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两人正关在冯氏的房中,不知在说些什么。
…
冯氏的住处房门紧闭,夕照守在外头,不准闲杂人等靠近。冯氏手中缓缓地转动着佛珠,没有说话。数日不见,她的脸颊已经瘦得凹陷,形容憔悴。她对韦姌说:“小姌,今日来,是要对你说一件事。”
“母亲有事尽管吩咐。”
冯氏似挣扎了下,才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二姐她似乎在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前一段日子,我曾数次听到她暗中与人提起朱氏与邵康,而后朱氏便去了邺都。那日我又听到她说正阳茶楼和郑氏,接着正阳茶楼便有命案发生。她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也没刻意防着我,但我心里很清楚。几次要与她谈,她都不耐烦与我多说。我实在不想看着她一错再错。”
韦姌原本想过,此事应与周嘉敏有关,只不过随着郑绿珠的死已经死无对证,邵康也失去行踪。她真的没想到周嘉敏为了逃脱罪责,竟然杀人!
“小姌。”冯氏抓住韦姌的手,目光中带着恳求之意,“我知道敏敏她心高气傲,不肯服输,甚至为此剑走偏锋,做了错事。”
韦姌闭了闭眼睛,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冯氏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韦姌面前要跪下,韦姌连忙抬手扶住她道:“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深知这个请求很自私,但血溶于水,作为一个母亲,我不能不管她。我不敢求得你的原谅,她的确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我只希望将来若有一日…你能顾着我们之间的些许情分。”
韦姌知道出于冯氏的立场,护女心切,做母亲的自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出事。冯氏本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她还是说出来,也并不是想替周嘉敏掩藏罪行。
韦姌的手上至今还戴着离开青州时,冯氏所赠的玉镯。她与周嘉敏之间毫无情分可言,冯氏则不同。她斟酌许久,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能不能保命还两说,现在找周嘉敏算账也不是时候。她缓缓说道:“母亲,我可以暂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二姐若再不悔悟,我也帮不了她。”
“好。”冯氏的眼中涌出了泪水,紧紧地握着韦姌的手。她知道,这是韦姌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了。
韦姌从冯氏的房中出来,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周嘉敏在折角处等着她。这是她们自洛州分开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周嘉敏依旧很美丽,脸上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高傲。她的家世,美貌,魄力,智慧,的确足以支撑这份骄傲。
但此刻在韦姌看来,这些不过是绑住了她的枷锁,成为她行奸恶之事的借口。如果她不是周嘉敏,不曾站在如此高的地方,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这许多事。
“我有要话要对你说。”周嘉敏开口,转过身去,“我们换个地方。”
韦姌知道,这是在魏国公府里头,周嘉敏再怎么讨厌她,也不会选在这里动手。她刚好也有话要说,就跟着过去了。
…
她们在一处暖阁中,面对面地坐着。桌上摆着一壶茶,两盘茶点。屋室暖如春日,窗子紧闭,窗底下摆放的几盆花,还没凋谢。似有暗香飘来。
周嘉敏喝了口茶,说道:“如果没有茂先,也许我会接纳你。”
韦姌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你大概搞错了一件事。我从未想过要你接纳我。大概在你看来,接纳我是一种恩赐吧?”
周嘉敏的手指僵住,眯着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很美,是一种毫无攻击力,纯净安然的美。
这样的外表,很容易让人觉得她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周嘉敏的语气冷了几分:“韦姌,为何你不识趣些,主动离开茂先?我爱他,只有我才配站在他身边。”
韦姌看着桌面,没有立刻接话。
今日在与冯氏聊天之前,她或许会以为周嘉敏说这些,是出于真的喜欢萧铎。但现在,只觉得讽刺。她将身边的布包放在桌子上,推过去给周嘉敏:“这是你当初送给我的东西,今日完璧归赵。我也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你配不上夫君当初送你这对玉牌时的心意。”
周嘉敏的身子僵住,然后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迫不及待地将布包拿过来打开,里面正是她送给韦姌的那个华容道的盒子,盒子已经打开了。
“…竟打开了?”周嘉敏摸着盖子,喃喃地说道,“他曾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竟也教给了你?”
