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居敬自然也是个大忙人,而且最近临安粮价不稳,粮行正在商讨对策,他是好不容易才抽出半日的空闲来。
曝书会的主人原先是礼部的员外郎,姓宋。致仕以后,他用平生的所有积蓄在流福坊修了一处秀美的宅第,号宋园。马车停在宋园门口,门外趁着曝书会前来摆摊子的小贩早已经把整条街的两边占满,行人络绎不绝。
门口的小童仆看见顾居敬,连忙下石阶相迎:“顾二爷,老爷特意交代小的在这里等您。”
顾居敬点了下头,回头扶着夏初岚和夏衍两姐弟下马车,带着他们进入了宋园。
宋园的规模并不大,因为流福坊水口就在附近,还有瀑布和池水。水面上太湖石嶙峋,莲荷碧天,岸边垂柳成荫,风景如画。
院中摆着许多的方桌和装点的莳花盆栽,除了书籍以外,还有主人精心收藏的古器,字画,碑帖,砚台等等。每一种物品都排列有序,形成了几个区域。
已经有很多士人在各方桌前取阅自己喜欢的物品,也有不少女子和少年穿插期间,犹如书市般热闹。夏衍一眼就看到了前两日在国子监门口的学录,他身边还有个男子,他们正拿着一副画谈论。
不远处的亭子里,还有柳荫底下,文人三五成群,或把酒言欢或高谈阔论,时下学风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夏初岚拍了拍夏衍的肩膀,说了声:“去吧。”
夏衍便如欢腾的鱼儿一般,一头扎进了书海里面。
祭酒和学录看到他,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连宋园的曝书会都能进得。但天子脚下,公侯将相之后多如牛毛,入了国子学照样要对他们服服帖帖的,拜为师座,便也没把夏衍放在心上,继续与旁人就王维画的“雪中芭蕉”争论起来。
一名文人说:“关中大雪,怎见芭蕉翠绿如新?摩诘谬误。”
祭酒冷声说道:“画以神会,俗人才讲虚实。”
夏衍看到那边争论不休,好奇地走过去听了听,想起前几日刚好与先生讨论过这件事,便笑着说:“我认同这位大人所说。”他不知祭酒的身份,见他与学录在一起,便都以大人相称。
祭酒和学录看了他一眼,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祭酒甚至讥讽道:“区区小儿,怎敢论王摩诘?不过是来这里哗众取宠罢了。”
夏衍只不过看到曝书会学风很浓,想将自己所思所想与众人讨论,并非想表现。被祭酒这么一说,垂着头默默地走开。顾居敬知道那国子监祭酒一向眼高于顶,不会把夏衍这种小儿放在眼里,可如此当众羞辱,未免过分。他皱眉想走过去解围,被夏初岚抬手拦住。
“二爷别去。”
顾居敬不解地看着她,她淡淡地说道:“衍儿能处理。他若这样都挺不过去,就不必参加补试了。”
顾居敬点了点头,有时觉得这丫头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真不像是十七岁的姑娘,反倒是跟自己那个书痴弟弟,有几分神似。难怪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因此,才会互相吸引吧。
这时,忽然有个老迈的声音响起:“小郎君有何高见?不妨说来给老朽听听。”
夏衍抬头,看到一个佝偻的老者,正摸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连忙拜了拜:“晚辈愚见,不敢在老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无妨,曝书会历来的传统就是高谈阔论,各抒己见,不分/身份年龄。你且说来。”老者鼓励道。
夏衍站好,一口气说道:“前人包括沈公都对摩诘居士的《袁安卧雪图》有各自的高见。我后来翻阅居士的生平,发现他自己说过:‘凡画山水,意在笔先。’我猜想,雪中巴蕉并不是真的为他亲眼所见之物,而是一种精神寓意。夏日芭蕉遇雪弥新,说它四时常固,坚韧不屈。当然这只是我的浅见,所以刚才才说,赞同那位大人所言。”
夏衍说完,已经有很多人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他的见解虽非惊世骇俗,但小小年纪,敢思敢想,谦逊有礼,实在是招人喜欢。当下便有几个士大夫邀他参与各自的讨论会。
那老者大笑起来,唤来书童,拿了两本书递给夏衍:“这是官刻版的《太平广记》和《春秋左氏传》,赠与小郎君。学问之海无涯,愿你常念此心。”
夏衍受宠若惊,连忙鞠躬:“谢谢老先生,晚辈铭记在心。”
学录看着夏衍也有了几分喜欢,祭酒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去。学录没办法,向老者作揖,跟着祭酒离去。
顾居敬放下心来,侧头看到夏初岚正随意翻阅书籍,似乎并没有在意夏衍那边。他笑了笑,这姐弟俩还真是有意思。他虽然也是自小读书,不算白丁,但一看到琴棋书画就头疼,要不是顾行简所托,他怎么可能来这种文人雅集。
他跟着夏初岚,时不时与相熟的人寒暄两句,看到他们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也懒得去解释。
刚才的老者走过来,对顾居敬拱手道:“顾二爷。”
“宋员外郎,您老身体越发康健了。”顾居敬笑着拱手回礼,夏初岚连忙低头退到了后面。
宋员外郎笑眯眯的:“难得来一趟,进去喝口茶吧。知珩怎么不来?”
