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荃用了惊叹号的语气,我不禁惊讶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发觉它也是跳得很快。
只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痛楚。
曾经听人说,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会为她心跳。
从这个角度上说,荃因为心脏的缺陷,容易清楚地知道为谁心跳。
而像我这种正常人,反而很难知道究竟为谁心跳。
「这算不算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喜欢┅┅的感觉呢?」
『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吧。』
「你又压抑了┅┅」
我再摸了一次心跳,愈跳愈快,我几乎可以听到心跳声。
『应该┅是了吧。』
「嗯?」荃看着我,眼睛因泪光而闪亮着。
接触到荃的视线,我心里一震,微微张开嘴,大口地喘气。
我终於知道,我心中的天平,是向着荃的那一端,倾斜。
【檞寄生】〈9.6〉 By jht.



檞寄生作者: jht (痞子蔡)站内: jht标题:【檞寄生】〈9.7〉时间: Mon Aug 27 15:32:55 2001天平失去平衡没多久,明菁也从研究所毕业。
毕业典礼那天,明菁穿着硕士服,手里捧着三束花,到助理室找我。
「过儿,接住!」明菁摘下方帽,然后将方帽水平射向我。
我略闪身,用右手三根指头夹祝
「好身手。」明菁点头称赞。
『毕业典礼结束了吗?』
「嗯。」明菁将花束放在桌上,找张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掏出手帕,擦擦汗:「天气好热哦。」
『你妈妈没来叁加毕业典礼?』
「家里还有事,她先回去了。」
『喔。』我应了一声。
明菁将硕士服脱下,然后假哭了几声:
「我┅我好可怜哦,刚毕业,却没人跟我吃饭。」
『你的演技还是没改进。』我笑了笑,『我请你吃饭吧。』
「要有冷气的店哦。」
『好。』
「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明菁开始叹气,摇了摇头。
『又怎麽了?』
「虽然可以好好吃顿饭,但吃完饭后,又如何呢?」明菁依旧哀怨。
『姑姑,你想说什麽?』
「不知道人世间有没有一种地方,里面既有冷气又没光线。前面还会有很大的银幕,然后有很多影像在上面动来动去。」
『有。我们通常叫它为电影院。』我忍住笑,『吃完饭,去看电影吧。』
「我就知道,过儿对我最好了。」明菁拍手叫好。
看着明菁开心的模样,想到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的事实,我不禁涌上强烈的愧疚感。右肩竟开始隐隐作痛。
明菁,从你的角度来说,对你最好的人,也许是我。
但对我而言,我却未必对你最好。
因为,还有荃埃
「过儿,怎麽了?」
『姑姑,你还有没有别的优点,是我不知道的?』
「呵呵,你想干嘛?」
『我想帮你加上砝码。』
「砝码?」
『嗯。你这一端的天平,比较轻。』
「你在胡说八道什麽。」
『不然你吃胖一点吧,看会不会变重。』
「别耍白烂了,吃饭去吧。」
明菁可能是因为终於毕业了,所以那天显得格外兴奋。
可是她笑得愈灿烂,我的右肩抽痛得更厉害。
在电影院时,我根本没有心思看电影,只是盯着银幕发愣。
在银幕上移动的,不是电影情节,而是认识明菁四年半以来的点滴。
两个月后,经由老师的介绍,我进入了台南一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
柏森也辞掉高雄的工作,和我进同一家公司。
子尧兄以不变应万变,而秀枝学姐也已在台南县一所中学教课。
明菁搬离宿舍,住在离我们两条街的小套房。
和秀枝学姐一样,她也是先当实习老师。
我新装了一支电话,在我房内,方便让荃打电话来。
日子久了,柏森和子尧兄好像知道,有个女孩偶尔会打电话给我。
他们也知道,那不是明菁。
煮咖啡的地点,又从助理室移回家里。
我和柏森几乎每天都会喝咖啡,子尧兄偶尔也会要一杯,秀枝学姐则不喝。
喝咖啡时,柏森似乎总想跟我说些什麽,但最后会以叹口气收常新的工作我很快便适应,虽然忙了点,但还算轻松。
过日子的方式,没什麽大改变。唯一改变的是,我开始抽烟。
但我始终记不得从什麽时候开始抽第一根烟。
如果你问我为什麽抽烟,我和很多抽烟的人一样,可以给你很多理由。
日子烦闷啦,加班时大家都抽啦,在工地很少不抽的啦,等等。
但我心里知道,那些都是藉口。
我只知道,当右肩因为明菁而疼痛时,我会抽烟。
当心跳因为荃而加速时,我也会抽烟。
我记得明菁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惊讶的眼神。
「过儿!」
『姑姑,我知道。』
「知道还抽!」
『过阵子,会戒的。』
「戒烟是没有缓冲期的。」明菁蹙起眉头,叹口气:「不要抽,好吗?」
『好。』我勉强挤出微笑。
「是不是在烦恼些什麽呢?」明菁走近我,轻声问。
明菁,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忍心看到你的眼神吗?
