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强马壮”四个字到了宁海的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是蜀人,自然无法认同皇帝所说的投降之论。可蜀兵不善战却是不争的事实。当初萧铎以势如破竹之势,拿下盐灵二州,当然有其勇猛的原因。也因为蜀兵疏于操练,没防备后汉突然来攻,被打得措手不及。后来后汉境内三路节度使叛乱,蜀国出兵攻打后汉西境,更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盐灵二州收回来。
现在他亲自入周,看到周朝的边境防线还有士兵的精神面貌,更加体会了皇帝的苦心。若是这样一支军队去攻打蜀国,蜀国必败无疑。举国负隅顽抗,除了生灵涂炭,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楼下的马车传来驶离的声音,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宁海收回了目光。
***
马车里,韦姌捏着袖中的东西,独自出神。
她今日来,原本是抱着摊牌的决心。但是从见面到交出东西,宁海都表现了十足的诚意。她实在无法把这样的一个人划到敌对的阵营里去。有了这两样东西,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那些人藏身的地方找出来。可她还是不安,这不安源于秋山土地庙那边,总得有个人前去。
阳月伸手按住韦姌的手背,露出一个抚慰的笑容。
“小姐别担心,郡侯身边有那么多能人,此事一定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
刚才阳月站在楼梯口望风,也没听见韦姌究竟跟那个陌生的男人说了什么。她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知道,所以也没有多问。
“没事的月娘,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曾经她与孟灵均是这个世上靠得最近的两个人。如今因为身份立场的不同,她却要百般防备他和他的人。在蜀国的时候,她每日听到孟灵均和大臣议政,想的不是这个年轻的皇帝有多么兢兢业业,严于律己。而是在想若萧铎跟他一争天下的话,胜算到底有多大。
韦姌苦笑,自己到底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马车到了萧府门前,阳月先下去,然后扶着韦姌下来。
韦姌对李重进说:“委屈李将军了。日后将军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李重进心中是觉得有点委屈,但听到韦姌这么说,又觉得这一趟差事也算值得了。那薛锦宜看起来跟韦姌的关系还算不错,若是日后…他请韦姌去薛家保媒,也不算是强人所难了。
李重进将马车交给小厮,然后便被手底下的人叫走了。
韦姌和阳月进府,远远看见廊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像是萧铎。韦姌心中奇怪,他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夫君!”韦姌叫了一声,快步走过去。那人转过身来,却不是萧铎。满面风霜倦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仿佛恢复了勃然生机。韦姌怔得后退一步,看着那似曾相识的五官,不确定地叫道:“你是…赵…?”
赵九重看见韦姌,抑制住心中的波澜,俯身行礼:“夫人,我叫赵九重。我们当初在邺都的村子里遇见,后来还是由您推荐我入军的。”生怕她忘记了,故意小心地提醒。于她而言,自己也许太微不足道了。
男人长得虽不如萧铎英俊,却也是眉眼出众,鼻梁高挺。经过烽火的历练,越发拥有大将的风范。他的身高和体型都与萧铎差不多,连沉稳的气质也很像,难怪韦姌光看到背影会认错。韦姌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刚我认错人了。听说你已经升了殿前司的都虞候,真是了不起。”
刚刚她叫的那声“夫君”,赵九重虽知道叫的不是自己,可心窝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若是自己能有她这样的妻,真是甘愿拿任何东西换。
他露出一个轻轻的笑容:“不碍事。我能有今日都是托夫人的福。”
当初他在京城和邺都两地徘徊,几次投军而不能。若不是刚好遇到韦姌,又因着萧铎的关系被军中的几个将领照拂,他根本不会升迁得如此之快。
说他本事好,倒不如说遇到贵人了。
“都虞候过谦了。你怎么会在此处?”韦姌问道。
“我奉皇命来邺都帮郡侯,下人告知郡侯眼下不在府中。我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好。”
韦姌看他嘴唇干裂起皮,脸上都是汗污,想必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从京城赶来的。她连忙请赵九重去花厅坐下,又让下人去沏茶水、端水果来。
