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犹豫,王居安已经直接问:“男孩还是女孩?”
医生又仔细瞧了瞧:“我暂时没发现它的小旗杆,很有可能是个女孩。”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苏沫敏锐地察觉到身旁那位准爸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回去的路上,他话很少,果然是不太满意。
苏沫因为他的表现也有些不高兴,后来一想:算了,懒得跟他计较。
王居安工作忙应酬多,陪了她一周便又飞回国,扔她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和院子里郁郁葱葱的乔木、灌木、草坪,以及不再符合成熟女人心境的玫瑰花丛,过几天他又回来,苏沫忍不住抱怨,王居安建议:“这条街上都是中国人,出去走走,交几个朋友。”
“我不能休息太久,挂着名不做事,人家会有话说。”
这个理由对他而言毫无说服力。
苏沫又说:“你知道这个村子被外面的人叫做什么吗?”
“叫什么?”
“二奶村。”
他笑:“胡说八道,”又说,“二奶好,二奶得宠,就是你这年纪……做二奶已经不合适了。”
苏沫不理他。
王居安观察她神色,言语柔和道:“要不把你爸妈接过来,小丫头也放暑假了,全都过来陪着你?”
苏沫道:“还是我回去方便点,生孩子哪里都能生。”
王居安懒得多说,回头就叫人订了机票,两人又去医生那里点卯,这回人家看了B超,仍说是女儿,又说他俩年纪加起来刚过及格线,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做唐筛检查。
苏沫一听这事就紧张。
王居安说:“做吧,别生个宋天保那样的。”
苏沫听见这话心里不舒服,有意找茬:“哪点一样了?宋天保又不是唐氏儿童。”
王居安道:“差不多了,”又说,“你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了你要这样护着他?”
苏沫觉得跟这人简直说不通,一时预约做了检查,忐忑等了几天,去拿结果那天,医生表示结果超出正常值,属于危险范围,又问他俩是否决定做羊水穿刺,但是穿刺又有流产风险。
苏沫顿时感到头大,觉得这日子过得就像无数个选择题,一题比一题难解。
王居安也沉默。
这回是她说出决定:“做一个吧,该怎样就怎样,是我的他也走不了。”
王居安却道:“算了,养着它也行,又不是养不起。”
苏沫知他求子心切,想:除非你比它晚走,不然你还能养它一辈子?这话一点没敢说,只道,“健康是孩子最大的福气,我觉得它不会有事,只求个心安。”
转眼又等了一周,事情拖来拖去,苏家父母和清泉又都来了,苏沫即使有心回国也懒得再折腾。
这天做羊水穿刺,大伙儿没法不紧张,偏巧在这之前医生又给安排了一次彩超,这回孩子长得更大了,医生调整画面,让他两瞧得更清楚,而后确定道:“现在不会看错了,是个小男孩。”
王居安没作声,苏沫觉得他多少应该有些高兴的,可是他笑也没笑,她伸手过去碰了碰他,他这才握住她的手。
检查结束,十天后才会出结果,王居安因公司有事又往回赶。
苏沫一边带着父母孩子熟悉环境,一边又惶恐不安地掐着指头算日子,算来算去,结果终于下来,准爸却还没回,就连电话也比往常少了,只在拿结果的当日打给她问了下情况,听她说了句“没事”,他似乎也松了口气,嘱咐说:“我这边还要几天才完事,你好好养着。”
苏沫搁下电话照镜子,瞧见自己又胖了一圈,先前因为孩子的事夜里急得一个人悄悄地哭,脸庞似乎也浮肿了,就想这样子怎么见人?一时盼着他早些回来,一时又不想见到他。