荃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除了惊讶,还有慌张。
「可不可以,别抽烟呢?」
『嗯。』
「抽烟,很不好呢。」
『嗯。』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知道。』
「你抽烟时的背影,看起来,很寂寞呢。」
荃,你在身旁,我不寂寞的,我只是自责。
我心中的天平,虽然早已失去平衡,但仍旧存在着。
落下的一端,直接压向我左边的心脏。
而扬起的一端,却刺痛我右边的肩膀。
【檞寄生】〈9.7〉 By jht.



檞寄生作者: jht (痞子蔡)站内: jht标题:【檞寄生】〈9.8〉时间: Wed Aug 29 15:47:33 2001 1999年初,我和柏森要到香港出差五天,考察香港捷运的排水系统。
临行前,明菁在我行李箱内塞进一堆药品。
『那是什麽?』
「出门带一点药,比较好。」
『这已经不是“一点”,而是“很多”了。』
「唉呀,带着就是了。」
『可是┅┅』我本想再继续说,可是我看到了明菁的眼神。
还有她手指不断轻轻划过的,纠紧的眉。
我想,我最需要的药,是右肩的止痛药。
从香港回来后,接到荃的电话。
「你终於回来了。」
『你又用“终於”了喔。我才出去五天而已。』
「嗯。」
『香港有个地方叫“荃湾”喔,跟你没关系吧?』
「没。」
『怎麽了?你好像没什麽精神。』
「因为我┅我一直很担心。」
『担心什麽?』
「你走后,我觉得台湾这座岛好像变轻了。我怕台湾会在海上漂呀漂的,你就回不来了。」
荃,台湾不会变轻的。因为我的心,一直都在。
没多久,明菁结束实习老师生涯,
并通过了台南市一所女子高中的教师任用资格,当上正式老师。
『为什麽不回基隆任教?』
「留在台南陪你,不好吗?」明菁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因为我喜欢明菁留在台南,却又害怕明菁留在台南。
如果我说“喜欢”,我觉得对不起荃。
如果我竟然“害怕”,又对不起明菁。
也许是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得不到排遣,我开始到子尧兄的房间看书。
我通常会看八字或紫微斗数之类的命理学书籍。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麽我会有这种犹豫不决的个性?
