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莘菲正在对自己的设计图作最后的修改时,院子里传来周士昭的声音,“娘子,快来看看谁来了。”
莘菲头也不回,只管将自己的图画完,“谁啊?”
说罢便看到一双手拿着一叠银票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莘菲被那厚厚一叠银票晃得眼睛都花了,连声喊道,“真是天助我也,知道我正缺钱呢,这不就送来了吗?”
说着一个声音嗤笑起来,“看看,看看,周兄,你娶的这是什么娘子啊,怎么恁的贪财呢?”
莘菲回头一看,原来是久未路面的姬无缺,姬无缺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富贵公子的模样,只是看上去皮肤晒黑了些,人也消瘦了几分。
莘菲打趣道,“哟,这是怎么了,号称堪比美玉洁白无瑕的无缺公子怎么又黑又瘦的?”
姬无缺摸摸脑袋,“就是这么一张利嘴,怎么的也不肯吃点嘴皮子亏。”
周士昭在一边吩咐了丫头去沏茶来,回头笑看这二人打着嘴皮子仗。
“说真的,无缺兄这么长时间没见,可是去了北方?”周士昭问道。
姬无缺点点头,“可不是,将粮草和过冬棉衣药品等押送到北方,这不才回来吗?”
说罢又转向莘菲说道,“你的那个轮椅被我制作了一些,拿到北方去卖,你看看有多抢手,还有你那跳棋,我也命工匠用五色的陶土作棋子,拿出去卖了,这里全是这两样东西卖出的,除去我的本金,这里都是给你的分红。”
莘菲接过那叠银票,不禁出声惊呼,“这么多?”
姬无缺说道,“你哪里知道北方由于连年战事,不少人都是留下了残疾的,所以你这轮椅才特别的好卖。”
莘菲本来还很高兴的眼冒金光的脸色听了这句话后,黯淡了几分,过后便从中抽出了一半的银票交还给姬无缺,“这种战争财不发也罢,这些你都拿去帮我送到北方吧,施粥也好,救弱也好,总之能用一分是一分吧,我知道你在北方也有很多的产业的。”
姬无缺先是好奇,紧接着眼神就变得深邃而清明,“你这个人,真是叫人看不清楚…”
说罢将银票接了过来,“少不得又要替你跑腿了。”
莘菲笑道,“不叫你白跑,将来我的庄子建好了,给你留一间房,你可以带你娘子来永久免费度假居住,你看如何?”
姬无缺苦着脸道,“看看周兄的样子,我可不敢娶什么娘子,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的。”
莘菲笑了笑,将画好的图递给周士昭看,姬无缺业凑过去看,但见纸上这里一团,那里一块的,与那惯常见的风景画果然不同,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开口嘲笑莘菲。莘菲倒是早就做好被他们嘲笑的心理准备的,见二人皱眉,便问道,“怎么,看不懂吗?”
周士昭瞄了几眼,却看出些意思来,大致晓得哪里是墙,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子,哪里是溪流池塘并桥台楼阁,只是这样的设计图,实在是太过简陋古怪了些,不过想到自家娘子又没学过这个,也不需要她画得有多出彩,反正是修园子就是了,故此周士昭也没笑莘菲,只道:“娘子这是准备怎么办?”
莘菲说道,“要是你觉得也可以,咱们就立即动工,开始咱们建设家园的工程吧。”
周士昭点点头,“只要娘子你高兴就好,再说我现在也闲下来了,没什么事,正好去给你作督工吧。”
那姬无缺也跳着脚说道,“我也没什么事,不如我给你做个账房先生什么的,我也不要工钱,只要你亲自下厨管三顿饭就成!”
莘菲笑道,“你这要求比工钱还贵呢,真是个生意人!”
