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仿佛受了惊吓,慌慌张张地跑远了。毕德升要让丁柯去追,谢金泠阻止道:“深山老岭,不过是个疯乞丐而已。此处隐蔽,外人不可能知道。”
毕德升点了点头,引他们进了陵园。兰君看到墓碑上用朱砂刻着:“爱妻南宫氏之墓,杜悠仁泣立。”赫然是庆帝的字迹。
毕德升旋开墓室的石门机关,两个小太监抬着木箱子先进去,兰君和谢金泠跟在后头,丁柯则留守在外面。墓室里面不大,陪葬品也寥寥无几,放着一个盖上的石棺,紧靠着这石棺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石棺。
毕德升命小太监把木箱子里的庆帝抬进去。
兰君走到石棺旁边,把庆帝的衣裳整整好,摸了摸他的脸,泪水又忍不住落下来。父皇没有死,父皇只是熟睡了一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含泪看了眼旁边的石棺,带着笑说:“父皇,您不会孤单,母亲陪着你呢…以后我也会常来看你们的。”
谢金泠跪在棺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毕德升跪在旁边抹泪道:“皇上,您交代的事情,老奴都办好了,您安息吧!”说着,重重磕头,吩咐小太监盖棺。
棺盖缓缓盖上,庆帝的身体被尘封进棺里,永不再见天日。
新忧
从墓室里出来,兰君跪在墓前给双亲烧纸钱,她一边烧一边问:“毕公公,您知不知道为何父皇要把娘葬在这里?”
“只隐约听皇上提过,淑妃娘娘的故乡好像是白州。”
兰君感慨道:“想不到娘一生坎坷,出身一直被人诟病。死后不仅能跟父皇合葬,还跟国公爷做了邻居。”
毕德升笑了笑:“钟灵山风水好,又有国公爷陪着,皇上和娘娘都不会孤单了。”
“毕公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和我回宫中颐养天年吧?”兰君询问道。
“请公主准许老奴告老还乡吧。”毕德升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兰君连忙扶起他:“公公为何行此大礼?您辛劳一辈子,到了此刻想做什么,我肯定不会拦着。”
毕德升笑笑,看了看那两个小太监:“老奴把他俩也带走,一来是好生看着不让他们乱说,二来为老奴养老送终。公主,京中的事老奴管不到了,全仰赖您跟谢大人了。”
谢金泠点了点头,兰君道:“我让丁柯送您一程吧?”
“不用,老奴有些积蓄,足够雇马车回乡。就此别过,公主多保重!”毕德升又朝兰君和谢金泠各拜了一下,扶着那两个小太监,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去了。兰君望着他苍老的背影,感慨万千。从前他在父皇身边,总觉得精神矍铄,看不出老态。父皇一死,他也一夜之间老了。
飞鸟尽,良弓藏。知道皇帝太多秘密的至密内官,这样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这钟灵山虽然是风水宝地,但毕竟是墓地,阴气很重。谢金泠和兰君不敢久留,也动身下山。一路上,兰君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不由地走得飞快。好在青天白日,不然她会以为自己撞了鬼。
好不容易下了山,谢金泠回过头去,看到山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婆子回来,直勾勾地往这边看,大白天也是怪吓人的。
丁柯去把那婆子带过来,婆子吃吃地笑,表情却极为认真:“她是宋家的,你也是宋家的!这长相,我一看就知道!”
丁柯皱眉道:“疯婆子,在胡言乱语什么!”
那婆子哈哈大笑起来,原地转圈:“我没疯,我没疯!哈哈哈,小姐我终于见到您的外孙女了,漂亮,可是跟您一点不像!我一直找,一直找…小姐…您的女儿死了,她死了!”说着那婆子又哭哭啼啼,颤颤巍巍地跑回山上去了。
谢金泠看着那婆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东青国新帝登基,改国号为泽丰,称睿帝,封杨氏为后,八福为内宫总管。睿帝为庆帝发丧,丧仪浩大,百姓哭泣跪送庆帝的灵柩出京。
睿帝亲扶庆帝灵柩前往京郊皇陵,沿途哭昏数次,孝感天地。先帝之德妃宋氏,自请在帝陵旁的文圣寺带发出家,常伴先帝左右。睿帝应允,亲赐法号妙静。
新朝仍拜谢金泠为吏部尚书,王阙升为礼部尚书,宋允墨升为兵部尚书,秦东明为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霍冕辞官归乡,李玉珂升任刑部侍郎,代尚书职,赵周为京兆尹。其它无过者,也大都保留原有的官职。
兰君再回到京城,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她才知道,朱轻方率军取下西部几座城池,和益州联合出军,夹击柳州。柳州贫瘠,守城军备不足,柳州军民伤亡惨重。
她进宫拜见新帝,御书房外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拨人。八福规规矩矩地行礼:“长公主殿下。”
兰君听到这声称呼,恍如隔世:“皇上在里面吗?”
“公主请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兰君站在御书房外,感慨万千。以前她敢闯御书房,因为心中相信,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责罚自己。如今却乖乖地等在书房之外,里面那个天子,尚无法摸清性情。
不一会儿,八福出来:“皇上请公主进去。”
御书房里,只有秦东明和以前东宫的几个谋臣在,睿帝坐在龙案后,穿着绣金的龙袍。兰君向睿帝行礼,睿帝温和道:“皇妹此行辛苦了。快起来吧,赐坐。”
“谢皇上。”兰君坐下,低头看着鞋面。
“皇妹来见朕,所为何事?”