「你怎麽老看这类书呢?」子尧兄指着我手中一本关於命理学的书。
『只是想看而已。』
「命理学算是古人写的一种模式,用来描述生命的过程和轨迹。」
子尧兄阖上他正阅读的书本,放在桌上,走近我:「这跟你用数学模式描述物理现象,没什麽太大差别。」
『嗯。』
「它仅是提供叁考而已,不必太在意。有时意志力尚远胜於它。」
『嗯。』
「我对命理学还算有点研究,」子尧兄看看我:「说吧,碰到什麽问题呢?感情吗?」
『子尧兄┅┅我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是感情的事,就不用问我了。」
『为什麽?』
「你爱不爱她,这要问你;她爱不爱你,这要问她。你们到底相不相爱,这要问你们,怎麽会问我这种江湖术士呢?如果你命中注定林明菁适合你,可是你爱的却是别人,你该如何?只能自己下决心而已。」
『子尧兄,谢谢你。』原来他是在点化我。
「痴儿啊痴儿。」子尧兄拍拍我的头。
子尧兄说得没错,我应该下决心。
天平既已失去平衡,是将它拿掉的时候了。
在一个星期六中午,我下班回家,打开客厅的落地窗。
「过儿,你回来了。」
『姑姑,这是┅┅』我看到客厅内还坐着七个高中女生,有点惊讶。
「她们是学校的校刊社成员,我带她们来这里讨论事情,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笑了笑。
「姑姑┅过儿┅」有一位绑马尾的女孩子高喊:「杨过与小龙女!」
「好美哦。」「真浪漫。」「感人呀。」「太酷了。」「缠绵啵」
其馀六个女孩子开始赞叹着。
「老师当小龙女是绰绰有馀,可是这个杨过嘛,算是差强人意。」
有一个坐在明菁旁,头发剪得很短的女孩子,低声向身旁的女孩说。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我耳朵很好喔。』
「是呀。您的五官中,也只有耳朵最好看。」
短发女孩说完后,七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不可以没礼貌。」明菁笑说:「这位蔡大哥,人很好的。」
「老师心疼了啵」「真是鹣鲽情深呀。」「还有夫唱妇随哦。」
七个女孩子又开始起哄。
短发女孩站起身说:「我们每人给老师和蔡大哥祝福吧。我先说┅┅」
「白头誓言需牢记。」
「天上地下,人间海底,生死在一起。」
「若油调蜜,如胶似漆,永远不分离。」
「天上要学鸟比翼,地下愿做枝连理,祸福两相依。」
「深深爱意有如明皇贵妃不忍去。」
「浓浓情谊恰似牛郎织女长相忆。」
「愿效仲卿兰芝东南飞,坚贞永不移!」
七个女孩,一人说一句。
「我们今天不是来讨论神雕侠侣的。」
明菁虽然笑得很开心,但还是保持着老师应有的风范。
「老师,你跟耳朵很好的蔡大哥是怎麽认识的?」绑马尾的女孩说。
「说嘛说嘛。」其他女生也附和着。
明菁看看我,然后笑着说:
「我跟他呀,是联谊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我们要上车前,要抽┅┅」
明菁开始诉说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她说得很详尽,有些细节甚至我已经忘记了。
明菁边说边笑,她那种快乐的神情与闪亮的眼神,我永远忘不掉。
折腾了一下午,七个女生终於要走了。
「别学陈世美哦。」「要好好对老师哦。」「不可以花心哦。」
她们临走前,还对我撂下这些狠话。
「过儿,对不起。我的学生很顽皮。」学生走后,明菁笑着道歉。
『没关系。高中生本来就应该活泼。』我也笑了笑。
「过儿,谢谢你。你并没有否认。」明菁低声说。
『否认什麽?』
明菁看看我,红了脸,然后低下头。
我好像知道,我没有否认的,是什麽东西了。
原来我虽然可以下定决心。
但我却始终不忍心。
【檞寄生】〈9.8〉 By jht.



