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国王学院一年级生。”他傻笑,“我们要做同学?”
美若勉强道:“希望可以。”
此时,他的同伴们也纷纷上岸,大吹口哨。
查尔斯挥手赶他们,“一群精力无从发泄的公牛。”又问美若,“我请你吃饭可好?米兰达,请你赏面。”
“我要回去了。”
他追上来,“你不在唐人街工作了?现在去了哪里?我该怎样联络你?对了,我可以为你补习。还有,我知道高街有一家餐馆很棒,酒也不错。”
“我叔叔在前面等候,对不起。”
“米兰达,”他一步当她两步,在她身前后退着行走,“你信不信一见钟情?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不说话时,你的眼睛也在默默念诵情诗。”
“……”美若驻足,“查尔斯,我对外国人没兴趣。”
他抓狂地扯头发,“我是中国人,你看我的发色也知道。”
“你连中文名字也没有。”
“你想知道我中文名字?”他激动,用生涩的国语说道,“我叫方嘉皓。我父母都是中国人,从大陆过来已有三十多年,但他们仍保留华人传统,喝中国茶吃中国菜,闲时爱打麻将,三令五申要求我一定要娶个中国妻子。米兰达,他们一定会爱上你,和我一样。”
美若翻白眼,走近四九叔的平治,对四九叔的手下说道:“威哥,这人很烦。”
比方嘉皓还要彪壮的威哥双手一拢,握住方嘉皓的肩膊往后推。
方嘉皓急道:“你做什么?我是赛艇队队员,我有上百个个同伴。”
“詹小姐不钟意你,离她远点。”威哥扯起方嘉皓湿透的外衣,把他挂在广场栅栏的铁枝上。
美若上车,关上车窗时,方嘉皓拱手在嘴边,仍在高呼:“米兰达,我对你一见钟情,我爱你。”
国王学院的赛艇队名声很大,每年院际比赛当仁不让的冠军。方嘉皓不愧是赛艇队队员,很有拼搏精神,被挂在广场围栏铁枝上供人瞻仰并没有吓退他,反而愈战愈勇。
美若十月参加入学礼时,又被他“巧遇”。
她穿白衬衣黑裙,领下绑黑色绒丝带,外披黑色学士袍,随其他新生在悠扬的管风琴声中,分批进入希尔顿剧场。
四九叔一家在剧场外等候。
与有荣焉地,四九叔感慨:“我们这一代打打杀杀,拿条命出来博,无非为了这一刻,后生晚辈能有个出人头地被人尊重的机会。”又对孩子们道,“阿大阿二,有阿若姐姐做榜样,将来阿爸能看见你们这样,一世人知足了。”
四九婶也拍拍怀中宝宝,“阿三也要努力。”
“叔婶放心啦,阿大阿二很乖很听话。”美若劝慰。
“老虎不在,他若在,比我还激动。”四九叔摇头叹息,“他那几个儿女……”
华老虎未离港时,美若已经从华家花王口里得知华家二代那些野史,这些年缺少父亲管教,想必更加不堪。当下岔开话题,“阿叔阿婶,我们来照相留念。”
四九叔唤来司机保镖为他们照相,两张过后,美若大皱眉头。
方嘉皓走近前,向四九叔鞠躬行礼,“伯父,你好,我是米兰达同学。请问,我有资格帮你们照相吗?”
于是,连同司机保镖,伦敦华人黑帮首脑一家在牛津大学希尔顿剧院前留下珍贵合影。
作者有话要说:黄香蕉:外头黄的,瓤是白的。指移民二三代。
下次更新:明晚
第三十七章
“大圈哥,美国又来消息,丁家二少一直被禁足在克利夫兰郊外的疗养院,没有见过外人。”
靳正雷疲倦地把脸埋进掌心。
“丁家小姐生活一如既往,没有特别处。或者,再把她和姚令康‘请’来问问详情?”何平安小心提议。
靳正雷挥挥手制止。“姚令康不似外界传闻的那样废物,差不了他继母的儿子多少。将来姚家争产,鹿死谁手尚未知。我树敌已经太多,不能再多结仇,将路全部堵死。”
他想想,又吩咐,“姚丁两家联姻,帮我送一份大礼去。”
何平安会意,“想来丁家二少会回港观礼?那我们跟着他就是了。”
靳正雷回忆那年在宁波街,丁维恩坐在宾利里离开,美若情深款款不舍相送的目光,他合掌,将关节掰弄得劈啪作响。
何平安知他手痒想揍人,理智地保持沉默。
喉间一口郁气几经辛苦才化为虚无。靳正雷问道:“电影公司最近怎样?”
