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一只猫也不如。我捡戴妃回来,给她食物,她会记得我,蹭我,哄我开心。你带给我的,……除了羞辱,还有什么?像动物一样,交配、交配、交配。”她说不下去。
“阿若,你的手在发抖。”
她吸鼻子,再次举稳。
“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怕看见我喜欢你?”靳正雷逼近一步,直到枪管抵住他的胸。“你一直在无视事实,你其实很明白,我喜欢你。阿若,不要否认,你不舍得动手。真心想杀人的,不会说这么多话。”
他压低声音,似在魅惑她的心智。
美若勇敢抬头,与他对视。“我不否认,我曾经有一刻喜欢你。在仙婶那里,你问我‘这样的环境,你能适应?’”
她用力吞回泪,“没有人问过我,关心过我,是怎么适应那一切,虽然每晚偷偷地哭。虽然那时我觉得你是个疯子,但我也觉得你有一颗心,善心。那一刻我感动,能让我感动的,我发现几乎都会慢慢喜欢上。”
靳正雷的冷静刹那被击溃,眼中震惊莫名。
“但是你毁了它,毁了我。”她露出嘲讽笑意,阖上眼道,“一起死好了。”
她扣动扳机。
枪响人倒,他歪在她腿侧,仍是那副震惊表情。
有血漫出来,染上她的睡裙。
“阿若,你果真……”他笑,想说什么,手从她腿上滑过,人栽下床去。
不过十多秒时间,詹俊臣的人冲上来。所有人愕然,难以置信眼前一切。
随即,有人俯身探试靳正雷的鼻息和心跳,有人开始拨电话,有人为他做人工呼吸,有人接过美若手中的枪,擦拭干净。
美若木头一般坐在原处,愣怔怔地望向血泊里的人。
很好,她救了他,他又毁了她。
现在,她杀了他,了断得干干净净。
“阿若。”有人扶了她去另外一个房间,她听出是维恩的声音,同时听见999的白车鸣着笛一直到楼下。
“阿若,听我讲,在你舅舅和律师到来之前,什么话也不要说。”
“维恩。我积攒了三四年,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
丁维恩着急,揽住她的肩膀摇晃,“阿若,不要说一个字!”
方嘉皓推开他,“你的办法没有用,看我的。”他挽袖子,准备像他小舅那样扇她耳光。
“查尔斯,你敢动手,我有五发子弹送给你。”
方嘉皓讷讷收手,“你没有糊涂。”
丁维恩安排众人把守门户,“这个小镇,会闹出大新闻,不要让阿若的照片和名字出现在报纸头条上。”
当地警署的人匆匆赶来,美若目光僵滞,方嘉皓解释道:“我表妹被吓傻了,她一贯胆小。”
天光大亮时,詹俊臣带着律师一起来到警署。皇家律师协会的大律师问美若:“记得今天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发生了什么事吗?詹小姐?”
美若摇头。
大律师红鼻头发亮,不亚于眼中神采,说道:“你的继父远道来看你,想给你一个意外惊喜。睡梦中的你被惊醒,在不清醒和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你拿出枪,意外走火。”
美若重复一遍。
皇家大状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我现在去为你办理保释手续。”
丁维恩和方嘉皓在酒店里静等。
詹俊臣切开一支雪茄,用火柴点燃了。
美若宛如木雕,倾听他们的呼吸,以及露台石檐的滴水声。
许久后,她问:“他死了?”
丁维恩和方嘉皓也同时望向詹俊臣。
“死了麻烦就大了,急匆匆,一时找不到顶罪的人。”
丁维恩表情明显放松,方嘉皓听不太明白,以眼神询问。丁维恩简短地重复一遍:“没死。”
美若听见方嘉皓重重吐出一口长气。
“美若,你怎么会想到杀他?”詹俊臣眉头深锁,眼中隐隐有怒气,“你有想法可以告诉我,我先为你安排好善后,我甚至极度乐意给他补上一枪!”
美若沉默。
“你想毁了自己?明年你不打算读研究所?”