檞寄生作者: jht (痞子蔡)站内: jht标题:【檞寄生】〈9.9〉时间: Wed Aug 29 15:48:25 2001过了几天,荃又到台南找她的写作夥伴。
在她回高雄前,我们相约吃晚饭,在第一次看见荃的餐馆。
荃吃饭时,常常看着餐桌上花瓶中的花,那是一朵红玫瑰。
离开餐馆时,我跟服务生要了那朵红玫瑰,送给荃。
荃接过花,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流下泪来。
『怎麽了?』
「没。」
『伤心吗?』
「不。我很高兴。」荃抬起头,擦擦眼泪,破涕为笑:「你第一次送我花呢。」
『可是这不是我买的。』
「没差别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很高兴了。」
『那为什麽哭呢?』
「我怕这朵红玫瑰凋谢。只好用我的眼泪,来涵养它。」
我回头看看这家餐馆,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看见荃的地方,也是我和明菁在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的地方。
人们总说红玫瑰代表爱情,可是如果红玫瑰真能代表爱情,那用来涵养这朵红玫瑰的,除了荃的泪水,恐怕还得加上我的。
甚至还有明菁的。
秋天到了,南台湾并没有秋天一定得落叶的道理,只是天气不再燠热。
我在家赶个案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伸个懒腰,准备煮杯咖啡。
在流理台洗杯子时,电话响起,一阵慌张,汤匙掉入排水管。
回房间接电话,是荃打来的。
「你有没有出事?」
『出事?没有埃为什麽这麽问?』
「我刚刚,打破了玉镯子。」
『很贵重吗?』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我戴着它好几年了。」
『喔。打破就算了,没关系的。』
「我不怎麽心疼的,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麽?』
「我以为┅以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出事。」
『我没事,别担心。』
「真的没有?」荃似乎很不放心。
『应该没有吧。不过我用来喝咖啡的汤匙,刚刚掉进排水管了。』
「那怎麽办?」
『暂时用别的东西取代啊,反正只是小东西而已。』
「嗯。」
『别担心,没事的。』
「好。」
『吃饭要拿筷子,喝汤要用汤匙,知道吗?』
「好。」
『睡觉要盖棉被,洗澡要脱衣服,知道吗?』
「好。」荃笑了。
隔天,天空下着大雨,荃突然来台南,在一家咖啡器材店门口等我。
『你怎麽突然跑来台南呢?』
荃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根汤匙,跟我弄丢的那根,一模一样。
「你的汤匙是不是长这样?我只看过一次,不太确定的。」
『没错。』
「我找了十几家店,好不容易找到呢。」
「我每到一家店,就请他们把所有的汤匙拿出来,然后一根一根找。」
「后来,我还用画的呢。」
荃说完一连串的话后,笑了笑,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雨水。
『可是你也不必急着在下雨天买埃』
「我怕你没了汤匙,喝咖啡会不习惯。」
『你┅』我望着从荃湿透的头发渗出而在脸颊上滑行的水珠,说不出话。
「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
荃笑了起来,「只有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呢。」
『你全身都湿了。为什麽不带伞呢?我会担心你的。』
「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
『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
「那不一样的。」荃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耳后:「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
『可是┅┅』
「对我而言,认识你之前,前面就是方向,我只要向前走就行。」
『认识我之后呢?』
「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
荃虽然浅浅地笑着,但我读得出她笑容下的坚毅。
三天后,也就是1999年9月21日,在凌晨1点47分,台湾发生了震惊世界的集集大地震。
当时我还没入睡,下意识的动作,是扶着书架。
地震震醒了我、柏森、子尧兄和秀枝学姐。
我们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打电话回家询问状况。
明菁和荃也分别打电话给我,除了受到惊吓外,她们并没损伤。
我、柏森和秀枝学姐的家中,也算平安。
只有子尧兄,家里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那晚的气氛很紧绷,我们四人都没说话,子尧兄只是不断在客厅踱步。
五点多又有一次大规模的馀震,馀震过后,子尧兄颓然坐下。
「子尧兄,我开车载你回家看看吧。」柏森开了口。
『我也去。』我接着说。
「我┅┅」秀枝学姐还未说完,子尧兄马上向她摇头:「那地方太危险,你别去了。」
一路上的车子很多,无论是在高速公路或是省道上。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子尧兄不是低着头,就是瞥向窗外,不发一语。
子尧兄的家在南投县的名间乡,离震央很近。
经过竹山镇时,两旁尽是断垣残壁,偶尔还传来哭声。
子尧兄开始喃喃自语,听不清楚他说什麽。
当我们准备穿过横跨浊水溪的名竹大挢,到对岸的名间乡时,在名竹大挢竹山端的挢头,我们停下车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慑祝名竹大挢多处挢面落挢,挢墩也被压毁或严重倾斜。
挢头拱起约三公尺,附近的地面也裂开了。
子尧兄下车,遥望七百公尺外的名间乡,突然双膝跪下,抱头痛哭。
后来我们绕行集集大挢,最后终於到了名间。
子尧兄的家垮了,母亲和哥哥的尸体已找到,父亲还埋在瓦砾堆中。
嫂嫂受了重伤,进医院,五岁的小子奇迹似地只有轻伤。
【檞寄生】〈9.9〉 By jht.