她送这个盒子的时候,从没有想过韦姌能够打开。她原是站在高处,用她和萧铎共有的东西来讽刺韦姌的插足,这一刻她却像从神坛上摔了下来。萧铎跟她的往事,萧铎亲手教给她的东西,再也不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了。
“夫君没有教我,是我自己打开的。他对这个盒子从来没有多说过什么,也没有主动提过你们的事。”韦姌轻松地说道,“其实我不在意这些。”
周嘉敏自是不信,嗤笑一声,忽然扬手将盒子打翻在地,本来放在里面的两块玉牌便掉落出来。“生同衾,死同穴”那两句曾经在韦姌看来无关紧要的话,此刻有些刺目。
韦姌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在嫁来大汉之前,每个人都说你是夫君心目中的最爱,我也从未想过抢走你的位置。但你就像个占尽天时地利的将领,让一场本该胜利的仗输得一塌糊涂。你从没有输给任何人,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不要来教训我!”周嘉敏猛地站起来,仿佛被激怒,“你不配!”
韦姌也没有生气,只是把掉落在地上的两块玉牌捡起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这对玉牌,如同在你眼中的夫君。有用时拿来,无用的时候便随便丢弃。你从不肯正视自己的错误,活在你给自己强加的牢笼里。你将他身边的人,全都变成伤害他的工具。这不是爱。这是失去的人,最可悲的报复。”
周嘉敏好像面具被人狠狠撕裂般狼狈,大声吼道:“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韦姌轻轻地说道:“你大凡真的爱过他,怎舍得如此伤害他?他若知道了所有的事,就算我离开,也必定不会再爱你。请你想想母亲,好自为之吧。”
说完,韦姌便起身走了出去,只剩下周嘉敏一人站在暖阁中。她走过去,愤怒地踢翻了窗下的花盆,眼睛看到放在桌上的玉牌,忽然滑坐下来,目光如死水一般。
***
东线战事结束以后,萧毅和萧铎便率着众将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快入邺都之时,张永德在马上说道:“诸位猜皇上这回会赏我们什么?”
魏绪笑道:“反正使相,军使和张将军肯定会被重赏。我们其他人就跟着沾点光。”
这话说出来,有人听了得意,有人听了勉强,表情各异。
李延思没怎么听他们说话,而是独自出神。为何很久没有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了?现在京城和他们的东征大军就像被隔离在两个世界。这样的感觉就像走在冬日凝结着薄薄冰层的湖面上,稍微一动,冰面就会碎掉,进不得退不得,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入寒潭之中。
萧铎也有不好的预感,韦姌上次寄来的字帖已经快被他揉烂了,但迟迟没有新的消息。他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大凡汉帝有点脑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们下手。
他们到达邺都的萧府门前,留守的仆从前来告知,皇帝身边的宦官早已等候多时。
萧毅连忙下了马,率着众人进入府邸,跪在宦官面前听取了汉帝的旨意。汉帝要萧毅立刻交出兵符,然后与萧铎一起进京,其它人则在原地待命。
萧毅倒不是舍不得手里的兵符,只是觉得这个诏令很是诡异。宦官盯着他,他便从怀中拿出兵符上缴。宦官这才松了面容笑道:“那小的便先行一步,在京城恭候使相和军使了。”
“有劳公公。”萧毅让侍从送宦官出去,整个厅堂都笼罩在一种冷凝的气氛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萧毅坐在主座上,还是一贯地沉稳:“你们都这么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不过是让我和茂先早点入京,也许皇上只是想尽早听到东征的战果,大家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
他说得轻松,但众人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松弛。
“使相万万不可进京啊!”厅堂外有人高喊了一声。
吴道济手中举着一张黄纸疾步走了进来,郑重地跪在萧毅面前。
萧毅问道:“道济,你…这是何意?”