“都虞候在此静候,我已经派人去给郡侯传信了。”
“有劳夫人。”
赵九重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实在不忍她劳累,很想说不必了。她刚刚出了月子,怎么就往外跑?太原郡侯都不管的吗?但想必他一旦这么说了,她就会从这里离开了吧?所以他忍了忍,没有开口,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看她。
她比记忆中丰腴了一些,想必是刚生完孩子,但依旧很美。没有旁的贵妇人那样打扮得庄重富丽,很素雅的衣裙,头饰也极其简单,但看着却赏心悦目。
赵九重也给她的孩子准备了礼物,但此刻不敢拿出来。毕竟,以他们的交情,突然送出去,会显得很突兀吧。他不敢给她添一点麻烦,所以也没有把礼物拿出来。他想,还是算了,以后再伺机送出去吧。孩子的东西,他一时也用不上。
韦姌将赵九重安顿好,又命侍女好生伺候之后,就向赵九重告辞了。她毕竟是女眷,与他这样一个非亲非故地外男长久地呆在一起不好。
赵九重起身相送,那抹倩影跨出门去,曳地的裙子在门外隐去了最后一角。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赵九重两日没有合眼,那股倦意便又席卷了上来。
他还要在澶州呆些时日,总有机会再见的吧。

韦姌刚走到廊下的拐角处,忽然被斜刺里冲过来的一个人影给撞了个满怀。
她低头,看见薛锦宜,还未开口,就见对方满面红光,激动地抓着自己的手臂:“表嫂,里面那个…那个人是谁?”
“哪个?”韦姌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就是花厅里那个,那个男子,他到底是谁!”薛锦宜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她刚刚在花园里散心,看见韦姌引着赵九重往花厅走,觉得那身影极其熟悉,便悄悄跟在后头。方才又在门外偷偷看了几眼,确认无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杀牛的男子,就是这个人!
韦姌笑了声:“殿前司都虞候赵九重,京城来的。怎么,你与他认识?”
“不,不算认识。我只见过他一次。”薛锦宜局促地低着头。原来他叫赵九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赵九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韦姌看她的神情不对,很快明白过来,了然地笑道:“哦,你是看上他了?想要我为你引荐?”
“表嫂!我现在哪有心情想这个!我就是问一问…”薛锦宜难为情地说道。毕竟找了这么久,总算把人找到了。
但她的心事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韦姌听说淑妃给她介绍了许多高门子弟,她全都看不上,还以为是没把萧铎放下,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韦姌安慰薛锦宜道:“别担心,你爹的事一定能够平安解决的,我现在已经有线索了。”
“真的?”薛锦宜以为这件事会很难。所以这几日都与姑姑愁眉苦脸的。毕竟对方能将这么多富贾都劫走,实力一定是不容小觑的。何况敌暗我明,她也知道要把人全数救出只怕会很难。姑姑已经发动了所有薛家的力量去找,至今还是没有消息。想想也是,如果那么容易被找到,匪徒也不会给出整整五日的时间。
现在澶州的官衙都已经被富贾的家眷们闹翻天了。
“我骗你干什么,你回去好好安慰淑妃,等我们的消息便是。”
薛锦宜高兴地应了声,又往花厅那里瞅了几眼,到底是按耐住性子,转身跑开了。
韦姌回到房中,将宁海给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细看,只要将东西交给萧铎她这一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她看着那包香料,忽然觉得头晕得厉害,手撑着额头,忽然脑海中就出现一副画面:黑漆漆的屋子,几个人被绑缚着,扔在墙角里。外间有人在说话,说话的声音很模糊,依稀是“埋伏好了”等几个字眼。
她在等的神技终于出现了!她想努力将那个屋子还有周围的环境看清楚,也想听清楚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所以她一直强忍着集中精神,心中默念着神技不要消失。
那画面的确持续了一会儿,比从前几次都要久,但是一口腥甜涌上她的胸口。她咳嗽了两声,感觉到有液体流下嘴角,而后眼前一黑,便倒在了桌子上。
阳月端着水进来的时候,看到屋中的情景,惊得打翻了铜盆。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大声尖叫,扑到韦姌的身边,看到她嘴边和胸前的血迹,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您不要吓奴婢,您千万不要吓奴婢啊!”她慌乱地将韦姌抱入怀中,用手擦着她的嘴角。她听族里的人说,小姐的母亲死的时候,也是从口里流了很多的血。祖神保佑,小姐身体一直很好,不会像夫人那样的。一定不会的!