王居安两边飞,时常不见人影,苏家父母慢慢地也有些意见了,委婉地问起女婿的工作情况。
苏沫只好替他打马虎眼,只说:“快了,这几天就能回了。”
又过了一周,王居安果然出现,她很尴尬,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惊讶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他继而又笑,直言不讳:“才这么几天你又胖了,脸像是被人打肿了一样,我肯定自己没有家暴的习惯。”
她一点没表现出生气,实际已经气得不行,她相信这是身体里激素的原因,它们抑制了黄体酮的分泌。等他走过来,伸开手臂揽住她,她敏锐地闻到他身上那种依然好闻的健康的成熟男人的气味,她更加难受的要死。他依然吸引人,而她越来越不吸引人,她整个人已经被烙上记号,男人们看见她的时候会想:这是个孕妇,她肚子里有其他男人的种,她身上的性吸引力被一种太正经的母性掩盖了,她全身上下都会变得松弛,可怜的自以为幸福的女人。
而女人们看见他的时候会想:“他真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好身材好身家,正当年。”
因为这点小事,苏沫一晚上没理他。
她不理人的表现在于,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会简短地答一两个字,但绝对不主动对他开口。
王居安冲完凉上床,略微解释:“工作还是要做的,有些事要我出面去谈,对方说了几次,我也不好再推,”又说,“你放心,预产期那几天我肯定在家,哪儿也不去。”
她“嗯”一声,这回终于多说了几个字:“有我爸妈陪着,你忙你的。”心里却想:说是出门谈事,还不是穿的人模狗样地喝着酒打着球逗着小姑娘,而我却要整天被困在这个房子里。
他又说:“你不要成天闷在家里,天气好,可以出去走走。”
她答:“每天都有散步。”
但是她自觉身材臃肿,所以从不去人多的地方。
他有些累,熄了灯,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伸手过来摸她的肚子,低声道:“你转过来。”
她说:“肚子太大了,不方便。”
“就一会儿。”
“右侧卧对孩子不好。”
他说:“我跟你换个边。”
她说:“我这边靠窗,透气。”
她最近很怕热,晚上总也睡不好,精神萎靡,心里焦躁,连接吻也没兴趣。
他没再说话。
她以为他睡着了。
他却用指头轻轻在她肚子上划了几下。
她忽然觉得委屈,小声说:“我爸妈在这里,你能不能稍微热情点,和他们多说几句话。”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稍稍扳过她的脑袋:“过来,让我亲亲。”
“不要,都胖成这样了。”
“就算变成猪头,也要闭着眼啃下去。”
“讨厌。”她轻轻推他一下,到底还是转身过去。
两人面对面看着,又接了一会儿吻,那棍子一样的东西便气势汹汹地抬起头,苏沫伸手摸了摸,他笑着瞧她:“想要啊?”
她确实有些难受,在他怀里蹭了两下。
他伸手揉她,发现一只手快要握不住了,一时没扛住,细细折腾了一会儿才说:“你先忍着,就这几个月了,不能再有事。”
她扯开他的手,背过身去再也不理他。
王居安倒笑得不行,难得好声好气地哄了几句。
苏沫趁机说:“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科学馆吧?”
“好。”
她高兴了些:“清泉一直想看那个模拟火箭椅子。”
王居安道:“明天叫司机送他们去,我们去旁边的小镇上逛逛。”
“不是一起去吗?”
“要不让他们去小镇上,小孩在那里可以骑马,我们俩去科学馆。”
苏沫叹一口气:“你别这样,一起出门就这样难么?”
