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弃回视了眼齐恒,说道,“若我大周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是尔等士族无能所致,干我何事?我为齐恒妻,不是婢妾,东夏皇后再尊贵,我不稀罕,他东夏皇帝再雄才大略,也不敢兴兵夺人妻子吧?欲开其战,何患无辞,难道会找个让自己理亏的,为天下骂?倒是我大周的权贵,腐朽懦弱到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人家一句相似,你们便拆人夫妻,献媚求和,趋之若鹜强行逼迫?若乾贞帝得了我再发兵打仗,你等又如何?”
谢青气愤地大声道,“这便是你其心可诛,竟然想嫁过去后,让东夏攻打我大周!”
陆雪弃冷笑,扬声道,“合着你们的万里河山不堪一击,万千兵马皆不堪一用,你们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全系在我一念之间,认为我过去便能征服乾贞帝令他罢兵讲和永不再犯?呵,还真是笑话!你们要送我去,去了还必须要乾贞帝对我言听计从,否则便是我包藏祸心,其心可诛?成与败,都是你们的理,都是我一人的错,那我因何为了你们安享富贵,献出我自己去?你们凭什么觉得理所当然,还颐指气使?我又凭什么维护你们的利益,而不去让自己的夫君踏平大周,一统河山,做真正全天下人的皇后!”
陆雪弃话说到最后,雄霸之气顿出,一众贵女都被那种霸气贵气震住,只觉忘了呼吸,再无言语。
陆雪弃淡淡一笑
,将锋芒敛起,回身挽着齐恒的手道,“相公,咱们走!”
他们已走出了十来步,被震慑的贵女陡然醒过来,谢青道,“你们无媒无聘,有何证据结为夫妻?你胆敢迷惑勾引我大周王爷,祸乱天下,我等岂能容你!”
陆雪弃回过头,静静地,望着她们。
她的目光虽极平静,但是傻子也知道,她怒了。
又一贵女复高声道,“私相授受,苟且野合,你凭什么唤平原王爷为相公,以正妻自居?”
陆雪弃怒极反笑,仰着头悠声道,“凭什么?”她说完一顿,眸子一敛霸气侧漏,“就凭他爱我。”
“我们无媒无聘又怎么着,”陆雪弃向前逼近众贵女一步,一指齐恒,“我不为齐恒妻,你们谁敢为齐恒妻?他除了我,又能容许谁,为他的妻?”
问话看似强硬无礼至极,却是掷地有声,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失了声息。
即便他们握有再多世俗的礼仪规矩,即便他们掌握道德口舌的利器,全天下的人,下至百姓,上至君王,都可以不承认他们,可是她是他的妻,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是孤女,他与整个家世背离,在他们之间,本也无关俗世,无需要谁承认。
齐恒看着众贵女骇得惨无人色,实在觉得一大早这场闹剧,当真好笑。他走过去牵过陆雪弃的手说道,“雪奴儿莫与她们生气,一群无知妇人,胡搅蛮缠,答理做甚?”
陆雪弃似乎气犹未消,一把甩了齐恒的手,娇嗔地道,“她们挡我的道了!说的话我不爱听,做的事我不爱看,统统都招人讨厌招人烦,相公你帮我赶走他们!”
齐恒诺道,“好!”说完放下担子走了上去,双臂交于胸前,俊脸阴沉,气势吓人。
“听见我家夫人说了吗,还不给我滚!陆雪弃为我齐恒妻,我再听谁敢说我们私相授受苟且野合的混话,爷不怕来一次马踏贵女啦!”
“王爷!”
“王爷!”
一众贵女大概觉得齐恒好通融一点,硬着头皮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劝道,“王爷回头吧,她只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
“还请王爷不负陛下殷勤期望,回来吧!”
“王爷深明大义,焉能舍弃父兄!”
“您是我大周王爷,自当娶大周贵女为妻!”
“红颜祸水,那女人为东夏皇帝所爱,王爷顶天立地,何必拾人牙慧?”
“王爷少年英俊,令人仰望心仪,何必沉溺迷惑一婢子,失去前程,为天下笑!”
“王爷!王爷!”
然后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鞭响,众口一骇,陡然而止。
只见陆雪弃挥出一鞭,斜睨着众贵女道,“大周贵女,历来温柔典雅,如今果真世风日下,竟然效法青楼,上街抢男人了!只是一个个的脸煞白,气还
踹不过来,就是真想抢,抢得动吗?”