“使相先看看再说!”吴道济凝重地将那卷黄纸呈了上去。
萧毅接过去打开,是一道盖着玉玺的密诏,应该是汉帝的手谕。密诏上的内容,让他瞠目结舌!不自觉地松了手,让黄纸掉落于地。
汉帝下令禁军的步军指挥使埋伏在城门旁,一旦他们父子进城,就地诛杀。又让相州的归德节度使伺机将胡弘义和宋延偓两位节度使暗杀!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跟汉帝会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一股寒意涌到他的头顶,他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
张永德大着胆子倾身把掉落在地上的黄纸拿起来看,看完之后先是愣住,然后仰天大吼一声,其它人也连忙都围过去看。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众人大惊之余,纷纷劝说萧毅不能进京,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们跟萧毅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萧毅若是被杀,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萧铎没看到内容,但已经从众人凝重激愤的脸色中猜出了几分。吴道济继而说道:“自汉建国以来,使相忠心耿耿辅佐两位皇帝,功在社稷。现今汉帝听信谗言,诛杀忠臣,背信弃义。使相可知刘寅大人以及其满门,都已经被诛!”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更坚定了在座众人的决心。若是将来下场跟刘寅一样,为何不趁现在反击?
张永德率先说道:“使相,事已至此,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汉帝不仁在先,我等难道甘心被他所戮?依末将看,不如联合宋,胡两位节帅,直接引兵南下吧!成与不成,总要搏一搏!也许使相才是天命所归啊!”
其余众人无不附和,慷慨激昂地劝说。
只有跪在最后的赵九重轻声说了句:“可使相家眷悉数在京。若使相起兵,夫人和公子该怎么办?”
萧铎一直没有说话,便是在顾虑这件事。他的妻子和母亲都在汉帝的手下,他虽然也想直接打去京城,杀了汉帝,但实在不能置家人的生死于不顾。眼下,他们就算按兵不动,汉帝未必不会拿萧家上下的性命相要挟。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进退两难,难以抉择。
一时间,厅堂上的人都没有说话。这是非常艰难的处境,谁也不能替萧家父子做决定。
此时,有一名女子被侍从引来,她径自走到萧毅面前抱拳道:“使相,民女罗云英,有要事禀报。”
萧毅第一次见到罗云英,只觉得从容冷静,巾帼不让须眉。他让众人在原地稍待,自己带着罗云英去了书房。
四下无人之后,罗云英把一枚金簪跟一封书信递给萧毅,压低声音说道:“二公子和薛姨娘已经安全脱险,藏在安全之处。使相不必忧心他们。至于在京城的夫人和少夫人,我们的人,也在设法营救。”
萧毅听了之后,沉重的心为之一振,只觉得麻痹的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他看着那枚当初作为柴氏嫁妆之一的金簪,还有信上娟秀的字体:“夫君当以汉室江山,黎民百姓为重,不必顾虑我等。天命所与,不取必悔!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萧毅抬手按着眼睛,堂堂七尺男儿,已过不惑之年,竟失声哽咽。
…
萧铎坐在厅堂中,听着耳边众人的议论纷纷,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口闷气。如若是从前,他赤条条地来去,何曾会顾念自己?但此次东征,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跟父亲固然可以共赴死,但接下来,汉室必定分崩离析,强虏袭境。到时大汉乱做一团,中原覆灭,他们便是千古罪人!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掌心都被指尖压痛。这个时候赵九重走到他面前说道:“军使,请借一步说话。”
萧铎跟着赵九重走到外面的院子里,日光照在身上,也不能将他晒暖。院里的老树枯枝上停着几只寒鸦,发出几声低沉的叫声,更添压抑。
“何事?”萧铎现在无心与赵九重多言。
赵九重跪在地上,经历过烽火的年轻脸庞,显露出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坚毅:“属下愿带领一支队伍,潜往京城,伺机救出夫人和少夫人!”
萧铎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低头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可知此行会有多危险?”