三人说笑着开始商量起具体的一些事宜来。
三个月后,初夏时分,莘菲的园子和宅子全部竣工,莘菲特地命人用软轿抬了老太夫人在园子里和宅子里都兜了一圈,还让人将老侯爷太夫人和周士林夫妻俩都请了过来,当然还有妙姐儿朗哥儿和周士芳,一家人欢欢喜喜地逛了一天。
周士昭本来要给园子取名叫“菲园”,原来的那个第一次遇到姬无缺的菲园因为里面的兵工厂,怕莘菲不喜欢,被周士昭给卖了,这次的园子,莘菲想了想,决定叫“悠园”,当然是希望能在这里悠闲的生活的意思。
悠园里的亭台楼阁,各处的院落,都由周士昭亲自取了名,莘菲亲笔题了牌匾,再一一裱好,挂起来。
莘菲接了妙姐儿和朗哥儿在宅子里住着,周士芳因为马上就要离家进宫,因此莘菲也接了她来散散心,老太夫人则是隔个三五天的过来玩玩。
在悠园的日子简单而又惬意,在园子里,莘菲还建了一个小小的私塾,还带有一个小型的运动场,白天莘菲就教上善堂的孩子们读书写字,锻炼身体。晚上就和周士昭在宅子里闲庭信步,当然只是在悠园才这样。回到侯府时,周士昭依然是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的样子。
莘菲因为答应过赵宣琳,因此还是每个月进宫去看望一次太后,每次去都带一些自己庄子上出的新鲜瓜果蔬菜什么的,每次陪太后不过就是坐坐,说说赵宣琳而已,随着日子慢慢地过去,太后也逐渐显出老态了,或许是以前用脑过多,现在经常会跟莘菲说着说着就打着盹睡过去。
而皇后韩丽芸,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身边那个被她养大的黎才人的孩子倒是慢慢长大了,因为不受赵宣洵待见,就一直这么耗着,也没有封号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韩丽芸会“武儿武儿”的唤她,那孩子也生生是个男孩子性格,爬树掏鸟的,一点也没有皇室子女的矜持,韩丽芸也懒怠管她。
莘菲同赵宣琳也一直通着信,但到一年后信就突然中断了,正当莘菲急得跳脚时,江南的幽王府给莘菲来了一封报丧的信。
赵宣琳,大昊王朝的端淑公主,幽王的王妃,在她如花的年纪,殁了!
这个丧报同时也重重地击垮了深宫之中的太后娘娘,不日,太后娘娘薨!
幽王的芳华夫人张芳榆诞下一子,果然在生前就被赵宣琳过继了过去,有了嫡子的身份,而张芳榆也被幽王扶为唯一的侧妃,正妃职位一直空悬。
两年之后…
又是盛夏时节,午后暴烈的日光把柳树的枝条晒得蔫巴巴的,就连树上的鸣蝉也叫得有气无力,“知了…”一声之后,要良久才能又叫出第二声来。然而京城郊外悠园的碧波池边的水亭里却是凉风习习,清净幽雅。
水亭四周的槅子门都被卸了下来,以便池水的清冽气息和池中盛放的白莲花香能随风飘入亭中,莘菲手持一卷书半歪在藤床上,看一会儿书又含笑扫一眼身旁正由乳母陪着,在席子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一对子女。眼见儿子胖胖的小脚将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绸背席子蹬得起了皱,不露声色地探手将席子捋平,又怜爱地将儿子的红绫裤脚拉下来,帮他盖住小胖腿。而一旁啃着手指的女儿见她对那小子的怜爱,顿时不乐意了,也哼哧哼哧地要母亲抱了…
莘菲嗔怪着这调皮的小丫头,慈爱地上前将小女儿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拍拍女儿的背,“诺,看看,你爹在给你们摘莲蓬呢。”
不远处的荷塘中,周士昭正在小舟之上,穿行于莲叶荷花之间,不时伸手摘下几支饱满的莲蓬,似是有心电感应般回头,便瞧见了那水亭之上的母子三人,周士昭不由得眼眶湿润了,伸开双臂,向母子三人挥舞着…
蕃外:开到荼靡花事了(赵宣琳)
无奈,赵宣琳只得将张芳榆的手塞回被子里,“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把他生下来,我就过继了过来,当作嫡子来养,你看可好?”