他搂着她的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么些天没见面,我就想跟你单独待着。”
苏沫心里一软,也就随他了,想着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两人渐渐睡着,又像是没睡多久一样,苏沫听见一双小脚咚咚咚跑进来,立时醒了,睁眼一瞧,窗外才蒙蒙亮,清泉站在床边拍她的脸:“妈妈、妈妈,我要和你睡,我要和你睡……”
那边王居安也醒了,眯眼瞧着娘俩,苏沫忙推开他,轻手轻脚地让清泉进了被窝。
外面苏母赶来敲门,小声喊:“清泉、清泉,你快出来……”
清泉说:“我不,今天星期天,妈妈说星期天我可以和她睡。”
苏母很尴尬,只好大点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现在还早得很,你别吵着人不能睡。”
清泉隔着苏沫瞧了瞧王居安,大声回:“他们都醒了呀,眼睛睁着呢。”
王居安被这两人吵得头痛,闭上眼翻了个身,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
苏沫只好小声道:“妈,没事,您再去睡会儿吧。”
苏母陪着笑嘀咕:“我是怕她打扰你们。”
苏沫更不好意思:“没事、没事……”
这边清泉根本睡不安生,一会儿说:“妈妈,我要用你的手机拍照,”又说“知道吗?我们班的谁谁谁真的很笨”,一会儿又开始唱歌,翻来覆去把从小到大学的儿歌全部唱一遍。
苏沫小声劝她:“乖宝,你好好睡觉,要是不想睡就穿衣服起来,叔叔倒时差,你别吵着他……”
清泉道:“他不是叔叔,他是王伯伯。”
王居安没作声,苏沫说:“对,你乖点,起来吧。”
清泉又说:“不对,他是爷爷,头发都白了,怎么会是叔叔呢?是老爷爷。”
苏沫忍不住笑了一声,腰上被人挠了挠,一时觉得痒,又是笑。
清泉看着她:“妈妈,你怎么啦?”
王居安有些不耐烦,替她答:“你乖点,自己穿衣服起来,别踢到你妈妈的肚子。”
“我不,”虽这样讲,但是小人儿心里敏感,苏沫留她也不应,仍是赌气地从床上跳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我才没踢她,刚才是她的肚子把我踢了一下……”
等人出去了,王居安叹息一声,又上来搂住老婆,苏沫心里却有些不乐意,起身道:“不早了,我也起了。”
王居安使了点劲把人拽回去。
苏沫挣不过他,只得说:“你现在对清泉怎样,清泉学着了,以后对她的弟弟也会一样冷谈,你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吗?”
王居安没搭话。
苏沫说:“小孩子心里最敏感,谁真心对她,心里都有数,”想了想,憋了多时的话终于说出口,“你哪里是想我和二人世界,分明就是不愿意和我们家的人接触,嫌麻烦。”
王居安道:“我不习惯和一大家子不熟的人住一起。”
“人是你接过来的。”
“等你生完了就送走。”
“然后你照旧忙你的,我一个人闷在这里带孩子?”
“不是还有保姆吗?你可以和那些邻居家的太太们一起出去喝喝咖啡逛逛街。”
“是啊,你和邻居们说话都比跟我爸妈说话要多的多。”
“我和你爸妈能说什么?说不到一块儿去。”
苏沫想了想,不情愿道:“可以说说股票嘛,我爸也炒股的。”
王居安觉得好笑,也就笑出声来。
苏沫心里不好受,说:“这些事结婚之前你就应该考虑到的。”
王居安没理她。
苏沫说:“爸妈可以不住一起,但是清泉肯定要跟着我,这事你以前也是同意的。”
他闭着眼继续睡:“所以我才把她接过来适应环境。”
苏沫心里叹气,小声试探:“家里的环境也要好好适应才行,这也需要我们的配合,对不对?”
他不说话。
苏沫起身要走。
他这才问:“你还想怎么样?”