她说完,微微扬起了头,半眯了眼,微笑地回头一指齐恒,“这个男人是我的,胆敢觊觎染指者,死!”
她说这话时的言语仪态,如一头出来晒太阳的野豹子,慵懒,优雅,却又冷酷入骨。
作者有话要说:我熬夜再更一章,明天要去跑银行,唉~大家看文愉快~


第四十七章 分歧

顿时满街皆惊,万籁沉寂。
清早的阳光斜照着,拖下陆雪弃长长的影子。她手持着鞭子,回视众贵女,半眯了眼睛,说道,“想让阿恒娶了贵女,让我和亲,去做东夏皇帝的皇后?”陆雪弃冷笑了一声道,“还真是笑话!真把我当三岁孩子哄骗!在你们心中,你大周一个废弃王爷的妻我都不配做,一个大周废弃王爷的婢妾,送去给东夏皇帝做皇后,如此奇耻大辱,你当东夏皇帝不恼羞成怒还会感恩戴德吗?别忘了你弱,他强,你求着人家别打仗,最高贵的公主到了人家手里也低眉顺眼忍气吞声,还妄图将个婢子送去,东夏皇帝还百般宠爱言听计从,便与大周永结同好?当真是痴人说梦!就以为东夏皇帝昏庸好色没见过女人!也只有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白痴,才想出这主意,大周掌握在你们这群人手里,亡国不远了!”
陆雪弃此番话一落,静静地扫了远处观望的百姓。脚下的青石街道,少有人走处,背阴处生了厚厚的青苔,而迎着阳光的街角,一处老旧的宅子的街墙上,生了丛茂盛的野草,在晨光中摇曳,青翠可爱。
陆雪弃的发被风吹起,一时覆住半边脸,她对众贵女道,“乾贞帝是谁,以虎狼之心雄视大周,以为送个女人便能打点?我与相公恩爱情深,已非处子,怕是你们这群自作聪明的蠢才,前脚将我送过去,乾贞帝后脚便兴师问罪!大周的士族是干什么的,大周的繁华富庶百万雄兵是干什么的,若靠个女人长袖善舞便可安天下,那要你们士族何用,百姓养兵又有何用!如今你们这些所作所为,倒像是将大周变成了一所大妓院,只处处调养女孩子上下打点即可,那你们的周皇是什么?妓院的老鸨?那你们这群士族,尽是一群拉皮条的?”
陆雪弃骂的凶狠,却犹不罢休,厉声道,“好不羞耻!大周已经从里到外坏透了,朽木不可雕,竟是指使你们这群人来我的面前恶语相加好言相劝,你们还有脸吗?真正士族的贵女,可如市井泼妇,成群结队截住男人,劝人休妻自荐枕席?大周士族的风骨傲气,礼仪风流,全葬送在你们这群荒淫无道的士族手里,不惟男子,女人也是!”
她这番话接近痛斥,偏又刚正令人敬畏,她昂了昂头,用一种不可一世傲视天下却又怜悯众生的姿态,话音一转,说道,“你们这群人,如今为士族嫡女,将来为士族正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不是你们的父兄,就是你们的夫君,就是你们的儿子!一个国家若只是男人坏,还有救,下一代可以变好嘛!可若是女人都坏了,那还有什么希望!就你们这等见识,忝居高位,能教导出什么样的子女!怪不得你们士族泛滥着庾显谢星河那样的所谓
放诞浊流的败类,还被到处吹捧宣扬!你们自己回去照照镜子,成群结队到大街上抢男人,还是一个自己原来看不起不屑一顾的男人,好看吗?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们这群人高高在上的风骨骄傲呢!我还就告诉你们,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配和我陆雪弃抢男人!”
陆雪弃说完,扬臂狠狠地在地上甩了一鞭子,大声道,“还不滚!”
被呵斥的贵女哑口无言,默默地令人赶着车子离开。街巷复又空旷,在晨光里半明半亮。
齐恒挑了担子,陆雪弃牵了他的手,用余光看了远远围观的民众一眼,甜美悠扬地吆喝,“卖酒!卖酒啦!”
临安王听了临墨的禀告,微微一笑,复叹了口气。
“我大周,要风流云散了!”