张芳榆本已紧闭的双眼骤然睁了开来,“真的吗?姐姐你…”
赵宣琳拍拍她的手,“你也说了,我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这孩子就当是咱们俩的,放心。”
说完,这才在吉嬷嬷的催促下出了产房,却也不敢走远,叫吉嬷嬷搬了张太师椅,坐在了产房院子外的长廊上。
怔了半晌,唤了文娟过来,“你确定王爷歇在了媚人堂吗?为何叫不开门?”
文娟担心着里边的张芳榆,红着眼眶答道,“奴婢问过了王爷身边的小厮,王爷今儿确是歇在了媚人堂,奴婢去叫门,说夫人要生了,那柳侧妃的丫头如儿将奴婢赶了出来,说王爷同柳侧妃早已歇下了。”
“那么,你是没有见到王爷的面了?”赵宣琳问道。
文娟点点头,赵宣琳沉思了会,才吩咐道,“吉嬷嬷,你现在多带些人去给我将媚人堂的门砸开,务必要亲口告诉王爷,芳华夫人要生了,这会子哭着要见他呢。”
“夫人,您这是何必?”吉嬷嬷着急地说道。
“快去!”赵宣琳喝道。吉嬷嬷无法,只得听命带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宣琳坐在廊上,听着产房里长长短短的闷闷的哭声,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幽王这才脚步匆匆地带了人过来,那柳侧妃竟也满脸妒意和怨气地跟了过来。
见幽王过来,赵宣琳吩咐文娟,“快进去告诉你主子一声,王爷来了,在外陪着呢,叫她安心。”
文娟答应着一溜小跑地进去了。
当晚,张芳榆便产下了一名男婴,五斤七两,母子平安!
孩子满月之际,赵宣琳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正式将孩子继在自己名下,这孩子就算是正妃的嫡子了。
半年之后,赵宣琳的病情日益加重,本来的咳嗽之疾竟转成了严重的伤寒,久治不愈,眼见着是芳魂难继了。
张芳榆抱着谨哥儿跪在赵宣琳床前,涕泪横流,“姐姐,你怎么能就这么的去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谨哥儿还盼着由您亲自教导呢。”
躺在湖蓝弹珠纱帐之中的赵宣琳似乎一尾上岸太久脱水的游鱼,轻飘飘地蜷缩在重重锦被之中。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是一种张芳榆从未在赵宣琳脸上看到过的的脆弱感觉,仿佛一朵被秋雨浇得发乌的菊花,转眼便要随着秋的结束而湮灭。
“我太累了…怎么这么累啊,这一生终究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活着,真是不好呢…”赵宣琳仰头望着头顶的帐子,喃喃自语道。
“姐姐…”张芳榆的声音更加凄厉。
“你好好的吧,你比我有福…”赵宣琳挣扎着从被里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吸吮着手指头的谨哥儿的头,“你还有个孩子傍身,终究是有个希望的。我倒羡他村落无盐女,不宠无惊过一生。我倒情愿生于山野做个村妇,无知无觉一辈子。只可惜…下辈子吧,咳咳…”说着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旁伺候的早已哭红了双眼的吉嬷嬷赶紧拿大帕子接了赵宣琳吐出的血丝,躲到一旁抹泪去了。
幽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些日子他在同朝廷派来的新的节度使交接一些事情,也是忙得头大,顾不上赵宣琳。
张芳榆看到幽王走了进来,忙擦了泪抱起谨哥儿退了出去,将这最后的时光留给这一对夫妻了。
幽王坐到了赵宣琳的身边,摸着赵宣琳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消瘦的脸颊,“别说太多的话,好好养着,我从京里给你请了太医来,定能治好的。”
赵宣琳本已如死灰的眼神,看见了幽王,霎那之间仿佛是摧残的星光毕现,她的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她逐渐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泽,“王爷,您来了…”
幽王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来对于赵宣琳,他是极其抗拒的,朝廷塞这样一个女子来,无非就是监视他,堵住天下人的嘴,叫他吃个闷亏而已,本来他对于女子就是无关紧要的,莘菲的出现让他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这女子已然不是他能够染指的了。
但是赵宣琳不同,尽管他知道他可能不爱她,防着她,但她一直是那么的隐忍,那么的替他着想,为他打理王府,在得知自己被他下了药而不能再生育时,甚至也没有激烈地争吵,只是一日渐一日地消瘦了…
直至今日,这个女子躺在床上,似乎是油尽灯枯了,不知道为什么,幽王还是感觉到了内心的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莫名的失落感,这个女人,她要离开自己了吗?
