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的人均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公子站在门口,诧异的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德妃一眼看见林宁,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半天不说话。大内侍卫趁着两个守门人发愣的时候上前擒住二人,押到一边。贾政,戴铎等人皆悄悄地站在一边,看着德妃的脸色。
林宁终于发现了气氛的异常,循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被瑾瑜搀扶着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发愣的德妃。
心中一阵抽搐,刻意遗忘的记忆翻江倒海一般涌上心头,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视线模糊,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跟着虚无缥缈起来,亦如梦里。
黛玉站在戴铎身边,看着林宁脸上痛苦的神情,有些事情不用说,便已经明白。自己轻轻的叹了口气,悄悄地往后退去,隐入人群中,偷偷的离去。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
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便布满了乌云。太阳隐去,周围忽然暗下来,遥遥的有阵阵雷声,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黛玉一个人沿着长廊走出户部衙门的门口,一路走一路想,想林宁贵不可言的身份,和他遥不可及的未来,自己和他,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一场偶遇走到一起,通行一段路,不是同一类人,走到最后总归还要分开。与其将来难舍难分,大家都伤心难过,倒不如今天就丢开手的好。
下定了决心,黛玉的脚步便加快了几分。出了衙门的门口,春纤便迎了上来。原来瑾瑜怕里面人多,春纤有小,进去后她再乱跑,回头弄丢了人,便命她和车夫一起等在外边。春纤见黛玉一个人出来,忙上前去搀扶:“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黛玉原以为跟自己的人都跟着四福晋进去了,又想一个人慢慢的走走,不想还是遇到了春纤。
“四福晋叫我在这里候着。小姐,宁公子怎么样了?”
“公子没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公子既然没事了,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黛玉闻言,愣了愣,心想,他见到了他的亲人,还会跟自己回去吗?堂堂大清国的康熙皇帝和德妃娘娘,会准许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吗?
“小姐呀,你这是怎么了?”春纤看黛玉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的样子,着急的问道。
“没什么,上咱们的车,回家吧。宁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不能牵绊他。”黛玉说着,便走向自己的小马车,扶着春纤的手上了车子。春纤奇怪的回头看了看户部衙门庄严地大门,终究还是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看着雷声阵阵,越来越响,眼看着要下雨的样子,便匆忙上车,跟黛玉一起回家。
林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德妃,神情恍惚,思绪万千。
忽然一个闪电划破长空,惊醒了众人。
“我说——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那个,要下雨了。都回家了。”林宁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微笑,一边说着一边满不在乎的往外走。仿佛眼前的众人他都不认识一样。
“你站住。”德妃也在瞬间收拾起了几分心情,看林宁慢慢的向一边走,便出声叫住了他。
“嗯?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
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
德妃慢慢的咬住嘴唇,想要忍住眼睛里的泪水,但终究是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说话的变了声音:“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在下林宁,姑苏林如海的家人。”林宁对着德妃略欠了欠身子,作了个揖。
其实他很想跪下来,叫一声“额娘”。无奈世事变迁,他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小六,不是胤祚,不再姓爱新觉罗。
“林如海的家人。”德妃仿佛要把这几个字都刻在心里似的,重重的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对边上的瑾瑜道:“老四媳妇,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额娘,您慢点走。”瑾瑜看着瞬间老了好几岁的德妃,心生不忍,忙搀扶着她往外走。
天降暴雨,如倾如泄。
林宁站在原地,任凭大雨瀑布般往身上冲刷,只一动不动,看着大雨中模糊地人影逐渐消失。
“公子,雨大了。我们回吧?”戴铎寻了一把大伞过来撑在林宁的头顶,“雨大了,冷雨浇在身上,人会生病的。”
“回吧。发生这些事情,你们四爷还没出现。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快下忙你们的去吧。还有,德妃娘娘擅自出宫,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挑起事端,也不是小事。你去劝劝你们福晋想想应对之策要紧。”林宁叹了口气,看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方慢慢的离开。
林宁的话,戴铎当然听得明白。他见林宁独自离去,便急忙招手叫了跟自己的人吩咐道:“准备车马,随我一起去太子府。就算是拼了这条命硬闯太子府,这次咱们也要把四爷给接回来!不然,可是出大事了!”