彼时上午的阳光斜射过桌面的一角,落在临安王右臂的衣上。临墨见临安王叹息之下,衬着浮光,愈加苍白清俊得有些不很真实,不由忧心道,“王爷,您…”
临安王道,“陆姑娘说的对,大周已经从里到外坏透了,朽木不可雕。”
临墨道,“陆姑娘也是有点偏激了,大周还有您,也有不少士族的俊杰之士,惟您马首是瞻。”
临安王道,“已经晚了。以谢家为首的浊派掌权数十年,上上下下的流弊已成,积重难返。纵我等暂时整顿士族,也是如垂死病中回光返照,大周,回天无力了,再支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上三五十年。”
临墨默然。临安王唇边的笑清如白莲花,对临墨道,“可我为周人,生为皇室,除了为之赴汤蹈火,还能怎么样呢?”
他说这话的语气表情,清淡无奈,又极明澈。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临安王不由捂了胸,轻咳,临墨忙过去关了半扇窗,关切道,“王爷,换热茶么?外面阳光正好,还是别坐在风口了。”
临安王轻轻按了按胸口,笑了,目光飘向外面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轻叹道,“我对不起阿恒。”
临墨正为他倒茶,听此顿住,复又继续倒。临安王道,“陆姑娘眼界见识,果高出我大周士族很多。大周求和,无论是用什么,美人也好,金帛也好,城池土地也好,无异于献肉于饿狼,所献之肉照单全收,却照旧锋牙利爪,步步紧逼。父皇和那些人不懂这个道理,只妄图讨乾贞帝的欢心,要什么给什么,便以为能换得一个天下太平。”
听临安王说,临墨没说话。临安王道,“是谁想出这个馊主意,竟然打发贵女前去。谢十三谢青姑娘,虽在贵女群中颇有几分悍名,可就她那几下子,也不过是仗着嫡出受宠,打杀几个姨娘庶妹,骄纵狠辣而已,如何和陆姑娘比。要知道真正强悍的人,不是对下,而是对上。在陆姑娘眼里,没有众生卑贱低下,
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凌越其上,迎风高举。此等情怀,纵是我士族最杰出的子弟,能有几个?”
临墨默然道,“我大周士族,太醉生梦死自以为是了。陆姑娘每次行事,都是石破天惊,他们却还把她当成普通的婢子看待,送亲求和,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临安王微笑。这时外面有小厮急匆匆奔过来,行礼道,“王爷!陛下来了!”
临安王皱起了眉,与临墨交换了个眼色。临墨拿过一件披风给他披上,临安王低头咳嗽了几声。
安兴帝上前一步将地下行礼的临安王扶起来,关切道,“渊儿可好些了?这些日子又劳神,也让渊儿受委屈了。”
临安王低头轻咳,谦恭温顺,说没事。父子二人相携着进了书房,临安王亲自捧茶,给安兴帝呈上。
安兴帝要临安王坐下。
临安王在下首坐了,父子二人相对沉默。
安兴帝叹气道,“我知道你也是怨父皇的!只是而今乱世,士族独大,皇权孱弱,你最是清楚,父皇也是没办法。”
临安王淡淡笑,“父皇言重了。父皇对儿子爱惜疼护,儿子感激还来不及,又岂能生怨。”
安兴帝摇头,扭头闭上眼,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气,复又睁开,对临安王道,“渊儿,父皇知道你去年旧伤发作,一直病着,可是你七弟的事,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回转。”
临安王垂着眼睑,听着,却没应答,那种姿态,虽是谦卑,也是抗拒。
安兴帝道,“你一向疼你七弟的,他娶了贵女,重返朝堂,做你的左膀右臂,不更好么?”
临安王半晌,缓缓地吐声道,“父皇,七弟已不能回转了。”
安兴帝惊道,“为什么!”
临安王道,“当他心在这边,心热心盛,你们肆意践踏打杀,而今他心不在这里,心冷心硬时,你们却热情拉拢。他想要时,你们不曾给,如今他不要了,你们却硬塞。他风光鼎盛时,你们都鄙夷嘲笑他,他亡命天涯艰难困苦,空无一物时,陆姑娘把自己许给了他。一个人,可以让他为之生为之死,区区富贵荣华如何能打动他?”
“可是,”安兴帝迟疑道,“可是渊儿,他是你养大的!”
临安王淡笑,“他是我养大的,可是温暖亲情对他何其少,以至于他为一个女人便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他是我养大的,我在他最危难时不曾救他,没能护住他,我让他回来,然后呢?”
