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嘴里说现在没工夫考虑,可是心里仍是有些蔫了。这件事她一直避免去想,深知男人都爱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既是天性使然也是约定俗成,她早已经错失先机,好在凡是有利有弊,年纪大了,至少不会遇着个合心水的男人就开始发梦。
大门被人打开,来人一身风尘仆仆。苏沫已有数星期没见周远山,前几次培训都是事务所里的其他同事讲授,闲谈时问起,说是周律师出差去了外省。
天热,年轻男人脚步匆匆,一脑门的汗,倒使他沾染上人间烟火气,不至于使旁人望尘莫及。周远山拧开讲桌上的矿泉水瓶子喝水,目光巡视众人,唯独瞧见苏沫时笑了笑。
苏沫却想:这样可不好。
她心里被这人的清淡笑意忽悠活络了数秒,下个瞬间又被强自按捺。苏沫装作没瞧见,低头闷坐,过了一会儿又自嘲自己的发散性思维,她拿笔在白纸上划拉了一行小字:认清现实,正视现实,顺应现实。写完后又觉得过于消极,没有感情的慰藉至少要有工作的热忱,遂补充:不要为现实所阻,不要因现实放弃希望。

周律师的课讲得不错,诙谐幽默,举一反三,适合门外汉。苏沫边听边赶着做记录,一同培训的人里没几个像她这样轴的,一到下课的点就全溜了。周远山拿起一沓纸张过来轻敲她的桌子:“别抄了,讲义拿去。”
苏沫道谢,又听他问:“中午有空么,一起吃个饭?”
苏沫抬眼看他,品着这人的神色似乎不大自然,又想反正要去食堂,说:“好,我们快点去,等会儿食堂里人多。”
周远山双手撑在桌上,垂眼瞧她收拾东西,笑:“请苏小姐吃饭哪能去食堂,太敷衍。”
苏沫一愣,问了句:“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周远山只道:“有事相求,边吃边聊。”随后他开车,车子在小巷里七弯八绕,不多时来到有着青灰外墙暗红屋顶的小里弄边上,大门侧开掩在斑驳墙壁,旁边竖着一只古色古香的食肆招牌。
就近停了车,周远山说:“这里还行,以前跟着老王他们来过两回,口味清淡,不像外面那些乱搁调料。”
苏沫随他进去,室内环境清雅古朴,闹中取静,就是座位太少,店家像是舍不得摆放桌椅,桌与桌之间隔了八丈远。苏沫坐下后稍微看了眼菜单上的价格,心里有些不自在,这儿一道菜快赶上她整个月中午那顿的伙食费了,敢情空间资源的浪费全从这里头给捞回去了。
周远山照着菜单一样一样的点得欢,苏沫忙说:“别叫这么多,吃不完,”又说,“无功不受禄,这不是还没帮上么?你先说来听听,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周远山替她斟茶,神色里颇为犹豫,正是欲言又止的时候,忽然就瞅见门口进来两人,嘴上说了句:“巧了,老王也来了”,他起身招呼,“王总。”

王居安对相迎的饭馆老板说:“事先没给电话,就不知道给我留个包间了?”
饭馆老板陪笑:“哎呦,是我糊涂了,现在吃饭的人多,不过今天一早就有喜鹊在窗台上叫呢,想着就是有贵客……”他热络地把人往里请,“那边靠窗还有两个位置,要不您先将就下?”
王居安往周远山那方看一眼:“不用,有朋友在,拼一桌。”又对同行人道,“孙总,正好,今天我一个律师朋友也在这儿,您先前提到的那几个法律方面的问题可以找他聊聊。”
两人说着话往里走,王居安瞧了眼苏沫,问:“一起,不介意吧?”
苏沫坐在周远山对面,这会儿才瞧见来人,不得已起身:“老总客气了,两位请坐。”
孙总择了周远山旁边的位置坐下,一边对王居安笑:“老弟啊,咱俩这样不会打扰年轻人吃饭谈事吧?”
周远山把菜单送到王居安跟前:“我们也才到,正好这边菜还没上。”
王居安坐苏沫旁边,没接菜单,径直说:“天热,来个虫草云粥,酒水就不必了,都是熟人用不着客套,其他你点,”说完就同孙总介绍,“周远山,他们所帮安盛处理法律方面的工作。这位苏小姐,是我们王董的新助理。”
苏沫配合着与人招呼,斟茶问好。
孙长跃四十多岁年纪,外地人,北方口音,先前瞧见苏沫时眼睛亮了亮,现下有些惊讶:“王工的助理几时又换了,我去年来过一次,两月前也来过一次,次次见到的都不同,这换的频率有些高啊。”
王居安笑了笑:“老人家是这样。”
孙长跃又道:“还别说,你们王工找的助理,这形象气质嘛都挺好,老人家会相人。”
苏沫听了这话不免脸热,却一笑置之,以前和佟瑞安相处数载,她也不曾听人夸过半句,内心就积攒了些自我否定的想法,而现在又多接触生意人,油嘴滑舌的见过不少,心知有人喜欢刻意逢迎,当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所以就更不拿这些言辞往心里去。