“知道!使相和军使的一身干系重大,不能轻举妄动。但属下贱命一条,并不值钱。但求能为使相和军使分忧!”赵九重朗声说道。他固然想要立功,想要争先,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若不去这一趟,必将后悔终身。
萧铎亲自将赵九重扶起,重重按着他的肩膀,良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来的路上,萧铎听说了关于这个赵九重的许多事,包括他争功冒进,拼命为自己争取机会。萧铎知道想要出人头地这些都不算错,何况赵九重的确英勇,连周宗彦都对其赞赏有加。
可此刻,明知道那是虎穴,赵九重仍能毅然决然地请命,这份勇敢,让他刮目相看。
李延思和章德威站在门边,看着院中的两个人。
“使相和军使如今犹做困兽之斗,赵九重现在站出来,今后在他们两位的心里,分量自然是不一样了。果然如你所说,他不是池中之物。”李延思客观地说道。他也忧心京中的情况,但孑然一身,虽知道萧铎的心情绝不好受,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好在顾慎之和李重进还留在京中,万一发生何事,萧家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章德威看了李延思一眼,闷闷地说道:“老李,你别酸。他拿命在博前程,虽然有些急进,但敢付出旁人不敢付出的代价。便是你我,也未必有此魄力。哪怕今后军使待他不一样,也是他应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吐槽我没关系,我也蛮喜欢看吐槽大会的(奸笑)
第84章逃
邺都那方几日没有动静,在京城的汉帝开始坐立难安。他又开始反复做之前那个血腥的噩梦,这回梦中要杀他的人很多,包括刘寅。
外面刮了一阵大风,将窗子吹得“砰砰”作响,随侍宦官连忙跑进来将窗子关牢。可汉帝本就入眠不深,被这阵响声吵醒,直接披了衣服从龙床上坐起来。
“今夜风这么大?”汉帝问道。
随侍宦官回道:“正是。京中不知为何失火,因为风大,差点烧到了御街上。开封府已经派人全力在灭火了。”
汉帝失神片刻,只觉得这场火犹如上天的警示,揉着额头闷声说道:“端碗参汤来给朕。”
随侍宦官立即跑出去传,过了会儿,宫女战战兢兢地把参汤端进来,汉帝喝了一口之后,皱眉道:“这样的参汤,你也敢端来给朕喝?来人啊,把她拖出去!”
“皇上饶命!”宫女连忙跪下来请罪,汉帝置之不理。
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个宫女宦官因为小事而被责罚了。
随侍宦官跪在旁边,抖如筛糠,生怕汉帝迁怒于他。若非这是不能丢的差事,他早就逃命去了。
汉帝气愤地穿衣,而后走出滋德殿,在夜风中沿着横贯东西的高大隔墙走着,前方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后面宫人打着灯正要追过来。
汉帝斥道:“谁都别跟来!”
那些脚步声骤然停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这么久,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直走到御湖边,夜色苍茫,浮云灭没,整个汉宫陷在沉寐之中。不知多久,汉帝觉察到身边有了光亮,微微侧头,看见韦妡提着灯笼找来了。
“皇上深夜在此,也不怕着凉。来,快穿上。”韦妡将手中的大氅给汉帝穿上,汉帝长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睡?是怕朕一人孤独么。”
韦妡闻言,柔和笑道:“皇上何出此言?您是大汉之主,身边自然有忠臣良将和万千子民,怎么会孤独?”
汉帝朝天大笑两声,喊道:“忠臣良将皆欲取朕性命,万千子民皆恨朕入骨,朕这个大汉之主,当得如斯可悲!”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御湖上回荡着,传来余响。
韦妡喃喃道:“皇上可是为了使相父子不肯进京一事烦心?”
汉帝凄凉地说道:“舅父与朕打赌时,朕是不信的。可眼下,他父子二人拒不入京,分明已经生了异心。朕竟还在想,萧毅或许有何难言之隐。因朕不信!朕会信任何人要反朕,独不信他会!”
韦妡身形稍稍一顿,忽然跪在地上。
“你…这是作何?”汉帝疑惑。
韦妡抬头道:“民女有件事隐瞒了皇上,还请皇上原谅。”
汉帝注视韦妡:“何事?”
韦妡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民女乃是九黎一族的先知,拥有能够预知未来的能力。民女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宫侍奉太后,并与皇上结识,以为荣幸,并不想用先知的身份来谋求什么。但民女刚刚做了个梦,梦中十分凶险,应是上天的预示,惶惶不安。不得已才深夜来寻皇上,希望能给皇上以警示。”
“你!竟是九黎族的先知?”