苏沫坐下来,握住他的手:“今天和我们一起去科学馆,好不好?就一天。”
他皱眉,烦躁道:“好好好。”
家里五个人收拾停当,一起出门,苏沫没带司机,王居安开车,话仍不多,只是清泉在外面爬上爬下的时候,他会配合地过来帮忙接应。中午吃饭,他受不了外面的快餐,去了附近高档点的餐厅。
清泉还小,难免一时好奇跑来跑去,苏家父母为了不让孩子调皮,也跟着唤了几声,一时引人侧目,苏沫也觉得不大好意思,再看他的神色,越发能猜到他心里不耐烦。
苏父也瞧出来,对老伴笑着自嘲:“我们中国人说话习惯大声,压着嗓门就觉得憋闷,但是在外面还是要入乡随俗。”
苏沫解围:“老外高兴了说话一样大声,今天大家都高兴,难免的。”
苏母道:“你爸是受不了这样的地方,又贵又束手束脚,下次还是吃点汉堡薯条好了,想吃好的,我们回去自己做吧。”
苏沫瞧了眼王居安,笑道:“爸妈不习惯用刀叉,又想替你省钱。”
王居安这才应了句:“也好,以后就在家里吃。”
之后回家,只有清泉没心没肺地乐呵,其余人等心里都有事。
王居安约了几个朋友喝下午茶,转个身便不见人影。
苏沫留在家里陪父母孩子,阳光正好,几人在花园的草地上待了一会儿,她带清泉进屋吃冰淇淋,出来的时候听见她妈和她爸道:“这么好的园子,只长些花啊草的太浪费了,要是我,就种些茄子豆角,以后也不用在外面买菜了。”
苏父笑笑:“这可不是你的园子,这是人家的园子,种什么我们说了不算。”
苏母叹气:“也是,我们是客,做什么都要看人脸色。”
苏父道:“要我说,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实在,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的住一起别扭得很。”
苏母道:“你少说两句,别叫你姑娘听见。”
苏父压低声音:“我现在想起来心里不舒服,小周那孩子多好,性格好,随和,对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也不见外,做事踏实,对清泉那是没话说,多好的孩子……”
苏母笑道:“刚开始你还嫌人家太会来事,后来他告诉了你一些j□j消息,你在股票上赚了些钱,就把人当知己了。”
苏父摇头:“你不知道,人和人是要比较的,一比就比出长短了,姑娘更适合什么样的,我这个当爹的比她清楚。和现在这一个相处吧,我们要看人脸色,她也得时刻哄着提防着,不容易。”
苏母说:“经济条件太好的,都会有些端架子。”
苏父“哼”一声:“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
苏母连连摆手:“算了,只要他俩喜欢就行了,就是他那腿,说是好了,我看着总像有些问题的样子,不知道老了会怎么样?”
苏父又是一摇头,过了会儿才道:“以后的事我懒得管,就是到现在,他连声爸妈都没叫过。”
苏沫送来一盘水果,道:“清泉不也没喊过他吗?一直对他不客气。”
苏母说:“你拿个孩子跟大人比?”
苏沫笑道:“大家都需要时间适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父想了想,方认真开口:“姑娘啊,我先前就和你妈商量过,本来是想等你出了月子再走,但是你老公最近也经常在这边,我们一直住着也不方便,家里不能离得太久,要不这样,我先回去看看,就让你妈在这里帮忙照看下。”
苏母立马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语言也不通,再说他们也有保姆伺候。”
苏沫知道老两口在陌生地方待不住,有些为难,等王居安回来就把这事说了,王居安直接道:“大老远来一趟,至少瞧一眼外孙再走,不然说不过去。”
苏家父母一听女婿开口了,倒也不敢反驳。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王居安在家的时间多了,却仍是习惯常和朋友出去喝茶,不怎么和岳父母打交道。
清泉照样每日清晨往两人的房里跑,王居安待她比初时耐心了些,她的胆子也就越发大了,一次在床上跳来跳去地唱歌,王居安担心她撞到苏沫,就说了几句,小姑娘一时哭开了。他无法,好言相劝,又承诺带她去动物园,又让人给她买了一堆玩具,这才转好。清泉和附近的小孩混熟了,又去一年级待了段时间,英语进步挺快,回来以后一边摸着妈妈的肚子一边喊“Mommy,Mommy,Mommy”,看见王居安靠在沙发上用电脑,跳过去拍着他的脑袋喊“Daddy,Daddy,Daddy”。
苏沫听得一愣,王居安手里动作顿住,眼睛仍盯着屏幕,嘴里却说:“Hi,Candy。”
清泉喜欢这个新名字,又喊:“Daddy。”
“Candy。”
“Daddy。”
“Candy。”
……
夜里睡觉,两人搂一块儿,苏沫亲他一下,低声道:“谢谢。”
王居安却说:“姓佟的基因太强,清泉长得不像你,就这一点不太好。”
苏沫转移话题,拿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皮上:“他的名字你想好没?”
“没,”王居安又道,“叫他念山,王念山。”
苏沫诧异:“你神经病吧?”