席间孙周二人聊起法律事务,相谈甚欢,王居安不怎么开口,只偶尔点上两句。三人从方案谈到合同,又谈到项目进度,再聊起各自生意经,苏沫时不时帮忙添水斟茶,暗自也听得来劲,她现在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各路知识和信息,大脑高速运转,不敢分神半秒。
一顿饭将尽,她却没吃几口,一面注意把握分寸,一面还要大方亲和,脸上的笑容几乎僵硬,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好在往脑袋里塞了不少知识,虽然累但是颇有收获。
孙长跃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拢,谈得兴起,让人送了好酒过来,苏沫见这人一杯又一杯自斟自饮喝不停,知道是酒瘾犯了,又见他脸色通红说话间偶尔气促,不觉提醒一句:“孙总,您等会儿是自己开车么?”
孙长跃会意,笑道:“苏小姐是想劝我少喝点。”
苏沫微笑:“哪里,您酒量太好,我生怕您会拉着我们一块喝,不过酒这东西,过了总会伤身,还是少喝些吧。”
孙长跃听了,点头道:“我方才提了句,去年和人谈生意喝酒差点暴血栓的事,你就记心里去了,不错,苏小姐为人细心耐心,还很贴心。”
一席话使苏沫脸色微红,孙长跃借着半分醉意,言语里有些感触:“往常出去吃饭,除我家里人,还没听谁诚心诚意地劝过我……今天就听苏小姐的,少喝些,”他果然搁下杯盏,换了粥来喝,又见苏沫吃得少,问,“你怎么不喝粥?女士们大多冬天畏寒,所以这东西夏天吃了最好,补冬天的身子,最是滋阴补阳。”
苏沫只得避开粥里的肉虫形状的补物,浅浅吃了两口,实话实说:“味道很好,要是端上来之前先把虫草挑出去,我会觉得更好。”她心知,若是几个话语投机的人凑一块儿,便对其中唯一的异性不会太挑剔。何况,若无伤人之意,偶尔运用女性的柔弱和魅力调节气氛或达成目的,这些都无可厚非。苏沫又补充一句:“我从小就憟这种东西。”
几个男人果然宽容地笑笑,周远山逗她:“它本身是一种草菌,不过是长得像虫子。”
王居安却说了句:“不想吃挑出来就是。这是一种蛾类的幼虫,冬天在草里僵化形成。”他将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微侧了身瞧她。
苏沫低下头盯着碗里,用勺子舀起一只,憋气咬牙地咽下,强忍着恶心应了句:“的确是草根的味道。”
王居安笑一笑:“既然合口味,都吃了吧。”
苏沫吃完一小碗粥,这回可彻底饱了。

不多时席散,王居安因周远山的事务所离孙总的酒店不远,便让他顺道送人回去。周远山看看苏沫,问他:“王总,您下午有什么安排?”
王居安说:“我回公司,下午有个会。”
周远山忙道:“您能把苏小姐也捎回去吗?”
王居安点点头,仍是和孙总寒暄,那孙长跃是个话篓子,趁着告辞的功夫又扯了十来分钟,完了后递一张名片给周远山,又拿一张给苏沫,苏沫回过神,忙将自己的才印好的新名片也递上去,心想:王亚男换助力换得勤,也不知过多久这名片就作废了。
临出门,王居安吩咐苏沫:“我喝了酒,你去开车。”
苏沫答:“我没驾照。”
“会开就行。”
“不太会。”
王居安问:“不太会还是不会?”
苏沫没做声。
王居安说:“做人要老实,没学过就说没学过。”
苏沫一时轴劲上来:“要不您先走,我……”
王居安扭头看她一眼,挺和气地问:“怎么?你还想去逛逛?要不你直接下班休息?”
苏沫没得争,坐到副驾驶位。
王居安开着车,也不说话,一时气氛又有些尴尬,偏生阳光透亮,破窗而入,牟足劲地要使一切分毫毕露。