几个侍女听到阳月的叫声冲进来,手足无措,有个侍女连忙跑去柴氏那里禀报。
柴氏听了,立刻着人去通知萧铎,叫府中的医士,自己则扶了秋芸匆匆赶到韦姌的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不知不觉又是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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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心声
此刻,澶州府的官衙里,人满为患,比集市上还要热闹。这几日陆续有富贾的家眷赶来,要官府全力救人。一万两银子无法均摊,李延思便根据这些商贾的资产,巨富多交一些,小富少交一些,总算凑齐了。
但巨富的家眷却以多交了银子为由,要求优先救他们的家人。
小富的家眷自然是不乐意,每日都要分成两拨,在官衙里闹腾,严重阻碍了公务。
萧铎关在房中,将安抚家眷的事情都丢给李延思。他要花心思研究到底怎么样才能救人。
然而诚如李延思所说,澶州犹如浩瀚汪洋,大小村庄足有数百之众,五日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找遍。对方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挑衅。
魏绪见毫无头绪,有些灰心,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去秋山吗?万一对方埋伏好了呢?虽然这次我们的人乔装进山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是…也许是他们隐藏得深。”
章德威在旁说道:“还是臣替您去吧?您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可再像从前,以身犯险。”
萧铎一贯奉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来没有畏惧过。他在想韦姌那边有什么进展,若是宁海真的能够提供有用的线索,那么秋山一行,他会有把握很多。
这个时候,一个家仆来到门外,轻声禀报赵九重从京城赶到了,说是奉皇命来助萧铎一臂之力。
按理说澶州的事,也算是对萧铎的一个考验,皇帝不用专门派人来。但也许是此次所被掳走的商贾对全国的影响都不小,所以皇帝还是派了一员猛将前来帮萧铎。赵九重在这几次的南征北战中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已经由一名前锋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就能力来说,甚至比章德威和魏绪都要出色。
章德威许久没有见赵九重了,心中很为这个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感到高兴,想早点见他,顺便叙叙旧。萧铎知道章德威跟赵九重的交情,先派了章德威回去说明情况,自己则不急,而是跟魏绪到前面的公堂去看李延思将那些家眷安抚得如何了。
公堂里头,李延思冒着炎炎夏日,说得口干舌燥,声音沙哑,两伙人还是吵得不亦乐乎。他一个人的声音怎敌这数十人,索性坐在一旁不管了。
魏绪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龇着牙笑:“老李,也有你搞不定的事情啊!”
李延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他的声音真是哑了,犹如破锣一样,风度全失。
魏绪憋住笑,忽然听那边惊堂木狠狠地拍了三声,喧闹的公堂方才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看到太原郡侯终于肯露面了,一窝蜂似地涌了上去。
萧铎靠在案前,听到面前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缓缓地看过他们每一张脸。他的目光冰冷而倨傲,带着凌驾于众人的气势,原本还据理力争的人群声音渐渐地小了。萧铎是武将,在战场上杀人如麻,脾气又不好,绝不是李延思那样的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
“你们整日堵在公堂,澶州府衙是不用办公了么?”萧铎冷冷地说道,“妨碍官府办公是要担罪责的,体谅你们的心情,这次暂不处罚。银子放下,官府尽力救人便是,都回去等消息吧。”
一个妇人大着胆子说道:“郡侯这话可不对。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天大的事都比不过我家老爷的性命。他每年得给官府交多少赋税啊!”