这么想着,不由哽咽了,平日里总是滟滟惊绝的双眼竟也红了眼眶,“你,别离开我…”
赵宣琳凄婉地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是傍晚的天边最艳丽的一抹微云,再绚丽也挡不住黑夜的即将掩盖,“王爷,你自己多保重吧,妾身不陪您了,妾身太累了,太累了…”
幽王忍不住心中又恼怒起来,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自己还没有说过要放她走,她怎么能这么弃自己而去呢,“你,不准走,我还要你帮我打理王府呢…我…”本来是要说自己舍不得她的,不知道怎么出口就是这样了。
赵宣琳轻轻摇头,“妾身实在是力不从心了,求王爷…求王爷善待芳榆妹妹和谨哥儿,善待他们,就当是臣妾最后一次求您了…”
幽王心如刀割,“你放心,我会的,我答应你!”
赵宣琳笑了,“王爷,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自己托在一个贫寒之家,过平淡的日子,嫁汉吃饭,生儿育女的…这辈子,这个黄金的枷锁,我背得太累了,太累了…王爷,如果有来生,咱们…咱们不要再遇见吧…”说着说着剧烈的咳嗽就再也没能停住,直咳得幽王天青色的袍子上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大夫、太医都围了上来,幽王木然地被下人拉了开来,木然着任由下人给他擦试着袍子,木然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气息渐无,芳魂远去…
隐隐约约哪里有音乐响起,有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坤宁宫中,气氛异常的紧张,宫女们太监们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自己的一点声响惹怒了皇后娘娘,招来杀身之祸。
皇后的贴身宫女送上香茶,皇后韩丽芸接了过去,喝了一口,问道,“皇上今儿又留宿在哪了?”
贴身宫女小心地答道,“皇上今日留宿在了韵贵嫔那了。”
“哦,皇上倒是挺长情的,今儿是第五天了吧?”韩丽芸冷冷地问道。
那贴身宫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总不能随着皇后说皇上的不是吧,只能沉默以对了。
韩丽芸紧接着又问道,“新进宫的那个安贵人怎么样?”
那贴身宫女赶紧答道,“回娘娘的话,那安贵人看上去倒是挺安分的,也不多话,也不像其他的小主那样争宠。”
“哦,看来也是个聪明孩子,莘菲,这是你的小姑子呢,我得好好帮你找看着。”韩丽芸自言自语道,转身又吩咐那贴身宫女,“哪天得空你叫她来,让本宫看看。”韩丽芸嘴角含着笑意说道。
贴身宫女低声应了。
这一日,众宫妃和小主在坤宁宫齐聚,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宣洵的后宫其实人数并不是最多,除了皇后韩丽芸,四妃中就只有淑妃和贤妃,淑妃有一子乃二皇子,自小聪颖;贤妃有一女,是为和月公主;端妃早年因生产而死,只留下一个大皇子,还空留一妃的位置,下面就只有最近比较得宠的韵贵嫔,韵贵嫔也有一女,为静月公主;其余的贵人、婕妤、美人、才人等也就不提了。
皇后韩丽芸虽没有子嗣,但是其父兄还掌握着大昊王朝的一半的兵权,因此皇后之为也是岿然不动。
皇后韩丽芸穿着广袖密襟的紫金百凤礼服正襟危坐于凤座之上,袖口与衣领微露一带金红绢质中衣的滚边,杏黄金缕月华长裙卓然生色,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绫披帛宁静流泻于地,愈加衬得她仪态高贵端庄。
各妃嫔按身份位次坐了,宫女们给上了茶,韩丽芸才开口问道,“哪位是新进的安贵人?”
