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他的个性,很想插科打诨问“为什么不叫思颜或昭染”之类,但现在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认真严肃的颜未染,他不自觉地收好了自己那乱横的脚,正襟危坐起来——
就像他当年的家教老师,一个哈佛毕业的老教授。每次他嬉皮笑脸的时候,教授一眼扫过来,他就会魂飞魄散,因为接下来他就会拿出曼昆那本可怕的《经济学原理》,要求他背上十页了。
卫泽希觉得,自己到现在还背不出经济学十大原理,肯定是因为那个老师的原因。
就像他现在的大部分烦恼,都是因为颜未染对他不够温柔——肯定是的。
而坐在他面前的颜未染,目光仿佛望着很远很远的另一边。她提起了她的老师时,脸上终于出现了温柔而又悲切的表情。
“前年冬天,我的老师去世了。我给张羽曼打电话,告诉她老师的下葬时间,但后来送她最后一程的,终究…只有我。”
颜未染的声音轻轻的,哽咽了片刻。她忽然想起来,那日跟她一起送老师走的,还有另一个人。
当时她将脸埋在那人的怀中,任由墓园的工人将一锹锹的土盖在老师的棺木上。哭肿的眼睛早已干涸,她放纵自己的虚弱,倚靠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说:“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害了老师,我要让她也死得这么惨!”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意气用事又有何用?警察局自会调查,我们只能等待结论出来,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的声音冷静和缓,可那时候的她却不懂,只有已窥知了一切内幕的人,才会那么平淡地安慰别人。
直到墓碑树好,颜未染抚摸着墓碑上老师的照片,原本已经干掉的眼泪又再次涌了上来。她声音嘶哑哽咽:“老师死得太惨了…这么多年来,她抚养我长大,把全部化妆的本事都教给我…可如今她去世了,我却没办法替她好好化上妆,更没办法送她回归故土…”
而他叹了口气,说:“老师整张脸都被腐蚀了,你就算再努力,又有什么办法替她化妆呢?”
是的,老师这一生,为无数人描画出最美丽的样子,可她自己,却带着最惨不忍睹的面容离开这个世界。
时至今日,颜未染仿佛还能看到弥留时面目肿胀脓血溃烂的老师。她在临死前痛苦呻吟,紧紧掐着颜未染的手来缓解痛苦。指甲深深嵌入肌肉,颜未染的手上被划出无数道血痕,可她只是跪在老师的病床前痛哭,握着老师的手一动不动,仿佛未曾感觉到疼痛。
她握着老师的手,一遍又一遍追问:“是谁?是谁害得老师这样?”
可老师始终咬紧牙关不说话。最终,也只是眼看着她的身后,一寸一寸地放开了她的手。
颜未染握着那松脱的手,崩溃痛哭。
她慢慢地转过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身后的房门。
医院走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一寸立锥之地。
也不知她哭了多久,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出现了。
在暖黄灯光中,他显得格外温暖。照进门的逆光恍若圣光,笼罩在他的周身,这一刻世界都变得恍惚迷离,让歇斯底里悲哀凄凉的她如同得到救赎。
他将她轻拥入怀,在她逝去老师的病床前,他什么也没说,但这已是承诺。
在老师入土为安之后,他建议她搬到他的家中。而她希望他能帮忙揪出害死老师的凶手。他用近乎誓言的口吻承诺,但最终直到她从高楼坠落,躺在ICU中把所有的事情艰难地在自己因为病痛而越显清晰的大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后,才明白自己早已成为牺牲品。那时的她也顺带着明白了,为什么临终的老师,要一直盯着病房的门。
也许老师早已知道,他会从那扇门走进来。
也许在老师临死之前,他就已经站在了门口,只是在她死后,他才抓住了时机进来安慰她。
也许…
这些可怕的念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使现在对卫泽希讲起,她也依然痛彻心扉。
所以颜未染舍弃了那个人的部分,只说:“我老师死得太惨了,而且,她是死在自己亲手调配的护肤品配方下。”
六十 要负全部责任
“我老师死得太惨了,而且,她是死在自己亲手调配的护肤品配方下。”
卫泽希错愕地问:“护肤品会杀人?”
