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然地站起身,明晰脸色冷漠,手心都是董香之沁出的汗,心里俱是抖颤揪心,却到了口中启唇只能冷冽地吐出几句。
“足够了,陶先生,你说得足够多了。”
“、、、、只望你将来莫要后悔如今说出的这般话。”
第十章 作孽
气氛冷凝,桌上的菜肴皆无人动过,一众家仆见状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怎一个家宴竟弄到这般田地,叫人好生不解,于平常人家而言,娶妻自是媒妁之言,但如今看着受新教育的公子少爷各个都是不安份的主,也不知这新式教育,西洋做派是好还是不好,想来,世间从无绝对的事。
这偌大的厅宴,各怀心思,空气冷滞。
“、、、、只望你将来莫要后悔。”
她横眉冷挑,带着浓不开的嘲讽意味。
大庭广众之下,他陶云先竟如此说出“不爱”二字,甚至“离婚”也说的那样斩钉截铁、理所当然,半丝颜面不曾给那个陪伴了自己那么些年,侍奉自己多年长辈的原配夫人,这不止是不爱更是侮辱,甚是令人难堪。
可董香之彼时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只是静静地低着头不曾反驳过任何一句,即使心如死灰亦徒给那人留颜面。
明晰虽是面上冷漠摄人,内心却不由地感到悲凉。
也许、、、、这个世上的爱与不爱,大抵如此。
董香之爱陶云先,即使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身边,即使占着理,即使早已伤痕累累,早已绝望得瑟瑟发抖还是不曾站起讥讽他待她的各种错待,不曾指责一句他的不是与不应该。
而陶云先不爱她董香之,尽管他明明看得出她那么脆弱,那么无辜,甚至没有学识没有美貌仅仅只是这个时代的错,她跟不上他的脚步,跟不上他新潮的思维和品味,仅仅只是因为命不与她,如若她有一个好家世,如若她有父母,她有更多求学的机会,她绝不仅仅只是她。
可他这般从来被人赞许明理聪颖,翩翩的公子,这般知时事而得体的人,竟在这问题上想不开。只能说这世间的万般误会与无奈,最后想起定是会让人啼笑皆非,痛哭流涕,而其实不过皆是人的一时根深蒂固的一念之差。
陶老爷子这方气还尚未平复,陶太太一边抚着他的后背,一边忧心忡忡地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好不容易陶老爷子方有些缓过劲来,刚要启口斥责儿子不可妄言回答,却只见那逆子闻言表情不变,嘴角扯出一丝淡淡弧度,仿佛在讽刺明晰话中之意,颇为不以为意,酌了口茶,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陶云先,绝无后悔的可能、、、、”
话落,董香之剧烈颤抖了一下,忽然抬起之前一直低着的头,直直地望向他,仿若想望进他的心里瞧一瞧,到底是什么,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匕首,真真扎得她鲜血直流,他却连瞧都不曾瞧她一眼,心下悲恸不已,她面上已然泪流满面,令人不忍再看。
“啪啪啪、、、、”
如此紧绷的气氛,却是掌声响起了几许,就见明晰不怒反笑,清楚明亮的嗓音不若娇柔女子般,却甚是醇厚得只道:
“、、、、说得的好!说得太好了。”
“香之,你怎说?”
接着她收起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淡淡地收回笑靥,看向满是泪痕却没有抹干净的董香之,静静地回望,那眼神像是鼓励又像是如砥柱的支持。
“我,我、、、、”呐呐地,嚅嗫着苍白干涩的唇,终于握紧了拳头,仿佛等待了很久,狠心一闭眼,已酝酿数年终像储存已久的话语,还来不及深想,做准备就不禁启唇终是吐露出了口,“我,应了,我,答应离、、、、”
话说得真真像是准备了好几个年头,生涩而艰难,但到底终究算是开了这个口,她以为这一生她都不可能说出这几个字,即使每每在受不了,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她都生生地把这几个字咽下,只因她没有这个勇气,更不知未来会如何,做任何事她都是瞻前顾后的,谨小慎微的,唯独这一次,即使她心里早已料到,却真的在听到那个人那句“绝无后悔的可能、、、、”时,她是真正的彻底服输了,向自己的爱情投降认输,还能如何,将来任何的事再难也难不过她想让他爱上自己的难度吧,究竟害怕什么呢、、、、无甚可怕的了。
众人皆是一惊,毕竟这现下离婚之事虽是常理,这各地都有追求自由恋爱的旧式家庭,即使是大门大户亦免不了,但到底还是惊世骇俗,如今一个硬说离已属难得,一个平素懦弱却又执拗的人也同意离,这才叫人不能不瞠目结舌,震惊不已,这婚竟是真的离定了?!
