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回广圣宫,抱到最里面的会祥殿。召了太医来给她看着。
伯方在旁边刚说了句:“皇上…这位姑娘…”就愣住了。
我转头看他,他结结巴巴地问:“她怎么…怎么没有多少变化?”
我这才想起,十年前我曾经想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没有成功,当时伯方也在我的身边,为我出主意。
伯方对这些事情比我知道得要多。
“她在宫里应该要怎么办?我要给她正式的名份才好。”我问。
他低声说:“没有身份来历的人,最好是借太后的名义。让皇太后为她说句话,当作给了皇上,将来宫里的大家就都得尊重她点…现在时候正好,皇上可以去和皇太后说一下。”
现在时候正好,没错。
母后与郭家近日频生龌龊,她昨日暗示我疏离郭青宜不就是这个用心?
现在,我简直是遂了母后的心意,与她一起给郭家示威。
母后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安置她在崇徽殿东侧的小殿中。对外说是良家子,父母双亡,她上辈是母后微时乡里。
一切都仿佛得天之助。

她醒来的时候是下午。
昏睡了这么久睁开眼睛,她的眼就如洗过一样,清澈明亮。
她转了转眼眸看我,很久才像回忆起昨夜的事情。
她不说话,我也说不出什么。
我们沉默了好久,然后她慢慢坐起来看周围,问:“我的兰花呢?”
我把窗口的红葶指给她看。她就安心了,闭上眼。
她没有说要走,我也没有求她留下来。
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却怎么也要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她是,我也是。
所以,不如我们都不要说什么了。
宫女送了粥来,我在旁边看她虚弱让宫女放下,自己再伸手艰难地慢慢勺粥,心里不知不觉就沉了一沉。
她实在太好强,这样的情况下也倔强地不肯假手于人。
我在旁边告诉她:“这里是母后的崇徽殿,过几天你到广圣宫来,我好好替你弄个兰花圃,我再陪你养兰花。”
她看也不看我。
我问:“你要见见母后吗?”
她摇了下头,怔怔地出了会神,然后才终于开口说:“不要。”

我看她把粥喝完,然后接过放在桌上。
窗口的芭蕉心里还带着昨夜的雨水,却有一只鸟在上面跳着,颤得蕉叶一偏,积水全部倾泻到地上,她为那声音受了一惊,身子立刻缩成一团。
我忙把鸟赶走。回头看一看她,她脸色还是苍白。

几日后文德殿落成,母后与我一起去看。
这是母后预备用来览书的地方,大约也是将来阅事的地方。
陪母后看了一回,形制原本是十二间,因为群臣反对,所以改为九间四进。龙凤花草之属与其他宫并无不同。
里面还有匠人在做最后的修润,我抬头看在梁上描凤眼龙须的那些人,担忧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把架子撤去了?万一发生危险可怎么办?”
杨崇勋忙在后面说:“马上就要好了,为了方便太后皇上观看所以撤去。”
“这不是儿戏,怎么为了两人的方便,使得他人性命堪忧?”我皱眉。
母后点头,然后说:“以后不可这样。”
母后看了前面的松竹,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个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只是中暑而已。并无大碍。”
“还没去可看她呢…据说是很清秀的人?”
我低头微笑:“她近日憔悴了。母后以前不是见过她吗?”
她想了一想,然后摇头道:“印象不深了。据说她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我忙说:“她回家去了几年,处事安静,修养得好,所以不易显老。”
母后皱眉看我,然后问:“皇上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她从哪里来无所谓,我喜欢她…仅此而已。”
母后摇头,却笑了,说:“少年情事。”
她大约想起了自己当年与父皇的事情,伸手抚我的肩,看了好久,说:“母后就不去看她了,免得感叹自己的年华老去。”
我点头。女人是记性很好的,她们都不想看见对方,是对的。

陪母后回到崇徽殿,我向母后告了别,马上到东殿去。
脚步太快,伯方在后边小跑着追我。
在回廊转角,一眼瞥到母后在檐下含笑看我。
不觉脸红了一红,象我十三岁时一样,觉得难为情。