临安王顿住,依旧垂着眼睑,半晌,轻声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却没能救他,他不怨我,选了另外一条路。然后我要他回来,逼他放弃娇妻,舍掉心爱,为这个国家做最大牺牲,待危机过后呢?再被士族轻鄙嘲笑,打压践踏,然后我还是不能救他?”
临安王的话语虽
轻,甚至带着微笑,却让安兴帝心一颤,手也一哆嗦。
临安王道,“阿恒出身皇室,做过王爷,可是整个世间,哪个曾真正青眼怜宠,看重过他?而今他找到一个,我们却逼他放手,凭什么?不曾给他爱,不曾珍重他,不需要的时候喊打喊杀,需要他的时候,说一声来,谁便乖乖地来?父皇,你想让儿子劝阿恒回来,儿子不会做,也做不到。”
安兴帝面色青白,颓然道,“那依渊儿之见…”
临安王看了眼书房桌边春兰叶隙的阳光,吐字道,“召回阿恒,承认陆姑娘为平原王妃,收拢奇才,一致对抗东夏。”
安兴帝听了,如同被炮烙一般,差点便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嘿嘿嘿~


第四十八章 独行

“可是,那陆雪弃是东夏皇帝心爱的女人!”安兴帝惊骇地喊出这一句,只觉得临安王一定是疯了。
临安王不动声色,反问道,“东夏皇帝喜欢的女人又怎么样?便不能嫁给我大周的王爷为妻么?”
安兴帝惊怖地盯着他,临安王补充道,“何况她已经嫁给阿恒为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们已经巫山云雨,鱼水之欢,父皇将人巴巴地送过去,真以为东夏皇帝买咱们的账?”
安兴帝愕然,没说话。
临安王道,“父皇不了解陆姑娘,我了解,大周真敢拆散她和阿恒,她到了乾贞帝身边,必然让乾贞帝挥师西下,她说不定就为主帅前锋,饮马江南,天下狼烟!”
安兴帝惊魂不已,狐疑道,“她,她怎可如此!”
临安王便笑了,“怎不会如此?她可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再说她若要做东夏皇后,留着我大周又有何用?”
安兴帝道,“乾贞帝一代雄才,会因一个小女人违背诺言?”
“父皇,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临安王道,“何况争战大周,统一天下,正中乾贞帝下怀,正本就是他的心愿,又岂会是因为一女人!”
安兴帝久久沉默。
临安王道,“父皇不妨想想,如今天下,东夏与大周之间,势必一战。父皇如今,因为惧战,可以献别人的妻子,可以供百姓的血汗,可以献祖宗的土地,可是却忘了,东夏真正想要的,不仅是这些,他们最终要父皇献出的,是父皇的帝位江山!父皇为了自己的帝位江山,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舍,只是父皇想过没有,什么都可以舍,势必众叛亲离,失了根基,那还能剩下什么,我们可以得?”
“可是,”安兴帝面色苍白,语结道,“可是我大周孱弱,不敌东夏。”
临安王道,“敌强我弱,惟积聚力量,努力强盛才能抗衡,一味退让也无济于事。”
“可是士族!”安兴帝道,“一打大仗,士族要乱!兵士粮草,全要依仗士族,士族一乱,哪里还有我齐家江山!”
临安王道,“要士族不乱,就要动手整顿,上下一心,都是我们的人!”
安兴帝犹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儿子的意思他是懂了,可是光想一想,也觉得天崩地裂惊心动魄的。临安王道,“攘外必先安内,士族不整肃,大周再怎么求和,也不过扬汤止沸。如今士族也不是没有杰出的子弟人才,陆家王家,谢家子安,庾家元信,颜家翼青,崔家子成,杨曹张萧各家皆有英才,只要我们以雷霆手段整肃浊派,枯木除去,新木方生。若如今这般,任士族横行无忌,连贵女都不成体统,莫说东夏来犯,便是贱民百姓,遇到饥荒,也要揭竿而起了。”
安兴帝半天不能言,好久才虚弱忐忑地道,“渊儿,当真
是你命阿恒,纵马打杀士族的?”
临安王没说话。
安兴帝道,“阿恒行事,是你授意?”
临安王突抬起头,容色淡淡,应道,“是。儿子决意整顿士族,上不能行,只能下面狠攻,内不能治,只能外用猛药。”
安兴帝惨然变色,“你难道还不晓得士族的厉害?”