“嗻!”四名小厮答应一声,跟着戴铎出门,上了马车直奔太子府。
胤禛果然是醉了。且醉的不省人事。
戴铎和四个小厮把他从太子府接回府中,他还没醒。
德妃从户部衙门出来后,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随着那拉氏去了四贝勒府上。
瑾瑜亲自服侍着,端茶递水,又命人去煮了驱寒的姜汤来。虽然德妃娘娘没有淋着雨,但暑热天骤降大雨,却保不住不受寒气。
吃了两口姜汤,德妃方把自己的心情完全收拾起来,这也难怪她,俗话说母子连心,从林宁出现在德妃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就是自己十年前丢失的儿子胤祚。时过境迁,如今的德妃不再是原来的德嫔,虽不是后宫主事,但佟贵妃病重,后宫之事她也做得了几分主,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从面前走过,却不认识自己,陌生人一样称自己为‘夫人’。这是何等的悲哀?
“老四怎么会在太子府喝醉了酒?”德妃把吃了两口的姜汤还给瑾瑜,不解的问道,“老四一项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若说是十四在外边吃醉了酒,倒有可能。若说老四做出这种事情来,说破了大天我也不信。”
“去太子府的人是这样说的。正因为媳妇不信,所以才斗胆进宫请额娘出来主持大局。媳妇想着,兄弟们和气在一起吃酒,也没什么。说说笑话逗个乐子也没什么。只是今儿这样,的确是过了。”
“哼,什么兄弟和气。兄弟和气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他们一个个儿都想在皇上面前充孝子,当我是瞎子呢?”德妃心中别着一口气没地方出,便借着瑾瑜的话撒气:“你也真是的。你们在江南那边呆了那么久,怎么连他的底细都没弄清楚?”
“额娘,宁公子的身世的确是个谜。媳妇当时第一眼看见他,心里也是一愣。他长得跟四爷是太像了!难免让人想多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他不是…?”德妃微微皱起了眉头。
“额娘,这话儿媳妇不敢多说。”
“回娘娘福晋,四爷回来了!”
“在哪儿呢?”德妃忙问。
“在书房。还没醒呢,该是真的吃醉了。”
“去看看。”德妃说着,便站起身来。
“传太医来,煮醒酒汤。”瑾瑜吩咐身边的丫头。莲生听了,忙转身去亲自吩咐。
林宁从户部衙门出来后,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且行且住。时而仰面,让瓢泼大雨冲刷自己涩涩的眼睛。全身上下皆湿透,整个人成了落汤鸡。
电闪雷鸣,脚下的雨水没过了脚踝,哗啦啦的冲刷着街道上的青石,带着灰尘泥土石子杂物往低处奔流,汇入护城河内。
护城河边,一切如故。
林宁站在激流滚滚的护城河边,十年前的那一幕如电影般在眼前来回的播放。
那一刻,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暴雨如洪,昏天昏地。
六岁的孩子拼命地扒着护城河边光溜溜的石块,渴望着有人能拉他一把,渴望活下去,和阿玛和额娘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四哥趴在河边,伸着手拼命地叫他:小六,小六,小六…
然,两只小手终于没有握到一起。他筋疲力尽,手指一滑,终于落尽水中。在洪水把他的视线卷走之前,他看到的只有四个悲愤绝望的脸,听见的是竭斯底里的哀嚎。
阿玛在哪里?
额娘在哪里?
嬷嬷谙达们又在哪里?