“有几个怕丑,不肯拍。只有董蔚蔚话语松动,想来再逼两步会应承。”
“准备份厚礼给董小姐送去,其他人,你看着办。怕什么来什么。”
何平安道是,见靳正雷起身,他犹豫道:“小凤姐,最近……好似和鲤鱼门酒家的……”
靳正雷拿了外套,“不用和我说这些,养她是给阿若面子,其他和我无关。”
回到宁波街,七姑迎他进门:“靳老板回来了。”
靳正雷停下脚,“七姑,你今日这样开心?”
七姑一滞。今早去买菜,丁家的佣人等在街市她常去的肉铺,得知小小姐最新消息,一日合不拢嘴。
她收起笑,解释道:“小美小姐今日会讲整句话了,问我可不可以去院中玩。”
小美先学会走,迟迟不肯开口说话。会叫人后,也只爱发单音。
靳正雷脸色更加沉郁,嗯一声便往楼上去。
美若的房间依然旧时模样,长窗对着后院的鸡蛋花树。他那时在工人房,苏醒后转头,第一眼便看见她着白色睡衣倚窗的影子。
靳正雷拿半满的午夜飞行在枕被上喷了喷,抱着和她一样香的枕头准备入睡,但是辗转难寐。
想象触及她睡衣下光洁的身子,回忆她在他身下,软乎乎滑腻腻,生涩地蹭他。靳正雷掀被下床,开车到了谭笑家。
谭笑方起身,慵懒地打哈欠。靳正雷上前将她按在床上,撩起她睡裙深入进去。
谭笑的脸被捂在枕头里,闷声呼痛,被他狂抽几十下,软了身子,骂道:“癫人又拿我来发泄!”
他不理,发狠地进出,直到全部释放,这才抽身。
点燃一支烟深吸,没有轻松后的畅快,反而更加空虚。
谭笑帮他取下套子,倒出液体抹腿。
他骂:“变态!”
她乜他一眼,继续拍打小腿皮肤。“不及你。又是吃西餐,又是送钻戒,十来岁小妹妹,你也下得去手?飞了就飞了,放人一条生路,也是积福。”
“你讲多一句试试?”
谭笑收笑,同时收声。
与此同时,小美玩累了,疲倦地偎在七姑怀里打瞌睡。七姑眉花眼笑,悄声道:“小美小姐,姐姐又回学校读书啦,开不开心啊?等我们小美小姐长大,也和姐姐一样,读书做功课,和同学一起玩好不好?”
大洋彼岸的美若远没有七姑想象的幸福,她焦头烂额。牛津的导师难得上课,上课只列出一排书单,偶尔开口,那抑扬顿挫的牛津腔总让美若好一番揣摩。
她应付得筋疲力尽,还要应付方嘉皓。
方嘉皓有无数约会理由,新生舞会,华谊会,圣诞夜餐舞会,新年音乐会,甚至圣玛丽教堂的礼拜。
他又来敲宿舍窗门,美若砰砰关窗。“你很烦。”
她刷牙,含一口牙膏沫对戴妃诉苦:“世上雄性动物是否都是这样讨厌?戴妃,你的追求者是否也只出于调戏的目的?”