她闭上眼睛。
——阿若。仍能感觉他的血热乎乎地染上她的睡裙,他的手由她腿上滑落。
“现在很被动。他如果死在医院里,你的嫌疑再洗不干净;他不死,还要看他心情,将来如何向警方解释。”
——你一直在无视事实,你明白,我喜欢你。
——阿若,你舍得走,我不舍得放手。
——我讲过,养你很好养。有我在一天,不会少了你的。
——这样的环境,你能适应?
——你多大了?小不点?
“美若!”
“我去求他,请他原谅。”丁维恩道。
“这是詹家的事。”詹俊臣毫不客气。“丁先生,我气急大意,忘记嘱咐下人把守门户,隔绝新闻界。我承认你弥补了我的疏忽,我很感激。但是,这是詹家的麻烦。”
美若回神,“说完了?说完我去睡了。”
“詹美若!”詹俊臣话音里有斥责。
“我不会求他。我开枪那一刻想得很明白,没有他,所有事不会发生。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或者一起死。”美若推开睡房门,又转身向詹俊臣,“那晚我说了,这三年,是回光返照。”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星期六
第四十五章
牛津村的农庄在一个星期后解除了警戒线,随后,一位心理医生受命来到这里,为美若进行心理辅导。
不久,他打电话给詹俊臣的助理:“詹小姐很不配合,请转告詹先生,抱歉,我已经尽力。”
方嘉皓为美若请了假,她每日坐在原来的卧房,瞪视地板,瞪视脑海中的那个人,和那滩血。
“米兰达。”方嘉皓为她叫来雪莉农庄的中国菜。
美若不理。
有日丁维恩上来,坐在她身侧,与她一起观察地板。
“昨夜下了半尺雪,今早,忽然发现门廊旁边,我种下的三色堇发芽了。”
“再过一个月春节。我打算去唐人街,采购年货。挥春福字,年糕饺子。天南地北的零食,都准备一些。阿若,你爱吃什么?”
“阿爷前些天打电话来,为我偷偷跑出来狠狠骂我。我告诉他我很好,他又高兴。”
“其实不是个个把我当做病人看,有你,有阿爷。那时全家反对我去做手术,只有阿爷支持。阿爷说:‘与其睡床上苟延残喘,不如试试。男人一世,至少要有一次勇敢的机会。’”
“阿若,你比我勇敢多了。”
她终于肯扭头,将视线调转。
他笑,“你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很生气。应该我们保护你,可是你自己面对。阿若,你不需要玛利亚马格达伦娜,你就是你的庇护神。”
他悄声问:“下楼吃饭好不好?我煲了椰子炖鸡,正宗的家乡味。那只贵妇鸡还是隔壁温蒂大婶家放养的走地鸡,她如果不卖,我还打算今晚去偷回来。”
美若笑。
“来。”丁维恩牵她的手,“我们去吃饭。”
“你为什么会煲汤?”美若拿着汤羹,想流泪。
方嘉皓先一步泪流满面,“太好喝了。我们家请的原来不是全英最好的厨子,我会让母亲尽早辞退他。”
丁维恩不懂已经被方嘉皓觊觎,他眼里只有美若。“不能过多运动,不能过多看书,我只能把烹饪当做消遣。”
美若静静把汤喝完,忽然道:“我挂念七姑。好挂念好挂念。”
七姑接到电话仍有疑惑:“哪位?”
美若啜泣,而后哭声大作。
“小小姐?”七姑声音颤巍巍的,“小小姐?”
“七姑。”
美若抹干脸,絮絮叨叨地叙述三年的生活,七姑听着,流尽眼泪。最后问道:“大小姐已经……你不回来?”
“她葬在哪里?”
“葬在香港仔华人坟场,靳老板捡的位置很好,可以望见海。”
“我不回去了,七姑。”
“人死如灯灭,那些事,你不要再怨恨她。”七姑长吁短叹。
“我不怨。不怨她。”
“靳老板也不知去了哪里,下葬后就匆匆离开,前些天烧‘末七’,还是平安接我们过去。这些天,连平安也不见了。”
何平安出现在牛津村。
他道明来意后,方嘉皓无视他身边跟班,撸袖子赶人。
美若道:“平安哥,你一个人进来。”
他坐下喊:“阿嫂。”
美若拿眼看他。
何平安改口:“阿若。”
他叹气,难以启齿。“大圈哥苏醒后,不肯住詹家安排的医院,已经搬离。”
美若静静听。
“他,他很沉默。我们不知道他怎么打算,有什么想法。”何平安转动手中茶杯,用心斟酌词句。“有差人问询当晚事发经过,大圈哥闭口不言。阿若,我们都知道,大圈哥,他对你……即便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但我们都知道大圈哥心在哪里。谁也不愿意看到现在这样的局面,阿若,不如你抽时间,去看看他?”