“臣妹进宫一是来看看皇上,二是京中百废待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睿帝沉吟了片刻:“沈氏卖国,沈府已经被朕包围起来,但是关于沈家兄妹的处置,朕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为何要处置他们?”兰君惊道,“若不是沈公子大义灭亲,怎么能掌握到沈怀良通敌的罪证?”
谋臣张辽得意地说:“沈家蛇鼠一窝,以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就多方制肘。如今虽然沈怀良逃了,但是子代父过,皇上处置了沈毅也算震慑那沈怀良了。”
兰君着急地下跪:“皇上万万不可!朝中还有很多沈家的旧僚,若是沈毅受到处罚,他们会负隅顽抗不说,到时候若举家出逃,京中一片大乱,官职也空缺很多,到时候国家政事何人来处置?眼下最最要紧的就是稳定人心啊!”
谋臣魏楚面露不悦的神色:“公主不过是一介女流,懂朝政么?您未免也太危言耸听了,当年先皇肃清王家之时,不是也是斩草除根,怎么没见国家动荡?”
兰君看了那魏楚,心中说:那是因为父皇圣明,王雍大人虽然要父皇肃清王家的势力,但也留下了可用之人。现在的皇上被这样一群狭隘奸佞之人环绕,必不是好事。
睿帝道:“罢了,我们再行商议,皇妹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自始至终,秦东明都没有说话。兰君也不再多言,行完礼就出去了。
秦东明从御书房追出来,行礼道:“公主别在意。那些人因为是皇上的旧臣,无寸功,所以被谢大人打压着不让升官,心中都有些怨气。”
“我没放在心上。只不过皇上若听信他们的说法,于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秦东明为难道:“我劝过了…但是无用。而且皇上把洛王软禁在王府中,不让上朝议事。”
“这又是为何?”
秦东明摇了摇头。众臣为这件事已经数次进宫询问睿帝,睿帝的回答都是洛王患病,在府中休养。而洛王府闭门谢客,谁都见不到洛王。
兰君怀着满腹心事走到宫门,看到魏北跪在禁军面前,又是磕头又是拜,那禁军推了他一把,魏北倒在地上。
“魏北公公!”兰君走过去,禁军连忙行礼。她把魏北扶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魏北像看见救星一样抓住兰君的手,老泪纵横:“公主,公主!他们查抄了沈府,把沈家人都软禁起来,还把郡主夫妻隔开。郡主每天以泪洗面,加上营养不良,病得很重。他们不给请大夫,我冒死爬墙出来想求太医,可是他们连宫门都不让我进!”
阿青和三七他们在白州时,先行回京,此刻正好来宫门这里接兰君。
兰君让阿青去太医院找秦伯,阿青却低声说:“公主还不知道吧?太医院换了院正,秦太医和卢太医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阿青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三七道:“先去百草堂请个大夫吧。侯爷的玉佩在谢大人那里,小的去拿。”
“好,我和魏北在沈府门前等你们。”
路上,魏北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些天的遭遇。睿帝登基,非但没有嘉奖沈毅,反而把沈家包围起来,严加看管。杜氏受了刺激,一病不起,最后挨不住就死了。睿帝不让出丧,尸骨还是杜仲和杜天一上门去收的,然后才得以下葬。
沈府门前,果真是守卫森严。阿青和三七带着大夫赶来,兰君走向府门,禁军果然伸手阻拦:“没有皇上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阿青喝道:“大胆,这是承欢公主!”
禁军连忙跪下行礼:“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得罪长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恕罪。”
“算了,不知者无罪。文月郡主病得很严重,她腹中怀的也是皇室骨肉。我带个大夫进去看看,没问题吧?”
“这…这…”禁军面露难色,“不是卑职纯心要跟您作对,实在是皇命难违。”
“人命关天,文月郡主若有什么事,相王镇守一方,你们不怕将来他怪罪?”兰君环视左右。
一个禁军说:“统领,就放他们进去吧!”这承欢公主可了不得,丈夫是礼部尚书,师傅是吏部尚书,小叔子是禁军指挥使,侯府的丫环是刑部侍郎的未婚妻,京兆尹好像也跟她是旧识。这要是得罪了她,差不多把朝中新贵都得罪光了。
“好吧!”那禁军统领让开,“请公主一定要尽快出来。”
“多谢。”兰君点头致意。
古州出兵
沈府兰君没有来过,只不过看此刻,花盆倾倒,水缸破裂,就知道先前经历过一场大乱。偌大的府邸里,没有几个活人。魏北一直把兰君往东边领,没想到东边厢房的门口还有人把守。
“你这老贼,跑哪里去了!”那禁军看见魏北,凶神恶煞。
魏北连忙躲到兰君背后。
兰君道:“门外的那名统领已经允许我们带大夫给郡主看病,请你们让开。”
“他是他,我们是我们!要想看人可以,拿钱来!”禁军傲慢地伸出手。
魏北在兰君身后小声道:“公主,我们身上的金银细软就是这样一点点被他们讹去的。”
“岂有此理,三七,给他们点颜色…”阿青卷起袖子,就要动手的模样。兰君拦住她:“给他们钱。”
“啊?”阿青呆住。
“我说,给他们钱。”兰君重复了一遍,阿青这才把钱袋解下来,递过去一锭碎银子。
禁军掂了掂银子,勾起嘴角:“你们这么多人,一锭碎银子只能过去一个。”
“岂有此理,简直是贪得无厌!”阿青骂道,三七拔剑就要上前,兰君看了他一眼,他只能收手。兰君拿过阿青的钱袋,全给了禁军:“够吗?”