“我老师当时发现配方存在部分缺陷,为了达到尽善尽美的效果,所以她让我和…一个医学实验室合作,研发了升级版的配方。”颜未染静静地说着,只有唇角不易察觉的抽搐,泄露了她的恨意,“新配方出来后,我拿去给老师。因为研发过程非常严密,我们认为是不可能会发生意外的,所以老师在自己脸上试用了一次。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试验品被细菌污染了…”
“过敏了?”卫泽希见她停下里,只能尽量往最好的方面猜。
她缓缓摇摇头,贴在她面颊上的头发冰冷,细碎的水珠沿着她的脸颊滚落,路灯照亮那光芒,彷如泪珠:“不,是接触过面霜的肌肤全部腐蚀感染,而且无法根治,是医学界目前尚无药可救的超级细菌。”
“那你现在的配方…”
“不是那份配方。”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卫泽希有些放心,但又有些担忧,说:“所以搞研发要找信得过的实验室啊,然后一定要做好检测。要是那份试验品出来后好好地检测过,你老师也不用死这么惨了…”
“检测过的。”雨下大了,颜未染却仿佛毫未察觉,任由雨珠劈头盖脸地打在自己的脸上、手上、肩膀上。她感受着这些冰冷的侵袭,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主持研发的人,亲口对我说,完全符合药妆的一切标准。”
“太他妈混蛋了!”卫泽希忍不住爆粗口,“他绝对要负全部责任!这是害死你老师的人啊!你怎么不把他搞死?”
“老师不愿意让自己声名扫地,所以我们隐瞒了这个消息,只和实验室一起销毁了所有的研究数据和试验品。”颜未染捂住脸,遏制自己的悲哀哭泣。那些一直横亘在自己心头、她却不敢深入探究的可怕念头,被卫泽希一把揭开,鲜血淋漓下是她不敢正视的真相。
“可当时,他是我们最信任的人,老师出事后,我们也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直到,直到我也出了事,我才想明白了,原来,他早已有了那么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
“他需要这份配方,去拯救他未婚妻濒临崩溃的事业。”
卫泽希顿时暴跳起来:“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替你弄死他!”
颜未染缓缓摇头:“我出事后,他大概是知道自己的罪恶难以遮掩,所以一直对我避而不见。我出院后联系过他,但已被列入来电黑名单。我去过他家,但他没有回家,大概是怕被我抓住。”
“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是说过了吗?老师和实验室那边的所有数据都已经销毁了,证据都没了。而我出事后,纽约警方对我坠楼的结论是,意外失足。”
所以,才有了她在纽约的医院沉默养伤,一天天努力地复健,拼命地要努力活下去、要再度站起来。
她在必死的境地中,硬生生活过来,回到人间,这是上天怜悯她所以赐予的奇迹。所以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浪费这个奇迹。她用高强度复健的痛苦,来对抗那些几乎要逼疯自己的绝望,强迫自己不要沉沦入柔软的黑暗之中。
就像此时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的冰冷雨珠,这苦痛可以鞭策她,永远不要忘记过往,永远不要忘记教训。
颜未染将埋在掌中的脸抬起来,眼泪已经擦干,她面对着卫泽希,平静得近乎冷静:“所以你明白了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面对多少困难,我一定要把我和老师的品牌做出来。我要让所有人记得老师,我要向那些仇人讨还欠我的、欠老师的东西。这是我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唯一办法,也是我今生今世,无法卸下的责任。”
她异常沉郁锐利的双眼,让卫泽希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咬紧牙固执复健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在心里想,为什么不柔弱一点呢?一点都不可爱。
而现在他,在心里想,为什么不柔弱一点呢?这样的话,她就能靠在他的肩膀,让他紧拥住哭泣的她了。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让这个始终倔强固执的女子,能够将重担卸在他的肩上,露出轻快活泼的模样。他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象。
