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就算在中学,程博士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实验失败爆炸燃烧?”

卫泽希仰头望天:“那个,人有失手嘛…”他当然不会说失手的人是自己。

“那我跟你打听个事儿。”陈灿贴近他,充满期待地问,“程博士女朋友是谁呀?”

“…”卫泽希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她一句话就问住了。

他翻她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反问:“外界不是都在传他和方艾黎吗?”

“不是啊,师兄师姐们告诉我说,程博士的前女友,也是个从福利院出来的华裔女孩,据说还和他一起研究过项目的。”

“是吗?生化女博士?”卫泽希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穿白袍戴黑框左手酒精炉右手烧杯的灭绝师太。

“不是,是委托他研究产品的,但是好像参与了挺多的内容的。”

“这可真不容易,嘉律一向只研究自己选定的项目的。”卫泽希颇为诧异,又问,“那女生现在呢?”

“不知道啊,好像前年底研究出了意外,那女生就再也没出现了,而程博士也受了重伤,直到前几个月才回到研究室。你是不是他好友啊,难道不知道他因为伤重所以这几天才从轮椅上站起来?”

“什么?他受伤这么重?”卫泽希这才想起,难怪刚刚程嘉律一直坐着,也没有自己开车。这么说,他放在手边的伞,应该是当拐杖用的了。

陈灿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问:“卫少,不要说这些你都不知道哦!”

“我真不知道…”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名恐慌,不知为何在他的胸口徐徐蔓延,仿佛陈灿所说的话中,隐藏了他不敢去碰触的秘密。

但他尚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只能茫然地问:“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据说…好像叫Violet.”

卫泽希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自己。等车子来后,他就把陈灿那袋维生素往后座一丢,自己上车走了,让司机打车回去。

发动车子开了不到五百米,他目光散漫地从路边那些景物上掠过,脑中忽然闪过锐利的一点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猛踩刹车,硬生生地又停住了。

哥大。

生化研究室。

同样出自福利院的那个女孩。

委托研究项目。

金毛寻回犬格劳伯。

未婚妻家中做相关生意。

去年底出了意外。

些微的恐惧感演变成巨大的不安,擢住了他的喉口。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开下去了,只能将车子熄了火,坐在车上,强迫自己把来龙去脉给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

真是灯下黑!一直以为是个混蛋老外,没想到,那个人居然可能会是他。

他想到程嘉律那怪异的话和表情,因为他透露未染的消息而忽然之间变幻的神情,而最让他暗自心惊的,是程嘉律那一句话——

“等我挽回了她,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当时他还在心里暗自嘲笑这句话,觉得他太过执着未免没有意思。可此时在他耳边重新响起,犹如晴空霹雳,令他一时呆坐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呼出一口气。

直到交警来敲他的车窗,催促他不要妨碍交通,他才再度发动车子,开到无人处停下,强迫自己冷静。

过了许久,他勉强确定自己可以正常思考了,才摸出手机给颜未染打电话。

可电话明明接通了,颜未染又给掐了,只用微信回复了一句:“有事吗?国际话费很贵的。”

卫泽希气得七窍生烟。他在这边饱受煎熬,六神无主,她却要省这点钱,这女人还能不能好了!

可对着微信又怎么说?这事说来话长,头绪万千,他连怎么开头都不知道,怎么对着一个手机倾诉?那不是跟个傻瓜一样吗?

