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劝慰的话轻飘飘的,甚是短促寥寥,没有让叶晓棠心生感动温暖,倒是更添了几分寒凉。叶晓棠无端地觉得讽刺,听婆婆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好像是离婚不是问题,问题她平日挺好,什么活都干,以至于让他们为难。
当真是铁打的婆家流水的媳妇,谁和人家儿子结婚,谁就是儿媳妇,谁生了孙子,谁就是人家真正的功臣。
叶晓棠患得患失乱想了半天,压住了自己恶毒的想法。谁家父母听着这消息都难免灰心失望,这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她是出于一种虚荣的目的,希望公婆能真心挽留
一下,聊算作对这场婚姻的交代。
叶晓棠合上《张爱玲文集》,看着那紧闭的装着离婚协议的抽屉,内心突而几分忐忑。
李剑在晚八点就要回来了。叶晓棠抚着肚子慢吞吞从沙发上站起来,倚着小卧室的窗子看外面的孩子在小游乐场欢笑打闹。直到晚霞飘红,绚美,渐渐暗淡成浅紫,三三两两的飞鸟在薄暮中振翼飞过,榆叶梅彻底落了,长出了嫩绿叶子的枝条在地上拖下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初夏的黄昏,有一种接近暖融的恬美气息。叶晓棠不知道今夜等待她的是什么,结果似有把握,却又突然难以预测。
夜色渐浓,叶晓棠敛衣在床上躺着,闭着眼,放松四肢平心静气。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咳嗽声,钥匙开锁的声音,关门声,李剑唤,“晓棠?”然后是进卫生间的洗手声。
那一个瞬间,对于躺在床上的叶晓棠来说,幽暗中那所有的声息,竟是似曾相识,如约而至,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在前生前世如此经历。
有一种东西在倏然之间渗入骨髓,带着一种酸楚的温度,仿若悲仿若喜地延宕开,一种前生今世的宏阔瞬间煮沸,转眼消褪冷落毫无痕迹。
李剑走进卧室,打开灯,对躺在床上的叶晓棠亮笑着,“这么早就睡觉啦!”
他说着凑了过来,俯身把叶晓棠抱住,叶晓棠下意识抗拒那具熟悉而温热的肉体,李剑的手伸至晓棠的小腹,问道,“还疼吗?”
贴布尚未揭下,伤口有些痒,有些疼。李剑的指尖在伤口周侧轻轻地转圈摩挲,既消痒又解疼。
叶晓棠轻轻拿开他的手,李剑吻了一口她的额头,脱了外衣就钻进被窝伸手抱住她,笑着柔声道,“想我了没有,啊?”
叶晓棠不语,李剑搂着她道,“我一回家,和我家里人一说,他们都骂我,说我不该丢下你回去!你手术后才七天,虽说是能动,可是也不方便啊,说得我无地自容,就没脸地跑回来了。”李剑凑在叶晓棠的脸边道,“这些天,我真冷静反反复复地想过来了,自我检讨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还生气呢吗?嗯?”
叶晓棠想着抽屉里的那份离婚协议,李剑叹气道,“前段时间我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你和我提离婚,我真气得不行,你正需要人照顾,你以为我愿意回我家吗?我是看你因为孩子的事精神压力大,正好家里有事,我就想回去做做家里的工作,他们都理解了,我们也就没事了,是不是?”
李剑顾自道,“我爸妈都特开通,你说高兴吧,肯定不高兴,可是一听说你做完手术才一周,就把我往回赶,我妈,还让我带来两千块钱,说是给你的。”
叶晓棠弯唇笑,眼窝发温热,李剑捧着她的脸叹气道,“宝贝儿,我知道你这些年跟着我不容易,我以后再不和你生气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叶晓棠望着他含笑的眼睛,脑子里再次想着抽屉里的那份离婚协议书。问他道,“你吃饭了没?”
李剑说“吃了”,便揽过叶晓棠伸嘴欲吻。叶晓棠推他一下,李剑对着她盈盈笑着,非又吻了一口,见晓棠没生气,遂也放下心来,躺在一侧沉吟半晌道,“晓棠,我和你商量件事情啊。”
叶晓棠心还在离婚协议书的事上,嘴上“嗯”了一声,李剑道,“我想回太原去,你觉得呢?”
叶晓棠下意识道,“什么?”