好在王居安贵人事忙,一路电话响个没停,接起来讲完又响,公事私事皆有,公事不必多说,私事是“我哪有时间……我叫司机陪你去……喜欢什么买什么……”诸如此类。
苏沫这边也接了个电话,是王亚男吩咐她起草一份商务会议的致辞。王亚男今天不在公司,这类商务会议也并不紧要,却是苏沫近期接到的第一份较为正式的口头指示。王亚男的幕僚和随扈众多,其余时间苏沫除了参加培训,仍是做些收发文件和记录电话的打杂活计,好在她耐得住性子,凡是都认真对待。
苏沫接到来电有些紧张,因为王居安正好也在旁边讲电话,苏沫担心王亚男听出他的声音,这两人之间局势微妙,神仙扯皮凡人遭殃,一旦被人误会,她的工作很有可能再次生变。
她正是惴惴不安的,王居安忽然未置一词就把那电话给挂了,对方像是不依不饶,立马又拨回来,不接,再拨。苏沫就在一连串普通单调的手机铃声中收了线。王居安等它响了几次,这才接了,语气倒相当平和,对着耳机道:“……跟你说过什么,忘了?你管她是谁……先搞清楚你自己是谁……”
电话那头渐渐没了声音,王居安心安理得地掐掉电话。
苏沫心想,这女的不容易,就和自己以前一样捂着块石头当成宝。
车厢内一时重又陷入静默,苏沫探眼瞧向窗外,先前她与周远山一路过来只觉时间流逝飞快,这会儿却发现吃饭的地方离公司并不近。
王居安随意说了句:“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常有嫉妒心。”
苏沫未能会意,也不想多问,隔了一会儿又听他道:“你今天这打扮,搁在男性上司跟前那是没什么问题。”苏沫微愣,言下之意是搁在王亚男跟前就会有问题了?
她低头瞧身上衣服,上身是件薄软的短袖丝质衬衣,下面搭了条同色系的紧身半裙,衬衣下摆内扎,半裙长度在膝盖上方两寸左右,不算夸张。就是这上衣领口有些偏深v,早上出门凉快,她在外头加了件小西服,看上去还好,到中午热起来,一时就给脱了。
衣服是和莫蔚清一起买的,莫蔚清难得瞧得上这样的平价货,自己买了几件不同色的,又唆使苏沫也买。苏沫拿的这件颜色刁钻,挑人,但是搁她身上却很显肤色,她一时心动就跟了风。
现在苏沫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太容易被人影响,身上渐渐有了二奶气质却不自知,想王亚男那样正经干练的女强人,对这种风格定是瞧不上眼的。
临近公司大门,王居安向右一打方向盘,借由动作,这人的视线似从她身前滑过,却望向窗外。
苏沫脸上轰的一下就热了,可又拿不定主意,待车子停稳前,仍是低眉顺眼小声吱唔了声:“谢谢……”后半句没讲完,王居安的手机又响,想是工作上的事,说话间神色也渐渐正经了些,自然没空理她。
苏沫连招呼也未打,赶紧下车,一路快步走进办公大楼,这才松一口气。苏沫刷了门禁卡,电梯间外面的玻璃门移向两边,放她通行。这道玻璃外墙和门禁系统以前是没有的,仔细想想,大概是在她因为钟声的事跑来大闹过以后才让装的,每次想到这儿,她心里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二月一日,四日本章更完,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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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苏沫的工作日益忙碌。
这王亚男也并非好相处的人,她性子急脾气大喜怒无常是典型的王家人个性,而她给予的指示往往琐碎零散,有些稍微重要的安排绝无可能再三叮嘱,若是听不明白导致办事不利,那绝对是下头人的失职。
开始一段日子,苏沫难免抓瞎,为几件小事挨了些训斥。但是她认错态度良好,绝不为自己辩解只诚心服从积极改正,王亚男对着她这样的性子倒越发没了脾气。
苏沫这边也慢慢摸出些门道,从王亚男的性格喜好到她每天见了什么人接过谁的电话说话时的语气甚至时间长短都一一记录在案,并且尝试根据她的态度将各种安排分出轻重缓急,再加上苏沫做事素来利落且耐心,王亚男对她和颜悦色的时候也渐渐多了起来。苏沫却一刻也不敢大意,连起草无关紧要的致辞也精心对待,先是找出王亚男以往的讲话片段逐一研究,发掘她偏爱的词语句式以及表达方式,再逐字逐句推敲直至完工,等到呈上去,看人读得顺溜并无不适应的感觉,便达到初步效果。
随后她才尝试着加入更多写作技巧进去,直到有一天,王亚男翻阅发言稿,赞了句:“你一个学理工的,文章写成这样也算过得去,文笔不错。”这以后,关于文书方面的工作,王亚男也多半交予她打理。
苏沫总算能缓上一口气,心知这件事上她至少得到领导的认可。她从小擅长作文,学生时代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习作数篇比赛获奖若干,算是有点小才,等读到高中时也没有偏科倾向,但最终仍选了理科,至于原因如何已记不清,到如今唯一的感慨却是,如果当初学文就不会遇着佟瑞安,或许她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风景。