模糊中,仿佛有人在奸笑,得意的,张狂的,笑…
狰狞的笑声时常把睡梦中的少年惊醒,醒来时冷汗遍布全身。
暴雨越下越大,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是雨水。
康熙三十四年六月,一场暴雨突然而至,民房倒塌百余间,数十名小孩儿被大雨冲走,孤寡老人死伤百余人,护城河水倒灌,京城之内一片狼藉。
第63章
畅春园的澹宁居里,鸦雀无声。门外的廊檐下沾着一溜太监宫女,个个都规规矩矩的站着大气儿不敢喘一声。连御前总管太监李德全都敛着神情,不言不语。
屋内,四周六个黑檀木雕花高几上皆放着冰雕盆景,或者松林山石或者百花百卉,不一而足,在屋子里悄无声息的慢慢融化,带走酷暑天里的燥热不安,留下丝丝沁凉。
德妃,胤禛,四福晋那拉氏三人垂首跪在锦垫上,胤禛和瑾瑜皆不敢出声。德妃则轻声抽泣,垂泪不止。
消瘦的康熙坐在上面的黑檀木雕龙书案之后看着面前的母子三人,沉默良久,方开口说话:“你也别哭了。如今还是先找到人要紧。找到了人,先带来给朕看一看,是不是小六,朕要亲自辨认。老四,你是越来越长进了。这种事儿竟然隐瞒的密不透风,若不是有人想借机生事,难道你就想瞒着朕一辈子?”
“皇阿玛息怒,儿臣不敢。”胤禛忙叩头回道。
“不敢?”康熙生气的哼了一声,“江南的差事办得不错,你有些得意忘形了吧?”
胤禛闻言,立刻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皇阿玛恕罪。儿子实在不敢。就是林宁这件事,因尚无定论,儿子不敢妄加猜测。他只说他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人,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后来带他的师父死了,才不得已到处讨饭。他有一身的医术,善于诊治疑难杂症,还有一身的武功,大内侍卫亦不是他的对手。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不过是十年的时间,但只是医术,便说不过去。所以儿子一直将信将疑的,不敢乱说。求皇阿玛明鉴!”
“皇上,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他就是小六。皇上——臣妾入宫将近二十年,一直伺候皇上无怨无悔。臣妾别无所求,只求皇上把我们的儿子找回来。他没有死,他一直活着。学了一身的本事,那只能说明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他一定吃了许多苦。十年了…想他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呜呜…”德妃说着,又掩面痛哭起来。
“你先起来!老四和老四媳妇都在这里。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康熙被德妃哭的心里乱糟糟的。可这不是小事,他不能只听德妃一句话便妄下定论。胤禛说的不错,天下相似之人很多,或许是德妃过于思念儿子,女人家总是感情用事的多,她见了这个林宁,先入为主,便认定他是胤祚,也未可知。
“皇上,老四是臣妾的儿子,和小六,十四一样,都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在他们夫妇面前,臣妾只是个可怜的母亲,求皇上成全臣妾,让小六回到臣妾的身边吧…这孩子受了十年的苦,是我这个当额娘的对不起他…当年我千不该万不该舍下他自己出宫,是我害了他…”
德妃的话康熙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十年前京城发生地震,自己身为皇上,不能过多的顾忌后宫的妃子和阿哥们,当时他被护卫们保护着一直关注京城百姓的安全,对于胤祚的事情,他亦是追悔莫及。
康熙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对于他的诸多皇子,包括夭折的,他都倾注了浓浓的父爱。胤祚更甚。只不过胤祚的死,他只能把悲哀放在心里,不能过于表现罢了。
此时,德妃跪在他的面前哭的伤心,却又把他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苦楚给勾了起来。他扶着书案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德妃的面前,弯腰伸手,长叹一声劝道:“起来吧!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你还跟朕耍小孩子脾气。你以为,朕的心里就那么好受吗?”
