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领命而去,易卿阳也不再绑她,只为她披上披风,在沈墨瞳对面的毡子上,盘腿坐了下来。
仿似,在他低身而坐的刹那,沈墨瞳微不可察地向后瑟缩了一下。易卿阳不禁暗笑,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儿,说道,“你恨我了?”
沈墨瞳低着头,未答话。易卿阳道,“杀他并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来接你。叶修是灯尽油枯,行将就木之人,虽说他配不上你,可若是墨瞳儿你当真便是喜欢,为兄的,也成全了你便是。可是他得罪皇帝,把皇帝逼得在全天下人面前下不来台,这份羞辱,莫说是君王,便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善罢甘休。”
易卿阳看了沈墨瞳一眼,缓声道,“你不知道,叶修离京,表面上皇帝派高手保护,风风光光,实则从他离京的那一刻起,皇帝便已着手准备杀招。你们路上这两个多月,足够挖地道通向这古佛寺了,在京城出事,别人逃不了干系,可在他问心阁自己的地盘上出事,再也怨不了别人了吧。墨瞳儿,叶修在劫难逃,你也别再妄想着回问心阁了,知道吗?”
沈墨瞳在幽暗中,抱着膝,极轻柔缓慢地抬起头望着易卿阳,目光莹然,带着薄薄的水色,苍白的表情仿佛小动物般,清澈而怯生地望着人,心存乞怜又小心试探。
易卿阳看她那小样子,便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亲切地道,“在为兄的面前,还这般害怕吗?”
沈墨瞳复低下头,易卿阳没有忽略她眼中薄薄的水光,不由柔声道,“墨瞳儿听闻叶修的噩耗,心里难过是么?”
沈墨瞳抱着小腿,下巴抵着膝头,目光黯然垂下,轻声道,“他对我很好。”
她的声音低得仿似带着委屈,轻如水痕,言简,而意赅。但这也算是要和易卿阳正正经经说一说话了,易卿阳遂接着她的话头道,“叶修的为人,固然是不错的,他对你好,我信。在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说叶修对人不好,即便他的敌手,也不敢污蔑他的为人。”
停了半晌,易卿阳苦笑了一下,轻声寥落地叹息道,“就不知道叶修是有什么魔力,明明他害了你,却还让你这么感念他。”
害了她?沈墨瞳狐疑地望向易卿阳,易卿阳道,“你不知道么?本来要求娶你的,是吏部尚书的二公子,甚有才学,又仪表堂堂。叶修为了维护燕王利益,出手阻止此事,强夺了你。墨瞳儿你如花年纪,他却沉疴病重,生生霸占着,让你顿时成为已嫁之身,不是害你,是什么。”
沈墨瞳复垂下眼,不说话。易卿阳补充道,“所幸他心存愧疚,尚对你不薄。”
两人沉默了半晌,沈墨瞳抬起眸子,迎上了易卿阳的目光。她眼底的平静,无畏无惧,敛去锋芒,直如寒渊沉潭般,波光暗定,无人冷寂,虽是姿仪静美,却是已决绝相对。
易卿阳察觉她的寒意,有些微怔愣,却也内心安定下来。沈墨瞳的临危不惧,冷定果决,他是已见识过的,如今她若总是乞怜,畏怯,孤苦悲伤,那才是事出有妖,更需要小心戒备。
沈墨瞳开声道,“世人皆攀高踩低,无利不起早,燕王也罢,表哥也罢,叶修,…,也罢,谁会毫无目的无有所图地接近我?我娘早逝,而她高居贵妃,我一个女孩儿,举家被灭门,身无长技,而她的儿子,贵为亲王,风头日盛。我娘和她有仇,表哥会帮谁,已是不言而喻,如今擒了我,却不知道表哥,要如何处置。”
处置。易卿阳听到后来便笑了,柔声道,“傻丫头,表哥处置你做什么?”
