主张我国法律不采信不正当手段偷录的音频,何况张羽曼在录音过程中不仅有诱导、刺激的行为,而且对方的回答并不明确,无法采信为研究室的新配方与颜未染有关的证据。他强烈要求原告提出证明颜未染知晓新配方的其他证据。
郭律师的太极推手使得圆熟,张羽曼的火暴脾气按捺不住,当庭就跳了起来:“你要证据是吧?好,那就给你看看我们的证据!”
“肃静!”审判长敲法锤警告。
张羽曼悻悻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对着颜未染无声地嚷着:“抵赖有用吗?呸,做梦去吧!”
颜未染没有理她。卫泽希抬手指了指她,警告她收敛点。
鲁律师打开一个牛皮信封,取出一个U盘,高举示意道:“这里有配方委托研究室的监控视频,可以证明实验室爆炸后,颜未染的合伙人卫泽希取走了存有该配方资料的电脑硬盘。经过我们调查发现,第二天颜未染立即来到美国,与主持研究的博士、卫泽希碰面,与主持研究的博士更是相处半月之久。是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配方如今就在颜未染手中!”
颜未染没想到张羽曼竟会将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作为攻击武器,拿来作为法庭呈堂证据,顿时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但毕竟是在法庭上,她硬生生忍住了,只将双拳攥得紧紧的,任由指甲深嵌入掌心之中,留下一片青紫。
她虽可以按捺,卫泽希却忍不住,怒火中烧地看向郭律师,一脸要发作的样子。
郭律师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不疾不徐说道:“我方坚持在此期间并未接触到配方,请原告提出颜小姐切实接触过这份配方的证据,而不是提出其他人的行为来作为证据。”
鲁律师反问:“如果颜小姐不是因为配方,那么为什么要第二天就飞抵纽约,并且一直陪护?为什么那位合伙人要拆卸掉研究室电脑的硬盘,拿走其中资料?”
郭律师答道:“因为卫泽希先生和博士是好友,而研究室硬盘中,当然并不仅仅只有那份配方!在研究室起火后的混乱中,正确的选择难道不应该是第一时间保护保存资料的硬盘吗?”
鲁律师反驳:“但拆掉硬盘带走绝对不正常!”
卫泽希见他们纠结于这个细节,便举手示意自己要发言。得到允许后,他霍然起身辩解道:“事实上,当日我拆掉硬盘离开,正是因为张羽曼。因为就在那一场爆炸发生之前,张羽曼潜入了研究室,企图盗窃硬盘。在被抓个正着后她虽然离开了,但谁知道她会不会转身返回继续未完的偷窃呢?”
张羽曼脸色铁青,狠狠一拉律师袖子。
鲁律师发言道:“我反对!被告方忽然在法庭上指我方偷窃,既与本案无涉,又构成诽谤嫌疑!”
187 劣势
“诽谤?抱歉,我说的是有目击证人有监控录像的事实,和你们空口白话完全不一样。而且我现在是证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原告凭什么不让我说下去?”卫泽希说着,见审判长没有制止他,便继续陈述道,“张羽曼离开后,研究室发生爆炸,博士为了保护数据而冒险抢救出了电脑,所以我知道这台电脑内数据的重要性。当时我拆下这个硬盘保管,但等博士的管家来到后,我便立即将硬盘交托给他,此事有管家作证,也有医院人员目击。所以我拆卸硬盘的事情和颜未染获得配方并无任何关联,原告方拿此事作为证据毫无用处,我请求法庭不予采纳!”
张羽曼愤恨不已,怒问:“我为什么去偷东西?我就是要找你们私吞我妈配方的证据…”
“肃静!”审判长只能再度敲锤示意肃静,询问了双方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要提供后,说道:“原告指责被告持有配方一事,因缺乏有力证据和证人,双方若无证人到场,此项将等待合议后得出结论。”
因双方都没有其余的人证物证,审判长便转入下一议题:“原告张羽曼起诉被告颜未染的品牌‘思染’产品与张思昭配方有关,被告是否有不同意见?”