汉帝怔住。九黎族的先知大名鼎鼎,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文昌国师。他孩提时期也听教导的师傅说起这位国师博文广知,天文,历法,音律,无一不通。尤精于占卜,能够预知吉凶,甚至凭此助皇帝统一了天下。虽然九黎近百年以来再也未能出现如同文昌国师一般出众的人物,但是对于这股神秘的力量,世人仍然生出敬畏和支配的念头。
是以,当初有大臣在朝堂上提到九黎一族,说要将其归汉所用,萧毅便建议与之联姻。汉帝自己不想娶个山野丫头,便让朝臣去娶,最后定下由萧铎迎娶一位九黎的巫女。
这件事之后,汉帝并未放在心上。先知毕竟是飘渺无依的传说,九黎沉寂已百年,或许文昌国师也不过如昙花一现。怎知,竟真的还有先知存在!并且就在他的身边!
韦妡从脖子上摘下刻着红泥卦象的石头给汉帝看:“这是当年文昌国师占卜了最后一卦后,刻录卦象的龟形石。这半块留在九黎,由历任大酋长相传,直至下一位先知出现。还有半块则在他的后人身上。”
汉帝接过那石头看了看,十分平凡无奇,倒显得很可信。这么久以来,韦妡本可以早早地说出她先知的身份,那么他可以将其奉为上宾,但她却没有这么做。汉帝一直视她为知己,朋友,是这个汉宫中唯一懂他之人。
“你既诚心与朕相交,又何罪之有?你既然是先知,朕还应当礼遇你。起来吧,说说你做了何梦。”
韦妡依言站立起来,低头说道:“民女不言先知的身份,还因为民女并不像文昌国师一样能够随时算卦,而是由梦来预示将来。民女不常做梦,但梦常有预示的作用。这次梦中…使相领兵南下,杀入汉宫,自称为帝。民女担心皇上,不敢隐瞒,特来禀报,请皇上早作准备才好。”
汉帝猛地倒退一步,韦妡连忙伸手欲扶,叫道:“皇上!”
汉帝摆了摆手,颓然地站着,只觉得脖颈被人狠狠掐住,四肢冰凉。事到如今,他叹自己可笑,萧家父子若奉诏,早就到了京城,何以迟迟不肯动?更何况现在还有先知的梦境作证。他跟那个在父皇的病榻前涕泪发誓要守护大汉江山的人,已经势如水火,再也回不去了。
“你回去吧。”汉帝转过身,冷冷地说道,“朕要回去做件事…”
***
天刚黑之时,萧府的后门被人用力敲响。
高墉去开门,外面站着李重进和王燮,还有两辆马车。李重进问道:“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夫人和少夫人应该都准备好了,余下的事尽管交给我。”高墉说道。
李重进拍了拍高墉的手臂,到了此刻,也不用多言什么。
王燮对李重进道:“李都头,您去夫人那里,我先去找夭夭姐。”
李重进点了下头,王燮便跑去韦姌的住处了。
这些天韦姌和阳月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京城的布防很严,一下子把萧府全部的人都遣散出去不太可能,那么就剩下唯一的办法。这么做等于破釜沉舟,但他们再无退路。
时局微妙,各方都在试探,生怕走错一步。
王燮对韦姌说:“使相一行已经到达邺都,皇上却听李籍的话,让使相交出兵符,命他们父子二人单独进京。现在他们停在邺都没有行动,应该是知道了我们正在脱身的消息。朝中如今都是李籍说了算,他一心对付使相和军使,肯定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使相决不能进京,我们也不能再留下!”
阳月给韦姌裹上披风,戴好帏帽,也给自己加了件披风,提起包裹说道:“那这就走吧,别再耽搁了!”
韦姌又看了眼屋子,抛下杂念,正要出去,忽听到有人敲门:“少夫人!”像是秋芸的声音。
韦姌连忙走出去问道:“怎么了?”
“夫人她…”秋芸面露难色。韦姌的心往下一沉,连忙往北院赶去。
柴氏本就患有头风之症,近来思虑甚重,却强撑着身体没有倒下,一直在尽力安排府中众人的出路。现在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其实在邺都的那次,虽说是局,但她晕厥却不是假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