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便是太子妃又被关了禁闭。这次不是贵妃的主意,而是太子亲自下的命令。
东宫里头的人从瑶华宫前经过的时候,总能听到宫里传出的谩骂声。也有人偷偷将此事打小报告给顺喜,顺喜听了,总是冷哼道,“你当太子殿下不知道吗?”
事实上,淳于翌不仅知道,还每天都叫了瑶华宫的“眼线”回来问话,“今天骂什么了?”
宫女战战兢兢的,“奴婢不敢!”
“恕你无罪。”
宫女看了淳于翌,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太子妃说,说‘他大爷的太子,真不是个东西!’”说完,整个人趴在地面上,抖得像筛糠。
淳于翌的眼皮跳了一下,抬眼看身旁的小太监。小太监连忙掏出一本本子,刷刷地记起来。
淳于翌对小宫女说,“你回去吧。明日再来禀报。”
“谢太子!”
宫女退出去没有一会儿,顺喜进到殿中来,“殿下,禁军问过在群芳宴上惊叫的那位宫女了。她说当时见到一个黑影掠过城墙。可禁军追过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我料到了。”
“还有,那位大人已经在凝水亭等候了。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嗯。”淳于翌站起身来,回头吩咐小太监,“小心看管,别弄丢了。”
小太监用力地点点头,把小本子揣进了怀中,摆出一副人在小册子在的表情。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觉得他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特别有趣,与当年的某人真是…如出一辙啊。

承乾宫的凝水亭是淳于翌平日里偷懒躲烦的地方,很是幽静。除了顺喜,别的宫人也没有资格来。此刻,湖畔的八角凉亭里,立着一个清冷的身影,与水色波光融为一体。他的侧脸,精致明润。
说实话,淳于翌一直都很欣赏萧沐昀,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厚重。那厚重蕴含着很丰富的东西,短时间之内很难读透。就像爬一座巍峨的山峰,或是寻一处幽僻的桃花源。
淳于翌单独走近,也不出声。萧沐昀的警觉性却很高,几乎在淳于翌踏进凉亭的那一刻,就回过身来,露出一个诧异又不显慌乱的表情。
淳于翌径自坐下来,“不是议朝政,不用拘礼,请坐吧。”
萧沐昀也不推辞,敛衽坐下,“谢殿下。”
淳于翌拿起桌子上备好的酒,一边倒一边说,“见到不是荀香,很意外?”
“臣…”萧沐昀沉吟了一下。
淳于翌说,“荀香回门的时候,我大方地让你们见面,就是不想有人拿你们之间的感情来作为一把生非的利剑。可是萧大人好像并不明白我的苦心,否则也不会在群芳宴上,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情。”
萧沐昀低垂着双眼,“臣知错。”
淳于翌轻笑一声,“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听这三个字。而且,难道你不想见我?否则明知道顺喜传了假的口信,为何还要来?”
萧沐昀猛地抬起头,脸上转闪过震惊的神色。他没有想到太子这么直白,这么不避讳,倒真是君子坦荡荡,自己枉做小人了。
他知道,太子在轮对和几次上朝议政时的表现,都算是平庸,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皇帝淳于文越也曾公开表示,“吾儿资质不算天秀”。大臣也普遍都认为,淳于翌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才能恬居东宫。但萧沐昀看到的,跟别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真正的强者,不是天下无敌,而是能战胜自己。淳于翌是天潢贵胄,却从不骄傲自大。明明天资过人,却从来不露锋芒。几乎是孤军作战,却从不自怨自艾。萧沐昀深知,这个比一般人拥有的多很多,却比一般的太子拥有的少很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强者。而这个男人所刻意掩藏的锋芒,却肯揭开来给自己看,是一份真诚,一种信任,还有一份敬重。
“臣禀殿下,臣未尝不知自己此行会为太子妃招惹来麻烦。但较之于麻烦和杀身之祸,太子殿下选哪一个?”
淳于翌顿了一下,微微勾了下嘴角,“仔细说来听听。”
“臣当日见殿下有跳水救太子妃之意,才贸然地抢先行动。在东宫,关起门来是太子的家事,一切自然在您的掌控中。可群芳宴上,遍布着朝中大臣和后宫妃嫔的眼睛,殿下若是入水,可想过后果?您对太子妃的这份‘特别在意’,会变成射向她的锋刀利箭。那些得不到您支持的势力,毫无疑问,会把怒火迁延到她的身上。而一旦太子妃受累,被废或者被赶出东宫,得益的那个家族会改变整个朝中的政局。这不是殿下和臣愿意看到的。”
淳于翌“嘶”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沐昀,“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你居然能想到这么多…你救荀香,不是因私,却是为公?”
萧沐昀温文而笑,抱拳道,“臣与太子妃是表亲,自然有一份私情在里面。但这私情很单纯,不像您想的那样。”
“哦?那与公主的情呢?为私还是为公?”
萧沐昀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讪讪地说,“臣不敢高攀。”
“哈哈哈。”淳于翌起身,拍了拍萧沐昀的肩膀,“我们都是男人,心中也都有鸿鹄之志。虽然女人是很多英雄故事中最为浓重的一笔,但少了她们,也不会影响这个故事本身的精彩。”