郭律师辩解道:“思染目前推出的产品,皆为彩妆产品,与张思昭的护肤品并无交集,二者绝无关系。”
鲁律师显然早已与张羽曼针对这件事通过气,说道:“一般彩妆中都含有护肤成分,何况‘思染’这款是粉底液,又是具有护肤效果的粉霜。我方主张,或是思染公开配方,证明配方清白;或是提交配方到值得信任的机构进行彻底对比,明确证明双方没有相似之处。”
“我方表示反对!”郭律师立即反驳道,“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原告方这种行为将阻挠‘思染’正常的商业活动,给我方带来巨大损失。我方请求法庭不予批准,驳回原告方无理要求。”
“我方认为,这份配方涉及商业机密,属于重大价值物品。为保证我方利益不受损失,在不能明确证明其中的有效护肤成分与张思昭的配方毫无关系之前,请禁止有争议的‘思染’产品上市销售,待配方成分得到明确分析后,再允许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
这提议一经说出口,张羽曼顿时得意洋洋,看向颜未染变色的神情,冷笑不已。
卫泽希握住颜未染的手,盯着对面张羽曼那满意自得,胸口一股恶气真是出不来也散不去。
是,张羽曼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胜诉。毕竟证据不足,她控告颜未染侵吞母亲遗产的成功率几乎低到没有。可她的真正目的,是以舆论和法律手段,狙击即将面世的思染,尽量拖延思染上市的时机。
因为颜未染这边的思染已经投入生产,而张思昭那边涉及到新旧配方纠纷,所以这个案子中要对比两份化妆品配方,并不仅仅只是简单出示配方的事情,更要到美国的研究室实地查证、到广州的生产线上取证、验证,只要张羽曼那边稍微搞点状况,这一场诉讼的时间就将拉到很长。
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思染所有新产品的开发都将被抓住不放,按照张羽曼这胡搅蛮缠的劲儿,要是出一款产品就按她的要求对比一次,那以后思染的麻烦将源源不绝。
卫泽希不由咬牙在心里筹划着,怎么才能狠狠报复这个女人,把她搞得鬼哭狼嚎痛悔自己今日对未染做出的卑劣手段?
此时审判长按照流程,开始例行询问:“本庭主持双方调解,是否接受?”
“不接受!”张羽曼怒瞪颜未染。
因为张羽曼方不愿接受调解,原、被告双方意见分歧较大,双方又都无法推翻对方的意见,也无法支持自己的诉求。审判长宣布,本案将由合议庭休庭半小时,进行评议。
一听到这个消息,张羽曼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喜色:“我说过了,坚决不接受调解!”
而颜未染和卫泽希都没说话,两人相视沉默。
毕竟,他们怎么可能不懂张羽曼的打算?不接受和解的话,如今既然提出了要对比配方,法庭应当会采纳。这场官司拖延下去已成定局,近期是不可能结束了。
郭律师看见他们的脸色,便说:“看来,如果要尽快解决这场官司,除非是接受调解了,我们与原告谈谈条件,卫少你看怎么样?”
颜未染嗓音略带僵硬地问他:“胜诉有把握吗?结果大概什么时候能下来?”
“只要配方没问题,我们必胜无疑。但判决时间…我们只能尽量掌握主动权,尽快督促对比完成,争取早日第二次开庭。”
那就是,什么时候能第二次开庭,要看原告张羽曼那边了。
颜未染咬紧下唇,默不作声,脑中各种念头急转,却始终一片混乱。
因为这一场风波,思染上市前所有的努力将受到重创。目前正是未染人气的最高峰,黄一辰的大新闻也为思染铺开了最好的局面。时机稍纵即逝,丑闻和官司会迅速消耗前期的艰难积累。如果现在被张羽曼拖住,延误最佳上市时机,或者再横生风波,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思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赶上这一场必胜的开局!