“行了,过去吧。”禁军这才让开。
兰君也不看他们,带着人过去了。那禁军看着兰君的背影出神,另一个禁军走过来说:“大哥,这女人长得可真漂亮啊,水灵灵的。不知滋味如何…”
那禁军打了他脑子一下:“想什么呢?没看她手腕上的珍珠吗?那可是贡品的级别。她虽然没有言明身份,但绝对是皇室中人,皇室这么貌美的女子,除了承欢公主还有谁?要不是知道她是承欢公主,我会放他们过去?这些银子待会儿留着堵门口那些人的嘴巴吧。”
“可是,皇上不是说…”
那名禁军压低声音:“昨夜我跟王殊大人喝酒,王大人说了,皇上糊涂!沈大人大义灭亲,本该是嘉奖的义举,却被囚禁起来,皇族失了人心。而且郡主是谁?相王的爱女啊!我听说相王还没出兵…郡主若有事,相王还会出兵吗?”
“可大哥,你平日里…”
“我若是对他们太好,难保有人不去御前打我们的小报告,到时候换一批人,比我们更糟糕!何况请大夫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等小角色能做主的。现在承欢公主来了,就不一样了。”
另一名禁军听了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啊。”
魏北领着兰君他们到了一处厢房前,推开门进去。杜文月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回过头来问:“老北?”
“郡主,承欢公主把大夫给您找来了!您再忍忍!”魏北上前,握着杜文月的手说。
兰君回头给了大夫一个眼色,大夫连忙上前,阿青也过去帮忙。
阿青看着杜文月面色土黄,脸上都是汗水,气道:“公主!那两个禁军平日里欺负郡主,为何刚刚不给他们点教训?”阿青此刻早就不就得以前杜文月是怎么跟兰君作对的了。在她眼里,眼前就是一个被虐待的孕妇而已。
兰君坐在桌子旁边:“两个小小的禁军若没有上面的命令敢这样对郡主?你跟他们起争执,动起手来,会引起旁人注意,到时候把我们赶出去,别说给郡主看病,她的日子会更不好过。眼下要救人,多一事不如小一事。”
阿青幡然醒悟:“奴婢明白了。”
杜文月看向兰君,自嘲一笑:“没想到大难临头,是你来救我。”
“我也没想到,新皇会囚禁你们。”
“那个呆子,我早就说过,太子…新皇对沈家有芥蒂,要他跟我逃走,他就是不肯,说相信道义,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杜文月摇了摇头,不知在笑沈毅还是笑自己。
大夫诊断之后,跪在兰君面前:“郡主的身体虚弱,胎儿恐胎位不正,要及早治疗,否则生产的时候凶险万分。”
兰君问道:“你开个药方,我出钱请一个医女过来贴身照顾,你看可行?”
大夫点点头:“这样最好。”
“那就这么办吧。”兰君招手让三七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一阵,三七就跟大夫出去了。
杜文月看着床帐上的金钩说:“我听说父王还没有出兵?皇上这么对沈毅,父王肯定更不会出兵了。”
“为何这么说?”兰君觉得似乎还有什么隐情。
“当初我父王并不同意先皇在太子一出生的时候就立他为太子,说皇子年纪小,品德还看不清。还为此劝了先皇好几次,立储之事一度搁置…是以我父王跟新皇一直都不亲厚,他出兵帮忙平定叛乱,胜利之时,便不怕皇上也是恩将仇报?”
原来还有这么件往事…但新皇所为确实让人心寒。从前他是太子,养尊处优。后来皇后死,崔家没落,他处处被卫王和沈家的人压制,甚至还要看贤妃的脸色,活得十分憋屈。如今他成为皇帝,当时被压制的那种心情都释放出来,却已经扭曲成魔。原以为他仁厚,不似卫王,现下看来…兰君摇了摇头。
***
时已暮秋,古州的天气仍然如同夏日。这几日阴雨连绵,潮湿闷热的天气最让人难受。
王阙给相王府送了七次拜帖,皆石沉大海。前线的战报不断传来,朱轻方率领大军势如破竹,很快就要到颍州和濠州的的边界。
王阙派张巍得知,相王最宠爱的妾室爱听戏,便让张巍收买她,告知看戏的时间地点。
这一日,梨园里散场,相王和妾室起身回府。下楼梯的时候,发现台阶上立着一人,神态悠闲,面容比戏台上的小生还俊俏。
相王一愣,知道避无可避,向台阶上那人道:“靖远侯何苦如此执着?”
王阙微微一笑:“相王不请我上去喝杯茶么?”
相王无奈,抬手道:“请!”
梨园里的厢房布置得也是精美,墙上摆着几张脸谱。相王的妾室上了茶之后便退下了。
相王自顾喝茶,也不说话。王阙却直言不讳:“相王准备何时出兵?”