“是啊是啊。我家老爷也是。”众人难得地齐声附和。
萧铎冷笑了一声,直直地看向那名妇人:“若不是如此,你以为本郡侯能让你们在官衙连续闹上三日?早就拖出去一人打二十板子了。澶州的百姓要找官府求告都被你们堵在门口不让进来,你们家人的性命是命,别的百姓家中就没有急事?澶州的官衙并非是专为一部分人而设的,你们适可而止。”
那妇人还欲说话,身旁的人忙扯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这位嫂子别再说了,这太原郡侯可不是好惹的人。他当初在盐灵二州一夕之间杀了多少蜀兵你忘了?”
妇人打了个激灵,再看萧铎便觉得畏惧了。万一他们再这么闹下去,这人可是不会给什么情面的。真要动手,他们这些平明百姓也拗不过官府啊。
众人正打算散去,又有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地冲进公堂里来,人还没到就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他们纷纷让开一条路,让他过去。那家仆跪在萧铎的面前,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郡侯,夫人,夫人不好了!”
萧铎原本还不动如山,闻言一下站起来,几步走到家仆面前,将他的领子提起来,神色比方才还凌厉万分:“你说什么?”
“殿下快回家看看,夫人咳血了,现在已经不省人事!”家仆一口气说道。萧铎如遭雷轰,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站稳,然后什么都不说就往外冲去,一路高声大喊:“备马!快去牵我的马来!”
李延思和魏绪相望一眼,连忙跟上去。一时之间堂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原郡侯,怎么忽然之间失态至此。
***
医士跪在床前为韦姌诊脉,阳月一直强忍着泪水,跪在旁边,握着韦姌的手,向祖神祷告。医士许久没有结论,柴氏焦急地坐在一旁,又不能催。都说久病成医,她知道咳血绝不会是什么好的征兆。但韦姌之前却无任何的异常。
良久,那医士才将搭脉的手收回,神情凝重地对柴氏说道:“夫人此症极为蹊跷。”
柴氏轻声道:“究竟所患何疾?”
医士沉吟了一下:“说是疾,却从脉象面色还有饮食日常看不出任何异样,说不是疾,但无端咳血,绝不可能无碍。小的才疏学浅,实在是诊治不出来,还请皇后娘娘另请高明。”
秋芸连忙道:“那澶州还有何人医术比您更好?您可有推荐的人选?”
医士遗憾地摇了摇头:“恕老夫直言。老夫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症,别说整个澶州,哪怕就是宫中的御医都无能为力。不过老夫知道民间有不少的高手,不妨张榜求贤。夫人这症不能拖,久拖无益。”
柴氏重重地叹口气,点头道:“本宫明白了。可知她何时会醒?”
“或者很快,或者…再也醒不过来。”
柴氏惊住,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若是她有三长两短,那茂先…她不敢往下想,默默地让秋芸送医士出去。
秋芸和医士到了门外,赵九重和章德威马上围过来,双双问道:“夫人究竟如何了?”
秋芸凝着脸色摇了摇头,请医士先行。
赵九重怎么也不相信,之前还好端端的人,一下子竟会变成这样。他望着房门,神情凝重,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恼自己无法帮上忙。章德威按着他的肩膀:“别担心,夫人一定没事的。”他知道赵九重乃是韦姌所荐,知遇之恩如同再造,情分自然与别人不同。
两人正呆站着,忽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萧铎从廊下跑过来,后面跟着魏绪和李延思,他也顾不上旁人,直接进了房中。
他一口气跑到床边,先看到柴氏,柴氏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点了点头,手指向床上。他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缓缓伸手摸着韦姌的脸。
她嘴角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可那种不安却如阴云一样笼罩在萧铎的心头。
“夭夭,我回来了。”他小声地说道,“你睁眼看看我。”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那长如鸦羽的睫毛静静地覆在下眼睑上,肤色更是白得几乎透明。仿佛在沉睡,却也仿佛不会再醒来。他害怕,害怕她忽然间就消失了。这种恐惧瞬间压在他的胸口,使他呼吸困难。他猛地转向阳月,几乎是吼道:“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阳月哽咽着说道:“奴婢也,也不知道…从外面回来…忽然间就变成了这样…小姐的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去的…奴婢害怕她…奴婢死罪…”她语无伦次,自责不已。
“护主不力,你是死罪!”萧铎几乎咆哮道,狠狠地盯着阳月。
柴氏连忙说道:“茂先,你先冷静些。这件事也不怪阳月,刚刚医士来过了,检查不出韦姌所患何疾。这也许是他们九黎的奇症?顾先生在何处?赶快请他来看看,或许有转机。”
“顾先生离开了,我也不知去了何处。”萧铎哑着声音说道。
屋子里一下陷入了死寂。这个节骨眼,顾慎之不在,那…还有谁能救韦姌?