要不要将那最后的筹码放出来呢?
此时此刻,只要她过去,悄悄威胁一句张羽曼,告诉她自己已经掌握了她谋害母亲的事实,那么,张羽曼必定不敢再嚣张,甚至会因为怕此事泄露,主动要求和解。
到时候,官司顺利结束,所有主动权就会重新回到自己手中,思染也不必受到挫折,可以顺利地沿着既定的成功路线走下去。
只是,一旦她当众揭开此事,张羽曼就是千夫所指,必死无疑的下场。
那么她当初对老师的承诺,就会毁于一旦。
何况,她还没有来得及调查清楚这件事最终的真相,这里面的疑点,她还没有能力去解释。万一张羽曼是冤枉的,万一眼见不一定为实,万一自己一直在误解真相…
颜未染的后背,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见她苦苦思索,许久没有表示,坐在身旁的卫泽希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问:“我去找张羽曼谈谈?”
颜未染知道他的意思。他永远懂得她在想什么,胁迫张羽曼这件事,他也愿意主动为她承担。
可是,纵然对张羽曼的怒火、对思染未来的期望,都如同浪潮一般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用强大的理智克制着,知道自己绝不能如此草率地抛出这件事。
如果她为了自己品牌的发展而背弃老师的遗愿,甚至可能会诬陷老师唯一的女儿,那她颜未染,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她是真的很想让思染走得无比顺当,她是真的很想攀上梦想的巅峰,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多么渴求那来之不易的幸福未来。
可是最终,明知道不接受调解,这场官司拖下去对思染绝对不利,颜未染也只是闭了眼睛,咬紧下唇,缓慢但坚决的,摇了摇头。
卫泽希看着原告席上气焰嚣张的张羽曼,恨得直咬牙,但未染既然选择放弃威胁张羽曼,他便也只能对郭律师拒绝道:“和那种人,我们没有条件可谈。”
郭律师皱眉道:“那只能这样了,只希望合议庭对原告提出的阻止我们产品上市的事情不予采纳,这样我们依然可以按照原计划上市,不要被官司耽搁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想在这样的处境下上市。”卫泽希决绝地说,“实在不行,迟几个月而已,未必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损害,无论张羽曼怎么上窜下跳,思染该成功,总是会成功的。”
188 旧日谜团
休庭半小时,审判员们在房间内闭门商议。
颜未染和卫泽希走到院中透气,事已至此,他们也不再多想,干脆静待结果。
张羽曼语带讥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颜未染,我对你够好吧?听说你筹备思染特别辛苦特别拼命,现在好了,思染一年半载的是不能上市了,我送给你的这段休息时间,足够吗?”
颜未染回头看她,冷冷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休息的,倒是你,就那谁也看不上的手艺,要享一辈子清福了吧?”
“哼,那你就一辈子给人化妆去吧,这伺候人的劳碌命,还想搞自己的化妆品牌,痴心妄想!”张羽曼翻个白眼,狠狠说。
“你想阻挠未染成功,也是痴心妄想!”卫泽希鄙夷道,“等判决一下来,你就回家哭去吧!真以为法律会让你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得逞?”
张羽曼尖声问:“我胡搅蛮缠?我妈那份合同是假的?程嘉律研究我妈留下的配方是假的?颜未染死赖着我妈的配方是假的?”
“是假的。”后面有声音传来,气息虚弱,语调却坚定不移。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三人都是愣了愣,目光在这一刻一起看向从法院门外走进来的那条人影。
程嘉律脸色苍白,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在一名护工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他身材颀长,面容俊朗,气场又强大,在这一刻骤然出现在法院门口斜射进来的光线中,仿佛从天而降,动人心魄。
在护工的搀扶下,他一步步穿过走廊,走到他们面前,目光直视张羽曼:“张羽曼,不要拿着我一时失言的一两句话去攻击未染。你可以抓住我的把柄,我也能洗清一切污蔑,还未染以清白!”