“他在痊愈中?”
何平安点头。“子弹穿透右肩,伤及肺叶,气管受损。好在当时在场的人急救经验丰富,白车也及时,不然血液灌满了胸腔,大圈哥会窒息死。”他语气干巴巴的,似是并不知道那一枪出自谁人之手。
她明明瞄准的是心脏,想不到他反应更快。美若后悔开枪刹那,她闭上眼,或许就是一阖眼让他警觉。
“既然好了,那不用看了。”
“阿若!”
“平安哥,我由十来岁认识你,你知道一切。你认为我会去看他?以何种心情?”
“你们最初……还是很快乐的。我还记得,大圈哥呷醋,将那张武侠版情书扔去窗外时,你气鼓鼓的表情。”
“你该走了。”
“阿若……”
“你该走了。”
何平安走两步回头,深吸口气,又将要说的话吞回去。
他想说的话,在半个月之后,由詹俊臣转达:“你继父想见你,他的态度是,见你一面,马上离开英国。”
他踱步不止,平息愤怒。“我生平第一次受人要挟!”
美若愕然。
“他还要见丁维恩。”
方嘉皓抓脑袋,“没有我?我错过了什么?”
美若小声问:“他肯轻易放弃?肯回去?以后不来骚扰我?也不和警方——”
“美若!”詹俊臣停下来,严厉的目光凝视她,“那种恶棍,你能信任?”
她紧紧抿住嘴。
詹俊臣继续踱步思考,最后挫败地嘘出一口郁气。“恶棍!”
会面地点在武士桥,詹俊臣的公寓。整层楼打通,分开三个区域,一扇扇拱窗,正面迎向海德公园的绿野湖光。
美若独自坐在窗下一张洛可可风格雕花扶手椅中,视线几乎凝固于窗外的景色。
直到起居室大门被敲响,詹俊臣的管家进来通报。
她听见詹俊臣低沉的声音说“请进”,听见丁维恩衣衫簌簌,大概挺直了腰背,听见轮椅滚轴碾过地毯的细微声响,她这才转身,迎向曾经倒在她枪下的人。
他侧头低语,接着轮椅后的何平安不甘心地退了出去。靳正雷的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停留在她身上。
她很憔悴。这个认知并不能让他心喜,反而在他努力平抑呼吸时,扯动伤口,痛彻半身。
他将目光转向丁维恩。这是他第一次与丁喜生的孙子面对面。丁维恩脸庞清瘦,目光清澈,阿若一贯有品位,靳正雷从没有低估过这个病秧子的个人能力,但他太弱了,脖颈细得不够他一掌。
靳正雷继续看过去,迎视打过一两次交道的男人。他这些天在医院里受够了那些白皮猪们,这个人,明明是同源同种,但骨子里有和生番白皮猪相似的傲慢。即使客套地问好,也让靳正雷感觉到对方在用鼻孔和他说话。
他重新望回他的阿若,目光相撞,她瞬即避开,接着又鼓起勇气回视他。
“靳先生。”
美若听见詹俊臣开口,用他那准备谈判时的腔调。靳正雷不搭理,连头也没动一下。
他刚刚刮过胡子,下巴干干净净,人瘦了很多,更显得一双浓眉气势凛然。他眼中没有喜怒,就那样望过来,像要看到天长地久,看得美若将下唇咬到酸痛。
“靳先生。”詹俊臣再次提醒他注意。
靳正雷开始脱衣服,他缓缓取掉外套,然后一颗颗解开衬衫衣钮。
詹俊臣扬眉,丁维恩眼有疑问。
美若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深呼吸,做好准备。
一个简单的脱衣动作,让靳正雷满额头沁出大颗汗水,一颗颗滴落。他终于将衬衣扯开一半,露出右肩伤口。
美若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深吸一口气,喉间哽咽。
他的右胸,靠近肩窝的位置是缝合后纵横交错的条条新肉。他的纹身,那一只探出肩膀的威武龙头分辨不出往昔模样,只剩狰狞丑陋的粉色伤疤。
“那年,我纹完整条龙,自认威武,迫不及待地给你看。你问我,‘你背的住龙?还是五爪龙’,我说我命硬,降得住它。我是命硬,但说那话时,没想到会有一天,倒在我阿若的枪下。”
“你果真是阿若,果真是我喜欢的阿若。心够狠。”
“我也够狠。我行事从不问规矩,有人恶,我要比他更恶;有人狠,我狠过他一百倍。在外是这样,对你也是一样。”