沈墨瞳的唇角漾起一丝笑,“不处置我,如何去讨好他们?表哥不是要帮吴王夺取皇位,要她为太后,权倾天下的吗?”
易卿阳没说话。沈墨瞳道,“还是想要我供出擎天索?我与她的仇不共戴天,让我献出宝藏帮她的儿子继位,表哥休想。”
易卿阳沉默半晌,唤道,“墨瞳儿…”
沈墨瞳突然闭上眼,苍然道,“严刑逼供的法子,有好多种,千刀万剐也不过一死,再惨烈不过,跺去手脚,挖去眼鼻,泡在酒里做成人彘,我沈墨瞳,逆来顺受,听凭处置便是。再别像,”沈墨瞳忽而睁开眼,双眸凝光,很是明灿地笑道,“宣王对待我娘似的,贬为奴扔到军中荼毒,却不想被人救了,哪里如一刀杀了,免除后患!”
地室黑暗如墨,那一点如豆微光原本单薄暗弱。沈墨瞳出口的话如铁马秋风,风霜冰雪,冷酷杀伐,偏人却笑得如枝头春花,风神俱静,清艳如妖。易卿阳望着她,心底便沁上丝寒意,一个人抱定必死决心欲鱼死网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说出的话如阴魂野鬼,而说话的人却笑靥如花。
沈墨瞳温驯地伏在自己的膝上,侧着头笑语道,“我便是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委身仇雠,所以表哥也不必再细心笼络,只讯问刑求便是。若是其间我熬刑不过,语出求饶,表哥自不必理会,因为一旦真停下来,我必反悔,什么也不会说。”
她的姿态,很是静婉柔美的,仿似与自己最亲近心爱的人,贴心娇软,絮絮低语。可在易卿阳听来,却有那么一点不寒而栗,她好言好语,细细地和人商量对自己用刑的事,嘱咐别人不要相信自己的求饶,这女人,便是志在求死,也忒诡异了点。想至此,易卿阳勾唇一笑,说道,“墨瞳儿,真不怕么?”
沈墨瞳道,“人皆是血肉之躯,莫说是酷刑加身,便是寻常的鞭笞棰楚,也是怕的。”
易卿阳突而沉默。是,血肉之躯,她直言不讳地承认,她怕。她的脑子一直很清楚,并不是出于气恨激愤的胡言乱语。可是难道,仇恨便真的能战胜死亡与肉体的痛苦?
易卿阳的内心做着权衡犹疑,他身后如豆的灯花突然跳着亮了一下,便转瞬黯淡,熄灭掉。
无边的黑暗,如未被晕染而开的浓墨,黑得让人窒息。
易卿阳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不辨喜怒,也没有声息。沈墨瞳也保持着如旧姿势,纹丝未动。
像是一场心力与执念的角逐对峙,这场角逐抛弃光,抛弃亮,抛弃情,也毫无商量。
良久,易卿阳淡淡吐了口气,缓声道,“七姑这些年,却也是做得太过了。只是你这又是何必,你留在我身边,我自护你周全,七姑,她也是不能把你怎样的。”
沈墨瞳的话音在黑暗中有几分幽冷,反问道,“表哥尚听人之令,如何能护我周全?不过是想甜言蜜语从我这儿诳了擎天索的秘密,然后再一刀杀了,这种伎俩,也拿出来用,我看起来,便是那么好骗么?”
易卿阳在浓暗中猛然起身,沈墨瞳顿觉一种威严如山压顶,如水覆面,让人心生敬畏而一时屏住呼吸。易卿阳盯着沈墨瞳的方向,沉默半晌,怒气收敛,咬牙道,“那墨瞳儿便认为我甘做别人的一条狗,在为别人夺取江山?”
沈墨瞳诧然抬头,愕然不语。
易卿阳仰头吐了口气,在暗夜里缓缓地踱步道,“除掉了燕王萧煜,皇帝再无可用之子嗣,而吴王和贵妃,所依仗的不过都是我,届时老皇帝一死,他夺人孤儿寡母江山的事,在他身后,便不会重演吗?”