戴妃玩水。
“我后悔修艺术史,从小至大,只鉴赏过行为艺术,疯了才去挑这样一门学科。艺术史是露薇那种家世的女孩的必选,我和别人去争什么。”
她骑单车,穿行在各大图书馆和博物馆间,脑中塞满各式名词,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忘记农历年将至,也差点忘记露薇的大婚日期。
她在露薇婚礼前一晚拨通越洋电话。
一年少联络,露薇有说不尽的话,细数她婚礼安排,又道:“蜜月我想去英伦,讨嫌鬼不让,说要谨慎。”
“姚公子细心。”
“可我想见见你。”
“露薇,我很好,每日忙碌得想不起其他事。”
露薇唯唯。踌躇道:“二哥回来观礼,问起你近况,我瞒他不住,只好说你失踪。”
美若应一声。
“阿若,你想不想见他?我可以——”
“不要!”美若拒绝,“露薇,平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
她停了长效避孕药之后,身体有发胖的迹象,新年也不敢放纵口腹之欲,除夕在四九叔家团圆,初一便带着两封大红包匆匆搭火车回到牛津。
春天里开得繁花锦簇的紫藤花只余老藤,攀援在宿舍砖墙上,远看有现实主义画派的味道,遒劲粗犷。
枯黄草坪边停靠一部黑色劳斯莱斯,司机穿同色制服。
牛津不乏贵胄豪富子弟,特别最古老的莫顿学院和最具贵族气的基督圣堂学院,更是为上下议院培养后备的所在。
美若扫一眼,便踏进走廊。
一个男人,高瘦,挺拔,穿黑色羊绒大衣,手中握一对羊皮手套,站在她的宿舍门前,正在欣赏对面墙壁上的版画。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典型的东方人面孔。美若有熟悉之感,思索了数秒,便告放弃,伸手拿钥匙开门。
那人在身后发问:“詹小姐?”声音低沉,浓重的牛津味。
美若回头:“我是。”
见她回一句便推门进去,那人一时错愕,随即反应神速地上前一步,抵住门道:“我是查尔斯的小舅。”
美若立在门边,以目光相询。
这个时刻至少该说句你好,或者问一声有什么事。她不开口,那人也似乎第一次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对峙数秒后,低咳一声问:“方便谈几句?”
美若干笑,“对不起,不方便,我赶功课。”
戴妃听见她声音,跳下床,在她脚边打转。
那人看一眼,问道:“或者请我进去坐五分钟?”
“查尔斯在国王学院,你找错了地方。”
他失笑,“我以为你会矢口否认与查尔斯的关系。”
“你错了,我确实和他没关系。”
“但你会令他伤心。”
“先生,如果你是来指责我,为一个和我无关联的人,对不起,我没时间应酬你。”美若想关门。
那人不依不饶,说道:“我来解决问题,对你对查尔斯都好,你会愿意听下去。”
美若斟酌一番,将门打开。
她不打算留客,自然不问他茶还是咖啡,放下手袋,径直给戴妃的碗里倒满猫粮。
那人不介意,站在正中央环顾四周。
莫德林收得每年万镑的学费,住宿条件不错。独立洗手间,双人沙发,小书桌,床上铺拼色百纳被。
那人转过身来,迎向她。
美若也不招呼,自顾霸占了沙发。
他想起查尔斯痛苦地向他吐露心声:“她不说话时,目光也像在默诵情诗。小舅,你可曾体会过爱情的眩晕与恶心?那时,我体会到了。”
她懒洋洋倚着扶手,仪态毫不淑女,但身边有流动的韵味,像有磁性,令人只想一直与她这样默默相对下去。
他以极大的自制力,由那神秘的诱惑氛围中抽离,打破沉寂。“越南华人?孤儿?被驱逐出境?六月到英国?十月获得居留权?十二月底住进肯辛顿富人区?第二年十月入读牛津?每年万镑学费?”
美若回视他,没有问:“那又如何?”
他沉默,掂掂手中羊皮手套。“你的情人对你很大方。”
美若失笑,“然后呢?”
他微微蹙眉,似是不悦她的无耻。“我会更大方。”
美若惊讶。
“我在武士桥有间公寓,可以望见海德公园。学费和生活费我付双倍。刚才见你没有车?你喜欢什么款式颜色?明天我令人送来。”
“然后呢?我要做什么?”
他更深地皱眉,“做你现在做的事就可以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拒绝查尔斯。”
“先生,你贵庚?”
“……三十六。”
他明显被激怒,美若坏心眼地笑。
她模仿曼斯菲德学院修读戏剧的女生,用夸张的语调念对白:“三十六……你大我足足十八年。你有怎样的自信,认为和查尔斯相比,我会选择你?他开朗,健壮,满身肌肉,比赛时泼洒汗珠,所有的女生会为他疯狂尖叫。你有什么?你人到中年,只有腐朽的脑袋和行将腐朽的身体。对,你有钱,查尔斯也不差,我记得他提过,他家也住海德公园附近,赫德福特郡有乡村别墅,秋天猎狐季开始,他去威尔士,据说那里有个过百亩的农庄,拥有三个马厩。”
他脸色愈加不好看,美若愈加开心。抱着戴妃抚摸它毛发,美若轻声问:“不记得问你,查尔斯没有妻子,你有吗?”