相王一愣,随即倒:“我但求自保,侯爷又何必苦苦相逼?”
“相王此言差矣。敢问先皇待您如何?”
“自是恩重如山。”相王想也不想地回道。
“既是恩重如山,如今我军跟朱轻方的军队苦战,就等着您的援兵,您缘何迟迟不动?难道等要等朱轻方打到京城,拥护卫王做皇上?”
相王把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面有怒色:“卫王做皇帝又如何?现在的皇帝扣押有功的沈毅,宠幸对社稷无功的谋士。本王为何要去帮一个昏君?”
这些事王阙都已经听说。谢金泠跟宋允墨去了冀州军营,重新布防,谨防北边有变。想必是东宫的旧臣撺掇着睿帝把沈毅□□起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佞臣!
王阙语重心长道:“皇上是不是昏君暂且搁下不提。朱轻方奸诈狡猾,他若辅佐卫王登基,先要割五城给赤羽国,还不知他们与北漠还有什么勾当,到时候国家分崩离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东青国的基业是历代皇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到了先帝,河清海晏,就凭着先帝跟您的手足之情,您忍心看着它毁于一旦吗?”
“皇兄啊!皇兄啊!”相王捶胸顿足,哽咽不语。
“先帝在世时,常说起儿时跟您的趣事。年轻时,您跟着他上战场,同衣同袍,同心同德。他说:您对国忠心,对皇室忠心,倘若国家有难,只要派个人来请相王,相王必挺身而出。他百年之后,国家也可无忧。如今国家正值生死存亡的关头,您要告诉我,先皇看错了吗?”王阙眼眶红透,似忆起先帝伤心不已。
“皇兄啊,臣弟愧对于你!”相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王阙恭敬地把他扶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先皇留有遗诏,就在谢大人手上。倘若新君不仁,我们可拥立洛王…相王,王阙以性命担保,您的俸制会沿袭先帝之时,不会改变。但忠勇侯和杨总督不能再等了,东青国悬于您一念之间,请速速发兵吧!”说完,他重重地跪下去,伏在地上。
“侯爷万万不可!”相王擦干眼泪,急声向外道:“传我军令!整顿大军,明日开拔!”
王阙松了口气,暗道:皇上,没想到您死后,仍能护佑着这个国家。他想起当初宋允墨用琴谱所传递的关于整个引蛇出洞的计划,乃至上面的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明君良臣,才是盛世的基石。自先皇之后,再也没有那样的黄金台了。
相王道:“我明日就要出征,派人送侯爷回京。”
王阙拒绝:“不,我跟您一道去颍州。”
“一道?可是战场刀剑无眼…”相王有些惊愕。
“王爷别忘了,平定北五州之时,我也上过战场。战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王阙眼眸睿智,侧影优美,于这古州平地来说倒显得山峦般奇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了哦各位~~
遗诏
相王的军队终于开拔前往肃州,消息传到京城,众臣都像吃了颗定心丸。睿帝又重新提出要给从前东宫的谋臣加官进爵,但遭到了吏部侍郎张臣越的强烈反对:“师出有名,擢官有因。臣敢问,除了秦大人,皇上那些旧谋臣因何升官?”
工部尚书长孙宏惯来是个见风使舵的,没有主见。刑部侍郎李玉珂因为新晋,不敢胡乱说话。户部尚书李秋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朝上竟没有一个人反对张臣越之言。
睿帝发了火:“朕的话,难道不是金口玉言?朕想升几个亲近的官员,还要你们吏部的同意不可?”
方中玉上前拜道:“皇上,今时不同往日了。开了科举,选官升官便按照严格的法令。若是随意升贬,纵然您是皇上,也有失公允!”
朝臣们纷纷应是,睿帝站起来,拂袖道:“退朝!”
众臣从崇政殿出来,张臣越对方中玉说:“老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若一意孤行,偏宠张辽魏楚等人,我等之力也拦不住啊!”
方中玉摇了摇头,直叹气。他没有想到生性仁厚的睿帝耳根子居然这么软,完全被那些人牵着鼻子走,现在只能希望谢金泠早点回来了。
刘秋荣走到两人身边,低声道:“不知二位大人可知道先皇留有遗诏的事情?”
张臣越和方中玉俱是一愣,摇头直称不知。
刘秋荣看了看身后,才小声说:“方才秦大人告诉我,皇上身边的张辽和魏楚向皇上进言,先帝留有遗诏,属意洛王登基。现在皇上已经派了禁军去洛王府了,看着是要对洛王殿下不利!”
方中玉直拍双腿:“皇上好糊涂啊!快,张大人快去找宣国夫人!我先去洛王府拦着!”
***
兰君收到王阙的信知道他也去了颍州,一颗心咚咚地直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跑去哪里做什么?但她知道王阙不会做鲁莽之事,必定是有什么计较。
阿青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公主!快!皇上要杀人了!”
兰君急道:“杀什么人?你慢点说!”