说完易卿阳从袖子里摸出火石,打着,点亮了灯。光亮冉冉地在地室里晕散开,沈墨瞳不遑一瞬地望着易卿阳用一根银簪,闲散地拨着灯花。
易卿阳望了她一眼,含笑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南越,当年抵死相抗,便不能灭周,一统江山吗?”
灯似乎比刚才更亮了,易卿阳弃了簪子,负手道,“因为墨瞳儿你的缘故,那老皇帝对七姑和我也起了疑心,未必便如传闻中那么想打压燕王扶植吴王,只是他既已让吴王露出了头,便也再容不得他反悔了,何况那老家伙早被掏空了身子,七姑要除去他易如反掌,所等的,不过是吴王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而这机会,”易卿阳看向沈墨瞳道,“不会等太久的。”
沈墨瞳忖度着用词道,“表哥是说,…,我帮的是你和南越,不是雪贵妃,也不用忌惮她?”
易卿阳走过去抚着她的头道,“墨瞳儿,待我南越一统江山,你便是我大越的公主,若你愿意,想做皇后也使得,有表哥这么一条光明大路,你何必在意燕王薄情,叶修命短,与雪贵妃深仇大恨而无力撼动?”
他手心的温热,沿着头顶,缓缓暖暖地传递下来。沈墨瞳仰起头,情意殷殷地望着他,然后温驯地跪地一叩首,说道,“墨瞳儿今后便全仰赖表哥的袒护保全了!”
易卿阳含笑地忙躬身扶起,柔声道,“你我之间,墨瞳儿还何需多礼。”
可沈墨瞳眉宇间的清刚之色并未因那一礼而有所少淡,她直视着易卿阳,率声道,“墨瞳儿愿为表哥肝脑涂地,只是南越擎天索,只合该给南越君王世代传承,一朝灭周,表哥君临天下,墨瞳儿一朝献出!而现在,绝不会拿出为雪贵妃的吴王争夺帝位,但请表哥不要逼我!”
易卿阳的笑容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初,答应道,“好!”不想沈墨瞳却紧接着一头扑在他的怀里,哭着道,“只当表哥助纣为虐,参与灭我满门,若早知道表哥有此鸿鹄之志,墨瞳儿何苦颠沛流离至此!”
突然被抱了个满怀,易卿阳怔了一下,抚上去的手,便慢了半拍。
第三十二章 筹谋 ...
洛欢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王掌柜,迈开大步径直往别院走去。时已过午,天阴如墨,他高大英伟的身影堵在大门口,对着迎出来的承影道,“怎么回事?”
承影远远唤了声“二哥”,走近前将他迎了进去,两人穿过守卫森严的前厅和偌大有火烧痕迹的花园,进了声息俱寂的内宅。打开内宅的密室,打眼一看叶修那宛若纸人般霜雪惨白的脸,洛欢靠着墙“嘿嘿”一声,便笑了。
他三两步走过去,挨蹭着叶修坐下,亲热的轻轻一拳打在叶修肩上,笑语道,“我这眠花宿柳的,人都说我荒唐,却不知你这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的病秧子,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诈死这招也敢用,也不怕我弄假成真,真篡了你的权,要了你的命!”
叶修的整个人都埋在软枕里,披散的黑发越发衬得他□的皮肤玉般苍白清冷没有血色。他望着洛欢,眼底的笑意带着暖色,轻声道,“你不要我的命,问心阁的事,哪个你不说了算。”
洛欢大咧咧地往叶修身侧一歪,伸直了腿,撑着上身凑近叶修,俊眉朗目地坏笑道,“话说我那个小嫂子,可得美成什么样啊?能让你做出抢人妻妾这种事,也太惊悚了,还搞得这生死相许的,看来只要女人够妖孽,没有男人不昏君啊!要不是她被人掳走了,我还真得好好看一看!”