王居安道:“就当周远山死了。”
苏沫心里不得劲,却忍不住想笑,又听他低声道:“我跟你结个婚真够憋屈,这辈子都憋屈。”
相安无事过了两周,苏家父母见他对清泉亲切了,便也对他包容许多,家里的气氛有所缓和。
次日产检,医生给苏沫做B超,原先说孩子一切正常,建议顺产,这次却道:“羊水变少了,回去要多喝水,明天再来看看。”
两人都有些着急,苏沫到家后不停地喝水,王居安在电脑上查资料,越看越没底,却没敢说出来,只皱眉道:“这家伙还没出生就竟让我操心了。”
第二天,两人又去医院,王居安开着车,手微微发抖。
医生看了看,说情况比昨天好了些,但仍不理想,提醒他们经常做胎心监护,如有异常表示胎儿缺氧,需要提前剖腹生产。
这几日,全家人跟打仗一样提心吊胆,王居安原想大伙儿都跟着少受些罪,要求剖腹产,谁想手术时间还没安排下来,苏沫已提前阵痛破水,他赶紧把人送医院,苏家父母也跟了过去,留了保姆在家照顾清泉。
苏沫头一次顺产,疼了一下午,死去活来,到了晚上仍不见动静,助产士见她没了力气,询问是否要家属进来陪伴。苏沫大汗淋漓,气若游丝道:“不要……”又说,“让我妈进来。”
剩下两个男的等在外面。
王居安坐立不安,一时瞧见老爷子脸色不好,想起来让人送了点吃的喝的过来,一时看见隔壁的外国女人原本是来做胎心监测,没想当时就生了,孩子大人都哭得欢,他往后一捋发茬,心里不觉骂道:他妈的老外骨架大,就是好生养。
过了一晚上,主任医师跑来对他说,由于生产时间过长,建议剖腹产,需要家属签字。
王居安一把抢过手术同意书签了,道:“你们早干嘛去了?让人受两道罪。”他说话中气十足,手上却无力,笔尖打颤,字写得歪七扭八。
忽然两声婴儿的啼哭从里间传出来,犹如天籁。
他眼眶发热,手一松,笔落到地上。
第95章 番外:当我拥有你(下)
苏父立时道,“生了……”
两人对视一眼,老爷子像是才打过一场硬仗,只差点瘫软在椅子上,他扶住椅背,有些费力地站起身。
这边,王居安不等有人出来,直接往里走,却被老丈人一把拉住。
苏父整理思路,开口道,“现在医学发达了,但是女人生孩子,由古至今,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你,你……”
王居安急着进去,忙说:“我知道。”
苏父坚持把话讲完:“你以后,对你老婆要好些,女人家图的,无非是男人的知冷知热,其他人图什么我不管,但是我的姑娘我了解……”
王居安站定,说:“是的,我知道。”
苏父叹一口气,这才放行。
王居安进了产房,医护人员各自忙碌,那个周身红通通的孩子正咧着嘴躺在产妇的身上,两人都在哭。他往孩子□瞅了眼,放下半颗心,再看那脸,皱巴巴的一团,也不知道像谁。他心里五味杂陈,毕竟被更多激动和喜悦的浪头盖过去,温文尔雅的主任医师伸手过来,打算同他的相握,也未被觉察。
那医生笑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
夫妻俩回过神,连声道谢。王居安抱住老婆使劲亲了一口,转眼又去瞧孩子,神色里带出一丝异样。
苏沫知他想起了谁。
过了两天,孩子的脸长开了些,王居安抱着幺儿细细打量,说了句:“像王翦。”
即使新孩子出生,他的皮夹里仍然放着一张旧照片,永远只属于以前的父子俩。