“皇上要杀洛王啊!”阿青深呼吸了口气,“外面都在传言说先帝留有遗诏,要洛王登基,遗诏现在就在谢大人的手里。”
兰君一边往外走,一边思忖:先不说有没有遗诏,就算有,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
三七驱车前往洛王府,一路上马车飞快,而兰君心急如焚。现在谢金泠,宋允墨,王阙都不在京中,朝中大臣无人可以制衡皇帝。佞臣当道,内患未平,就要骨肉相残了。
洛王府前,已经形成对峙之势。睿帝站着,方中玉和一群老臣跪在台阶上,一直叩首:“皇上,万万不可啊!”
张辽在睿帝耳边说:“皇上不可妇人之仁,只有杀了洛王,才可永绝后患!”
睿帝狠下决心,对方中玉道:“你让开!”
“老臣不能让啊!先皇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兄弟相残,皇上您如今听信谣言,就要对无辜的洛王痛下杀手,这若是传出去,天下人要怎么看您!”
“老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魏楚上前,提起方中玉的衣领。
“住手!”赵蕴扶着宋如玥,走到方中玉的身旁。宋如玥厉声道:“方大人是两朝重臣,你算是什么东西!”
一众朝臣都愤怒地看着魏楚,他悻悻然地松了手,退回到睿帝的身旁。但一双眼睛盯着宋如玥,贼溜溜地转。
赵蕴跪在方中玉的旁边,叩首道:“皇上!方大人对朝廷一片忠心,深得先帝依仗,您怎能让人如此侮辱重臣!明君者,亲贤臣,远小人。张辽魏楚之辈,只知道阿谀奉承,惑主作乱,您一定要明辨是非啊!”
“请皇上明辨是非!”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睿帝看着眼前众人,手紧紧握成拳。这个皇位他可是差点就没了,如今又冒出来一个争皇位的洛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样的危险存在。但赵蕴是宋昭文和宋允墨之母,宋昭文在前线与朱轻方作战,宋允墨在冀州军应布防,实在不能对赵蕴下手…
张辽道:“皇上?明着来看来不成,不如我们另想别的办法?”
睿帝正沉思着,兰君已经赶到,见眼前这副景象,气愤难平。
她看向睿帝,以为多日不见,睿帝的气色应当会很好,没想到比在太子的时候还不济,灰败得像是一堵年久失修的墙壁。反而在他身边的两个谋臣,神色朗朗,面庞被油水浸淫得都会发亮。
这些人现在就像东青国这千里长堤里的蝼蚁,不除不行。兰君拜道:“皇上为何在此?”
睿帝不悦地说:“朕做事情,难道还要向您禀报吗?”
“皇上派禁军包围洛王府,不知师出何名?若是师出无名,而是有人故意离间皇上和洛王的兄弟感情,这人就该重罚!”
张辽气得脸都绿了,他跪下道:“皇上明鉴,小臣一片赤胆忠心。想肃州军的崔世济投靠朱轻方那逆贼,等皇上要抓崔世济的家人,他们却消失无踪了。崔世济与洛王妃一向亲近,若没有洛王妃的帮助,他们能如此?皇上此来,是清肃逆党,公主怎么能说是师出无名?”
“好一张利嘴!那我们便陪皇上一道进去,问问洛王妃是否与崔世济有瓜葛!”兰君抬手道。
睿帝皱眉正犹豫着怎么做。八福急匆匆的声音划破了僵硬的气氛:“皇上!颍州,濠州的防线被攻破了!”
洛王府内,杨瑛在大堂里走来走去,听到春流回来禀报,皇上火急火燎地返回皇宫了,不由地松了口气。她对杜景文说:“事到如今,殿下还是坚持吗?你不要皇位,皇上却要杀你!”
杜景文的脸色白了一白。早在杜恒宇宫变那天,杨瑛就告诉他,太师临终之前偷偷告诉她一个秘密:有杨家血缘的男人几乎都会得痿症,不是不能生育,就是生下来的孩子先天不足。这也是为何杨家人丁单薄的原因。太子的确得了痿症,但这件事只有卢太医和秦伯知情。太子为了不让朝臣得知,特意把这两个太医囚禁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杨瑛说,卫王通敌,太子不能生育,他正是继承大统的最好人选,只要杨瑛在朝堂上一说,老臣们势必支持。可是他不想去抢太子的皇位,他只知道太子是他的三哥,父皇最不愿意见到兄弟相残的事情。可没想到,谢金泠前脚刚离开,新皇就派兵把洛王府团团围住,他们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人宰割。
***
冀州军营里面,刘善正指挥校尉们沙场演练,宋允墨在偏账内给谢金泠把脉。夙玉连送了两封信来,谢金泠看过第一封忍不住骂道:“他疯了吧!”又拆开第二封:“一群疯子!”
宋允墨蹙蹙眉:“你别动。”
“皇上听说有遗诏在我手上,要杀洛王!”
宋允墨淡淡地说:“你人在冀州,又能如何?”
“我们忙前忙后给他保江山,他倒好,后院放一把火!洛王是他亲弟,他由着张辽魏楚那俩小人胡言,要杀洛王保皇位…皇上怎么会这么糊涂!离心离德,何以为君?”谢金泠按住额头,“你留在这里吧,我得回京去了。再这样下去,简直自毁长城。”
谢金泠起身走了两步,只觉双腿打旋,连忙扶住身旁的矮桌。
宋允墨自顾收起银针:“你风寒未愈,一路餐风饮露,本就身体虚弱。你要是不想几日后,国家因你暴毙再办一次大丧,尽管回去。”
“…我几日才能好?”