颜未染不由自主地眼睛一湿,心中万千波澜翻覆,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疲惫不堪的程嘉律,眼中流露出无数复杂的情绪。
她不知道程嘉律是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但她知道,他强撑着身体来到这里,是为了自己。
卫泽希比未染镇定一些,但也是惊喜交加,忍不住想给程嘉律鼓掌。
而程嘉律转头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定在颜未染脸上片刻,幅度很小、却无比肯定地朝她点了一下头。
见他如此坚定,颜未染轻舒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甚至还朝他微微一笑。
张羽曼又惊又怒:“程嘉律,你有本事上法庭说啊,你…你们几个人敢在法院威胁我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卫泽希嗤之以鼻,转而看向程嘉律,“嘉律,可惜你没能早点来,申请当证人,不过现在也不迟,快把东西拿出来,让这个女人开开眼界!”
果然,程嘉律不是空手而来,他从手机中调出了一份视频文件,展示在张羽曼面前:“张羽曼,你给我看清楚,颜未染的手上,并不存在那份所谓完善后的配方。我手机上这份视频证据,是我纽约家中的监控视频。记录了当时我和颜未染关于配方归属问题的不同意见。”
他按下播放,上面内容一一呈现。
首先是颜未染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程嘉律到书房中,停在书桌前。
程嘉律打开书桌抽屉,将一份配方取出来,放在书桌上,推给对面的颜未染。颜未染盯着那张纸许久,伸手覆在上面,却并没有拿过来。
两人说了两句话后,颜未染将配方推回了程嘉律的面前,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站起身,起身拿起外套,朝他挥手告别,关门离去。
“看到没?视频上是我家书房的监控。当时我要将初步完善的配方交给未染,但她拒绝了。”程嘉律声音冰冷,清清楚楚说道,“你妈妈确实曾经委托我完善配方,我们也确实签过合同。但在你妈妈去世之后,颜未染就与我断了联系。所以未染手上确实没有配方。旧配方已经交给了你,新配方她谢绝接受,张羽曼,你的控诉,根本不成立。”
看见了视频后又听到这样的话,张羽曼失控地尖叫出来:“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拒绝这份配方?!我妈这份配方,起码价值百万,而且是百万美元!很多品牌都曾经出价的…”
“在拒绝配方的时候,颜未染对我说过,老师并没有把这张配方留给她,所以这配方,属于老师,属于我,但不属于她。”程嘉律没理会她的尖叫,继续说了下去,“有些人不顾一切也要抢到的东西,可在另一些人的眼中,不是自己的,哪怕可以轻易得到,也绝不会贪图。”
“我不信!我不信…”张羽曼还企图抗拒真相。
“你不信,可我既然过来了,我就是要站出来,原原本本将一切真相展现在众人面前。我带了研究资料和所有证据过来,看到时候,真凭实据一摊开,大家信不信我?”程嘉律冷然说道。
卫泽希眼睛一亮,笑道:“好啊,就算这回嘉律来迟了,无法申请到证人席,但只要有决定性的证据公开,配方就不需要调查了,二次开庭也会很快开始。张羽曼,你想拖延我们思染的上市时间,没门!”
张羽曼气得眼前发黑,半晌,她撑住身子,又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朝着程嘉律大叫:“好,你带了研究资料过来,程嘉律,你有资料,有完美配方!你把我妈的配方还给我!”
程嘉律十几个小时飞行后又赶到这里,他气息虚弱,却凭着一口气坚持挺立着,他被护工扶着,只看着张羽曼冷冷一笑,说:“抱歉,我只说有修改后的配方,至于修改完善到哪个地步,能不能拿出来投入生产,你猜呢?”