他目光阴翳,凝视她唇边笑意,忽而温柔起来。
他开口,语声低沉,有危险的味道。“詹小姐,同姓詹,我给予你相应的体面。但是,这不代表我能容忍你这样的女人觊觎詹家财产。如有必要,我即刻能将你赶出牛津城。”
说罢他露出淡淡笑容,美若心中再一次泛起那股诡谲的熟悉之感。
她沉下脸,“你姓詹?”
作者有话要说:你可曾体会过爱情的眩晕与恶心?——出自《红字》
下次更新:明天
第三十八章
“你姓詹?”
“詹俊臣。”
他的中文比查尔斯标准得多。美若下意识地抚摸汗毛竖起的手背,轻声道:“詹氏很少见。”
“所以,务必珍惜这个宝贵的机会。”他的语调有诱惑的味道。
美若想想,诚恳说:“我已拒绝查尔斯很多次,为我开出偌大条件实在不智。你更应该做的,出门,回家,管好你的外甥,不要再来骚扰我。”
“欲擒故纵是每个女人的本能,詹小姐,我领教过无数次这种或高明或拙劣的手段。”
美若惟剩冷笑。
“倾听我的建议,接受它。”他在小几上放下一张名片,然后离开。
美若将名片扫进垃圾桶,收拾物品准备去图书馆。
“戴妃,你乖乖在家,不要偷偷跳窗出去乱搞。那些雄性动物无比自负自大,只要是看上眼的异性,一律贴上不贞的标签。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那套说辞,不过是为他们的贱格寻找一个欲盖弥彰的解释。”
出门前她回头,捡起名片,打电话去四福九喜。
“四九叔,我巧遇一个姓詹的中国人。他留下一张名片,没有头衔,只有地址和电话,来自布鲁塞尔。有没有可能查到来历?”
多日后,四九叔反馈消息,连道奇怪。“我让人去查过,查不出太多底细,着实有意思。目前只知詹家三十多年前由大陆移民到英国,当时的詹家家主不多久去世,留下产业交给大子詹良臣,詹良臣七年前也去世,由他幼弟詹俊臣接班。”
“四九叔,詹家最初移民时,家主叫什么名字?由大陆哪里移民来?”
“查不出。你知道,那时兵荒马乱,很多档案没有保存,我也未必能深入进去。”
美若有少许失望。
只听四九叔又说道:“詹俊臣应该是做钻石和黄金生意,可能也有涉足期货股票交易。他的出入境资料显示,他长期奔走在比利时瑞士和英国三地。名下物业很多,粗略看,武士桥一带应该有不少街铺是詹家人名字。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太太据说是正白旗后人,住在肯辛顿花园街,与肯辛顿宫相隔不远。伦敦居然有这样神秘的华人,四九叔我也没有料到。”
美若心中惊疑不定。
“他有两个姐姐,大姐离婚独居,二姐嫁给一户姓方的人家,也是内陆移民,她的儿子方嘉皓应该就是你那同学。阿若,那个人骚扰你?”
“没有。大家都姓詹,我有几分好奇。四九叔,多谢。”
“谈何谢字,有你提醒,我也会多加注意。居然有我这种地头蛇也棘手的事,四九叔该检讨了。”
美若可以想见四九叔摸脑袋的样子,只听四九叔纳罕自问:“难道我老了?”说罢传来四九婶的取笑。
他们夫妻情深,美若不好多打扰,聊两句闲话后挂线。
第二日,她便答应了方嘉皓的约会。
方嘉皓是被家庭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开朗直爽没有太多心机。和丁维恩相似。
不过维恩有颗敏感而温柔的心,而方嘉皓正逢精力旺盛的年纪,轰隆隆的,行事说话像部动力十足的火车头。
他对女侍应吹口哨,赞她新唇膏的颜色。铜鼻酒吧的人像是都认识他,和他讨论上个星期足球联赛的赛果。
等他反应过来正在约会,美若已经发了半个小时的呆,面前只剩半品脱黑啤酒。
方嘉皓尴尬:“……”
他对她傻笑,美若挥手,“你继续。”
“不,”他坐直了,“这一刻,我渴求了一个学期。”
美若无语。
他惆怅,“圣诞夜之后你便不再理我。”
“之前好像也没有。”
“之前多少有一两次。……我记得那个珍贵的圣诞夜晚,你穿黑色小礼服,我请你跳舞,每转一圈,我的心脏如同历经一次死亡与复苏的过程,痛苦而甜蜜。”
“查尔斯,你真是读法律而不是英国文学?”