荀香被关在瑶华宫,头一两天很暴躁。后来大概是受了风寒,整日里病怏怏的,除了禁止宫人谈到诸如“太子”“殿下”等等字眼以外,也没再折腾宫里已经为数不多的花瓶和桌椅。
每日最痛苦的便是吃药,绿珠要使尽浑身的解数哄骗,才能把汤汁送进荀香的嘴里。可她不知道,她一转身,荀香就又把药倒进花盆里喂花花草草了。
炎贵妃派人来了一次,说荀香在群芳宴上失仪,要她禁足的这段时间好好反省。
荀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当时赏花苑那么乱,禁军又没有来。她不跳水,大犬不就没命了?虽然最后是表哥相助,才能顺利把大犬弄上岸,但她好歹也是救人一命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罚她?皇宫里的人真是太奇怪了!
荀香独自去瑶华宫后头的园子里散步,晒太阳,一直不停地吸鼻子。
她手里拿着萧沐昀派人送给她的那份曲谱,研究了半天,除了看出字迹灵秀以外,一个字都没有看懂。她叹气,音律果然是比四书五经还要深奥的东西啊。要不然怎么说笛子仙和公主都不像凡人呢?
自从她被禁足,瑶华宫就变得十分冷清。以前还有些奉仪啊,承徽啊三天两头地来请安,现在是一个都没有了。只有李绣宁来看过她一次,还送了一些对身体有好处的人参和雪莲。徐又菱则直接派人送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喜鹊过来。那只喜鹊成天叽叽喳喳的,真是吵死了!
“小姐,起风了,我们进去吧?”绿珠拿着披风,披在荀香的肩上。待看到荀香手里的曲谱,低声说,“别看了,免得又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绿珠,你去打听了吗?表哥没有生病吧?”
绿珠点头,“认真打听过了,表少爷每日都照常上朝,身体没有不适。”
荀香笑了笑,“那就好。”
绿珠却有点气愤,“说起来,笪孉小姐真是不懂事。小姐救了她,她却不来道声谢!真是可气!”
“她当时被表哥打晕了,又受了惊吓,或许正在家里休养,你就别计较这些小事了。”
荀香抬手咳嗽了几声,一阵风吹过来,把她手里的曲谱吹跑。她惊叫一声,连忙去追。可那曲谱跑得很快,一下子飞过宫墙去,像是落到了宫外。荀香站在墙角,仰头看高高的宫墙,又气又急。
绿珠追过来一看,轻声宽慰,“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出去捡。”
“不用了!从宫门口绕过去要花很多时间,等你到了,曲谱早就被人捡走了!我…翻墙过去!”
“可是小姐!”绿珠来不及拦,只抓住了荀香落下的披风。

荀香跑到宫墙边的一棵大树底下,几下功夫,便爬上了枝头。
她看见那两枚纸页正孤零零地躺在墙那头的地上,四下无人。她便纵身跃下,总算顺利地拿到了曲谱。
可拿到曲谱之后,她又犯了难。自己功夫本来就烂,要是没有墙那头的那棵大树,也不可能顺利翻过来。但是墙的这边是一条长巷,别说大树了,就连一块多余的砖头都没有。
她要怎么回去?难道明目张胆地绕到正门,跟守卫的禁军说,“哈!我出宫去捡曲谱了!”臭太子不被气死才怪!