张羽曼气疯了,她知道程嘉律是故意的,逼急了可能会拿一份失败的实验配方打发她走。她无凭无据,可以对颜未染胡搅蛮缠,但却绝不可能对有权有势的程家造成任何威胁——甚至,在她闹得太难看的时候,程家还会选择直接收拾掉她。
就算她能用官司拖住颜未染又有何用,她损人不利己,终究什么也得不到。
所以她只能绝望地顿足大吼:“人在做,天在看!颜未染,程嘉律,卫泽希!你们这些人统统不得好死!我妈在地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揭露你们,我就不信世上没有讲理的地方,我要打官司到中级法院,到高级法院…”
颜未染早已习惯,只冷冷看着她喊冤,一言不发。
卫泽希则恶劣地朝着张羽曼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赶紧去告吧,我们好怕啊!你看,这个帖子下面又有一大堆人在骂你!”
张羽曼一看那帖子,正是那篇《难以置信,张思昭竟然有这样的女儿和弟子!》,这帖子跟帖几十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她、骂她,让她像过街老鼠一样,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目眦欲裂,面目狰狞地直扑过来,想要和卫泽希厮打。
卫泽希当然不会和女人打架,他身手矫健,一侧身就避开了她。前方是走廊边沿,张羽曼收势不住,那高跟鞋一脚踩空,顿时整个人重重摔趴在了水泥地上。
卫泽希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出来。
张羽曼急怒气恨,撑着身子大骂:“去死吧,你们这群王八蛋!”
膝盖痛得钻心,手掌渗出血来,她一时竟爬不起来。但她趴在地上,还在不停咒骂,愤恨至极。
刚过了年,立春已过,但天气依然严寒。
颜未染站在寒风中,却并未感觉到寒冷。她只觉胸口和额头灼热,烧得她几乎要失控,想对着张羽曼疯狂发泄自己的愤恨。
但,张羽曼也在死死盯着她,那愤怒中又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却又让颜未染觉得胸中涌起一种难言的酸涩,夹杂在怒火中,让她心口锐痛。
在遇见老师之后,她原本是有机会成为老师的养女的,但因为张羽曼的反对,老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两人之间种下了第一颗不和的种子吧。
在她伤心于自己没能得到一个家的时候,大概张羽曼也在怨恨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分走了母亲的宠爱吧。
而矛盾在她们跟着老师来到美国之后彻底激化。为了跟上老师,她拼命地磨练自己,加上本身天分,很快她就成为了老师最好的助手。而张羽曼虽然很早就跟着母亲学习化妆,但因为缺乏天生灵气,只能是个中规中矩跟着流行走的普通化妆师而已,更不要提造型和创意领域的进展。
189 扭转局势
所以老师后来便侧重于培养弟子颜未染,而只让女儿张羽曼去做一些简单的工作。颜未染记得,就是从那时候起,张羽曼开始与她们的关系疏远,流连于酒吧夜店,到后来交上了男友,更被他带入了街头混混人群中,从此与她们渐行渐远,再也无法管束,最终成为了如今这般模样。
如果没有自己出现,张羽曼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颜未染想着老师临终时的嘱咐,想着她被感染后面目溃烂、血肉模糊,却始终望着门口等待女儿出现的目光。一瞬间,颜未染只觉心口尽是无声的哀鸣。
她慢慢地弯下腰,将手伸向张羽曼,示意她握着自己的手站起来。
可张羽曼却只唾骂着,恶狠狠地用磨破的手掌撑着满是灰尘的地面,趔趄地站了起来。
“别给我假惺惺了,颜未染,把你的恶心嘴脸给老娘收起来!这辈子,我他妈跟你没完!”
颜未染一动不动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站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问:“张羽曼,你为什么要害死你妈?”
张羽曼停下了脚步,她一动不动地站了两秒,猛然转身,怒骂:“颜未染你他妈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害死了我妈,是你没照顾好她,让她生病感染,莫名其妙死在美国!我还没有问你呢,是不是你为了贪图我妈的配方,下手害死了她?你说啊,是不是你?!”