叶修闭上眼,唇边笑了笑,没说话。承影倒了杯茶给洛欢,洛欢歪着身一饮而尽,顺手将空杯子递给承影,对承影道,“你这跟着大哥,也不好好劝谏,一到了京城见了人家美女就抢,还饥不择食,连个只会傻笑的哑巴都来者不拒,这知道的说大哥是色令智昏,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我兄弟这么些年软禁了他,不给他娶亲呢!”
叶修苍白的脸笑影浮动,只虚弱不语。承影道,“夫人聪明美丽,先生没看错。”
洛欢伸了个懒腰,伸腿踢了靴子,顿时一股刺鼻的脚臭味熏了出来,叶修忙捂住嘴,节制地压低声咳嗽,无力喘息道,“洛二,把你鞋穿上。”
洛欢怔了怔,便笑了,“忘了你这娇弱的毛病,”他一边穿鞋一边道,“哪个男人身上没有点味道,雄鹿身上还有麝香呢,就你娇气,连女人都没嫌过我。”
说完,他故意将自己的脚往叶修面前一晃,差点就踢到叶修的鼻子尖,那股恶臭呛得叶修几乎晕过去,一声咳有了上声,便没了下声,承影忙抚胸敲背一阵忙活,洛欢提着只鞋怔怔地看着自己闯的祸,诧异道,“动真格的了,这么严重!”
承影将叶修抚顺了气,放倒在床上,这边见洛欢穿好了靴子,遂对他抱怨道,“二哥,你没看先生这身子,哪能像往常一样玩闹的!”
洛欢意识到自己莽撞,心下后悔,却是叉着腰恼羞成怒地骂别人,“萧子璟那个老乌龟王八蛋,待我查出这次再是他作怪,老子扛刀杀进京城去,一脚踹了他的宝座让他趴在地上四脚朝天当皇帝!”
承影道,“行了二哥,让先生休息吧,你有威风,朝外边发去。”
洛欢切齿道,“老子正有气没处撒呢,这次不管来的是哪路兔崽子,老子全让他们把命给我撂这里!”
洛欢放了狠话,倒也毫不啰嗦,挺身便出了密室,扛着刀把内宅的房门一踹,雄纠纠气昂昂山一般巍峨立在中庭。跟随他从问心阁赶来的十数名剽悍武卫,齐压压列成一排,静声待命。
洛欢血红着眼睛,杀气腾腾地将刀一横,沉声道,“哥儿几个跟我出去找!抓了那元凶碎尸万段给你家先生报仇!”
他率先闯了出去,其余人也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地分开消散在阴沉的天色里。
连夜赶来,一下午奔波,又逢阴雨,天黑的时候,洛欢一身泥泞歪在正厅的椅子上,吩咐武卫们去洗漱吃饭休息。承影在他对面坐下,看他一身疲惫眼带血丝,对他道,“二哥,热水烧好了,你去洗洗,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吧,外边有人照拂着。”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洛欢喝了口热茶,看了眼门外漆黑的夜色,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不助我啊!这样的鬼天气,还不让人趁夜跑了!哎承影你说,他们会不会昨晚上掳了人连夜跑了,当时又是失火又是爆炸的,你又顾着大哥,乱哄哄放跑几个人也很有可能啊!”
承影道,“二哥,昨夜从火起到发现保护夫人的武卫被毒晕,前后不过一刻钟,虽然冰室又发生爆炸,但也未中断全镇搜索,对手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逃出古佛镇,无影无踪!”
洛欢道,“没人逃出去,那外面露出来的咱小嫂子的踪迹信物,作何解释?”
承影道,“那些东西流出去,未必用人力,加藏在货物里送出去,有人接应,也很容易。”
洛欢半眯了眼哼笑了两声,“那他们是要玩捉迷藏!地上没有,便肯定是地下有,我不信他们还能长了翅膀从天上飞了!”说到这儿他警然坐直身体,“该不会是从地道里面跑了吧!”