各种念头在心里翻来覆去,混乱反侧,最终他只给她发了四个字:“我去找你。”

105 和我在一起吧

最终他只给她发了四个字:“我去找你。”

“不用,我已经让墓园的人把张羽曼赶走了,毕竟在她妈妈那边闹得这么难看她也有些顾忌。”

他把她发的消息看了又看,心想,未染还是在乎他的吧,好歹他四个字,换来了她这么多字的回复。

所以他又发了一句:“是哪个墓园?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识路。”

这句话,又好像冷淡了很多。

数完字后越加患得患失的卫泽希,静静在车内等了了半天,见她再也没有说其他的,只能发动车子先回了自己家中,等她回来。

回到家后他就觉得有点累,趴在沙发上,手不自主地拉开茶几抽屉,拿出压在最下面的一本旧相册,胡乱翻着。

页面停在某一页。那上面,是12年级的他们,相当于国内高三。那时候程嘉律带他参加了一个比赛,而在这个比赛获的奖,成为了他后来升学的一个重要条件。

照片上年少的他们手捧着冠军杯,他笑得灿烂无比,程嘉律却一脸理所当然的平静。没有人知道,其实所有的主题是程嘉律设计的、描述和原理是程嘉律做的、建模是程嘉律一个人搞的、答辩也是程嘉律一个人应答的。全程卫泽希所做的事情,就是维持笑脸陪坐在他身边,因为只有两个人才能组队参赛。

真要说贡献的话,大概是他负责打电话让家里佣人买东西去、送饭来。

卫泽希把相册拿起来,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

那时候的程嘉律就已经特别出色了,尚带稚气的少年青涩面容,真是好看得过分。

卫泽希从胸臆中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烦躁地把相册重新塞回茶几底下,抱住个靠枕重重压在自己脸上,好像这样就不会再看到和程嘉律的过往。

他救过程嘉律的命,程嘉律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一向觉得自己运气好。运气好投胎成富二代,运气好有个带他获奖的好友,运气好进了名校,运气好混到现在一直顺遂如意,运气好遇见了正要有求于他的未染…

那现在的他,会不会也运气好,发现好友和未染并无关系,只是自己误会一场呢?

脑中纷纷攘攘,各种念头在不断冲突,他这辈子脑细胞都没死过这么多,大脑都要炸了。他一时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无论是还是不是,统统没什么大不了;一时又觉得如鲠在喉,难以释怀,总是心慌难受。

手机屏幕还是黑的,颜未染依然没有联系他。他再确认了一次不是自己手机没电之后,把手机重重地扣在茶几上,决定还是等未染回来后确定了再说。

可惜无论怎么想着要淡定,大脑却总是不受控制。调出游戏界面玩消消乐,颤抖的手却消了半天无法过关。他一气之下充值了一千个炸弹,剧烈的爆炸特效中他连过十关气势如虹,却越玩越烦躁,差点没把手机给扔出去。

他站起身在屋内转来转去,跟没头苍蝇似的,找不到出路,气急败坏。

就在他浑浑噩噩乱转时,耳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卫泽希惊得一跳,膝盖就重重撞在了茶几上。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门口,颜未染站在门边,那在他渴盼时出现的面容,格外明媚夺目。

她那双总是令他看不懂的眼睛,此时望着他,里面写满了讶异:“卫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哦,我…”卫泽希刚站起一点,又跌坐了下去,龇牙咧嘴地抱住膝盖,“被你吓了一跳,膝盖撞茶几上了…”

“你还真是的。”颜未染无奈关好了门,看他抱着膝盖吸气的样子,便走到他身边,侧身在沙发上坐下,抬手帮他轻轻揉着膝盖。

卫泽希没说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低垂面容,那上面轻微颤动的睫毛,就像蜻蜓的翅翼在一下一下轻轻撩拨他的心一样。

她揉捏着他的膝盖,这模样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复健室内执拗地一再练习,汗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清晰可辨。

他记得她还说,我最爱的人和他的未婚妻,把我从楼上推了下来。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他和嘉律认识了二十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嘉律的个性?做出这种残忍事情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是嘉律。

但,无数可怕的细节,又细密纠缠在一起,那么多的巧合,最终寻根溯源,只可能找到那一个解释。

该怎么问呢,该怎么开口呢?

他收拢了十指,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关注在那几根手指上一样,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慢慢的,望着未染低垂的面容,试探着叫了一声:“Violet?”