这方,陶云先面上倒也无甚多的表情,却心里也是有些诧异,本以为还要再多费时劝她,却没料到这才几句话,她竟终于应了。此时此刻,他方挑眼望了董香之第一眼,这是入席的第一眼,她面孔上都是泪与涕,谈不上有多清秀好看,跟记忆中瞧过她的印象无甚差别,只是眼眸里多了几丝亮光,恍若被泪水洗涤了一遍,冲洗得干净。
这下,连陶老爷子都甚是不能反应只得叨叨:“、、、、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我们答应会护着你,会、、、、”
“、、、、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护得了让令郎死心塌地地爱上她?如若可以,这些年又是怎地回事?”
“明、晰!”闻言,陶老爷子尚不及开口,陶云先眯起眼,英俊的脸庞布满了阴郁,指关节紧绷,心下有些不舒服,不禁站起,撑桌而立,咄咄逼人道,“、、、、我父亲敬你,我可不敬你,你莫要对我与我父亲这般口气!这现下谁不知你们明家与日本人关系匪浅,狼狈为奸已久,你父亲亦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往哪倒,如今日本人对你家步步紧逼,若不是你身后有一个赵家当靠山,你们明家早就名存实亡了!且不说你们明家现下的日子不好过,你如今虽是赵家底下好乘凉,却早已失势,现城中谁人不知你的闺中心腹在背后刺你一刀,趁你不在赵先生身旁顶替了你这妻子的位子,明晰,你休要在这里做好人,我告诉你,我父亲怕你,我可不吃你这套!”
自然,艺术家皆是羁傲不驯,何况他早已是国内文化界最令人瞩目的新锐人物,亦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不屑政治这一套,天性自由横溢,这番话毫不避讳地直言,颇有方才要执意要离婚的气势。
话落,陶老爷子这眼见局面失控,方要救场,只见明晰淡淡一笑并无怒意,连陶老爷子心下都不禁感慨一句果然是出自名门之后,这等修养,却也是感到与传闻不符,当日只听说明家大小姐艳冠全城,嚣张跋扈,今日所见全不是那样。
这番揭破,若说心里无感,倒是自欺欺人了,只是这次她既来了,自是能想到所有会发生可能,人说言语如春寒冬暖,她此刻竟是凉到了心底,甚无所觉,连她自己都不觉自己的脾性竟万般好了,倒也真是不气,有何可气的,何况陶云先说的本就是事实,她倒不是不认真相的主。
不过,她还是笑了笑,道了句:“想来,陶先生忘了一句俗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并不高,站立在那儿,玉身直立,眉目疏朗坦荡,她眼中皆是淡淡的冷意。
终于她方坐下,握住董香之的手,眼神坚定,眼梢尽是仿若积雪,融不开的清冷,深吸一口气道:“我今日来有一事要说,我本人已决意全权资助香之赴洋进修、、、、一个月后有一艘赴法的渡轮,我已帮她联系了法兰西学院,我在那儿亦有校友,香之在那儿会得到稳妥的照顾,此次离婚后,她同陶家便再甚关系,今后桥归桥路归路,陶先生,您也可新妻入怀,享受你艺术家脱俗的生活,此后,便再无像香之这等死心塌地、傻里傻气的女子叨扰你了,你可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死心便要彻底的死,否则徒留烦恼,她明晰一向干脆利落,方才问陶云先是否会后悔也不过是想让董香之彻底明白,彻底了悟,毫无遗憾地放下,也避免明晰悉心安排许久,董香之却心在这陶府逗留,走得不干不脆。
话一出,皆是一怔,宴上出奇寂静无声,连陶云先亦一时沉默不语,仿佛沉静在思绪里,随后淡淡又看了一眼董香之,神色不明。
闻言,董香之亦惊诧得不得了,只是瞪大了眼,半启着唇,好半天说不出话。
“若只是赴洋求学,我亦可安排、、、、”陶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不曾想明晰竟是来添一把火的,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怎料是这般,他倒真是有些按耐不住,直说道。
还未说完,明晰便淡淡地打断道:“您若想安排早便安排了,您明知他们的婚事僵直至此颇有这方原因,却是香之侍奉您二老已久,真要离了你们,你们亦不习惯,您才一直无这个打算,虽是出于私心,我亦可以理解,且不说您这边是否愿意,既然今日已决意离婚,如若之后再拿您陶家一分一毫,想来别说令郎心生排斥,他人亦会有微词,所以,您便宽心罢,如果注定做不成您家永远的媳妇,做了数载您的媳妇也算是有缘了、、、、”