她今天脸色好多了,不再像鬼一样惨白。我去时正看到她倚在窗口,用雪色晶莹的手指甲去逗外面芭蕉上的一只小虫子,那虫子碧绿通透,生了一些茸茸的毛,说不出的诡异美丽。
她则将虫子举到面前看,长长的睫毛偶尔一闪,眼睛里暗淡的水雾就朦朦胧胧地波动。
碧绿的虫子和她漂亮的手在一起,在外面芭蕉绿森森的意思中,剔透生彩。
她转头,瞄到我站在门边盯着她的手看,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转到红葶前面,在泥土中挖了个洞,把虫子丢进去,然后用土埋掉。
我到她旁边,跟她到外面的池子里洗手。
“兰花要肥料的。”她这样说。
我蹲在她旁边,看她的手在水里隐隐绰绰,她的裙子掉了一角在水里,那裙子的耦合色在水里随她的手上下波动。
我小心地替她把裙角捞起来,拧干。幸好是热天,等下就会干了。
她指指前面池子中间,说:“今年的最后一朵荷花了吧?”
在一池的绿色荷叶中,只有一支绯红的荷花开在高处,傲气凌人,顾盼生姿。
那颜色红得胭脂般,仿佛整个夏天就沉淀在上面,鲜亮夺目。
她转头问我:“把它摘过来给我?”
于是我毫不犹豫就走下水。
我觉得十三岁的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和她一起在仙瑞池,我们一起摸那颗珠子,可是我不记得其他的细节了,只觉得我在污泥中,握到了她的手。她纤细的指尖在水里温热。
其他的一切,全都铰碎了一样,零落,想不起具体的颜色与形状。

把那荷花的茎折断,手指却被上面的尖刺戳到,痛倒是不痛,只是麻痒难耐。我去旁边弄了点菖蒲叶,站在泥水里把花茎上的毛刺都用菖蒲叶抹掉,自己再抚摸了一遍,没有刺手的东西。然后跋涉回来,她坐在那里,神游天外,根本没看我。
我把荷花递给她,她接过,脸上一点神情也没有。

伯方在旁边看我龙袍上一塌糊涂的淤泥,忙说:“皇上去换了衣服吧。”
我点头,对她说了我马上回来。
走了几步回头看她。
她也已经背对我离开,经过角落的草丛间,她把手里的荷花随手丢在那肮脏的地方。

当晚禁中突然大火,我在广圣宫被惊起时,伯方禀告说,已经延到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延庆这五个殿。
我站在殿外看了一下,半个天空都是通红。
为何宫里会突然有这样的大火?况这几个殿坐落相隔,怎么会一下子就全部烧着,而且火势无法控制?
我披衣出去,伯方忙拦我说:“皇上万乘之尊,不可身涉险地…”
“好了好了,少罗嗦,走吧。”我皱眉。
火光下的禁苑里一片嘈杂,救火的人与宫外进来的军巡捕都在提水扑救。
我站在旁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旁边看。
那火竟不是在烧了,而是活生生地在狂舞,在轰闹,铺天盖地腾起无数红云吞噬那些雕廊画栋。
我看那火舌,惊了一惊,问:“母后应当已经远离崇徽殿了吧?”
“太后肯定已经避了。”伯方说。
此时另外一股火突然从殿后来的,与前殿的火相交,盘旋围住全殿,里面的门柱见火就着,风又实在是太大,殿内的人若是还在,现在如何逃得出来?
我心惊胆战,奔到崇徽殿旁边抓个宫女问:“母后!母后和她…在哪里?”
那宫女被我吓得说不出话,用手指战抖地指指自己的肩,我从她的肩上看过去,原来母后就在他的后面,含笑看着我。
在火光下,她镇定自若,微微一笑,身边所有的繁杂全都远退。
母后果然与我不同。
我此时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讷讷地放开那个宫女,向母后走过去,母后伸手挽住我,低声笑道:“皇儿遇事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母后抚抚我的额角,仔细地打量我惊惶的神色,说:“不过,母后知道你是关心则乱。皇上总是这样,前因后果都忘记,母后是皇太后,除了皇上,宫里第一个要紧的就是母后了,怎么还会有险事?”
我觉得她的声音分外柔和,已经是我很多年未尝听过了,我放松了心情,把刚才的紧张抛开,然后说:“母后说得是。”