“夭夭…你别吓我…求你…”萧铎俯下身,紧抓着韦姌的手,轻靠在她的额头上。他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再也不像那个威风凛凛的萧铎。她若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便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他的心会跟着她一起死去。
柴氏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哪怕是当年看到他际遇悲惨之时,他的眼中始终也是不肯服输的光芒。她想开口安慰两句,却深知,任何语言都很无力。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王氏和陈氏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了,忽然大哭不止,怎么也哄不好。她们知道夫人这里出了事,本来不敢来打扰,可孩子都快哭岔气了,她们也不敢隐瞒,连忙抱了过来。
柴氏的心都要被孙儿哭碎了,亲自出去抱了孩子进来,放在韦姌的身边,轻声道:“韦姌,你听听孩子的哭声。他还这么小,需要母亲。”
萧铎没有看孩子一眼,任由他哭着。还将手上的草结摘下来,匆匆戴回韦姌的手上。他记得她说过这是九黎的圣物,也曾几次帮他度过险关。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这些他曾经根本不相信的东西。
大概是孩子哭得太惨了,不久,他身下的人终于动了动,轻声道:“夫君…”
这宛如天籁的一声,几乎一下子将萧铎的魂魄唤了回来。他看向床上的人,直到确定她的眼睛睁开了,才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松开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柴氏也喜道:“醒了,总算是醒了。”
阳月更是喜极而泣,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刚才她真的怕,怕韦姌就这样去了。
韦姌被萧铎用力地抱着,不知发生了何事,隐约记得自己只是昏了过去而已。她还没有什么力气,只觉得萧铎抱她太紧,呼吸有些困难,而且孩子一直在旁边啼哭,便小声说道:“夫君,让我看看孩子好不好?他一直在哭呢。”
萧铎这才放开她,自己把儿子抱在怀里哄。这也是他疼爱的长子,他不忍心儿子哭。可刚才他的意识里,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只想着她若是醒不过来,自己会如何。
萧铎不让韦姌抱,韦姌只能抬手轻拍着襁褓。王氏又匆忙回去把孩子最喜欢的小玉弓拿过来,他这才缓缓止了哭声,满脸泪痕,可怜兮兮地抽泣。
柴氏松了口气,知道他们夫妻有话要叹,便跟两个乳娘一起送孩子回去。
韦姌目送他们离开,又望向萧铎道:“我怎么了?你为何突然回来了?”她只记得当时神技出现,她试图让神技多留一会儿,却忽然昏了过去,陷入一片黑暗中。本来在黑暗中沉浮着,隐约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心中不忍,硬是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阳月在旁边说道:“小姐,您可吓死我们了。您咳血了,还晕了过去。跟夫人当时…”
“你先出去。”萧铎忽然对阳月命令道。
阳月噤声,起身退出去了。
林桃死的时候,韦姌还很小,几乎没有记忆。而且这些年,阿爹也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只知道阿娘是病死的,具体的死因却不知道,阿哥也讳莫如深。
她不解地望着萧铎,萧铎的表情紧绷,与刚才判若两人,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滔天怒气:“你是不是又动用了你身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