紧张的情绪逐渐过去,几个大人这才想到向国内的亲朋好友们电话报喜,王居安给赵祥庆等几个走得近的群发短信,最后当然不忘圈上周远山,短信里写:“前早八点,我儿子出生,是个男孩,”他手一颤,不及细看,直接发出去,心里又立时觉得不对。王居安脑袋里被生子一事刺激得颇有些麻木,手上仍是不得劲,重新拿出手机翻开已发送信息来回检查了两遍,总算找出错误,他自己也觉着好笑。
这边苏沫累得睁不开眼,旁边的小床里孩子就哭开了。
正是半夜,家里的老人和保姆最近也累,被苏沫支回去休息,留了孩子爹陪床。
王居安赶紧过去抱孩子,抱起后又束手无策。
苏沫强打精神说:“换尿布……”
王居安小心翼翼把儿子放在尿布台上,眼前那把小骨头像是一捏就碎,他粗手粗脚的哪里敢乱动,犹豫了半天只好求助:“老婆,这怎么弄?还是你来。”
苏沫说:“我起不了身,你行的,加油,”她歪头睡过去,再也不搭理。
王居安寒着胆给儿子换了回尿布,满头大汗,第二天和人说起这事还挺自豪,再过几天,给孩子穿衣拍嗝的事也越做越顺,却也是偶尔做几次,不太敢抱孩子。
苏母看在眼里忍不住私下嘀咕:“你看那个当爹的,孩子也很少抱。”
这回苏父一反常态,替女婿说话:“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会做这些事。”
苏母狐疑了瞧了自己老公一眼。
苏父说:“姑娘在里面生孩子,他在外头一张脸惨白,有那个心就行了。”
二老便不再多讲,家里正是事多,两位老人家很能帮上忙,王居安也暂时收起遣人回去的心思,乐得轻松。
苏沫身体渐好,越发亲力亲为地照顾孩子,眼见天热了,就买了个小塑料游泳池搁在后院里的大太阳底下,把孩子放在里面玩水,一家子老的小的保姆阿姨都围着瞧孩子,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过了一会,王居安打外面回来,瞧了他们一眼,脸色微变,只说句“脖子还没长硬,游什么游?”罢了直接转身进屋。
余下的人见他这样,也不敢继续说笑。
苏沫想起什么,没多说,抱起孩子,让人收了游泳池。
隔了几天,两个月大的孩子忽然开始咳嗽,嗓子里有痰,呼哧呼哧地响,夜间咳得没法睡,去看儿医,也只开了化痰药水,吃了药却不见好。
几个人都急了,一心推断这回生病的原因。
苏母好心安慰:“大概是从肚子里带出来的热毒,热了就生痰,只要不发烧,过几天痰水化了就能好。”
王居安说:“什么热毒,就是上回玩水着凉了,没事玩什么水?”
苏沫道:“孩子哪有不生病的,我妈说得有道理,你也别太着急了。”
王居安根本听不进,黑着脸,直接道:“这么多大人,成天在家待着,还看不好一个孩子!”
等人走了,苏家父母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苏母忍不住了:“他这是拿我们当下人看啊。”
苏父眼见老伴最近受累,也觉得窝囊,想了半天却只会读书人的骂人方式:“这家伙颐指气使惯了,”他点着女儿,“以后有得你受。”
苏沫倒仍是先前那脾气,寻思了一会,笑道:“算了,我们用不着和一个病人怄气。”
苏母奇道:“病人?他哪里病了,每天好吃好喝,十指不沾阳春水,要说生病,也是我和你爸累病了。”
苏沫小声道:“他大儿子走了以后,他一直很抑郁,调整不过来,翥翥一生病,他就过于紧张。”
老两口这回才不说话。
苏母惊疑:“他这是抑郁症吧,要瞧心理医生吧?”