宋允墨望着他,眸子幽深,就像风雨之夜,隐隐还有些雾气。
谢金泠讪讪一笑:“瞧我,问了个蠢问题。我就问,什么时候能回京?”
宋允墨道:“快则十天,慢则半月。”
“太慢了!我自己也是大夫,你别骗我。”
宋允墨又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的银针下去,能让你乖乖躺在床上十天,闭口不言。纵然你是扁鹊圣手,也奈何不得。”
谢金泠抬手,做出一个甘拜下风的动作:“好好好,我听你的,别将我变作活死人!只能祈祷张辽魏楚那群蠢货,别弄得京城哗变了才好。”
夙玉问道:“大人,颍州和濠州怎么败了?那忠勇侯,靖远侯,杨总督,相王,可怎么办?”
“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按理来说,朱轻方再厉害,宋昭文和杨修也绝对不会输给他。颍州和濠州怎么就丢了呢?”谢金泠百思不得其解。
夙玉看着谢金泠桌上的两封信,又说:“前线的战报还提到,叛将崔世济英勇作战,能破掉我方防线,他立了大功。那崔世济不是崔家的人,忠勇侯的旧部下,怎么会帮朱轻方?”
谢金泠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颍州濠州被破,京城便显得十分危险。这个时候,睿帝会做出什么决断。
智辩忠奸
前方传来的战报很不好,颍州和濠州乱做了一团,我军伤亡不明,甚至有消息说,忠勇侯和杨修皆已经被俘。相王带着残兵向京城方向退守。
睿帝召集群臣在御书房商议对策。
刘秋荣说:“国库粮草充足,尚且还能够维持。”
魏楚叫起来:“皇上,当初我们就竭力反对在颍州御敌,那是沈贼的老巢,他来个里应外合,拿下颍州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果不其然!皇上,应该问忠勇侯的罪!”
张臣越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忠勇侯临危之际挺身而出,本就不是必胜的局面。更何况颍州濠州突发暴雨,难道忠勇侯还能预见不成?”
张辽的眼珠转了转:“颍州一破,南下的道路就要被截断了,皇上,我们往北边逃吧?有冀州军断后,还可以搏一搏。”
这个时候想着逃?几个大臣都摇了摇头,如此贪生怕死之徒,怎堪重任?
“你要皇上逃跑?”张臣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对着睿帝道,“皇上,您不会真的这样想吧?”
睿帝沉吟不语,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大臣们面面相觑,朱虞侯拜道:“皇上若已经准备离京,请准许臣和臣所带的三万禁军留下保护京城。”
丁柯接着道:“臣和臣的三万禁军,护送百姓还有官员家眷离开。”
魏楚叫了起来:“几个指挥使莫不是忘了禁军是干什么的吧?禁军是帝王之师!第一要务便是保护皇上,你们都留在京城,谁保护皇上的安全!”
众人都看向王殊,王殊不置可否,只是垂头看着地面。
这时,方中玉跪下,声音铿锵有力:“皇上若已准备弃都,请准许老臣留下,与禁军一起抗敌,也好掩护皇上逃走,为皇上尽忠。”
“老东西,你怎么跟皇上说话的!”魏楚叫了起来。
“谁是老东西,你嘴巴放干净点!”王殊忍无可忍,举剑怒斥道。
“放肆!”睿帝不悦地看了王殊一眼,然后对群臣说,“朕已经准备北上,你们谁愿意留下就留下吧。”在北上之前,他要把那个心腹大患给除掉。
入夜,一群黑衣人潜伏到洛王府的门口。他们避过门口的禁军,分散到围墙两侧,杀了巡逻的禁军,翻墙而入。
这一群人,人数大概有十个,皆是张楚亲自挑选的。他们在院中弯腰徐行,到了廊下,领头的人拿着王府的地图,指着其中一个房间,左右皆点头。
他们刚跳上台阶,四周却涌来很多京兆府的官兵,把他们团团围住。
赵周举着火把走过来,大声道:“拿下!”
官兵们蜂拥而上,那十个黑衣人却身手了得,不一会儿,很多官兵便倒在了地上。可又有很多官兵源源不断地从四周涌来,门口王殊带着禁军也加入了混战。
少卿,那十个人除了被杀的,还有三个被押在地上。
赵周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夜袭王府,该当何罪!”
黑衣人挺着身子不说话,自以为有靠山。王殊举刀架在领头人的脖子上:“你不说,大理寺却有办法让你开口。劝你识相点,这样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你的那个靠山,四道临头了,保不了你!”
那人身体一抖:“是,是魏楚大人命我们来杀洛王的。”
王殊命人把刺客押下去,对赵周说:“明日还请大人告知张大人,进宫擒拿张辽和魏楚这两个小人。此二人不除,皇上耳不聪,目不明。”
赵周点了点头,可又迟疑道:“万一皇上不肯呢?”
“皇上会肯的。”王殊极有信心地说。
第二日,张臣越集结重臣,拿着刺客的供状入宫,要求睿帝捉拿张辽和魏楚。睿帝自然是不同意,反而对张臣越等人不满:“张大人,你们是要逼宫吗?到底谁才是皇上!”