此言一出,德妃再也把持不住。抱住康熙的腿失声痛苦起来。
二十年来她在后宫之中,虽然不是冠宠后宫,却也算得上圣宠不衰,一直以来不管后宫风云如何变幻,康熙对他的宠爱一直不曾改变过。今日她这般伤心,康熙亦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只是他昂着头,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胤禛和瑾瑜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出京城西门往北二十里,有一所索相别院。院中东西桂树为屏,其后则有山如幅,纵横皆种梅花。梅之外有竹,旦暮梵声,时从竹中来,环境幽僻。正堂前两棵白皮松苍劲古拙,墙边修竹苍翠欲滴,湖石玲珑,绿草夹径,东西院墙相连。堂坐北朝南三开间,“兰雪堂”匾额高挂,长窗落地,堂正中有屏门相隔,室内宽敞明亮,长窗裙板上的黄杨木雕,精致绝伦。
午后迟迟,日光从低垂的锦幔中透过来薄薄几缕,四壁静悄无声。榻边搁着一座绿釉狻貌香炉,炉身是覆莲座上捧出的一朵莲花,花心里的莲蓬做成香炉盖,盖顶一只戏球的坐狮,炉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几缕雪色轻烟从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
索额图穿一身绛紫色宁绸长衫坐在茶海前手提水壶慢慢的冲茶。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蓝布衣衫的男子。男人四方脸,有花白胡须,一双眼睛沉稳内敛,看不清里面的神情。
“廖堂主,这件事情办得不漂亮啊。太子爷可是有些不高兴了。”索额图有条不紊的洗茶,眼睛只看着紫砂茶盅,不看面前的男人。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这个我也没办法。还请索大人在太子爷前面多说几句好话。我们烈焰堂这次白白的搭上了了六名高手,可谓损失惨重啊。帮主若是怪罪下来,我还要承担这个过失呢!”姓廖的男人轻叹一声,无奈的说道,“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伸手如此了得,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早就给你说过,此人伸手颇高,非同凡响。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你是拍着胸脯跟我打了包票,说一定要拿下他的人头,给太子做见面礼。这下好了——见面礼没拿来,反倒搭上了六个。而且这件事情惊动了皇上,若皇上追问下来…”索额图故意放慢了语速,且不把话说完,留下剩下的让对方自己去思索。
“索大人!”姓廖的男人果然有几分坐不住,焦急的看着索额图说道:“不管我们红花会帮主什么意思,可我廖文商却一直维护太子和索相。这七八年来,我们为太子和索相也办了不少事情。如今太子总不能把我推出去不管不顾了吧?”
“廖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索额图冷笑一声,看着廖文商,“什么叫把你推出去不管不顾?如今我们都在一条藤上,太子爷怎么会把你推出去?说实话,就算太子爷想把你推出去,我还不放心你这张嘴呢。”
“索相,廖文商倒不是这个意思。对太子爷和索相,我们烈焰堂上下三百余口人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廖文商大骇,索额图这样说话,那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啊。他极有可能为了灭口,把自己一家子先杀掉啊!廖文商也不是傻瓜,所以他立刻抬出烈焰堂三百余人和索额图抗衡,暗示他,杀廖文商一家无所谓,可烈焰汤三百余口人却不是说杀就能杀的。索额图若真是那样做,也等于自掘坟墓。
林家私宅。
黛玉靠在窗前的书案前,看着窗纱上摇晃的花影,默默无语,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姐,吃饭了。”雪雁在边上轻声劝道。
黛玉摇摇头,不言不语。
“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身子本来就弱,再不吃饭,可怎么行呢?”
“端下去吧。我没有胃口。”
“小姐…”雪雁还想再劝,黛玉却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雪雁只好闭上嘴巴,端着饭菜下去。
后院的小院子里,春纤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在那里练剑,招式是林宁前几天才教的,如今还有些生疏,舞起来也没有林宁那么好看。黛玉站在廊檐下看着看着,又流下泪来。