皇后语音一落,众人便都朝堂上看去。
一个身着樱桃红绣栀子花蝶苏缎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站起,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点缀,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待到走得近了,才看出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栀子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
韩丽芸含笑点头,“果然是个安如蝴蝶,淡如栀子的美人!”
那安贵人盈盈一拜,“士芳蒲柳之姿,怎敢与娘娘及各妃的国色芳华相比,娘娘缪赞了。”
“嗯,本宫与你的大嫂静言郡主也是多年至交了,你就当是本宫的妹妹了,来人啊,把本宫送给安贵人的东西拿过来。”韩丽芸说道。
堂上坐着的各妃嫔顿时各种表情齐现,有鄙夷的,有了然的,有艳羡的…倒是那安贵人,不急不躁,安稳妥贴,“谢娘娘赏赐!士芳的大嫂再三嘱咐过士芳,娘娘乃天人之姿,士芳当跟着娘娘好好学着。”
“小嘴儿真真是会说话的,像你大嫂!”韩丽芸的话听着是夸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周士芳听来却有小小的不安之感。
周士芳不敢拿大,回自己的寝宫之后,就带着丫头将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分成了几份,几个位份高的、得宠的都一一送了一份过去,这才安心下来。
不过几日的时间,就有内廷太监来报与韩丽芸,韵贵嫔于昨夜在太液池边戏水,不慎落水,溺水而亡,肚中还有一个月余的身孕。
韩丽芸正在擎着一把银质的尖嘴壶给自己宫中的一株五叶铃兰浇水呢,听得太监的奏报,冷笑道,“倒是个没福的,戏水?把自己也赔了进去吧。”说罢将手中的壶里的水尽数浇在那铃兰上,只一会功夫,眼见着那铃兰便枯萎下去。丢开那壶,韩丽芸拿了宫女滴过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后扔在那铃兰上,“这个,也扔了出去吧!”
后宫之中,别的没有,美人最多。周士芳牢牢记住了自己进宫前,莘菲对她的再三叮嘱,一定要守拙,低调,少出头露面的。于是,这个安贵人,很是得皇后娘娘的青眼,却也不会因为有皇后的照拂而特别的盛气凌人,反而更加恭顺,实在是当得皇上赐的这个“安”字。
因为安静温顺低调,还有师从于莘菲的那一手制茶的功夫,赵宣洵对她也颇为的另眼相看,并不见得有多得宠,有多常去侍寝,不过就是给皇上泡泡茶,陪着皇上静静地坐一会子罢了。
所以,周士芳在宫中的日子倒也不难过,平静地看着后宫之中一个又一个圣眷正隆的美人以各种方式死去、被贬、消失…
蕃外:红颜未老恩先断(韩丽芸)
因为诗才蒙受眷宠的徐婕妤,在受宠一个月之后,被人发现尸沉冷宫的井底,死状凄惨…
因为娇俏惯会魅人的齐贵人,因受宠,在皇后面前仪态有失,背后嘲笑过皇后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三日后就被人发现与宫廷侍卫苟且,并被当场抓获,从而被赐了鸩酒,芳魂恨逝…
北方戎族进献的美人古德莉娥,擅长舞蹈,尤其是戎族特有的赤足旋舞,备受恩宠,被皇后嫌弃是不懂礼数,德容有失,皇后娘娘派了嬷嬷亲自去教导,结果导致那古美人最后发狂,被关入冷宫…
凡此种种,未能一一尽述。
后宫之中,人人自危,倒让那些被皇上宠幸过的日夜惶恐,不敢有半点的自矜,韩丽芸依旧每日里笑语晏晏,丝毫不见被申斥过。
这月的初一,照例,皇上赵宣洵歇在皇后韩丽芸的坤宁宫中,宫人们早早地焚了香,撒了金帐,退了出去。
然而不大一会儿,就有耳尖的宫人听到寝宫中传来到帝后压抑的争吵声,间或几个茶杯什么的摔碎在地的声音…
仿佛是习惯了一般,坤宁宫里服侍的宫人们只是掖紧了被子继续睡觉或者装睡,没人敢这个时候上去送死,也就是说帝后之间的这种争吵是常常发生的。
寝宫之中,身着大红绣着金线寝衣的韩丽芸赤脚站在床前,满头乌发散开,披在身后,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高贵与端丽,满脸泪水,“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你不要逼我…”
赵宣洵正在自己动手穿衣,听到韩丽芸的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逼你?是你不要逼朕才好!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个龌龊的事朕都不知道吗?朕是看在你父兄的面子上,不去认真计较,否则,你以为你还保得住你这皇后的位子吗?”