面前全身湿透的颜未染,那过分纤瘦的身体,微微打了个寒噤,在雨中摇摇欲坠。因为心中那种难以名状的悲恸,所以卫泽希忽然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紧紧地在雨中抱住了她。
她肌肤触手冰凉,在他突如其来的拥抱中,身体顿时僵直了一下。但卫泽希那温暖的身体,又让她在瞬间虚弱下来,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挣扎的、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被他抱在怀中,大脑一片空白,忽然觉得整个人虚弱极了。
像是梦,又像是幻觉。她被他紧紧抱在胸前,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感觉到他的呼吸,在自己的耳畔急促缠绕。他用的香水那么淡,佛手柑、香木橼、橘、柏与烟草琥珀的香气,混合成奇异的青木香,在她身边沉浮。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香气,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动作姿势。不同于当初那人温柔而包容的姿势,卫泽希一手扣紧她的背,另一只手箝住她的腰,灼热的气息,强势的拥抱,将她紧紧围住,是几乎令人动弹不得只能顺从的态度。
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就和雨水一起流了满脸。
去年春日,她在医院醒来,感受到全身那种剧痛的时候,已经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再对别人心动,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依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可今天,她去和辜总见面的时候,最后发给卫泽希的那条消息,却正是她在软弱时,下意识去追寻自己最想要依赖的人。
而在被拒绝的时候,涌上她心头的遗憾,也不只是没能找到合伙人的难过。
那么对现在的她而言,卫泽希予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她理不清头绪,茫然虚弱中,只觉得眼前的灯光紊乱,满街的霓虹灯光在眼前渐渐昏暗了下去。冰凉的身体也终于失去了最后支撑自己的力量,软软地倚靠在了卫泽希的怀中。
卫泽希感觉到她的身体软下来,心头还未来得及欣喜,低头一看她闭着眼睛气虚无力,这才慌了。他扶住虚弱倒下的颜未染,看看面前越下越密的雨,低低咒骂了一声,赶紧抱起她就往自己的车跑去。
六十一 特定的特殊的人
卫泽希带着昏昏沉沉的颜未染,心急火燎地赶到最近的医院挂了个急诊,扶着她去看病,结果换来的是医生的一顿训斥。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懂事!你看看,身体素质这么差还不注意保暖,大晚上的跑去淋雨!要浪漫不要命了?!”医生量了颜未染的体温,在查看一下症状,训了他们一顿后,干脆利落地给开了两包药,打发他们走了。
卫泽希无奈地带着颜未染出了医院的门,送她回家。车还没开出多久,颜未染已经迷迷糊糊地在后座睡着了。
他有点担心,把车在路口停下,解开安全带,探身去看后座的她。路灯光透过满是水珠的窗户,斑驳地照在她沉睡的面容上,他看见她在梦里也依然紧锁的眉头。偶尔,她的唇轻微地翕动,毫无血色的微干唇瓣,让他特别想俯头过去听一听她呓语的声音。
他看看前面的红灯,抬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惊动她,所以他尽可能轻地撩开她的湿发,用手掌覆盖着她那光洁的前额。
感觉似乎有点低烧,但他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握方向盘所以冷了,烦躁地嘟囔着“这怎么可能摸得出来”,转手打开了暖气。
等送她到梧桐街一看,那片区域全是黑压压的,不但所有住宅的灯都灭掉,连街灯都没了,跟世界末日似的。
卫泽希把车开进了小街,也顾不上会不会再有一辆三轮冒出来刮擦他的车,停在颜未染工作室的门口后,下车去拍门:“潘朵拉,潘朵拉!”
拍了半天没任何动静,雨下得越发急了,豆大的雨点直往屋檐下飘,他在车里好容易开始干燥的衣服重新又打湿了。他气急败坏地给潘朵拉打电话,一接起来就劈头盖脸问:“你在哪?!”
“卫少你大半夜的找我干哈?”潘朵拉那边传来轰然的喧闹声,那音浪差点透过话筒把这边的他给撅一跟头,“这暴雨哗哗的啊,我们街区变压器坏了正抢修,我一个人在没电的屋里咋办?这不朋友接我烧烤K歌呢!”
卫泽希怒吼:“那你就不管未染了?”
“啥?我姐咋了?”潘朵拉诧异又无辜,“我搁刚才给她发消息了呀。再说停个电有啥大不了的,我姐能力杠杠的,这世上还有她搞不定的事儿?”