“嗯?”颜未染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那轻轻的,自然的一声应答,却让卫泽希呆住了,他望着她那低垂的面容,连指甲刺进掌心都没察觉。

颜未染这才感到不对劲,她顿了一下,抬头用那双星子一样的眼睛盯着他,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英文名?”

怎么知道。卫泽希无法回答。

他的耳畔如今全是轰鸣一片,连她的话都没听清。脑中来来回回只是响着,真的是她,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们…

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反应。

直看到颜未染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目光,他才悚然一惊,担心自己会被她看穿,便抬手指了指书房,说:“我,我膝盖好痛…你帮我拿一下云南白药?应该…就在那些抽屉里。”

“好。”颜未染再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书房去了。

卫泽希跟散了架的木偶似的,颓然倚躺在沙发上,抓紧时间把来龙去脉给想了一遍。

未染说,我有很多很多的债,要去讨回来。

嘉律说,等我挽回了她,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欠未染债务的人,是嘉律。

嘉律不愿自己向他介绍未染,是因为他已经知晓了一切。所以,嘉律要把主动权握在他的手中,宁可装作不知道好友与未染的关系。

所以,现在是未染在恨嘉律,而嘉律则在挽回。

如果嘉律真的做出了如未染口中那样的事,那么他现在必定是和方艾黎在筹备婚礼,而不是如自己所见的,宁可罔顾二十多年的友情,也不肯把她让给自己——

不对,这心态很要不得!什么叫让给自己,未染又不是物件。她喜欢谁,放弃谁,轮得到别人来出让吗?

虽然…虽然吧,他觉得自己从内到外和嘉律比都没太大胜算,但感情的事谁知道呢?一家有女,各凭本事,也许未染就喜欢和他在一起呢,毕竟她曾经被嘉律伤害得那么深。

所以首先——他发现嘉律真是一个睿智的人,所有他的决定,都是最正确的——他要和嘉律一样,争取先掌握这场关系的主动权。只要确定了未染的感情倾向,那么其他所有一切,全都不重要了。他们的心结,就让他负责打开,化解恩怨。当然他也存了一点点私心,希望他们双方都能彻底放下过往,让以前发生的事情,永远逝去,再也不要想起。

毕竟卫泽希从小到大,都是个很耿直的人,信奉的是人固有一死,想干就干,干了再说。至于细腻的心?对不起,卫少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他打定主意,就直接从沙发上跳起,走到了书房。

颜未染正在拉开抽屉查看里面的东西,说:“我刚找到放药的地方了,但里面没有云南白药,卫少你记得放在哪里吗?”

“没有,其实我家根本没有云南白药。我只是想要支开你,让我一个人鼓起勇气,跟你说一句话。”卫泽希淡定无耻地说。

颜未染诧异地关上抽屉,侧头看他。

她的眼中错愕询问的光,微启却并未出声的唇,让她显得更加迷人。这让卫泽希忽然有个久远的遗憾再度冒出来——

要是她生病那一晚,自己不是下意识去亲了她的额头,而是亲了她这动人双唇,说不定,他们的现在,就不是这么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了。

像是被这一直以来懊恼的心情推动,他听从了自己心底最渴望的企盼。

他抬起双臂,用力抱住了面前的未染,将头埋在了她的发间。

颜未染的身体动了一下,仿佛要挣脱,但他收紧了双臂,她便再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急促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脖颈处。那气流带起的发丝,令她的皮肤轻微瘙痒,全身的血液在此时也加快了些许,于是她轻轻叹了口气,难以察觉地放下了自己那要推开他的双手。

这一刻卫泽希心口那些纠葛的慌乱不安恐惧煎熬,忽然全都不见了。

脑海里涌起的全是灼热沸腾的岩浆,所有理智都失去了立足之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恍恍惚惚,迷迷离离。

他说:“未染,和我在一起吧。”

106 三角关系

他说:“未染,和我在一起吧。”