然后回头去找她。
她不在这里。
母后似乎忘记了她,摆驾到延福宫暂避。
只有我站在那里看那些汹噬的火,寒意突然涌上胸口。
我突然想到自己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在大宋,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活下去?你连死都死不掉。
此时火势随风静了一点,一时半会,梁柱大约坍塌不下来。
我是皇帝,自然不可以以身涉险,不过现在应该没关系,宫内的殿堂都是高穹支撑的,门已经没有了,风一静,火苗没有扑下来,踩着砖地进去看一下马上就出来没什么大问题。
冲进去,发现火果然在高高的上面,下面全是空的,有燃火之物的地方在燃烧,其他的地方则地面发烫。我踩着热砖地,慌乱地看了下周围。
果然没有人。我真是多虑。
她一定已经逃出来了,如果在里面的话,应该会呼救。

一转身,却发现她站在窗口的芭蕉那里,睁着那对在火里闪着艳红反光的眸子看我。
我因为她脸上安然的平静,而一下子愣在那里。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喊叫,我回头看见长春殿轰然倒塌,红亮的砖瓦互相碰撞,擦出刺眼的火花,四下迸射。这崇徽殿也是木裹油漆之物,见火就着,恐怕已经快要烧透。
我回头抓住她的手,对她大吼:“快点出来!”
她这才微微点头,单手抱起那盆红葶,被我拉扯着跑出去。
到外面,居然没有人看见我们。
所有人都在长春殿那里围着看。
我伸手想把她手里的兰花打到地上,可是我手都没办法举起来,全身发抖,开始为刚才自己的举动后怕。
她漠然地回身去看崇徽殿。
烧得通红的重檐攒角,透朽的顶梁,所有的砖瓦倾斜向大殿的正中间,哗一声巨响,压了下去。
炙热的风卷起一层黑红灰烬,水波一样向四周荡开。
她的发丝和裙袂高高扬起。
这一场大火,烧毁了八个殿。视朝所全部付之一炬。
癸亥,移御延福宫。

白露(三)
我与母后已经移到延福宫,她还在宫内,只是搬到了玉华殿。
我要见她,就要穿过两层宫墙。虽然不远,但是扣除了视朝与政事,去看她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宫城南面是焦黑一片,玉华殿这里却是桂叶成阴。
她一直专心地在把桂花收集在手中的坛子里,用蜜糖撒上一层,再撒一层桂花。
“这是要做什么?”
她看也不看我,说:“无聊,自己做桂花糖。”
我把袖子卷上,帮她捧坛子。她也没有多理会我,随手就把东西一放,自己捋桂花去了。
宫女给我上了茶来,她坐在旁边陪我,却故意抬头看桂花好久,我凝神盯着她的侧面,她却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
桂花浓郁的甜香从那些细碎的金黄花蕊中流滴,坐在风里迎香,细闻却好象不是香气,是浓冽酒味,沾身就要醉倒,整个人倾倒在酥软的浓香中。
“今年的桂花开得真是早。”我找个话题和她说。
“中秋要到了。”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们似乎再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桂花的香气在这样微热的下午有形般蒙蒙袭来,把整个人湮染成中秋的黄色,融化不开,盈了满怀满袖的甜醉。
沉默了许久,终于我又开口问:“十五那天,我和你一起去陪母后赏月吧?”
她还是淡淡地说:“何必,她也不会想看见我。”
我劝她说:“都已经十年前的事了,你何必还这样耿耿于怀。”
“等郭家的事情一过,自然就不用成全了。”她冷笑道,“她早说了我是个妖精,哪里有后宫之主愿意把我留在身边的?你母后这样关心你,以后我还不知道要埋在哪里呢。”
她居然会知道母后与郭家的事情。原来她每天在宫里,不只是在养兰花。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她淡淡给我一个背影,说:“你把我弄回来,还不如就杀了我痛快,我在这里反正是别人的鱼肉,后宫的事,你又未必做得了主。”
我觉得这句话刺耳,但是又不愿对她使什么脸色,就把头转向看窗外的桂花去了。耀眼的金色,夹在暗绿的宽厚叶片中,一直在流溢着那些馥郁的蜜甜香气。