卫泽希抬头看四周的黑暗街道,在狂风暴雨中一栋栋房子看起来都摇摇欲坠。他不顾潘朵拉那头哇啦哇啦了,掐掉电话转身就奔下台阶,冲回车内。
车门被一把带上,狂风骤雨终于被挡在了外面。
卫泽希回头看颜未染,她依然蜷缩在车后座,睡得安静无比。
叮叮当当的雨声击打在车身和玻璃上,声音沉闷。卫泽希无奈地掸掸头发上的水珠,就那么歪着身子看她,看了许久。
这一通又淋雨又折腾的,她脸上的妆早已不复一直以来的精致完美,花得不成样子了。可他在黑暗中望着她隐约呈现的样子,却觉得她这么狼狈,同时又这么美,就像一朵素色花坠落在淤泥之中,那隐约透出的颜色格外显露出一种凄婉动人。
看得久了,他感觉颜未染的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起来。于是他又抬手去摸她的额头,入手有点热烫,他赶紧又去摸颜未染的手,她的手掌却一片冰冷,暖气弥漫在车内也没有用。
“这是在发烧吗?”他转头看了看外面依然黑暗的街道,探着身子爬到后座,一手托起颜未染的后脑,一手撑起住她的腰。
知道她很瘦,却不知道她这么瘦,被他揽住的腰肢纤细得几乎要折断,脖颈和肩膀也是小巧柔和的,尤其在他轻轻托起她上半身的时候,比托起一只猫的感觉还要轻柔美好。
他低下头,想试试温度,谁知她包里的手机猛地开始振动,打破了此时车内的平静。卫泽希看看还在沉睡的颜未染,无奈拉开包拿出手机看了看。
破坏这一刻的人是潘朵拉。卫泽希恨恨盯着她的名字,然后按下了接听,压低声音说:“你姐睡着了,别吵!”
潘朵拉一听他的声音,立马在那边叫了出来:“哎呀妈呀,卫少你…你跟我姐在一起?”
卫泽希用“你懂的”口气说:“对,别再打来了!”
他掐掉了电话,潘朵拉也真的没再打来了。卫泽希才不管这傻妞一晚上要脑补几部*****,把电话放回颜未染包中,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爬回驾驶座去,发动了车子。
回到自己家,在地下室停好车,总算逃离了那场漫天漫地的大雨。回到了干燥温暖的家里,卫泽希觉得自己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他下车去打开后座车门,轻轻推了推颜未染。颜未染只轻微地“唔”了一声,将脸转向内侧,睡得不愿意醒来。
卫泽希想了想,艰难地探身进内,伸手将她托抱出来。车内狭窄,颜未染的身躯虽纤细柔软,但他又要顾着不要磕碰惊动到她,又要维持自己的重心,出了一身的汗。折腾好半天,颜未染那猫一样轻柔的身体,总算是被他拢在了怀中。
他轻轻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给她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睡姿。然后他下意识地,就像小时候妹妹发烧时一样,用唇轻轻碰触着她的额头,试了一试温度。
温度还好,微微温暖,顶多低烧。他稍微放下了心,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的唇还贴在她的额头上呢。
一瞬间他呆住了,僵硬地抬起头,手却没有放开。
甚至,他在与她隔开一点距离之后,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又落在她的唇上。
就算现在妆容都残褪了,可她的唇形真是美好。微抿的唇瓣,唇峰略微撅起,就像是正在迷惘等待他的吻。
在欧美审美熏陶下一直以为波霸电臀性感厚唇才是王道的卫少,忽然第一次觉得,这柔软娇嫩的感觉,简直推翻了他过往几十年的审美观,刷新了他的认知——
原来人不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进而去喜欢上符合自己要求的那一个;而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才发现了这个类型的美好,喜欢上这个特定的特殊的人。
所以卫泽希的目光在她的唇上盯了好久之后,终究无法控制自己,慢慢俯下头去,想要亲一亲那看起来异常诱人的双唇。
可惜,颜未染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一贯犀利清朗的眼睛,此时蒙着一层迷茫水雾,盯着他许久,才恍惚地问:“卫泽希?”