 

第十二本经

荀香正绝望地准备去宫门自投罗网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荀香做贼心虚,狠狠地吓了一跳,生怕回过头去,便看到阴魂不散的臭太子拉着一张长脸。
幸好看见的是一个…唉,一根柱子?!
眼前的人很高,高到荀香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容貌。他有一双极秀丽的眼睛,长得十分刚好,没有一丝一处的多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荀香,又看了看只比他高一点的宫墙,闷声说,“你要过去?”声音听起来像一口大钟,闷闷的,却很厚实。
荀香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已经被人一把抱举了起来。
男人把荀香举得很高,荀香伸手就能够到墙头。她毫不犹豫地翻了过去,待到安稳落地,冲墙那边喊了一声,“喂,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想来那人已经走了。
荀香讪讪地转身,手中的曲谱倏地落在地上。因为淳于翌正铁青着脸,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绿珠则匍匐在他的脚边。
一阵惊吓过后,是无限的惆怅。荀香悠悠地想,臭太子的脸,这是要青得发紫了吗?
淳于翌走到荀香的面前,扫了一眼地上的曲谱,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太子妃!除了爬墙跳水,你还会干什么?还打算给我多少的惊喜,嗯!?”
“对不起…可是,可是…东西掉了,总要捡回来吧?”她小声地问。
淳于翌的手上越发使劲,“瑶华宫这么多宫女,用得着你一个太子妃翻墙吗?你还有理了!”
荀香觉得骨头都在响,龇牙咧嘴地说,“你轻轻,轻点啊!”
绿珠爬到淳于翌的脚边,伸手拜了拜,“求太子饶了我家小姐吧!她这几天染了风寒,本就身体虚弱。求太子高抬贵手!”
淳于翌闻言,扫了荀香一眼。她的面色确有些病态的潮红,下巴也变尖了。他松开手,低头问绿珠,口气仍然是硬邦邦的,“没叫太医来看吗?”
“看了,请的还是太医院治风寒最拿手的秦太医。本不是什么顽症,可吃了好几副药也不见好转,连秦太医也觉得奇怪。”
荀香很心虚,猛地打了个喷嚏,整张小脸病怏怏的,像一只困倦的小猫,显得甚为可怜。
“你好好吃药了没有?”淳于翌本是火冒三丈,现下见她这
副没有精神气的样子,倒是不忍心再责备了。
“吃了。”荀香吸了吸鼻子,不自觉地摸着手臂。春寒料峭,到底不是可以任性的时节。
“先进去再说。”淳于翌抓着荀香的手臂,带着她往前走。
荀香只觉得手臂上的肌肤紧贴着男人掌心温热的茧。那些厚厚的茧,像一块烙铁,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形成了一股灼热的温度。
回到殿中,淳于翌放开荀香,静静地环视四周。如果他相信这丫头会是一个听话的病人,那就真见鬼了!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书桌旁的一盆青竹上,青竹本是最好养活的植物,不需要阳光雨露都可以枝繁叶茂。但这盆青竹的叶尖却呈现出枯黄,有将死之态。他心中了然,看向荀香,“再问你一遍,有没有把药倒掉?说实话!”
荀香缩了下脖子,闭上眼睛,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时,顺喜从外面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殿下,殿下!”
淳于翌不悦地应道,“什么事?”
“宜兰宫的宫女过来禀报,说徐良媛突然昏倒了,请您快过去看看吧!”
淳于翌沉声说道,“早上来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何突然间昏倒?昏倒了应该去叫太医,叫我有何用?难道要我给她看病不成?”
顺喜被堵得没了话说,尴尬地正要退下。荀香忽然开口,“小顺子,你等等!”
淳于翌瞪着荀香,好像只要她说出一句劝阻的话来,他就要大发雷霆。
荀香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既然太子不想去看,那我去看看吧?”
淳于翌冷冷一哼,“你几时跟徐又菱这么亲厚了?还是喜欢她送你的那只喜鹊?”