“皇上固然是皇上,但倒行逆施,谁能够臣服!”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犹如定海神针一般,众人皆喜笑颜开。
张臣越甚至不顾仪态,爬起来跑到门口去:“谢大人?!”
谢金泠慵懒地走到御书房里来,拜见睿帝:“皇上,臣回来了。”
太傅是帝师,何况还是先帝亲封,授太子业,也是睿帝的老师。睿帝起身,僵硬地笑了笑:“太傅回来了。”
谢金泠看了看四下,笑道:“看来还算及时。”
张臣越跪挪一步:“昨夜,张楚派人刺杀洛王,被京兆尹当场捉住。刺客已经供认不讳,今日我等进宫就是要请皇上严惩此人。”
魏楚连忙跪在睿帝身旁:“皇上,臣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啊!”
谢金泠扫向他,声如利剑:“好一个为了皇上。你教皇上杀兄弟手足,难道也是为了皇上好?你与张辽教唆皇上弃都北逃,也是为了皇上好?”
魏楚缩了缩脖子,委屈地看向睿帝。睿帝一直觉得谢金泠锋芒太盛,他可不会像先帝一样纵容他,任由他爬到脑袋上去:“这是朕的意思,洛王和崔家勾勾结叛军的崔世济,朕让人去把他们押入天牢有什么错?颍州被叛军攻破,南下的道路被截断,只有北上才能安全。朕乃一国之君,朕的安危难道不重要吗?!”
满殿哗然。张臣越等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睿帝竟然会变成如此,不仅不听他们的劝告,连谢金泠也一并不放在眼里。
“洛王跟叛军勾结?”谢金泠冷冷一笑,“皇上还真是英明。张辽魏楚,你们收了朱轻方多少好处,还不从实招来?”
张辽和魏楚一愣,面面相觑,然后魏楚急声道:“谢大人血口喷人!为何要诬陷我们!”
张辽亦是跪在睿帝身旁:“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啊!”
睿帝看着谢金泠,眼中阴霾更盛。他以为谢金泠会请出遗诏,可刚才开始,就一直与张辽魏楚两个人周旋。难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遗诏?他早就跟张辽魏楚合谋好,若是谢金泠回京把先皇遗诏搬出来,他们就把谢金泠一起杀了。反正朱轻方的军队快杀来了,到时候也是要弃城逃跑的,死一些人也是人之常情。
“太傅应当知道立人罪名要讲究证据,请问你可有证据?”睿帝说道,“若你没有证据,随便指证朕的亲信,这跟蔑视朕有什么区别!”
“皇上要证据?这二人家中搜出的书信和银票,能不能作证?”谢金泠把证物拿出来,放在睿帝面前,张辽和魏楚这才慌了,逮着机会想逃。可他们哪里逃得了?禁军冲上前去,将他们按在了地上。
睿帝看着那书信和银票,手指微微颤抖,他气愤地命禁军把张辽魏楚两人拖下去,又眼神阴鸷地看着谢金泠:“太傅不过问朕,就搜他们的府邸,是不是太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谢金泠见他执迷不语,终于摇了摇头,举起一个东西:“先皇遗诏在此。”
众人连忙跪地,睿帝看着那道明晃晃的圣旨,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谢金泠要废了他,拥立洛王!
只听谢金泠念道:“…朕驾崩之后,若内乱无法平息,任谢金泠监国摄政,一应军政皆由其做主,新皇与众臣需听之敬之,如朕亲临。”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虽心中有疑惑,但都叩首拜服。居然真的有先皇遗诏,遗诏的内容不是立洛王,而是让谢金泠主理朝政?这等于把江山拱手相让啊!先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睿帝万万没有想到,父皇竟然留了这么一手,这跟把皇位给谢金泠有什么区别?如果是洛王,好歹是他的兄弟,给了一个外姓人,何其可笑!他怔怔的,听着耳边的呼喊声,只觉得可悲可叹。自己一生受制于人,先是卫王,后是重臣,最后被这一道圣旨架空了权力。
谢金泠不看睿帝一眼,吩咐道:“禁军三军即刻加强京城戍卫,修建防御工事。”
“是!”朱虞侯,丁柯和王殊领命离去。
““大理寺释放所有在押官员,让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职位上去,同时停止一切搜查抓捕活动。兵部和户部,筹备兵器粮草,稳定城中物价,不得让商人哄抬物价。礼部的科举之事不要受影响,刑部和工部也照常运作。”谢金泠发号施令,官员们领命纷纷离去,最后大殿上只剩睿帝和八福。
“我跟皇上谈谈,你出去。”谢金泠坐在椅子上,对八福道。
八福看了睿帝一眼,躬身退出去。睿帝颓然坐在地上,毫无君王威仪,勾起嘴角苦笑:“你满意了?原来父皇本就不愿我来坐这个皇位,他甚至没有看上任何一个儿子,而是看上了你。”
谢金泠摇了摇头,看着房中的龙椅,回忆庆帝的音容:“我对皇位根本就没兴趣。先皇临终时要我辅佐你,我一直在想,纵然你达不到他的十分之一,但也不至于做得像今日一样。内乱未平,你却为肃清政敌,搅得人心惶惶。这样谁还愿意追随你?帝王之位,不是给你为所欲为的权利,而是忍常人所不能忍,三思而后行。这些我都教过你,你却从未往心里去。”
睿帝抬头,神色哀戚地看着谢金泠:“太傅…”
“先皇曾对你寄予厚望,因你是太子,我对你的教诲不比对公主的少。但在你心里,我出身贫寒,我的所学你从未放在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这些我都不怪你。但到了现在,你登基尚不足百日,百官怨声载道,你不思悔改,仍是一意孤行,可知会有什么后果?若是祖宗基业毁在你手上,你有什么颜面去见先皇?”