“你那时被吓住,说不想再见到我,我偏偏逼到你要见我。为这个,我去哄你阿妈,包养她。”
“我心想都是女人,又不是长久夫妻,几时厌烦几时了断。我们江湖人,自尊当不了饭吃,那时,我不懂你自尊那样强。”
“如果,我知道你说气话,知道你有一点点喜欢我,我……”
“我在医院想,即使知道又如何,重新选择,也不知会不会对你更好些。我一个粗人,不懂那些,或许结果还是一样。”
“我是真的不懂,该怎样让你开心,怎样为你好。”
“放了我。”美若于心底无声央求。
他微微张开嘴,又紧紧闭紧。
她好像听见他在唤她:“阿若。阿若。你舍得走,我不舍得放手。”
靳正雷深重地呼吸,一下下,静谧的起居室里隐隐有他粗喘时肺叶痛苦扩张的回音。“我很失败。”
他的目光的穿透她,回到在那个潮湿狭小的工人房里,他醒来,高热让他双眼干涩,他望向小窗,看见二楼一抹白睡裙,小巧干净的脚掌掂起,睡裙翻起裙边,人影消失不见。
那时,他不知她叫阿若。不知他总会令她伤心难过。不知她会有一刻喜欢他。
他应该知足,哪怕曾有一刻。
他朝消失的人影微笑。“我放手。”
他扬声喊平安。
詹俊臣和丁维恩同时起身:“靳先生。”
这是他第三次提醒对方注意了,詹俊臣阴沉着脸。
靳正雷抬头,“我答应过你的会做到。不要装得全天下就你一个是为了阿若好,装扮得再逼真,也要我相信。”
詹俊臣的涵养令他没有发作。
丁维恩欲言又止。
“你是好人。我看得出。”靳正雷对丁维恩说完这句,调转视线。
美若的目光仍然在他身上,他开心地咧开嘴,直到他阿若脸颊有银泪淌下。
“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只会令你哭。”他低下头,拳头泄恨般捶捶轮椅扶手。
平安推他出去,推他离开美若朦胧的视野。
他在除夕前一天,乘机回港。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明天
第四十六章
“戴妃,我不敢相信。”
戴妃兀自玩一只灰色羊皮老鼠,那是丁维恩送给它的新年礼物。
真难相信。
到了四月,美若依然有恍然如梦之感。
艾迪生道两边遍植黄杨山楂,冬青和紫杉,沿路走向河湾,贝母草暗紫色的叶梗一丛丛,一蓬蓬,整个查韦尔河谷地被紫色的轻纱笼罩。用力深嗅,潮润的空气里有香杨树的淡淡芳香。
“阿若。”
美若惊醒,看清身边人的面孔,她展开笑颜。
“你方才说什么?”丁维恩问。
“太美,美得难以置信。”
“确实。”
“每一年来这里,我都会担心第二年错过花期。”
他笑,眼里有赞同的味道。
不过十来分钟时间,迷雾渐渐消散。对岸植物园温室的玻璃屋顶反照淡金色的晨曦,贝母草吊钟型的花蕾绽开,玫瑰紫的花瓣片片仰着头,迎向初阳。
“太短暂。”美若叹息。“美则美矣,总有遗憾的感觉。”
“不遗憾,明天还有,明年也能再来。”
“可查尔斯快毕业了,还有你,”她叹气,“我知道你每个星期去伦敦检查身体,已经四月,该回去了。”
“查尔斯告诉我,每年五朔节,莫德林的大塔楼上,有合唱团唱歌庆祝节日,有人跳莫里斯舞,很多人会从莫德林桥上跳下查韦尔河。查尔斯说他跳过。”
美若表情呆怔,丁维恩笑意满怀。
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你确定?”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先征求阿爷的同意。我想他会同意的,湿润的气候对心肺都好。”
五朔节时,方嘉皓脱掉上衣,嗷嗷跳进河里。美若和丁维恩站在桥上,看他和同伴尽先游上对岸。
想起那年,他在河中狂呼“康……康……”,美若笑不可抑。“从事务律师到大律师,再到御用大状,好远的路。我很难把他和皇家丝袍联系在一起。”
“我也想象不出,有朝一日在法庭上,查尔斯戴白金色假发,面对陪审团,用哈姆雷特的语调做结案陈词,‘死即睡眠!它不过如此!’”