颜未染的心口,有某一根弦轻轻颤动起来。

猝不及防的,在这一刻听到这样的表白,她难免惊愕,又难免惊喜,但,她又真是,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她一直在抵抗,那些在遭遇困境时,下意识便想要求助他的念头。

也许她那拼尽一切才筑牢的意志,那无数个暗夜含泪强迫自己坚定走下去的信念,要被面前的男人片刻之间摧毁。

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又在眼前蔓延。

欢笑着荡上天空的秋千,总有一天会让她重重摔在地上。

漫步其中的花园小径,总有一天会长出荆棘绊倒刺伤她。

就像与她携手轻拥的人,终究有一天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所以,颜未染只恍惚了片刻,便慢慢推开了卫泽希,说:“是的,卫总,我们是在一起的,合作伙伴。”

“你傻不傻啊?谁说合作伙伴的事情?”卫泽希的面容不知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懊恼,脸红得连耳朵都有些热烫,“你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向你告白?你就这么应付我?”

她艰难地避重就轻:“可是卫少,合作伙伴维持普通关系比较好,不然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影响生意。”

他低吼:“谁在乎生意啊!”

“我在乎。”颜未染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我、也是我老师这辈子的期望。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依凭。我可以没有家,没有爱,没有幸福,但我不会再那么愚蠢地放开自己唯一可以立足的东西,去相信别人的承诺。”

承诺。

所以曾给过她承诺的人是程嘉律吗?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对她说的呢?

卫泽希的耳边,忽然又隐约响起了程嘉律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我是想结婚,想娶一个女孩子,很想很想…我想和她一起住在有小花园的房子里,花园里有秋千和蹦床,房子里有她喜欢的大浴缸。我想回家的时候替她轻轻推着秋千,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她可以和孩子一起在蹦床上跳得很高很高,笑得很大声很大声…”

他想起了程嘉律当时脸上恍惚的神情,但他又想,也许现在的自己,比他还要更加恍惚虚妄吧。

所以他慢慢的,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那就不要承诺,要法律保障。我们结婚,用婚姻把我们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我不但要和你合作,还要给你家,给你爱,给你幸福!”

颜未染那患得患失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话,而被一种滚烫的东西给包围了,不可避免地颤动起来。

这么广阔的地球,这么喧嚣的城市,最终她在这个远离出生地的地方,得到了另一个人这么郑重的宣誓。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偏离了她预设的人生航道,即使能宽慰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却也不是她所想要的。

颜未染将脸埋在膝上,掩住自己心里的悲凉与茫然,也强自压抑自己喉口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

“说话,不许逃避!”他赌气地抬手按住她的肩,强行扳着她让她面对自己,“你不是说为了老师和你的品牌,你什么都愿意付出吗?那我为了你都愿意付出一切了,你就不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吗?”

他的掌心灼烫,按在她的肩上那么有力。他那晦暗又灼热目光中的期待与紧张,就像一个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一场赌注上的赌徒,正眼中布满血丝地在等待着她开出自己买的牌面。

颜未染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荷官,她对这样的卫泽希,不可能视若无睹。所以被他按着无处躲避的她,只能闭上眼睛,说:“这么重大的事情,我…要再考虑一下。”

她这神情,让卫泽希想到了那一日自己曾教训过的那个辜总。

仗着她有求于自己,逼她交换其他条件,这样的自己和那个恶心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呸,卫泽希再一想,自己和颜未染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能拿那种找婚外情的男人比,真是贬低自己身份。

“你可以考虑,反正我会马上准备好钻戒,只要你一点头,我就正式求婚。”有点灰心失望,卫泽希也不想再逼迫她,只慢慢放开她。想了想,他又说:“但你可别让我等太久,毕竟,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举世稀有,你错过后就再也遇不到了!”