颜未染冷冷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说道:“你调换了老师从实验室中取回的样品。”
“呸!我才没有!”
“老师的样品,从研究所的无菌室取出后,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过。而她就是因为那份样品,感染了超级细菌,最终导致全身溃烂,器官衰竭去世!”
“放屁!我就是挖了一勺回来,偷偷化验成分,看看能不能搞到配方!”张羽曼破口大骂,“老娘那时候被债主逼得快跳楼了,我妈又不给我钱,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怔愣在当场顿了许久,才问:“超级细菌?是什么东西?我、我妈不是伤口感染死的?”
“PDR,多重耐药性细菌。老师在试用样品的时候,受到一种侵袭力极强的细菌感染,迅速发病。在我从剧组赶回来,将她送到医院后,因为所有抗生素均完全无效,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师全身感染,器官衰竭,最终去世!”颜未染死死盯着她,那从胸臆间挤出来的每一个字,艰难无比,带着咳血的嘶哑,“主治医生告诉我们,这种细菌在自然界中很难存活,最大的可能,是诞生于实验室,被人为传播到老师身上!”
张羽曼脸色惨白,但却怀着困兽犹斗的疯狂,转头看向程嘉律:“是不是你?你的研究室中混入了这种细菌!”
程嘉律冷冷说道:“这并不是我的研究方向,我的实验室根本无法制造超级细菌!而且事情发生后,我第一时间去彻底检验了细胞室、无菌室和整个研究室,都没有发现这种细菌。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样品离开我的无菌室之后,在你母亲试用之前,中途受到了感染!”
张羽曼惨白的面色,渐渐转为死灰。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中途…受到了感染?”
“样品是我看着嘉律在无菌室中,装入严格消毒的密封瓶内,交给老师的。老师开车带回家后,将样品放在了家中,外出给金娜夫人化妆——你知道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是那个时间点按时过去,不然,你也不会踩着点,在她出门后五分钟,就带着你从咖啡馆拿到的那个密封瓶,偷偷回家!”
张羽曼脚都软了,她依靠在行道树上,勉强撑住身子,睁大眼睛喃喃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Agnes在咖啡馆给我一个密封瓶,教唆我去偷样品…”
颜未染咬着牙,一把抓住张羽曼的手腕,正要说什么,耳边传来铃声。
二十分钟时间已到,合议庭已经有了结论,众人都应该回到法庭上,等候宣判。
颜未染瞪着面前面如死灰的张羽曼,狠狠说:“宣判结束后,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你曾经做过什么,让你知道自己的罪恶!”
回到法庭上的张羽曼,再不复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反而面色惨白,身形瑟缩,让她的代理律师错愕不已,问她:“张小姐,你没事吧?”
张羽曼没理他,她盯着对面的颜未染,紧握着自己的手,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颜未染并没有看她一眼,只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望着审判长,等候着这场诉讼的结果。
这场诉讼,其实张羽曼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胜算的。因为她证据不足,也因为她就是听了方艾黎的教导,要搞臭颜未染,搞砸她的新品,给自己出一口恶气的。
然而,然而…
张羽曼,你为什么要害死你妈?
颜未染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依然还在张羽曼耳边隐隐作响。
她听到牙齿打战的声音,她怕到了极点,她恐惧到了极点。
受到感染的母亲的样品;Agnes交给她的密封瓶;被人为传播到母亲身上的超级细菌…
方艾黎轻笑的声音传来:哎呀,曼曼你真是守着宝山不懂经营,被人逼债逼成这样,我都看着心疼你了。要不这样,你把你妈妈的样品偷挖两勺给我,我想拿给我们研发室的人看看。钱少不了你的,放心吧…
叠加在那笑声上的,是颜未染凄厉的斥责控诉声:老师的样品,从研究所的无菌室取出后,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过。而她就是因为那份样品,感染了超级细菌,最终导致全身溃烂,器官衰竭去世!