美若捧腹。
丁维恩收起摆好的姿势,自我解嘲:“我没有表演天分的,不过能逗到你笑,也不错了。”
她伏在栏杆上,侧脸看来。比起冬月时,脸庞恢复了淡淡血色,眼中有神。她穿宽大的白线衫,黑色的窄脚裤,外面罩一件牛津人人人钟爱的黑色大风衣,更显得身形娇小,脸庞精致。此时她笑眼凝睇,长睫毛上,挂很小一滴水珠。
“下雨了。”他仰头望天,帮她将衣领竖起来。犹豫着,终于鼓起勇气,去牵她的手。
美若没有拒绝。
“今天不看书了好不好?我们回去煮饭。”
他们从玉米市场街进去大棚市场买菜,然后一起回牛津村丁维恩的房子。
饭后坐在后院喝茶。
美若抿一口,不由赞道:“很香。”
“明前还是雨前?我也不懂。”维恩向她挤眼,“阿爷带来的,被我偷了一半。”
“丁家爷爷来了?”
“唔,这半年,阿爷经常过来。”
美若迟疑地问:“没有催促你回去?”
“六月院际赛艇会,八月皇家赛艇会……”没说完,丁维恩率先失笑,“阿若,恃病生娇这种事我极少做,偶尔一两次,阿爷不会生气的。”
露薇曾说过,她二哥是家中最得宠的。“我太自私,你多逗留一天我便少一天的寂寞,可我又答应过露薇,答应她不去找你。”
“是我找你。”
维恩冬天时栽下的奥斯丁玫瑰开出碗大的花,古典香气随夜色蔓延。护士送来药,他像吃饭后甜点一样,全部吞下。
美若好奇:“都是些什么药?”
“维生素。”
“维恩,你也很坏的。”
他害羞:“被你发现了。”
“我看走眼,曾经以为你和露薇一样,都是无菌实验室里培养的纯良宝宝。”
“露薇是,在丁家,女孩和男孩接受的教育方式不同。”
她若有所思。“很羡慕她。并非指家世,是家庭。”
他沉默,而后缓缓道:“不应该说这些,我不想令你不开心。”
美若托腮而笑,“没有不开心,我早已习惯和接受。而且,很小时就希望摆脱那个家庭,现在也算是达成愿望。”
“将来呢?将来有什么愿望?”
“将来,有份工作,博物馆解说员,画廊职员之类,养一只戴妃,买一部二手车,假期游遍欧洲,看尽博物馆的珍藏。你呢?只说我的不公平。”
“陪一个养戴妃,做解说员工作的女孩,直到她厌烦我为止。”
“……维恩。”
“这令我开心,只要不增加你的困扰。”
六月里,方嘉皓毕业。毕业礼上,美若见到她的远房亲戚们。
方嘉皓肖似父亲。方远志身材魁梧,笑容憨厚,和他穿香奈儿套装,戴一顶白纱帽,明艳如三十许的妻子站在一起,三人留影可以拿去登报,做优秀家庭的典范。
美若留意到方夫人有和詹俊臣相像的冷酷的薄嘴唇,看她时也有和丁贺安妮女士相似的审视的目光。
相比之下,寡居的大舅母和独身的大姨妈则可亲的多,拉着美若的手,问她为何错过詹家的聚会,又问她生活可习惯,邀请她有空时去洛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