他热切的神情让颜未染心下一时迷惘,忽然心惊担忧,怕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就失去了眼看就能到手的安稳幸福。

孤儿院出身,从小就没有家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遍体鳞伤,无依无靠。她内心一直企盼的,关于家的具体感受,只实现了一次。

在她一夜噩梦,从卫泽希家的床上醒来后,看见楼下园中花朵盛开。卫泽希朝她招手,笑着叫她,未染。

那一刻,其实她真的想抛弃掉痛苦过往,抛弃掉茫茫前途,抛弃掉自己那些复仇的执念,和他一起在小花园中喂鱼养花,再也不管任何事情。

而现在,留住那一刻的机会就在眼前。热切而深情凝望她的卫泽希,等待着她点一点头,就能给她一个承诺,从此为她担起所有人生风雨,再不必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按在自己心口,像是按住了那些惶惑悲凉,在确认自己的心。

她真想一转头,一离开,继续那执着的前进,痛血前仇。

她真想一闭眼,一点头,握住他的手,拥有全世界。

而卫泽希也看到了她脸上的挣扎。他的心里又燃起希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在盯着最后一颗骰子。

但,就在这一刻,门铃声忽然传来,打破了这一场求婚。

抗衡般的气氛骤然中断,两人都如梦初醒,刚刚那差点让她点头的动摇蛊惑,烟消云散。

卫泽希有些气急败坏,对门外人简直恨之入骨。他一边开门,一边宣泄自己的不满:“谁啊?早不来晚不来…”

但站在门外的人,让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程嘉律。

他拄着一把整齐收好的长柄雨伞,手握的伞柄处是一个银质的狮子头,正是卫泽希之前看到过的那把伞。

走廊落地窗外,是纽约阴霾的夏日天空,乌云沉沉压在高高低低的建筑上。而他站在阴沉背景之前,就像是从电影中或者另一个世界而来,令人意想不到,却又躲不开他摄人的光华。

他站在卫泽希的门前,目光越过玄关过道,落在颜未染的身上。

而卫泽希也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了站在客厅中的颜未染。

颜未染手中的靠枕掉在沙发上,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着身子,缓缓站起。

她的目光,定在程嘉律的身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

心口被什么堵塞着,闷得几乎想要大喊出来。她觉得身体冰冷,又觉得窒息灼热。哪怕明知屋内永远是恒温,也想要彻底逃离这间刚刚还温暖美好的房子,逃离这猝不及防倾泻而下的命运。

她怎么会没有认真去想过呢?为什么会一直忽略卫泽希口中的那个人呢?

哥大,华裔,生化博士,他那么出色的好朋友。

这个世界上,哪有和程嘉律一样出类拔萃的人,哪里有?

眼前蒙上淡淡阴霾,她有些昏沉晕眩,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纽约的日光从玻璃窗外射入,淡得稀薄。

被淡薄日光笼罩的三人,在这同一个空间内汇聚,每个人都无可遮掩,每个人都无处遁形。

107 就当从未认识

纽约的天际线,被林立的高楼大厦拉得很低很低。钢筋水泥建造的摩天大楼,如同一棵棵没有枝桠的水泥枯树,密密匝匝,彻底遮挡住天地相接之处。

在这么荒凉的城市内,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骤然相逢。

走廊外的光将他们的身影都远远拉长到她的近处,但她身后的日光又消弭了那边的阴影,让他们的影迹难以到达她的身边。于是他们就成了两个世界,被两种不同的光线分隔,分界模糊但又明明白白地存在。

颜未染茫然疲倦。她怎么会一直没有认真去想呢?为什么没察觉到命运将会给她降下巨大的恶意呢?

卫泽希口中频繁出现的哥大好友,除了程嘉律,还能是谁!

而程嘉律已经向她走来。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自然,重心略微倾斜在那把伞上,仿佛双脚还无法彻底支撑身体。但此时心乱如麻的颜未染竟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只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避开他来的方向,转身就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程嘉律脱口叫了出来:“未染,别躲着我!”

颜未染咬咬牙,不加理会,径自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