空闲时间,苏沫把学车计划提上日程,那天王居安的一句嘲讽反倒提醒了她。苏沫觉着,如果当时换做是王亚男,绝不会被挤兑一句就能完事。她潜意识开始觉得,侄儿似乎要比姑姑好打交道些。苏沫察觉到这一点,自己也觉得诧异,最后她把原因归咎于那人并非自己的直接领导,所以才懒得同她计较。
至于王亚男的坏脾气,苏沫在短时日内已经历不少,多数情况下这位领导的脾气并非冲着她来,有时和人谈事情谈不拢,搁下电话就开始乌云密布,甚至过后发飙又把电话拨回去,争论间言辞越发激烈。王亚男的脾气能唬住不少人,但得罪的人也不少。
这天,又撞见王亚男在火气头上,因先前和孙总在电话里谈得不愉快,等再打过去对方竟然关机,王亚男越发忍不住,叫来苏沫说:“你来,给北中汽的老孙发封邮件过去,就说他办事不利言而无信,让他以后别净想着往这里跑捞好处,我司从现在开始不再欢迎这号人物。”
苏沫一听心里便想了个大概,这位老孙就是上回和周远山吃饭时遇着的那位——某大型汽车行业国企的二线领导,孙长跃。
王亚男因做电子起家对老本行念念不忘,便与欧洲某半导体电子企业合作一个先锋项目,尝试进军国内汽车市场。王亚男找人把项目推到北中汽,通过老孙接洽,好处也给了口头协议也有了,一切进展顺利,谁知产品演示过后,却没了下文。再派人去打听,得知原来对方也在开发相同产品,他们让安盛的人过去做演示,无非是想将产品性能和竞争对手做个比较而已。
王亚男在董事会上亲自敲定的项目,劳民伤财,结果却被人涮了一回,深感颜面无存。