话中有理,亦不缺情意,只是字字合情合理叫人不能不心生赞同,亦不可轻易反驳,这一番话,不痛不痒却叫陶老爷子霎时百感交集,想起这些年的相伴,即使桩桩件件他的儿子皆对董香之错待不已,她却依旧勤勤恳恳侍奉他们,若真的隔着洋,从此再无见面可能,他实在是无法接受,多年承欢膝下,他二老早已将董香之当作自家孩子,这一下子觉得生离就在眼前,竟不禁老泪纵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陶太太亦暗自抹泪,更不甚想去看那儿子带来的女子一眼,即使貌美娇丽又如何,在他们看来,如此登堂入室,毫无礼数,追求真爱的坚决和自由不顾他人,反倒端端让他们生厌。
看着明晰决绝笃定的样子,再看董香之虽惊诧像是毫无准备亦没有反驳拒绝明晰的好意,陶老爷子也是风雨过来之人,这一下便明白再无甚能说的了,略有失神,半晌他缓过了些许情绪,最后只是呆坐在椅子上喃喃絮叨着:“作孽啊,这真是作孽啊、、、、”
第十一章 男女致命之谎言
“香之,香之、、、、”
绢帕无声地擦着自己的眼泪,随后看自己丈夫亦再无法子,陶太太再也坐不住,连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了些许小碎发的凌乱,嗓音温婉暖和呢喃着唤道,眼见得失态发展已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再也坐不住地站起,小跌跌撞撞地小碎步走到了香之的面前,也顾不得多少礼仪,只是执起了董香之满是冷汗的手,曾经的点点滴滴亦上了心头,不无痛心,她一下下慈祥而感伤地抚着董香之的柔荑,感慨万千道:
“香之,莫要走,你若走了,我可如何是好,你素来知晓,这么多年,我早已把你当成半个女儿,你怎能如此狠心、、、、你、、、、”
丝丝是留恋与钟爱,声声逼得在场的那年轻娇媚的女子好不自在,这便是她往后要侍奉的公婆了,可如今他们一个痛心疾首不能言语,一个晓之以情地挽留他的原配夫人,她这般女子自是聪颖的,只想着将来她的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来之前,她如何说的,哦,她信誓旦旦,像许许多多受过新式教育,由来顺着自己的意愿,不管不顾他人感受,那样自信对他说:我定会让你父母喜爱与我,就如你喜爱我一般。那不过是旧式的女子,你父母亲终会看到我的好。
可现下,她如坐针毡,禁不住地感到冷气袭来,这等场面,与爱情无关,却是婚姻与亲情的关系。
她本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这方的,却不曾想,莫名其妙位置倒了过来,她仿佛能感到自己的样子在他人的眼里如此狼狈不堪。
“云先,我想走了、、、、”不适地动了动身子,曹英佩凑在陶云先的耳畔,低声道。
“、、、、莫怕。”
陶云先自是知晓她心里在想甚,手握紧了她一下,低低安慰了一句,抬起眼,眼眸淡得若静水,英俊的脸庞望向董香之像一个陌生人,见自己母亲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地劝慰,他只是接着淡漠地道了句:“也罢,你既决意离开,往后便请勿踏进陶家一步。”
话末,一瞬抬头望,董香之浑身一震,不禁松开了陶太太死死握着自己的手,霎时言语不能反应,只是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原低头暗自哭了许久,红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球,泪光摇曳,这些生生又被逼出了泪水再次让她变得看起来那样软弱。
这次,她没有避开或低头,只是与陶云先直直地对视,桌下冰凉极致的手抓得明晰生疼,明晰亦没有言语,只是看着董香之僵硬直立着身板,死咬着发白的唇,冷声道:
“好,我定如你所愿。”
话刚落,董香之含在泪眶的眼泪,刹那滴落,却无法叫人生出懦弱之感,反倒让人顿感她从未有过的坚强。
只见话毕,她跪在地上,向陶老爷子和陶太太磕了三个头,抹了抹眼泪,道:“多谢爹爹同娘娘照顾我多年,亦素来待我亲厚,香之永生不忘其恩,只现下缘分已尽矣,望爹爹同娘娘日后多多保重。”
“爹爹娘娘,请容我一天收拾行李,可好?”