李剑道,“你听我说啊,这次回家,看见我爸妈,特苍老了,家里也乱七八糟的,尤其是我妈,头发越白了,更加爱唠叨,我爸,特操劳。”李剑的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屋里虽幽暗,叶晓棠却很清晰地看见。李剑把头埋在叶晓棠肩上,轻声道,“我真想离他们近点,他们就我这一个儿子,大老远的,什么也指不上,是不是。”
叶晓棠不说话,李剑道,“再说,我现在这个单位,说是什么公务员,都扯淡!没什么职权,就挣那点死工资,在北京什么都不够,可是你看看我原来的同学,就在小县城,一个交警,原来穷得够呛,可这几年,买了两套房子了,要什么有什么。我其他同学也是,不同的部门,相互勾连,他能找别人办事,别人也能找他办事,整个社会关系就活络起来,成了个关系网了!可是我现在呢,就那个破单位,一点实权也没有,办不成什么事,也认识不了其他人,就没有机会!你说这样混几年,这辈子就完了,还有啥大出息!”
叶晓棠道,“你要走调动?”
李剑道,“那当然啊,不走调动回去干啥!我们找找人,花点钱,调回太原去,没几年钱就都回来了是不是。那边我同学也多,亲戚什么的都能照应,互相办个事也容易,房子又便宜,生活消费也低,离我家也近!我在家把这想法和我爸说了,我爸说咱们俩愿意他也不反对,其实他心里挺希望我离他近点的,养儿防老,咱这离这么远什么劲也借不上是不是?”
叶晓棠默然,李剑道,“咱们去了那边,有我,你就不用愁钱什么的了。你不愿意在家,想上班也行啊,你考个博士,在太原当个老师什么的,轻轻巧巧的,多好啊,是不是?”
叶晓棠不说话,只轻轻地扭过头去。李剑顿住,盯了叶晓棠半晌,柔声试探道,“你不愿意,是不是。”
叶晓棠道,“你又发疯了,就像炒股一样。”
李剑道,“这跟炒股怎么一样!”
叶晓棠道,“夸大收益,低估风险,怎么就不一样?你确定调动一定会顺利吗?就算调动顺利,哪个单位缺领导,非得你一下子抓到权力?”叶晓棠顿了一下说道,“你生性懒散,考虑问题往往从自我出发,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能八面玲珑的全面权衡,你以为在权力机关里,你就一定能如鱼得水?就算你如鱼得水了,你胆子大,爱钱,又没有大靠山,我还真就怕会出事!你爹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事了,那可就热闹了!我看你怎么就是亡命之徒病急乱投医的架势呢!”
李剑道,“你胡说!我怎么亡命之徒病急乱投医了!原来就有不少人跟我说,北京呆不好,就回来,我还觉得丢人,但现在我们在北京能混得下去吗?哪儿的钱不是钱,哪儿的钱不一样花!就算我混不出模样,太原的房子多便宜啊,总比北京强!我在哪儿不是挣这两三千块,啊?”
叶晓棠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你也没资格再拦你,你要回便回,回也好。”
李剑大声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叶晓棠道,“话不好听,理是这个理。你在北京孤掌难鸣,回到太原可能就如鱼得水,但跟你享这个福的人不是我。”
李剑气得要喷火,翻过身狠狠地道,“你别跟我说这个!”
叶晓棠道,“我不会再你赌了。我当年毕业时,你雄心勃勃想来北京,于是我成全你,来北京了,那个时候跟你去天涯海角都可以,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婚姻。人冲动一次,那是少不更事,可我总不能再冲动第二次第三次。这人要赌,总得赌自己看好的东西,来北京我愿赌服输,可这贵妇人官太太,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我不跟你赌了!”
李剑听着叶晓棠的话,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下坐起来咄咄逼人发作道,“你不要逼人太甚!你愿意离就离!当谁还死皮赖脸求着你!你就是看不好我是吧!倒就是有谁看好你!你就是觉得我一辈子都没出息了是不是!”