苏沫接了这道指示,很犹豫,觉得领导的措辞太过严厉,又想老孙这人谈吐间似乎还有些江湖侠义,不像会在背后摆一道的人,是不是这里头还另有名堂?她拿不定主意,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也没把邮件发出去,正想着该如何跟王亚男交代,又或者怎么劝她收回先前的指示,没想王亚男却先她一步开口,问她邮件发出去没有。
苏沫答暂时还没有,王亚男显然松了口气,苏沫心里也立即有了底气,知道自己这回是蒙对了。
果然,王亚男又说:“不能凭借一时之气把人得罪了,老孙这人在业内很有些人脉,三教九流都和他有交情,不做东家做西家吧。”
苏沫心里却想到那天撞见王居安和这位孙总在一起的情形,两人似乎颇有交情,不知同这事有没有关联。
王亚男心思敏锐,见她神色犹豫,问:“还有事吗?”
苏沫心一横,便把那天的事情交代了大概,却掩去了周远山这人,只提到是和朋友过去吃饭遇上了。
王亚男见她态度认真而直接,也不怀疑,又问:“你的意思是,王总同这件事有关系?”
苏沫解释:“我只是描述自己看到的情况。”
王亚男笑笑,站在办公室门口沉默半响,方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项目是公司的事,安安还不至于这么做,我觉得,他在人前和老孙走得近多半是……”话说到这里就此打住,她又对苏沫一笑,“还好你把信给扣住了。”
苏沫听得一知半解,末了才发现“安安”指的是她侄儿,估计是小名。
王亚男又说:“不错,做助理这一行你算是摸出了些门道,作助理最重要的不是多聪明也不是多能干,要的就是忠诚,我相信自己没看错人。今天就到这里,你也早点下班吧。”
苏沫见王亚男收拾桌上的文件和皮包,忙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候着。王亚男挎着包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吩咐她:“明晚那个饭局,有几个省市级领导,无非那些事,我就不去了,你跟着王总一起过去,多见些人也是好的。”
苏沫应了,待王亚男一走,她开始整理今天的工作纪要,连日来她强迫自己养好习惯,当天的内容当天归纳消化,然后再对明天的工作内容做个大致规划,以防因突发事件手忙脚乱。

苏沫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往外一瞧,总经办那边已是没人,走廊上黑灯瞎火,估计这层楼就剩她自己了。苏沫从抽屉里拿出早上买的面包,去茶水间就着速溶咖啡吃了,心里想着这会儿赶去上英语课正好。
她喜欢这样忙碌的生活,若是哪天闲下来,早早地回到家,独自做饭吃完洗漱睡觉,一种孤寂的情绪便会悄悄滋生。她给父母打电话,和女儿聊天,那种情绪仍然无法排解,在她搁下电话的瞬间又从半掩的窗子外溜进来,像夏季里越来越重的暑热,搅得人心烦气躁。
后来她不得不整晚开着电视直到睡觉,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方觉着好些,做饭的时候开着,看书的时候开着,进浴室洗漱的时候也是开着。
浴室里热气腾起,水哗啦啦从头浇下,浸润身体的每一寸。苏沫瞪眼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看上去仍然有种年轻的漂亮,黑黝黝的眼珠,被水汽蒸腾过后艳红的嘴唇,肌肤滑腻,依旧丰润的乳和臀……这些带给她太多好的或不好的暗示。
有人说过:近三十的女人,往往有着反常的娇嫩,一转眼就憔悴了。
对于这句话,苏沫以前不求甚解,直到如今才算明白,等她明白过来,又像是心尖尖上被针扎过一样生痛,她心里不断升起懊恼,现在这年岁就像垂死之人回光返照时日无多,却无人能见无人欣赏更无人将它纳入怀中珍藏疼惜,只由她静悄悄地不声不响地独自绽开,直到枯萎。
她偶尔被这样的失意挑衅并且折磨但无力改善。所以,当周远山打来电话的时候,苏沫就想,如果他又想邀我吃饭,我今天只有旷课了。

周远山拿她当老熟人一样,在电话里直接问:“在哪儿呢?”
苏沫听得心里悉悉索索地冒出一些欢愉,答说自己还在公司,那人道:“正好,我才经过这里,一会儿上来找你。”
苏沫开玩笑般问:“你是不是又想请我吃饭呢?”
周远山一愣,立时笑起来:“当然,你还没吃晚饭吗?反正上一顿是老王买单。”
苏沫觉得这后半句有些煞风景,但是听见他的呼吸从耳旁像是在撩拨人似地传过来,也就不那么介意了。她站在茶水间门口向暗沉的走廊那头观望,没多久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响,就见一个挺拔身影向这方走过来。
周远山这人爱笑,才瞅见她便是笑笑。回到茶水间,两人喝了半杯咖啡却不入正题,周远山开口就问:“怎么样,那天老王没为难你吧?”
苏沫简单应了句:“还好。”
“他这人就是那样,有些严肃,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苏沫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却也接了句:“我和他打交道少,他在我印象里就是一大款,这种男人无非比普通人多了些出去玩乐的资本。”
周远山一笑:“这年头你以为只有男的会玩?钱权对男女来说都一样。如果道德是地表,钱权是内力,欲望就是不断突破的熔浆,最终结果只能是地表膨胀、变薄,最后形成火山口。”
苏沫含笑望着他:“你几时改研究地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