她说得极是,我现在未必能做得了主,而且母后哪里会愿意成全我们?
现在母后可以利用我对艾悯的喜爱,用来向郭家示以颜色,所以才言笑晏晏。可是,母后怎么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宫里?她怎么会把我们母子心结的始作俑者留在我的身边?
母后对别人的成见,是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
也许她在覆雨翻云之前,早已经想好了艾悯的处置手法。
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覆辙,太后的干涉,往往能决定很多事。

我本来委实已经犹豫了很久,知道不应该和母后撕破脸,我也未尝不忌惮她在朝中的势力。现在朝中的局势不是很明朗,但时机也许接近成熟了。何况现在是个好机会,错过了,我再抓不住。
我可以十年前一样去赌一下。我和她若没有办法在一起,我也不留恋自己现在的身份。
况且,我已经不是畏惧母后的那个孩子了。
打定了主意,我责怪她说:“你要知道这是宫里,凡事要斟酌了再出口。”
她随便点下头,说:“是。”
出了玉华殿,那些缠绵绕在我周身的甜香才渐渐淡了。
我上玉臵,看一看她的神情。居然无喜也无忧。
好象刚才那些话,她从来没有说过。

africanlife 20070506 20:25
母后在延福宫内安顿下来时,殿前司已经把火发时形容鬼祟的人审察遍,提了修文德殿的一个工匠来。
李灼解释说:“此次禁中大火,是秋高物燥,用火不慎而引起。”
“那这个工匠是怎么回事?”母后放了手中茶盏问。
那工匠却并不惊慌,向我磕头,说:“草民有罪。”
母后在旁边不说话。他行礼毕,然后说:“草民明日就要出宫,今晚去检查最后的工序,然后发现崇德殿那边的火就烧起来了。草民想既然已经烧了,再烧几间也没人会发觉,因此引了一些易燃物,去投了崇徽殿。”
我觉得此人说话太过顺溜,又这般冷静,倒似练习过多次,转头看母后的反母后却没有动怒,问:“你可知道崇徽殿是本宫的住处?”
“正是知道。”人抬头看她,知道要被审问,索性先自己说了出来:“太后可还记得当年下诏在永兴营造浮屠的事?”
母后想了一想,问:“当时是姜遵主事吧?”
那人点头,说:“姜遵为了讨好太后娘娘,毁了汉、唐碑碣用来代砖甓造塔,工夫神速。于是太后认为此人不错,召他还京起用。”
“怎么了?”母后慢悠悠地问,也没有怒气。
那人又说:“当时有腐儒阻拦姜遵所为,被架出枷在街上暴晒,回家后得急病去世了。”
母后终于一笑,问:“你的亲人?”
“并不是,是寇老的远房亲戚。”他正色说。
她微微点头:“寇准的…那么,又是谁叫你来的?”
“是草民怀一颗赤胆忠心而来,太后这些年在朝中挟幼帝逞己欲,天下不平者不止我一人!”他神情终于激动,开始大叫。
母后对我笑道:“近来书塾多了,误的人可也真不少。”
我抬头看外面天色渐暗,回答:“不如等到明日早朝,再仔细商量。”
母后示意李灼带那人先下去好好看押,但刚到外面,却一阵混乱。
李灼又奔进来,向我禀报说:“犯人自尽了。”
我漠然:“怎么这么不小心。”
母后问道:“他的家世呢?举荐他进宫的人呢?”
李灼看我,我于是说:“还是明日早朝再议吧。”