临安王微笑,“厉害?有多厉害?我又不是要灭了士族,不过是在他们族内,换换人掌权,换换血而已。如今天下事,便是他们自己内部的有识之士,也觉得腐朽不堪,再不换,亡国亡家,为时已晚。他们王谢崔庾照样是国之栋梁,父皇怕什么?”
“那你,难道不晓得乾贞帝的厉害!阿恒抢他的女人!”
临安王悠声道,“父皇你弄错了,是乾贞帝抢阿恒的女人。再说,父皇你只知道乾贞帝厉害,却不知道陆姑娘的厉害吧?”
安兴帝瞠目结舌。
临安王道,“陆姑娘若好惹,乾贞帝会求而不得?父皇,乾贞帝本为敌手,惹了就惹了,可是陆姑娘,谁也惹不起。父皇想的简单,让阿恒另娶,把陆姑娘送过去,天下大吉?怕是大周便亡国于此!”
这话太过震撼,安兴帝始料未及。他迷茫又有几分敬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他这些年,醉生梦死,如今似乎醒了,似乎疼了,可是大醉一场,身心沉沦,惶惶然睁开眼,却觉沧海桑田,世事迁移,他突然不懂,不认识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最聪明最能干最识大体,驻守边关这些年,享誉天下。人皆称他运筹帷幄,具有雷霆手段,只是他光风霁月,一向彬彬儒雅,自己还不曾觉,今日方知,果然是有雷霆手段。
不曾支会,不曾言语,称病不出门,众人还乱哄哄不知所谓自鸣得意,他已经放出齐恒,大刀阔斧干开了。
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安兴帝突然便想起当初要杀阿恒时,浊派汹涌而来,不久前欲处置渊儿时,清流跪了一地。原来清流浊派,已然殊死斗争,枉自己还在居中调衡。
临安王见他的表情,便在地上跪下了,垂首道,“父皇,我大周如今整肃,尚可一搏,若再拖上十年八年,东夏不用兵火强攻,便唾手可得。如今儿子居于此地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当为天下,为万民,为我大周豪杰,为父皇江山社稷计!”
安兴帝将手放在他肩上,未免唏嘘,却不曾言语。
临安王垂泪道,“儿子未曾与父皇商量,只父皇是因那些旧士族上位,对他们一向都很忌惮纵容,他们却闹得越发不像样子。强敌压境,大周皇权孱弱,士族一盘散沙,再不下狠心,还有何江山可言?儿子此番这么做,也是不想父皇为难,才让阿恒叛离皇室,开这个刀。儿臣不孝,听凭父
皇降罪责罚!”
安兴帝的手有点抖,一时不知道是慷慨,还是悸怖。临安王仰起脸望着他,安兴帝颤抖着抚了他的脸,笑了一下。
那一瞬,他有了一个父亲特有的溺爱温厚以及帝王独有的大气威仪,他抚着临安王的肩,站了起来,说道,“家国天下,成王败寇,渊儿尚不怕,父皇一把年纪,怕什么!”
临安王一把抱住他的腿,伏下头。安兴帝洒然一笑,“你父皇受制士族,懦弱一世,朕的儿子不再懦弱受制,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降罪。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父皇已御宇三十年,还有何憾?渊儿想做尽管去做,大不了你我父子,身败名裂,为天下笑!”
临安王唏嘘道,“父皇!”
安兴帝哈哈大笑,抚着临安王道,“来!渊儿,叫人上酒来!今儿我们父子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临墨迟疑着,终是上前禀告道,“陛下,王爷有伤,楚先生严令,不可饮酒分毫的。”
安兴帝怔住,望着地上的儿子,如此年轻,冰雕玉琢般脸上的苍白病容,想到大厦将倾,他一人呕心沥血支撑,安兴帝突然,悲从中来。
卖完了酒,齐恒和陆雪弃两个人手牵着手在长街上转了小半天,两个人去了间小饭馆,各自吃了碗豆羹,然后悠悠然钻进一个小茶馆,要了壶茶,不紧不慢地喝。
期间自有人侧目,两人视若无睹,遇上胆大的上前搭讪,两人还能与之亲切地相谈甚欢。
下午日跌时分,一个卖花的孩子“哒哒哒”闯到茶馆里来,对着陆雪弃和齐恒道,“快!快跑吧!有很多兵,围了你们的家,点火要烧了!还有很多人,在街上乱闯,下令所有的客栈人家,不准收留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