陶太太还想说什么,陶老爷子摆摆手,叹了口气,像是老了有些,拿起家仆送上的新烟斗,淡淡地吸了口,靠在椅背上,然后沉吟了一声,应道:“、、、、好罢。”
终于覆水难收,陶太太含着泪,又目光深深责备了陶云先,俯下身子,将董香之扶了起来,众人只听见陶老爷子沧桑年老的声音又响起寥寥数语:“不论将来你是否回陶家,你都是我陶某的女儿、、、、”
言如万金,室内所有人亦倒抽了口气,暗暗感慨其话的分量。
点点头,她不住地点头颔首,絮乱无章地擦着自己的眼泪,直到明晰从兜里掏出锦帕,替她仔细擦了面,然后莞尔地看着董香之哭得红红的鼻尖,白皙略显苍白的脸上温柔亦淡然,只浅笑道:“香之、、、、无事,都过去了,明日我派车来接你,你今日甚么都莫想,好生休息。”
话毕,明晰略略向陶家长辈点了点头示意,随后家仆见状领着她走下楼,出了陶府。
一路走着脚下略有虚浮,她深吸一口气,眼前稍有模糊,抬脚低头钻进了车内,只一刹那,便眼神微眯,车内有些许烟草味还有那人特有的硝烟硫磺的气息,有些许烟雾缭绕。
她方手撑了下,没摸到车垫却触到了一只冰凉清冷指节分明的手,一惊之下,她刚要抽离却被那人扣住,有些许微疼,她嘶了声,挣扎了半晌亦挣不开也便不动了,只是方回过神定眼一看,那人的脸在车内忽明忽暗,轮廓分明的五官侧面硬朗疏淡,眉目浓密,薄唇紧抿,也不看她,军人的坐姿硬挺笔直,他目视前方,神色不明。
瞧不清他的意图,这车四面皆拉起了黑帘,车内光线不好,她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讽笑,想来他是亏心事做多了,如今竟是连窗都遮起来了。
正意识恍惚着,虽被他死死扣着手,她却不禁挪动了身子,坐得离他远了些。
她的动作不着痕迹,他亦没有转头瞧她,却还是刺痛了他的眼,他扣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明明听见她暗暗咬唇嘶了好几声,亦狠心抓紧着,不容她多动弹。
他不开口,她亦不启口,只是双双直视着前方,而手在那儿无端端的较劲。
车内死寂般的安静,只有车子碾过路上些许垃圾发出的声响。
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是他败下阵来,道:“听说你近日身体微恙?”
闻言,她淡淡地回道:“无事。”
“盛儿那儿你也不管了?”
“他已长大。”
“前日里听闻你胃口不佳,你该多吃点。”
“既是听闻,你怎知是真是假?”
“、、、、你是在怨我只是‘听闻’而已?”
闻言,他手放松了些,想来前一句极得他欢喜,他眼一眯,薄唇不着痕迹地勾起,低声问道。
“不,我是在劝你不必多费时间,你自有你的事,我省得。”
竟是低眉顺耳的话,却在他耳畔极度刺耳,她这般懂事听话,他却知她不是,可她现下就是如此。
早在前段时日,他便隐隐感到有些许事情已然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的副官曾笑言他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从来头脑冷静,却在大太太这边时常跌跟头。
何况听暗中看管她的部下说,她竟是来助人离婚的,真真是她能做得出来之事,赵钧默不知怎么地,听闻这事,便匆忙放下手上的公务,匆忙赶来,此番干涩日常的对话极为平淡,却平添了几许陌生。
空气有些许凝滞,赵钧默缓缓收回思绪,手心传来她手背的丝丝暖意,他将她的柔荑又捏紧了几分,垂下眼,然后转首斜睨着明晰,眼神像在探究,亦像琢磨,深吸一口气,沉吟几声,再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自己那边扣,指腹不着痕迹无规则地在她肤如凝脂的手背上划了几下,她亦无动于衷,他眼眸一深,又启唇道:“、、、、你今日劝他们俩离婚,你可知你又在胡闹了。劝人离和这等事、、、、”
“最后一次了,再不会胡闹了。”
她气色不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撇开眼,淡淡地答道,仿若不甚再想听他至多的声音与言语。
眉宇间霎时冷冽起来,闻言脑中嗡地一响,衣上锃亮的徽章闪着微弱清冷的光泽,他动了动身子,面色晦暗了几分。
她如此这般的听话,他满腹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她倒是像他所愿的那样子,却再不会与他斗嘴争执,他望着她平静沉思犹如身旁无人的神情,手心被他一瞬失控掐疼了些,亦没有开口。
心一点点不知怎么地渐渐沉了下去,好似这被黑帘遮掩的车内,一丝光线都无,从来未感到恐惧的心沉甸甸得紧,周遭的冷气逼近,车似是开得不平稳,一阵颠,更叫他蹙眉,薄唇紧抿,略有心烦地解开了戎装的几颗扣子,喉结微动,嘴角微微一沉,目色颇深,低声冷喝了声:“老张,你今日怎开车的!”