看了一会儿,黛玉觉得有些腿酸,便沿着廊柱坐在栏杆上,继续看着春纤发呆。雪雁从屋里跟出来,见了这番光景,明白黛玉是在担心林宁,便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看看奶娘王嬷嬷,又看看戴铎的老婆马佳氏,低声问道:“嬷嬷,您亲自出去,找你们家大总管问问,看那边有没有宁公子的消息。如今小姐这样,若离了公子的汤药,恐怕又要病倒了。”
“好来,我这就去,姑娘好好守着姑娘。早起我那口子还说,四爷和四福晋服侍着德妃娘娘出城去了畅春园,临走前还特别叮嘱他要照顾好林姑娘呢。”马佳氏答应一声,从后门出去,叫人套了一辆小马车往四贝勒府上寻戴铎。却不知此时前门却有客人来访。
林家私宅的前门扣,几辆华盖朱轮大马车陆续停下来,最前面的一辆尤为奢华,车棚四周的流苏皆用翠珠串成,微风吹来,细碎的声响极为悦耳。
第64章
后面车里下来一个华服妇人,头戴吃金凤钗,身穿湘妃色苏绣裙衫,通身华贵气派,目色凌厉逼人;再后面的车里下来一个青色掐牙坎肩的丫头,眉清目秀,高挑身材,容长脸,一双杏仁青眼,含蓄中带着精明之气。二人一前一后往前面大车面前来,那丫头上前掀开车子的门帘,轻声说道:“老太太,到了。请下车吧。”
“鸳鸯,这条街这么冷清,你问问凤丫头,玉儿果然是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都打听好了。林姑娘就是住在这里。这会子定然在家呢。”华服妇人正是凤姐儿,她和鸳鸯一起上前来,搀扶着老太太从车里下来,站在门口略做停留,便叫人上前叩门。
黛玉正在廊檐下闲坐,忽然听家人进来回报说贾府的老太太带着琏二奶奶来看姑娘了,心中一愣,便急忙起身,往外迎接。
贾母一路进门一路打量,见着所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的颇为精致,花草树木山石亭榭也都十分的讲究,不失为一处幽静的修养之所。心中叹道,林家到底有些底蕴,匆忙之间置办的院子也能如此讲究,可见黛玉虽小,却也有几分主见。
黛玉绕过长廊,见贾母扶着鸳鸯的手,住着拐杖缓缓走来,便疾走几步,迎上前去,徐徐跪下:“外孙女给外祖母请安。有劳老太太挂念,黛玉心中深感不安。”
“我的傻孩子。”贾母忙弯腰拉起黛玉,捧着她的脸连连摇头:“这些日子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可怜你父亲不在家,你一个人住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却不是包养之法。都是我老了,疏忽了,对你照顾不到。今天才来看你。”
“外祖母说的哪里话。黛玉不能替母亲尽孝,在老太太跟前承欢,已经是极大的罪过,哪里还敢令老太太牵肠挂肚?越发的不孝了。”黛玉说着,站起身来,请贾母进屋。回头命人看茶,又跟凤姐儿问好,并问家里众姐妹好。
凤姐儿一一说了,又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别人倒还罢了。就是宝兄弟,每次说起妹妹,都长吁短叹的,说妹妹这样的人,不能在老祖宗跟前教养,实在是遗憾的很呢。”
“嫂子说笑话也就罢了。”黛玉心里不自在,便不愿与凤姐多话,何况又说到了宝玉。
贾母见黛玉不怎么高兴,便指着凤姐儿说道:“你这猴儿,一刻都不得安宁。”
“我说的是实话呢,老祖宗又何尝不被宝兄弟给念叨的睡不着觉?前儿家里请酒唱戏,老太太还说姑父又放了外任,一时半刻回不了京城,咱们很应该把妹妹接进府中调养身子的话呢。”
“可不正是这话。”贾母说着,又把黛玉拉到自己跟前,叹道:“好孩子,我今儿便带了几辆车来,你叫下人收拾一下细软,跟我走吧。你一个小孩子家独自住在外边,叫我如何安心?你若是真的孝顺,就跟我回去。住在我的屋里,吃喝都跟我一起。由我亲自调停你的汤水药饵,你这身子一年半载也就好了。你父亲在西北办差,自然也更加放心。”
黛玉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去,只是无奈贾母亲自上门来接,又对着自己说了这些肺腑之话,她一个小孩子家也不知该如何推辞。只是心中挂念着林宁,不知他如今是否平安,皇上发了密旨,命人满京城寻找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真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贾母见黛玉沉吟不语,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管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想事情,一时摸不清她的心思,便转头看向凤姐儿。凤姐儿会意,忙上前搭腔:“好妹妹,老祖宗一番心思疼你,纵然你喜欢清静,不愿去我们那里和姐妹们一起,好歹也过去住几天。也不枉老祖宗念叨一场,跑了这一趟。你看着大热的天,若不是真心疼你,如何会亲自坐了车过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