承影道,“我让人留意这方圆十里的新土,却都是他们布好的迷局,他们早有准备,所以真正的出口附近应该没有新土的痕迹,让我们无法下手寻找。”
洛欢长身而起,一拳砸在桌上,“传我的令挨家挨户地搜!老子也不怕民怨沸腾,就给我搜,我就不信找不出人来!”
承影起身对洛欢耳语了几句,洛欢撇撇嘴笑道,“他那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行不行啊?”
是夜洛欢正睡得香,突然被一阵紧急的敲门声吵醒,承影在外面疾呼道,“二哥!二哥!”
洛欢只觉得头沉,听是承影的声音,忍不住拉开门便发火,“你还让不让人睡啊!”
吼完这句他也彻底醒了,见承影湿淋淋地闯进来又欲言又止,洛欢的心一凉,猛地打了个哆嗦,瞠目道,“难道是,大哥他…”
承影道,“二哥!有一众高手,突然围攻我们问心阁!”
洛欢狮子一般,凛然怒。他一脚将一把椅子踹翻了散碎开,叉着腰大骂道,“我操他祖宗!刚来了古佛镇他们就去进攻问心阁,要把老子当猴儿耍!”
说完转身大步冲进院子里,承影追出去道,“二哥!”
细密的雨帘中洛欢头也不回地道,“你叫齐人马跟我杀回去,老巢都被人家剿了,还跟这儿玩什么玩!”
沈墨瞳悲怆着从梦里醒来,泪,在她紧闭的眼底涩涩流转,渐成干涸。
睁眼看,四周如旧是一豆孤灯的黑暗。
刚刚她梦见了叶修,浮光掠影的温暖与轻盈。仿似他们还行在路上,马车些微的颠簸,他们并肩倚着车窗,看蓝天白云,山水风光。有时叶修累了,躺靠在座位上闭着眼,而她依偎在叶修的身前读书,她读,叶修听。
明亮闪烁的阳光,有小鸟“唧”的一声从车前飞过,他们于山野间采来的野花,养在清水瓶子里,艳如珊瑚的绽放。
沈墨瞳翻了个身,面对土墙,背对暗室中的那一点光。四处阴冷,她下意识向锦被里缩了缩,妄图借着那肌肤温度,四下黑暗,头脑沉迷,重回他们一起执手同行的半睡半醒之间。
黄昏留宿,叶修牵着她的手,走在街边的店铺小贩间,为她买或精致或粗朴或新奇的小玩意,他自己从不乱吃东西,可是纵着她,尝遍美食。
他的脸上全是温柔宠溺,他低头在她的耳边,浓笑私语。
他们洗去风尘,懒懒地卧于榻上,相拥说着很柔软贴心的话,有时候说着说着他们睡着了,有时候,情不自禁,爱由心生,他将她纳入怀,纳于身下,然后十分缱绻,百般怜惜,万千宠爱。
偏那细碎的甜蜜,让沈墨瞳的胸口怆然疼痛起来。她捂着心,悄然在枕间蹭去泪,听得外面传来易卿阳的声音,“沈姑娘醒了么?”
沈墨瞳遂披着被子坐起来。易卿阳一进地室,见沈墨瞳在影影绰绰中坐着,先是一愣,复笑道,“墨瞳儿醒了,怎么不唤人送水洗漱?”
沈墨瞳头伏在膝盖上,恹恹地道,“被窝里暖和,懒得动弹。”
她的整个人窝在臃肿的被子里,只露着一张小脸。不知是不是易卿阳的错觉,还是这地室太过于幽暗,只觉得她那张脸,越发的消瘦苍白了。
易卿阳在灯旁坐下,沈墨瞳的目光跟过去,人却是往被子里瑟缩着,小声地问道,“表哥,外面可有转机了?”