苏沫就坡下驴:“这个……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的,需要时间还有家里人的理解。”
苏父叹气:“你找的什么人,这么多事。”
苏母心软,劝慰:“算了,这事搁谁头上都不好说。”
两人这才气消了些。
王居安这边却气不顺,被小心掩埋的情绪忽然撞破发泄的表层,一时收不住,又不好和人吵,夜里听见儿子三五不时的咳嗽,很是煎熬。他独自在书房过了一晚,第二天就直接订了机票独自回国,说是有公事,实际上眼不见心不烦,随便那几人瞎折腾。
飞机着了陆,心却还悬着。
回了国,免不了各种应酬,他来者不拒,有人请喝酒,只管喝,有人请按摩,也欣然接受。
伏在按摩床上,王居安感到背上那双软软的手渐渐脱离轨道,他如今哪有那心思,闷声吩咐:“来点正常的。”
姑娘笑,干脆说:“正常的不会。”
王居安想,你他妈正常的不会,也不知有病没病就奔着不正常的来,也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
他话不多说,赶紧起身穿衣,忽然有些落荒而逃的体会。
连日来他也放纵够了,情绪平复了些,便想起大洋彼岸的人,忽然又气:这么多天那边连个电话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拿出手机瞧,只有刚下飞机收到的一条短信:“有了下一代,别和自己的健康过不去。”
王居安初时不觉得如何,现在一看这话心里开始犯嘀咕,暗想她什么意思,这是提醒我少碰烟酒呢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如果是别的什么意思,我也不能明着怪她不信任,这么多天一个电话也不打明摆着就是信任的最高姿态嘛。
他不觉又气又笑,暗骂:小娘们儿欠收拾。
这会儿,苏沫倒没觉得如何,苏家父母却捱不住,天天替她数日子,苏母时不时过来问一句:“你要不要回国瞧瞧,这么久他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
苏父也说:“这样,孩子的病也好了,我们在这边暂时帮你看着,你回国去,你们俩过过二人世界,夫妻俩分开太久也不好。”
苏沫看看记事本:“我才约了健身教练,还有和几个朋友早说好了一起喝茶,这几天回不去,过几天再说吧。”
老人家着急,却也说不动她。
苏沫按照计划表行事,偶尔国内的韩工有事相求,她帮人打几个电话,抬出自己如今的身份就特别容易成事,除此以外,她每天去会馆健身,松骨出汗以后,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转好。一日开车回家,她远远看见家门口站着个人,再近一点,瞧清是自家老公。
王居安正抱儿子要笑不笑地望着她。
他原本板着张脸,却瞧见车里那人正冲自己笑,也不觉笑起来。
苏沫胡乱在路边停了车,小步跑过去,伸手挽住那人的胳膊,嘴上却被他轻轻啄了一口。
王居安笑道:“你还挺忙。”
苏沫说:“因为你流放我,”又问,“这种流放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王居安看着娘儿俩心情好,说:“你想回去就回去吧。”1
苏沫也高兴,问:“清泉呢?”
“写作业……我这园子被你爸妈整成菜地了啊。”
“嗯,打土豪分田地。”
“……”
两人说着话进了屋,当晚没忍住,关上卧室房门压抑着声响放纵了一回。
第二天天没亮,苏沫随手一摸,身边没了人。
她躺了一会,勉强起身,去了婴儿房,王居安果然在里边。
他坐在小床边,沉默地握着儿子的小拳头。
王翥也醒了,父子两安静的对视。
苏沫低声道:“老公……”
他没应声,却轻轻地叹一口气,过了一会才道:“这几年总觉得自己老了,喜欢瞎担心……没孩子的时候担心,有孩子了更担心,”他看向她,眼圈似乎微红,略笑,“我是不是老了?我总觉得,我不管怎么做,都会错。”
苏沫坐在他旁边,一起看着孩子,说:“你昨晚,确实……”
他会意,佯装生气地瞪着她:“怎么?”
苏沫笑了笑,才道:“放心,有我在,你会好好的。”
两人说着话,一双小脚丫咚咚踏着地跑过来,王居安一听就了然,横了他老婆一眼。
清泉推开门,揉着眼看向他俩,愣愣道:“你们也在啊?”她说,“我来看小猪。”
他爸一听这小名就皱眉。
清泉爬到妈妈的膝上,趴在床边瞧着,叹道:“小猪猪他真小,这么小的手,这么小的脚。”
王居安认为现在是个好机会,对她道:“你要保护他,对他好。”
清泉问:“为什么?”
王居安有点不情愿:“你是姐姐。”
小姑娘想了想,想明白了才又接着问:“是不是我不对他好,你就不会对我好?”
王居安一时语塞,转头看向老婆,无可奈何。
窗外鸟鸣,微风轻拂。
苏沫搂住女儿,含笑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