屋子里顿时剑拔弩张,李剑怒视晓棠,发火的眸子却在碰触晓棠脸的瞬间,骤然熄冷下来。晓棠蓬头乱发,明显瘦削清减的脸,显得眼睛更加大。一种强烈的直逼人心骨的苍白与憔悴,让那如斯的俊美,在暗夜中成几分可怖的幽艳。
她正病着,还已然如此破败。李剑像被蜂蜇了一下,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再用力,却渐虚软。
叶晓棠道,“我今天主要是想和你谈这件事的,俗话说好聚,好散。”
她的话音如深井的老泉,泛着冷冽的寒凉。李剑突然心酸。昔日曾经,她的言语多么软糯温存。她的眼神中即便隐约可见曾经的清亮,却再也没有那般柔美冲淡,只宛若秋风夜雨,冷玉含烟。
他这次回来,是左思右想下定决心要重修旧好的,不是再来吵的。若再是吵翻了天摔门而去,还是什么问题 都不能解决。
李剑怔怔地坐了半晌,几分怜惜地拉过叶晓棠的手,然后俯□一把抱住,哽咽唤了声“晓棠”,说道,“别再说傻话了,我不高兴。”
叶晓棠望着他的眼神清冷而柔美,再次说出那句轻淡无情的话,“哥哥,我们离婚吧!”
李剑身体一震,动作僵硬地顿住,半晌,阴郁地在她的身边躺下,缓声道,“晓棠,我正经问你,你正经跟我说,”李剑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跟我离婚。”
叶晓棠怔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苦笑道,“我老了,世故了,…”
李剑道“你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
叶晓棠顾自道,“原来以为两情相悦便会幸福,以为有爱就有全部,可从回你老家过第一个春节开始,如箭穿心,便明白结婚是怎么回事了。无止无休地争吵消磨,心疲意懒,一退再退,我,早就够了。”
李剑枕着手叹了口气,叶晓棠道,“我和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俗话说起小看大,三岁至老,同样道理,夫妻一开始奠定的格局,也会跟随人一辈子。”
李剑默然不语。
叶晓棠道,“我们生活伊始,你懒,我却是相对勤快的人。你的内裤袜子鞋垫,所有换洗的衣服,你不洗,我便洗。有什么吃的,你尝一口不喜欢吃就一点不吃,而我看你不吃就难受,日常饮食,便也就全都去适应你。我们搬家,你铺了床往床上一躺,一概的自有我来收拾。这些事,吵过闹过,你也就摸准了我的性子,只要你坚持不做,我势必就坚持做。第一天是,第一年是,我们这一辈子也就是了。”
李剑叹气道,“那不是你不坐班,经常在家吗?”
叶晓棠道,“那是一个思想意识的问题。大抵说,一个人洗了脚,就会顺便洗了袜子。而你觉得娶了媳妇就不用自己洗袜子了,我让你洗,你就龇牙咧嘴不耐烦地放在洗衣机里,说也不用我洗。”叶晓棠笑了一下,“内裤袜子这些很私密性的东西,我为你做,最初是因为恩爱情浓时的不顾一切,做的时候,心是甜的。后来是习惯成自然,做的时候,心是淡的。再后来心生计较,冷眼旁观你对我的行为,做的时候,心是怨的。”
李剑道,“我有什么行为对不起你了?我的行为怎么了?”
叶晓棠道,“每个人付出,都求回报。我怎么对你,也希望你怎么对我。每个月来月事那几天,怕冷水,你要是帮我洗洗内裤袜子,我平日洗再多,也情愿。可你认为老婆就应该是付出不求回报的动物,我和你明着要求,你烦躁不屑地对我说,‘有的是热水,谁让你不用!’”
李剑道,“这都多少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争这些还有意思吗?”
叶晓棠道,“是没意思。可你享受着 婚姻的福利,口口声声说我好,却容不下我的唠叨抱怨。每次吵,你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恬不知耻地说你不愿意干别干,谁让你干!”
李剑使劲地叹了口气,叶晓棠道,“你平时大手大脚地花钱,有我这个冤大头节省着,你的工资我指不上,我省下的钱你用得上。说到底,在我们这场婚姻中,我不过就是一个能给你挣钱的保姆罢了。打着婚姻这面旗,你得到什么都理直气壮,我付出什么都理所应当。而一旦我不做保姆,或者不挣钱了,这婚姻,还能维持下去吗?”
李剑道,“你胡说!我一直都当你是好老婆,保姆什么的,我要真有那心,我天打雷劈!”