易卿阳道,“那些诱敌的东西,并没有引开主力,李承影疯了一般,把古佛镇所有可能的出口都把守得水泄不通,洛欢快马赶来,更是气红了眼,逐人搜查,生一点的面孔都不放过!”
沈墨瞳道,“那他们可会找到地道出口,把我们困在里面么?”
易卿阳道,“哪能那么容易,只是叶修虽然死了,李承影和洛欢也都不是善茬,假以时日,被他们找出来也说不定。”
听到“叶修虽然死了”,沈墨瞳垂下眸,也不再言语,抱着膝越发往被子里缩成了一团。易卿阳看她这小样子,笑着道,“怎么了?”
沈墨瞳低头拈着脚底的被角,无辜又心虚,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在幽暗的光影里,缩着脖子楚楚然望了一眼易卿阳,复低下头道,“我一想起他,心便有些难受。”
易卿阳反不以为意地笑了。她若毫不介意一味亲近讨好自己才是令人狐疑,而今她心有不安,叶修的死让她难受,她还老实说了,才说明她真的是心无芥蒂,诚心归顺。
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头,易卿阳温言道,“叶修这些日子与你朝夕相处,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心里难受,为兄的怎会怪你呢?只是叶修已死,徒思无益,墨瞳儿也要当心自己身体。”
沈墨瞳很乖地“嗯”了一声。这时有属下进来禀告道,“公子!那边发动攻击了!洛欢带着李承影和一干武卫,丧家之犬般,冒雨连夜回救问心阁去了!”
易卿阳喜上眉梢,侧首道,“消息可靠?洛欢和李承影全走了?”
属下确认可靠,易卿阳快走几步,唇角一仰,双手拍掌道,“墨瞳儿!表哥要带你去看一场问心阁的覆灭之仗!”
沈墨瞳的眼睛亮亮的,欢声道,“没人再能拦住表哥了!”她说完,在被子里打了个冷战,上牙打下牙哆嗦道,“墨瞳儿,恭喜,恭喜表哥!”
易卿阳突觉察到不对劲,伸手去试她的额头,狐疑道,“你怎么了?”
稍一挨她的额,易卿阳吓了一大跳,失声道,“怎么烧成了这样子!你为什么不说!”
沈墨瞳,当真病了。
第三十三章 相遇 ...
黑云如墨,风满袖。
一场大雷雨即将到来,天边隐隐有闷雷响动。古佛寺外的街道,狂风吹动垂柳如乱舞的群魔,路上空无人迹。
易卿阳惊悚地望着侧立路旁的人影,停步低呼道,“叶修?”
言语中,颇多不可置信。
叶修裹着纯白的狐裘,倚树靠着,侧迎着风,垂眸望着尘灰起伏的地面。他脸白如雪,眉目似墨,一手攥拳虚掩在唇边,似乎要抵挡随时破口而出的咳嗽。
听到易卿阳的低呼,叶修轻缓地转过头,唇边一笑,他苍白的面目便多了种如玉的温和。
“易公子别来无恙。”他的话音虚弱低迷,在如啸的风中似乎被吹散了,落到易卿阳的耳里时,已然隐约而破碎。
但紧接着的一句,虽低却很清晰,他说,“墨瞳儿呢?”
虽是言下要人,但叶修的目光望过来,仍一如平日般温柔友善,眉宇间的从容恬淡,也仿佛不是面对强悍劲敌,而是故交知己。
此时狂风大作,身旁的垂柳宛若断了一般欲压顶而下,叶修的狐裘被凶戾地翻卷起,他单薄的身躯似乎随时都站不住要凌风而去。
头顶的黑云吞吐变幻,如恶龙怒目般喑呜叱咤,后面的民居街巷皆已被黑暗吞埋,叶修白衣的身影纷飘成一个点,却偏有那种比肩凌越的气度,任凭天地恢弘风云变色,也只沦为他身后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