这两股声音混合在一起,在她脑中剧烈冲击。她头痛欲裂,竭力抱住头,无法控制地低叫出来。
审判长拿着法槌敲了两下桌子:“肃静,现在宣判法庭合议结果…”
“法官,我…”张羽曼猛然站起身,叫了出来,“我要撤诉!”
她身边的鲁律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拉住她,示意她赶紧坐下。
庭上众人也都愣住了,一时所有人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颜未染咬住下唇,定定望着相隔不远的张羽曼,心口漫过巨大的悲怆。
而张羽曼脸上毫无血色,目光也毫无焦距,只茫然仓皇地又叫了出来:“不能撤诉的话,我、我要调解!我我不告了!我…申请调解!”
卫泽希是个行动派,在走出法庭大门时,他已经迅速联系几家媒体,传播这场官司的结果。等他们上车离开时,各大娱乐媒体的即时新闻就出来了——
“化干戈为玉帛,张思昭女儿、弟子终和解!”
没有刻意宣扬,反正现在关注此事的人已经不多,这个消息只是低调地给年前那场纠纷画上最终的句号,也为颜未染解决掉以后可能的争议。
在回去的路上,卫泽希询问着坐在后座的程嘉律身体状况。
程嘉律依靠在椅背上,说:“正在接受复健,情况还不错。”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和他一起坐在后座的华裔护工却说道:“程先生是不许他弟弟来的,但博士说服了主治医生,得到了这一趟的许可。但医生要求程博士在结束后立即回去继续治疗,不然的话,程先生恐怕会生气。”
副驾驶座上的颜未染回头看程嘉律。她当然知道程先生是指程嘉律那个充满控制欲的大哥程嘉修,也知道他的决定是程嘉律无法反对的。想了想她问程嘉律:“不是在专心治疗吗?怎么知道我这边要面对这场诉讼呢?”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我又进入与世隔绝的治疗,和之前…我们受伤后的那一次,真的太像了。”程嘉律目光黯然地望着她,说道,“所以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一次也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抽空联系了管家,看到了泽希发给我的留言,知道你肯定是出事了,便找到机会关注你的行踪,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就过来了。”
“可是…”颜未染凝望着他,轻声问,“你就这样过来作证,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吗?卷入这样的事情当中,对你没有好处。”
“没什么,不就是受委托之后,没有及时将重要配方交出吗?虽然算是职业上的一个污点,但反正我不需要名声,也不需要与其他人合作,我自己的课题还研究不完,维持名声干什么?”程嘉律的声音倔强又冷硬。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至少在国内,我相信泽希会帮你的,不会让你的资料外泄。”颜未染说。
开车的卫泽希朝她一笑,说:“那必须的,嘉律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他这次还是为了你。”
说着,他又从后视镜中看向程嘉律:“嘉律,真是太感谢你了,这回我们欠你一个大人情!”
程嘉律勉强笑着,说:“怎么会?一开始就是我出言不慎惹下的,我只是来解决我遗留下来的麻烦。”
颜未染郑重地说:“可你是拯救思染的人,真的,我们很感谢你。”
“能为你做点什么,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程嘉律轻声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其实我并没能帮上你什么,真正让张羽曼下定决心接受调解的,是你。”
卫泽希说:“别这样说,要不是你决定出面证明未染清白,张羽曼未必放弃。”
颜未染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后面。潘朵拉开的向日葵小车上,坐着的正是张羽曼。
她想要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
她是害死老师的人,可她是无心酿成大错,而自己,也幸好在那一刻,控制住了自己狠戾的复仇欲望,并未犯下大错。
颜未染眼睛灼痛,面前世界全都看不清了。
她抬起手,捂住眼中那些即将掉落的眼泪,在心中问,老师,您的女儿不是害死您的人,您是否终可瞑目了?
如果还没有,那么,我会努力让真凶受到惩处,让您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