“我说你这人…”荀香狠狠地把鼻涕吸回去,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叫李良娣就一口一个‘宁儿’,叫徐良媛就一口一个‘徐又菱’!还好我对你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我要是真的喜欢你,就凭你这么偏心,我不止昏倒,说不定还要上吊!”
淳于翌有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但转念一想,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只是一个因一道圣旨而强行与她绑在一起的男人罢了。
他勾了勾嘴角,“那你有没有发现,我对你也很偏心?”
荀香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淳于翌。偏心,有吗?哪门子的偏心是三天两头默写,动不动就禁足的啊?
顺喜见形势起了变化,忙挥了挥手,让殿上的众人都退下去。他自己则掩好门,躲在门外偷听。
淳于翌忽然把荀香直直地抱起来,放坐在书桌上,双目与她平视,“说说为什么对我不抱希望?因为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荀香惊讶地张大嘴,复又别开头,“才不是。”他靠得太近,说话的气息直直地扑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有些热,耳朵烫得惊人。
“那你嫁给我,只是因为父皇的圣旨?所以你永远只打算把我当成太子,而不是夫君了?”淳于翌捏住荀香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那双澄澈的眼睛,此刻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不安地乱转。
“回答我!”
荀香不能动,只能选择与眼前的男人对视。他的眼神很霸道,有浓浓的占有欲。但荀香从前在敦煌的时候,看到过许多次这样的眼神,那是将士上阵杀敌的时候,对胜利的渴望。
“如果说我喜欢你,那肯定是骗你的。你一定以为我喜欢表哥,从前是的,但自从嫁进东宫,就没有那样的想法了。我跟我爹说过,我不一定能当好这个太子妃,也肯定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但我能做个好女人,做到最起码的从一而终。”
淳于翌心中一震,用深邃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女孩。他听过很多好听的话,也有很多女人对他献媚,但没有任何一句话,像这样直达他的内心。他觉得她就像一匹千里马,如果没有伯乐,也只能活得像寻常的马一般。可如果有一天,伯乐在千万人中发现了她眼神里的光芒,那么她就将纵横驰骋在广阔的天地,成为最特别的一个。
淳于翌的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旁,玩笑般问,“那你心里何时才会有我?”
荀香虽然知道他是说玩笑话,但仍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说,“难说。我的爱只给我认为值得的男人。不会因为你是太子或是因为你生得漂亮,而有分毫的改变。”
“值得的男人?那就是没有任何的标准,我只能碰碰运气了?”
荀香重重地点点头,又小声地补一句,“你才不会稀罕一个女人的爱。要不然徐良媛也不用装昏倒了…”
淳于翌哈哈大笑了两声,像个孩子般干净无邪。荀香没想到太子也会有这样真挚的笑容,亲切地就像一个邻家的大哥哥。
淳于翌按住她的肩膀,眼神无比的认真,“不是我不稀罕女人的爱,而是作为太子不能随便稀罕。但若是你肯给,我一定会收着,就像你待那曲谱的心一样。这是真心话。”
荀香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忽然发现他们之间靠得如此之近,近到男人呼吸的热度,她都能感知。恰巧此时,淳于翌靠了过来,她吓得闭上眼睛,连指尖都在轻轻地颤抖…他…要干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男人戏谑的声音,“太子妃,你该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荀香一下子睁开眼睛,愤怒地推开淳于翌,跳下了桌子。
她一边整理衣裙,掩饰尴尬,一边清了清嗓子,“太子,徐良媛等你很久了!”
淳于翌轻轻地点了点头,双手负在身后,心情大好,“这就去。另外,太子妃,你的禁足取消了。”