叶晓棠叹气道,“和你家里,我一开始也太殷勤了些。你说你家穷,我妈要的那一万一的彩礼,都是用你的名义找亲戚借的,我们结婚时你和你家里没花一分钱。可我每次和你回家,你家从未隆重地为我做过一次饭,我为你玩的事撕心裂肺你也无动于衷,我就想,这送上门的凤凰不如鸡,便宜没好货。就像买衣服,花大价钱买到次品了,也舍不得扔,没花钱的,东西再好,扔了也不可惜。女儿不能白给人家,要隆重的彩礼,千百年传下来的,果然是真理,抛弃不得。”
李剑变色道,“你越说越离谱了,我家怎么对你不好了?后来没给咱们钱吗?我就是懒点,心粗,爱玩点,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娶了谁也都是一样啊!”
叶晓棠道,“凭心而论,你爸妈人是不错,可你家就你一个儿子,要孙子是重中之重,对他们来说,再怎么泼辣厉害的儿媳妇,生个男孩也是一俊遮百丑,我便是下凡的七仙女,生不出孩子,他们也是不愿意的。何况,我的好,都是刚谈恋爱的时候,你跟我打预防针打的,你说你妈妈身体不好,经常为你大妹妹不帮忙做家事而生气。我那时一心想做个好媳妇,到了你家就争着抢着干活,我若是闲着便好像是自己罪大恶极一般。每次回去,我都像打仗一样强自支持,你不帮忙不说,看着自己媳妇埋头苦干反倒是得意洋洋,你不呵护心疼,你家里自然认为我是应该的,只觉得他们儿子有本事,不领我多少情。你要和我离婚,他们转眼就把全部的热情去奉承新儿媳,人情冷暖,谁家都一样。”
李剑听着,皱皱眉正欲反驳,叶晓棠叹气道,“一开始就错了,再怎么坚持,也只能是一错再错,错上加错,我们现在了断,还来得及。”
话音落,室内一时静寂,李剑的心一时疼,一时烦躁,只觉得胸口压着块大石头般堵得不行,当下强自隐忍,心里一片伤痛凄凉,使劲地叹了几口气,问叶晓棠道,“你就真这么绝情,我们认识都快十年了,做了七八 年的夫妻,说断就断,你就不难受,你就真舍得?”
叶晓棠湿着眼眶道,“要是原来,我是舍不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就像赌徒一样,这么多年的心力全放在这个家里,一朝放手总是心有不甘,总盼望着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就有一个翻盘的机会。加上我现在年华老大,中途失业,一切的条件都处在劣势,你不嫌弃,我就更是想着马马虎虎得过且过。”
叶晓棠哽咽了一声,轻笑道,“可这次手术做醒了我。想想人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满腹怨尤浑浑噩噩,今日的我,等同明日的我,等同将死的我,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总不如潇洒痛快淋漓尽致地活一场,没有家庭,没有子嗣,不受其累,不享其欢,到时候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人类繁衍是个宏大的绵延,个体消亡,没什么可怨的,也不用遗憾。”
李剑扭头道,“你也不用这样,我不会那么对你的。大不了做试管婴儿,多大点事,不用这么死了活的。”
叶晓棠道,“我心意已决,现在这种局面,纯粹是我们俩的性格使然。我们两个现在就是一个死结,相互拖累着往下沉,你离了我,找个有工作的老婆生孩子,和我这一场,也不算失去什么。”
李剑突然又翻身坐起,冷声道,“你少给我说这些!我还就不明白,我们怎么就非得走这一步了呢?我是有些小毛病,可是这么些年我也没对不起你啊!你工作没了,输卵管有点问题,我也没嫌弃你啊!这就不能过了,非得离婚离婚离婚个没完!”
叶晓棠道,“是我们一开始,就形成了一个不平等的倾斜。你太自我,而我太忘我了。更关键的问题是,你自我而少反省,我忘我而不甘心。这些东西在平常生活里表现的不过是吵吵闹闹,可一旦出现外力干预,生活变故,就一下子凸显出来,水火不容争执不休。你力图维持原状,我开始痛恨曾经,我们两个就谁也不能给予对方最想要的,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剑怔怔地听着,心思黯然一转,叹气道,“你跟我说实话,跟我赚不来钱,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不好有没有关系,嗯?”