“什么事?皇上勿要恐吓臣妾,臣妾做过什么事,看在臣妾父兄的面子上?如果皇上您要这么说,那也别以为臣妾不知道您做过的龌龊事…”韩丽芸冷笑着说道。
“你当朕是傻瓜吗?”赵宣洵披着外面的明黄龙袍,连扣子都还没来得及系上,走上前来,一把掐住了韩丽芸的喉咙,“你这狠毒的女人,朕的韵贵嫔、徐婕妤、齐贵人还有无数的女子,这些人都是怎么或死或贬的,你别告诉朕,你不知道?朕不过是懒怠跟你计较,几个女人罢了,你看不惯再纳新人就是,可是,你不要得寸进尺,否则,哼,别怪朕不讲情面!”
赵宣洵说完,一松手,将韩丽芸狠狠地摔在寝宫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韩丽芸趴在地上,支起上半身,“情面?可笑!皇上您对臣妾还有何情面可讲?”
说着凄惨地笑了,全身搐动着,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寝宫里,织出一幅暗暗的悲哀。连寝宫的朦胧的灯光也变得惨白了。
“皇上您的情面臣妾真是承受不起,您每次到臣妾这里,与臣妾欢好,用的香,那据您说是用南海秘方而制的泌合香,还有您每次让臣妾喝下的那碗燕窝汤,您以为臣妾不知道那都是为了不让臣妾怀有身孕吗?皇上,论狠毒,谁能比您跟狠毒?您为什么要这样对臣妾?”韩丽芸的声音到了后来越发的凄厉起来。
“你知道了?”赵宣洵惊异地问道,随即又放松下来,“知道了也好,省得朕还得在你跟前装着了,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有孩子了!”说完,赵宣洵理都不理趴在地上的韩丽芸,转身大步而去。
剩下韩丽芸一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地哭泣着,身后的宫殿在这黑夜之中,越发的空旷而冷寂…
从此之后,帝后之间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起码还有一层假意的温存的面纱遮住,现在是赤果果的僵持,皇帝宠幸的女子必定是皇后娘娘惩治的对象,后宫之中终无宁日!
当然,皇后娘娘也不是一味的与皇上对着来,皇后娘娘先是将大皇子收在了自己名下,借助自己父兄的势力,全力扶持大皇子为太子,而与之竞争的主要对手就是淑妃的二皇子,淑妃乃臣相之女,所以二皇子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另外还有一个份位低级的答应生的三皇子,因为事先隐瞒得好,又兼之位份低,倒一直被皇后忽视了,待三皇子产下,韩丽芸这才想了个法子处死那名答应。三皇子生来体弱,不在韩丽芸的敌对范围之内。
两方势力的斗争是赵宣洵乐于看见的,制衡也是帝王必修的权术之一,因此东风既不会完全压倒西风,西风也不会完全压倒东风,韩丽芸在这宫斗之中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也渐渐地迷失了自己!
世人眼里的韩丽芸是那个工于心计,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以至于多年以后,深宫之中,白发苍颜的圣母皇太后歪在榻上忆当年时,最美好的时光似乎定格在某一个秋日的午后…如花的年轻女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