睿帝低着头,满脸的挫败。这把龙椅会让人疯魔,他压抑得太久,一旦握有无上的权力,便会衍生出许多的心魔。此刻他跌倒在龙椅前头,心中反而清明了不少。
“你关押秦伯和卢萧,无非是不想让自己的病让外人知道。可早在卫王谋乱的那一日,洛王就已经知道了你的病。别人劝他取你代之,可是他不肯。他记得先帝的教诲,记得三王之乱惨痛的教训,他跟我说,你始终是他的三哥,他不怪你…皇上啊,你真的错了。”谢金泠站起来,抖了抖衣袖,“这把龙椅从来都不好坐,也从没有人要把你从皇位上拉下来。人生的每一个境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你好自为之。”
就在京城所有人都做好了迎接朱轻方军队的准备时,前线又传来消息,朱轻方率军经过颍州和濠州之后,后路忽然被人截断,不仅两州重被夺回到杨修等人手中,并且前方的沧州和尧州不知何时也驻扎了军队,四方形成合围之势。
朱轻方大乱,本欲突围逃回蜀地,但没想到崔世济忽然发难,砍下他的头颅,朱轻方的军队溃不成军。
卫王带部逃入益州,本想占据着蜀道天险,负隅顽抗。没想到宋昭文突然率军乘商船从水路杀入益州,杀得他们措手不及。杜恒宇引火身亡。
先帝之贤妃听到杜恒宇战败自焚的消息,在后宫饮鸩自尽。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战争无能思密达。
尾声
战乱终于平息,杨修上奏朝廷,自愿交出手中全部军队,并自请削去总督府,睿帝应允。他散尽家财,捐献给寺院,自己一身僧衣,远行去了。
相王带兵返回古州,也不再有总督之命。只不过因他平乱有功,睿帝额外封赏他,他的俸禄用度与庆帝时期并无二致。
宋昭文收到一封信,挂印出走,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腊月,王阙回到京城,王家都在门口迎接他,宋如玥和王殊站在一起。兰君扑到他的怀里,用力地抱住他,趴在他肩头激动落泪:“阿衡,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好,我答应你。”王阙笑着回抱住她。
兰君把他的手放在腹上,贴着他的耳朵说:“宝宝两个多月了,阿衡,你要做爹了。”
“真的?”王阙喜不自禁,不顾众目睽睽,竟把兰君抱举了起来。
新年前的最后一次朝议,睿帝让位给洛王,洛王却拒不接受,谢金泠建议立洛王为皇太弟,众臣附议。
睿帝便当众拟旨,定五年之后退位,由洛王登基。
而后,谢金泠交出先皇遗诏,并请辞官。
众臣愕然,纷纷挽留,睿帝和洛王也再三劝说,谢金泠去意已决,举王阙为继任者。
谢金泠和夙玉准备偷偷离开京城,没想到到了城门外,不仅众臣都在,睿帝,洛王,兰君和方宁也在。
“唉,你们!别送了,都回去吧!”谢金泠不喜欢这样离别的场面。
睿帝领着百官和洛王对谢金泠重重一拜,谢金泠愣住,回以一礼。
睿帝道:“太傅带给东青国最辉煌的十年,辅佐先帝有功劳,教导朕有苦劳,太傅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朕深深不舍。然你去意已决,朕无以为报…这是皇后在收拾先皇遗物时发现的,由先皇手抄的太傅所有主持编撰的书籍,便赠给太傅吧。”他回头,命八福把一个木盒子呈上来。谢金泠颤抖地伸出手去,命夙玉收下了木盒子。随即他仰起脸,笑道:“谢谢皇上了,臣拜别。”
“师傅!”兰君拉着方宁到谢金泠的面前,“方姐姐有东西给你。”
方宁半天才把袖子里那方帕子塞回去,转而把一本书递给谢金泠:“这是我还没成书的识物药经,将来或会发行于世,请谢大人收下。”
谢金泠接过,赞叹道:“第一个女医者编著的医书,我很期待。”
“好了,各位保重!”谢金泠要上马车,宋允墨和王阙走过来。
王阙哑着声音说:“檀奴都跟我说了,你最多只能再活五年…所以你才要走?”
谢金泠不以为然地笑笑:“玉衡,生死有命,或许不做朝堂上的谢金泠,我能多活几年呢?”
宋允墨嘴唇动了动,只把一个药包塞过去:“煎服,早晚一次。”
“还是你贴心。”谢金泠把药包拿着,转身上了马车。
夙玉对众人一拜,驾着马车走了。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方宁追前几步,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那手帕飞出她的袖子,飞向天空,好像鹭鸶遥望着爱人。手帕上面用黑线绣着两只船,一只上面立着楚国公子,另一只上面是采莲的越女。越女好像在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