叶晓棠道,“当然是有关系。很多矛盾,有钱都是能掩饰的。男人不体贴,能在钱上找到平衡,女人也不嫌弃;就算是不靠男人,自己的生活能过得去,也能继续姑息。可是真的钱没有人也靠不住的时候,女人再温柔恭俭让,就是自我戕害了。”
李剑听着没说话。叶晓棠道,“没钱也不是最可怕,可怕的是你在没钱的时候没担当。家里收入少了,出了这么大困难,你就该沉稳些,开源节流,再对我多宽慰些,让我有一个喘歇调整的机会。可你比我还急躁阴郁,我一情绪不好你就 更不好,还要我去顺应安抚你。”叶晓棠缓了口气,悲声道,“若一个男人肯苦上点自己,帮帮老婆走出低谷,我觉得就是没钱,也苦不到哪儿去!可是我在家就呆不了了,逼着自己去当保姆维持旧有的生活,男人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连你的车也搭不成,顶着星星去挤公交,我心里的凄凉难受,你又何曾去在意?”
叶晓棠苍然一语,泪落两行,轻声道,“你是少爷命,轻轻松松赚钱的生意才肯玩,不像我没本事去做保姆,你是背着我贷款去炒股!股市有风险,你一个新入行的菜鸟,不顾倾家荡产玩这么大一手笔,我胆子小,欣赏不了你的气魄,只觉得和你这样的人过日子不踏实,没有安全感,我喜欢平稳安逸,受不了大起大落。”
李剑听了,扭过头重重叹了口气,叶晓棠道,“即便是你怀疑我和谭伟,和我生气,可我们七年夫妻,我面临血崩的危险,你还非要下楼玩去,你在家打游戏听着我唉声叹气的烦人,就从没去想,我一没生育过的女人听说会大出血,我心里怕不怕,我想不想人陪着,想不想人和我说说话!我和你说离婚,你生气,可你要是真想留我,心疼我,能在我术后三天就和我冷战,刚满七天就跑回老家去吗?你胡乱做饭没心思,就没有想过认真地给我补身体,你没买过一只鸡,甚至也没买过一袋红糖!”
李剑的心一剜,被泪湿了眼眶。
叶晓棠道,“你所能给予我最美好的蓝图,就是你回太原,去混一个不错的职位,你以为我就稀罕吗?这么多年,你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亲戚朋友一个电话,你就能开着车过去玩扑克打麻将,少辄几百,多辄成千上万,我管你管不了,不管就只能自己忍气吞声。我回去,至少少活十年!”
叶晓棠叹息道,“我也看透了,男人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有钱没钱的区别罢了,看着满大街没钱的男人,一心在外面奔波生计就是好的,一个个打牌下棋,聚众喝酒聊天侃大山,有几个愿意回家陪老婆?你没钱,也不曾对我呵护备至关怀疼爱过,难道有了钱,你就会?你能给我最好的生活,不过就是你有了些许小权力,不愁钱了,我把你当个老爷似的供着,外面的声色犬马抽烟赌博,我又真能干涉什么?”
李剑强压住泪,伸手握住叶晓棠的手。叶晓棠仰面轻轻叹了口气,她说话的声音在幽暗的虚空里冷静地穿透出来,竟清晰得不甚真实。
“你和我,时过境迁,再不复是旧日河山。你当初狂热地想来北京,斗志昂扬,碰了个头破血流,现在你要退回老家,寻找新天地,安乐窝,再去搏一个名利场。而我,虽是青春流逝,生活无着,身体也损破了,但总算是从婚姻里,从男人身边着实浸染了一场,喜怒哀乐都有过,一朝看破,也算没白活。日后或上学或打工,也会善自珍重。离婚协议书我先写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相爱一场,我不怨你,哥哥你,也别怨我。”
李剑抓着叶晓棠的手,泪涌出,一时哽咽。
第二天李剑一早起闷声上班去了,并不理会离婚协议书的事,午后打电话说他晚上加班,不回家。
下午四点多,路旁的夜市就开始摆摊了,天有些阴郁,坛子鸡和臭豆腐的气味杂在一起往鼻子里飘,叶晓棠穿着条长身黑裙子,半乱着发,插着腰兜在稀稀落落的人流中闲逛。
她不是要买什么,她只是爱慕那暗含着辛酸的市井繁华。
一辆车在身旁缓下来,还按了按喇叭。叶晓棠遂向里面靠了靠,继续在杂七杂八的摊位边游晃,不想那辆车一下子贴住了她,喇叭声震得叶晓棠直皱眉。
她厌恶地扭头看过去,谭伟落着车窗靠在座位上对着她是一脸人蓄无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