“这、、、、对不住,对不住,先生,这路不平坦,前方有学生游行,我们可能得绕开得远些。”
见状,那司机赶忙应声道,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倒思忖着,这自家主子一向脾气尚好,冷静逼人,略有孤僻,怎料得每逢大太太在皆沉不住气,当年大太太跋扈霸道,他亦气不可遏,如今大太太莫名收敛许多,他亦怒气熏天,这到底是如何一桩事,饶他跟了赵钧默这么多年亦没法子看清,只道这世道纷乱,万事皆谜。
外界喧闹声天,车内死寂如雪,静得只听得那么几丝呼吸声,连司机老张的开车动作都莫名放轻巧了许多。
终究像是软了几分下去,他声音低压略柔,另一手揉了揉自己微疼的太阳穴,垂下眼,淡淡地问道:“、、、、为何不问我为了什么?”
忽然问了一句,而他信她自是懂得的,话落,她终于瞥了他一眼,攥紧了另一手心,然后抬眼,明媚的眼眸浅淡地望向他,他的模样与当年遇见并无区别,只是眼眸不似当年那么炯亮生辉,反倒晦暗不明了些,轮廓依旧分明如世间最冷硬精致的雕塑,脖子上是一道狰狞猩红的疤痕,那么多年都不曾淡些,胡渣还有些残留在他的下巴,显然今日诸事烦忧,如他这般一丝不苟的人都有些不甚仔细了,麦色而硬朗的脸庞对着她,蹙眉问着,像是叹息又如迷惘的絮语。
“近日芳儿和孩子可好?”
她答非所问,好似一弦绷断,他冷黑的眸子霎时眯起。
话毕,他尚来不及言语,终于,只见她看向了他,这是她近日第一次那样瞧他,随后她伸出手,在他神色不明,略有粗糙的面上,轻轻抚了抚,她如今脾性静了许多,连气质都因时常的体力不支而嬴弱轻飘了几分,她笑了笑,唤着他的表字,声音似在卧榻间的私语,却是最冷静决然的意味:
“默卿、、、、你盼望我说些甚么?”
她的指腹移致他冰凉的唇,如世间最柔软的羽毛轻刷过他的,言语却不若这般温柔。
呵了口气,她浅笑,眼眸温婉而静谧,丝毫甚是无感他捏得她手心愈发紧,只淌着笑,吐字轻得如耳语呢喃:“默卿,你盼望我对你说,若你道出真话我便原谅你么,还是其他甚么,然后我便如一切都无发生过、、、、信你,爱你,并支持你、、、、”
“默卿,你听过一句话吗、、、、女子对男子至大的谎言,便是你若说真话我便原谅你,然,我笃定你素来知晓,我生平最不喜说谎,即便真的得到真话,我亦,不会原谅。”
第十二章 他竟丢失了她
“吱——”
明晰的话音未落,车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巷口,老张倒抽一口气,险些碰上了一个躲避军警的游行学生,正要重新起火,只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散着冰冷之气,像是隐忍又怒意阴满,低沉略嘶哑地道:“下车。”
“先生!”老张心一抖,不禁老声沉吟了一句。
闻言,她抿了抿唇,明晰瞧他撑在窗前,神色不明,只周身散发着森冷之意,她笑了笑,早知他反应定会不好,只是她素来不爱说谎,即使他问她千百遍,她还是这个答案。
“下车。”这样若无其事,冷淡自持的脸,既是他所愿,却不是他能忍受的,他青筋都迸起,只一下一下地深呼吸,手指弹着车窗沿,好似努力平复,又像是在挣扎。“、、、、我现下不想对着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