卫泽希尴尬地扭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全是懊恼。
她在他怀中挣扎着下地,站在楼梯前看了看,问:“这是哪儿?”
“我家。你那边因为暴雨整条街都停电了,我没法把你丢在那个停电没人的屋子里。”
颜未染还有些迷迷蒙蒙的,说了句:“那谢谢啊…”就恍惚地站着,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你就先在我家将就一下吧。”他伸手去扶她,带她上到二楼,送她到一个房间休息,还给她拿了条超级肥大的女式睡裙和一条未拆过的内裤,说:“我妹偶尔留在这边的,你先穿她的衣服吧,早点睡觉。”
颜未染听他这么说,就关上门在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衣服。睡衣也就算了,卫如希那超大型号的内裤,弹力再好也只能松松垮垮地穿着。不过到这时候她也不挑剔了,只在心里想了想,不知道如希减肥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等卫泽希泡好医生给的药,端杯子上来一看,颜未染倚靠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把手中的药给她喝下,又贴心地下去倒开水给她漱口,不过再上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卫泽希见她还维持着等待自己的坐姿,便帮她放低枕头,又轻手轻脚替她挪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可她头发还湿漉漉地,缠在肩膀脖子上,这睡一夜肯定要感冒。他想着刚刚被医生训斥的话,再看看睡得昏昏沉沉的颜未染,就走到浴室拿来吹风机,开了温暖低风,将她的头发一绺绺牵起,慢慢地吹干。
六十二 到死也不会错认
将她的头发一绺绺牵起,慢慢地吹干。
吹风的声音让颜未染有些不安,她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凑近了身体温热的卫泽希,将脸依偎在了他温暖的腿边,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上了他的膝盖。
坐在床沿的卫泽希身体一僵,捏着她头发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握着她的头发一动不动良久,目光定在了她脸上。
清扬的眉宇,乌黑卷翘的睫毛,挺秀的鼻梁,花瓣般的双唇,小巧的脸颊,下巴尖尖的就像花萼的弧度…
见过很多很多漂亮的面容,在这个圈子里触目都是形形色色的美人。可他只有在看见颜未染时,第一眼就移不开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再看她第二眼,然后第三眼时,就感觉到了自己心跳急促的声音。
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胸口汹涌的血潮,他气息不稳地俯下身去,想要贴住她那素净苍白的脸颊和看上去就柔软得十分适合亲吻的唇瓣,偷偷地在她的梦里尝一下味道。
但俯身下去离她不到半寸时,他又僵硬地停住了。吹风的声音还在低微地呼呼响着,温热的气流还在他的指尖和颜未染的发间紊乱。他停了许久,迅速直起身子,重重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懊丧地自言自语:“我去,卫泽希你这样和那个姓辜的有什么区别!太恶心了!”
脑袋被自己拍得太重,简直要脑溢血。他抬头看头顶天花板,一边缓过自己那口气,一边匆匆忙忙地撩起颜未染的头发打散吹干后,赶紧就帮她盖好被子,关门出去了。
等门锁咔嗒一声关上后,他才长出一口气,身上紧绷的肌肉松懈了下来,感觉比跑了十公里还累。
他靠在她的门上,举起手看了看,仿佛刚才萦绕自己指尖的那些柔软触感还在上面。
他握紧自己的手,贴在唇前亲了亲,低声对里面说:“你以后不能在别人面前生病知道吗?除了我这样一身正气的大好青年,谁忍得住不趁机欺负你啊!”
颜未染又陷入了迷梦中。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纽约医院,第一次睁开眼睛那一夜。世界扑面而来,在她视野中展现出冰冷森然的轮廓。
素白的室内,只点着一盏暗暗的灯,那灯光惨淡灰蓝,甚至敌不过外面斜照进来的月光。在她四周,仪器高高低低摆了一圈,围绕着她的周身,像是对尸体进行最后告别的垂头默祷者。
月光冰冷,倾泻在颜未染的脸上,她觉得寒冷。下意识地,她想抬起手挡住那些冰凉的光线。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除了大脑和眼皮之外,全身没有一点地方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