檞寄生作者: jht (痞子蔡)站内: jht标题:【檞寄生】〈9.10〉时间: Wed Aug 29 15:50:55 2001我们在子尧兄残破的家旁边,守了将近两天。
日本救难队来了,用生命探测仪探测,确定瓦砾堆中已无生命迹象。
他们表示,若用重机械开挖,可能会伤及遗体,请家属定夺。
子尧兄点燃两柱香,烧些纸钱,请父亲原谅他不孝。
日本救难队很快挖出子尧兄父亲的遗体,然后围成一圈,向死者致哀。
离去前,日本救难队员还向子尧兄表达歉意。
子尧兄用日文说了谢谢。
子尧兄告诉我们,他爷爷在二次大战时,被日本人拉去当军ロ。
回家后,瘸了一条腿,从此痛恨日本人。
影响所及,他父亲也非常讨厌日本人。
「没想到,最后却是日本人帮的忙。」
子尧兄苦笑着。
之后子尧兄常往返於南投与台南之间,也将五岁的子托我们照顾几天。
那阵子,只要有馀震发生,子尧兄的子总会尖叫哭喊。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凄厉的啼哭声。
没多久,子尧兄的嫂嫂受不了打击,在医院上吊身亡。
当台湾的老百姓,还在为死者善后,为生者抚慰心灵时,台湾的政治人物,却还没忘掉2000年的总统大眩地震过后一个多月的深夜,我被楼下的声响吵醒。
走到楼下,子尧兄的房间多了好几个纸箱子。
「菜虫,这些东西等我安定了,你再帮我寄过来。」
『子尧兄,你要搬走了?』
「嗯。我工作辞了,回南投。我得照顾我的小子。」
子尧兄一面回答,一面整理东西。
我叫醒柏森,一起帮子尧兄收拾。
「好了,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书,都给你们吧。」子尧兄说。
我和柏森看着子尧兄,不知道该说什麽。
「来,一人一块。」子尧兄分别给我和柏森一个混凝土块。
「这是?」柏森问。
「我家的碎片。如果以后你们从政,请带着这块东西。」
『嗯?』我问。
「地震是最没有族群意识的政治人物,因为在它之下死亡的人,是不分本省人、外省人、客家人和原住民的。它压死的,全都是台湾人。」
我和柏森点点头,收下混凝土块。
子尧兄要去坐车前,秀枝学姐突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你就这样走了,不留下一句话?」秀枝学姐说。
「你考上研究所时,我送你的东西,还在吗?」
「当然在。我放在房间。」
「我要说的,都说在里面了。」
子尧兄提起行李,跟秀枝学姐挥挥手,「再见了。」
我和柏森送走子尧兄后,回到客厅。
秀枝学姐坐在椅子上,看着子尧兄送给她的白色方形陶盆,发呆。
「到底说了些什麽呢?」秀枝学姐自言自语。
我和柏森也坐下来,仔细端详一番。
『啊!』我突然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是什麽?」柏森问我。
『我爱杨秀枝。』
「啊?」秀枝学姐很惊讶。
我指着「明镜台内见真我」的“我”,和「紫竹林外山水秀」的“秀”,还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乃大爱也」的“爱”。
「我爱秀?然后呢?」柏森问。
『观世音菩萨手里拿的,是什麽?』我又指着那块神似观世音的石头。
「杨枝埃」柏森回答。
『合起来,不就是“我爱杨秀枝”?』
秀枝学姐听完后,愣在当地。过了许久,好像有泪水从眼角窜出。
她马上站起身,冲回房间,关上房门。
几分钟后,她又出了房门,红着眼,把陶盆搬回房间。
连续两个星期,我没听到秀枝学姐说话。
从大一开始,跟我当了八年室友的子尧兄,终於走了。
他成了第二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
子尧兄走后,我常想起他房间内凌乱的书堆。
「痴儿啊痴儿。」子尧兄总喜欢摸摸我的头,然后说出这句话。
虽然他只大我五岁,我有时却会觉得,他是我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