“我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曾经赞扬过我的文学天赋。不是因为我小舅,我想牛津会多一个王尔德。”
“看来我还不了解你。”
“米兰达,”他激动,伏在桌上问,“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你真是中国人?我过世的父亲也是谆谆告诫,希望我即使来到异乡,也能保留华人传统。”
“真金也没有那么真。我母亲姓詹,父亲姓方,小时,我家有说上海话的佣人。”
“你们由上海来?”
“应该是。父亲有时会提起旧事,那时我祖父常带他去百乐门观舞。米拉达,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在十四岁有过一次初恋,之后再没有能让我心动的人,直到你出现。”
美若失去兴趣。“忽然想起,导师明天要检查心得笔记。”
她对戴妃忏悔:“我很羞愧,利用那个孩子的单纯,再一次让他失望。”
“不过方嘉皓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追求,他的生活一定比我丰富。”
是,她寂寞,寂寞到和一只猫说话,发狂地想念七姑。
导师赞扬东方人的刻苦,他不懂,那是因为无事可做。
美若将自己埋在图书馆里。从希腊古典到文艺复兴,她的固定座位上摆满珍籍,方便第二天继续。
詹俊臣有日悄然拉开她邻座的椅子。
他穿浅灰衬衣深灰长裤,发型依旧一丝不苟。
美若看一眼便回头:“我已经拒绝了他。很干脆的拒绝。”
他仰头打量天花穹顶良久。
“我已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坐在这里。”
美若咬笔望他。
“我毕业于基督堂学院。”他笑,“米拉达,我们是校友。”
她闭上张开的嘴。
“为什么挑选牛津?修艺术史,苏格兰圣安德鲁更适合。”
“因为听说约旦王储在这里,还有挪威国王的外孙,我怀有不良企图,希望捞个王妃头衔或者一座油田,飞上枝头,从此再不用过苦日子。”
他笑出声来,引发其他人不满。于是凑近前,压低声音道:“不曾尝试,怎知道我不能送你一座油田?”
美若回视他专注双眼,思索那可能性,说道:“不敢。”
“一起晚饭?”
“不敢。”
“米兰达,大学的好时光不应该这样白白浪费。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更不应该淹没在书本里。”他将美若面前的书合上。“跟我走,我带你吃全英最好吃的中国菜。”
他的邀请让人怦然心动,也因此,那胜券在握的淡定笑容也更加可恶。
詹俊臣这次亲自开一部五七年古董平治跑车,半途飘起细雨,他升起软篷,不经意道:“前日看到一部莲花,鲜橙色,小巧精致,很适合女孩开。”
美若不答,他聪明地没有继续。
车出牛津城,到达郊外一处农庄,常春藤爬满老石墙,篱笆上铁线莲在雨中绽放蓝紫色的六瓣花。
迎接他们的是个白种老妇人,粗壮的手臂拥抱詹俊臣,热情令美若又思念起七姑。
“雪莉是犹太人,在上海度过童年和少女期,她有烹饪天赋,我还是求学那段日子意外发现这里的餐单上有中国菜。”詹俊臣问,“来支香百丹?”
五六桌客人,雪莉尽心做菜。一道普通的牛肉焖胡萝卜,只用肩胛骨上的那块脂肪,尝起来似是七姑的手艺。
他观察她表情,低声笑,“好吃?”
美若讷讷点头。
“像广东菜的味道。米兰达,你祖籍哪里?广东?”
“应该是。”
“应该?”他抬头望她一眼。“四福九喜的人嘴巴很密实,越密实越令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