 

第十三本经

萧家是凤都里头响当当的名门,但萧府却太过简朴。既没有什么精致的亭台楼阁,也没有假山湖泊,只有一个略显荒芜的花园和几处破陋的屋瓦。
萧家的下人更是稀少,一个年近花甲的有点耳背的老管家,一个当年陪萧于氏嫁过来的老妈妈和一个萧正梁当尚书时从街上捡来的少年,这三人而已。
当家主母萧于氏自萧正梁死了之后,潜心礼佛,甚少过问府中的事情,萧沐昀更是从来不关心这些杂事,所以花园日益荒芜,屋瓦渐现破陋,却再也没有修葺过。
萧于氏走过长廊,手里转着的佛珠忽然停下。她向花园的一角望过去,见萧沐昀正坐在石凳子上专注地擦拭一管竹笛。萧于氏记得那是亡夫萧正梁送给儿子的生辰礼,虽然不是很贵重,但一直被儿子小心珍藏着。也许那是想起慈父时,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东西。
萧沐昀跟凤都里一般的贵公子不同,平日里不爱出门,更不爱结伴游玩。只消看看书,擦一擦收藏的乐器,写写曲谱,一日的时光也就打发过去了。
萧于氏本想过去和萧沐昀说说话,却看见管家领着一个人正朝这边过来。她皱了皱眉头,继续转动着佛珠往前去了。
萧沐昀做事的时候很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的肩膀,轻唤了一声,“沐昀!”
“公主?”萧沐昀连忙起身,看着眼前令花园乍然一亮的女子,“你怎么来了?”
淳于瑾歪头笑了笑,耳鬓的发丝掠过樱花般的嘴唇,“日日思君不见君,只得自己跑过来了。”
萧沐昀笑道,“坐吧。”
淳于瑾大方地坐下来,指了指桌上的笛子,“擦得真亮,这笛子是越发地漂亮了。我上次给你的松膏还有用吧?”
“嗯。”萧沐昀继续擦着笛子,嘴角的笑意更深,“用一盒松膏换我两首曲子,阿瑾,你的算盘一向精明。”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爱斤斤计较的?”淳于瑾佯装生气,背过身去。萧沐昀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软声道,“好啦,难得见一次,你就想让我看你的背影么?让我猜猜…定是借口去女学,贵妃娘娘才放你出宫的吧?”
淳于瑾掩嘴轻笑,“聪明的萧大人这次可猜错了。我是去看笪孉,顺道过来看看你。”
“笪孉?”萧沐昀放下笛子,“病得很严重?”
淳于瑾伸手支着下巴,“嗯,还挺厉害的,高烧了好几天,连太医都觉得棘手。不是人人都像你和你的表妹,身强体健,落到那么冷的湖水里,吃几服药又活蹦乱跳了。”
萧沐昀伸手刮了一下淳于瑾的鼻子,“阿瑾,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啊?”
淳于瑾笑着躲开,“那是因为你鼻子太灵,萧大人。不过李绣宁还真得好好谢谢笪孉,若不是笪孉替她落到湖里,恐怕以她那柔弱的身子,此刻已经凶多吉少了。”
“你的意思是,笪孉落水不是意外?”
淳于瑾“嗯”了一声,“那日,我看到几个人趁乱向李绣宁三人坐的地方猛撞过去。李绣宁摔倒,笪孉恰好当了替罪羔羊。那几个人还有高声大叫的宫女,肯定都是受人指使的。”
萧沐昀沉吟了一下,“这些你没告诉太子?”
“为何要告诉?”淳于瑾慵懒地靠在萧沐昀的肩上,“他的东宫越乱越好呢。我这个弟弟,聪明绝顶,难对付得很。若不叫那些女人闹点事情出来使他分心,我在正事上可就没有那么顺心了。”
萧沐昀低头,能清楚地闻到女子独特的发香。他想要抬起手,像年少时那样,抚一抚女孩的鬓角,却只是一声叹息,“你还是没有放弃,对吗?”
淳于瑾抬起头来,“我为什么要放弃?”
萧沐昀双手按住淳于瑾的肩膀,垂着眼眸说,“瑾,我们不要那些东西,不行吗?就算你只当公主,或者只要我努力…”
“我不会放弃!”淳于瑾猛地站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我要让父皇知道,他选错了继承人。我一定要证明,我比淳于翌强!”
萧沐昀看着她的身影,眼神里有失望,有痛惜,还有无可奈何。他拿走桌上的笛子,准备独自回书房,又听到身后响起轻柔的声音,“沐昀,你还是不打算帮我吗?这次父皇可能会派你去…”
萧沐昀抬起手,淡淡道,“我累了,就不送公主了。”

不知从天宝哪一年起,皇帝淳于文越开始信佛。不仅大兴寺庙,还请了很多的得道高僧到宫中传经讲道。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被尊称为“国师”的空禅大师。空禅是凤都郊外白马寺的主持,据说他还会算命看相,有时候说的话,多少会影响皇帝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