朝臣听闻此事,出乎意料地没有惊诧,只是一片安静中轻微的互相交换神情,似乎大多数人不想就事论事。
母后问:“众位大人认为应当如何处置此事?”
居然都不说话。
母后再问:“宰相认为如何?”
吕夷简站出来,躬身说:“此人罪不可恕。然则已经畏罪自尽。臣以为,当今天下,朝野民心,太后应是知道的。先帝以幼帝托太后,今皇上年已长,天意内禁火起以示,人心久思皇上独掌朝政,太后为政多年劳苦,朝廷不敢再劳以繁务,愿太后免以临朝辛苦,可养颐以待长福。”他果然引申到其他事情去。
这几句话早在我十九岁时,范仲淹已经在上母后书中讲过,不料再次听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母后微微一怔,然后扫了低头不语的众人,在目光在杨崇勋身上停了下,问:“怎么连枢密使都没到?”
“姚枢密身体违和,无法应诏入议。”吏部禀报。
此时钱惟演出列说:“臣以为,皇上年纪虽长,但太后掌政多年,一时若仓促撤帘,恐怕朝事又旁劳他人,非我朝幸事,不如还是烦劳太后以待时机。”
母后低头思量,我本该来说点什么了,但是我并不说话。
母后的心腹,在朝中为势力所遏,象钱惟演这样的不多,况钱惟演当年被母后提拔为枢密使时,按理必加检校官,但朝臣为了遏制母后势力,仅以尚书充使。后来冯拯为宰相时,公开扬言说钱惟演把妹妹嫁给刘美,是太后姻家,不可与机政,将之请出。母后一点办法也没有。
朝中早已议定将钱惟演出为泰宁军节度使,就要在近日起程,他现在还敢出来说话,与母后自然是关节不比寻常。可惜母后那一派,事实上争取到先朝众元老台阁品位的并不多,说话算不了数,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现在倒有点感谢我朝历来倚重文官裁决朝事。
难得一直躲在家中的赵元俨今日也在,慢悠悠地出列来,抬头看了母后一眼,才说:“太后执掌朝政十余年,对赵氏江山功劳不可谓不大,太后当政以来,虽令出宫闱,但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臣民皆慑服。只是老臣近来觉得太后劳心劳力,益发憔悴了,这朝事烦琐,太后可及早请皇上担当,退居延福,此为太后之幸,朝廷之幸,万民之幸,社稷之幸。”
母后微微点头,和悦地说:“好,本宫知道各位心思了,今日先到此,以后可以细议。”从帘后站起来就退到殿后去了。

群臣未料到今日还是半途而废,一时满朝寂静无声。
我恍如不知,自若地说:“关于修葺事宜,就任宰相吕夷简为修葺大内使,枢密副使杨崇勋副之,发京东西、河北、淮南、江东西路工匠给役。细部由工部与户部商量行事吧。”

我现在住在延福宫的清和殿,回去时发现母后就在殿中等我。
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梧桐树,我觉得母后是老了,她的肌肤还只泛了一点细纹,可是她的神情却已经非常疲倦,似乎看过了百年一般。
她听到我唤她,回头对我一笑,说:“刚刚姚潍和在家中暴毙了。”
“是吗?”我在她旁边坐下。
她捧起茶盏,仔细看了上面的滴油痕迹在阳光中眩出的七彩色,然后抬头问:“那这样看来,京城的兵马现在要移交副使杨崇勋手中,掌侍卫亲军是张孝恩,现在延福的所有守卫则是殿前都指挥李灼?”
我点头,恭敬地问:“母后有不放心的人吗?”
母后盯着我看了许久,说:“杨崇勋、张孝恩、李灼,都是皇上信得过的人,母后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出了会神,又问:“只是大约那个工匠,是没有族人的吧。”
我低声道:“母后不用担心,大理寺在查。”
她又仔细打量我的神情,似乎找不到什么。于是良久,突然笑了,说:“那个赵元俨真是讨厌,自己脸上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了,竟敢说母后老了。”
我也笑了出来,说:“母后没有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
“得了,我自己知道的。”她叹了一声,“母后不是不知趣的人,都已经老了,到该走的时候了,还赖在堂上,是蠢人才做的事情。”
我忙挽住她的手,问:“母后要突然撤帘吗?”
“皇上不用担心。”她缓缓说:“母后因大火受了点惊吓,精神不佳,大约要退居几日安养了。”
她对我微笑道:“延福宫是个好地方,避暑最佳。”
我们坐在空旷高轩的宫里,博山炉内香烟袅袅,外面的蝉鸣一声急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