“不了,我主要是陪人来的。”顾居敬上前,压低声音道,“阿弟他复职了,政务繁忙,要我给您老问声好。”
“好,好。”宋员外郎看了眼后头那容色逼人的小郎君,俏生生的,颇惹人怜爱,摸着花白的胡子笑了起来,“那就不打扰你们雅兴了,请自便。”
他刚要返回去,忽然院子里闯进来几个人,列在路的两侧。这些人各个人高马大,穿着玄色袍服,戴着垂脚幞头,有的佩弓箭,有的执挝,彬彬然如文人,又面露威严之色。
最后走上来一个人,比这些人身量都高大,面若冠玉,眉清目朗,神色冰冷,目光所到之处犹如大雪过境,不怒自威。原本喧闹的院子陡然安静了下来,有种凝重的气氛在蔓延。
顾居敬低头对夏初岚轻语道:“皇城司的人,惹不起。咱们躲远点。”
皇城司是禁军中的一个官司,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不受禁军三衙辖制,直属于皇帝,长官可直达闻奏,是皇帝的亲信。多以官僚子弟充任,官阶俱有□□品,比殿前司还高了一个等级,无人敢惹。
宋员外郎一惊,连忙走过去行礼:“提举大人,不知您来此处,有何要事?”
那人环视了一周,满院鸦雀无声。他漠然开口:“例行搜查,得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城司大概相当于明代的锦衣卫,特务机构。
老顾:咦这里有个大帅比,我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因为这个文设定不是一开始就成亲的那种,所以有个过程,可能略慢热,希望大佬们理解。
当然除了谈恋爱,还想写写当时的风物,尽量做到兼顾,多写。
鞠躬感谢支持。

第30章

那些皇城司的人一拥而上, 将人一个个拉到面前, 仔细比对手中的画像。
一名亲从官大声说道:“昨夜有一重犯越狱逃脱,据消息称,他在附近失去了踪迹。请诸位配合搜查。”
宋员外郎敢怒不敢言, 扶着书童退到旁边, 叮嘱道:“你们慢些!别伤了我的书和客人们。”
可这些人哪里肯听?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 连方桌都撞倒了好几个。
顾居敬被皇城司的人一推,再被四下逃开的人群冲到了旁边, 离夏初岚和夏衍姐弟俩远了点。夏初岚正要拉着夏衍到旁边避一避,没想到肩膀被人用力按住, 一下子将她转了过去。
皇城司的人各个身高都在五尺九寸以上, 力大无穷。夏初岚的肩膀被眼前的亲从官掐疼,微微蹙眉。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姐姐!”夏衍去推那亲从官粗壮的手臂,被他一把挥开, 险些摔倒。
那亲从官见夏初岚神色姿态, 知道是女子无疑, 松了些手劲, 一双眼睛却直盯着她看。芙蓉如面, 杨柳为身, 好一个绝色佳人!
“你跟我到旁边去,我有话问。”亲从官面无表情地说道。
夏初岚一听, 立刻摇头:“大人有何话就在这里问。民女断不可能是钦犯,也不可能见过。”
亲从官面露凶相:“我说什么便是什么,由不得你反抗!”
顾居敬眼看不好, 已经迅速地跑过来,拱手一礼道:“小民顾居敬,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甫来都城,不知她所犯何事?”
顾居敬?那亲从官微扬着下巴,打量眼前之人。都城应该没有人敢冒认顾居敬的姓名,但也不过是一个商人罢了,就算顾相是他的弟弟,皇城司的人做事,难道还要给他什么交代不成?
“你闪开,否则连你一并抓起来!”亲从官喝了一声,转身就要把夏初岚拖走。谁知,他还未迈出步子,眼前便有一道阴影笼罩下来,紧接着掌风直逼他的面门。
“啪”的一声脆响,他侧头捂住了脸,惊愕地说道:“大…大人…”
刚才那人冷冷地俾睨着他:“画上之人,是男是女你分不出来?”
“…末将知错,”他支吾着,“这就放人。”
那人扫了夏初岚一眼,目光掠过顾居敬,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顾居敬连忙护着夏初岚和夏衍退到垂柳底下,他的身量很高大,刚好能把姐弟俩都挡在后面。
“你们没事吧?”刚才他吓死了,这群衙内平日里就横行不法,根本无人能够牵制,实在招惹不起。若是起了冲突,不知该如何收场。他没想到来参加个曝书会居然会遇到皇城司的人,真是流年不利。
夏初岚也有些被吓到,还是摇了摇头:“二爷别担心,我没事。只是第一次遇到这些人,觉得有些可怕。”刚才那人凶神恶煞地要把她拖走,若没有人拦着,后果不堪设想。
夏衍低声问道:“顾二爷,那个人是谁?好大的架势啊。”
顾居敬道:“提举皇城司萧昱,授武功大夫。你们别看武功大夫品阶不高,但是萧昱权柄极大。而且他还是崇义公萧俭的儿子,崇义公知道吗?”
“知道。”夏衍敬畏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萧氏子孙,怪不得如此有气势。萧氏是前朝的皇族,传闻太/祖留有三道遗命,其中之一就是萧家后人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也只在狱中赐死,不得连坐。萧家还握有太/祖赐的丹书铁券,能够免死,而且皇族对其十分礼遇。
可谓名门中的名门,贵族中的贵族,难怪萧昱能够在天子脚下横着走了。
皇城司的人搜查了一阵,没有找到人,将院中弄得一片狼藉,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等出了宋园的门,萧昱将刚才的亲从官叫到面前来:“明日你自请调出都城。”
那人惊道:“大人,末将家在临安,末将不想…”
“蠢物。”萧昱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亲从官愣在那儿,欲哭无泪。萧昱的命令他不敢违背,可他打小在都城长大,没有去过外地,还不知道怎么跟家中的双亲交代。
另一名年长的亲从官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叹道:“你才来,不知刚才有多凶险。我们皇城司给皇上办事,一般人的确不敢惹。可那顾居敬是什么人?是宰相的亲哥哥,这你也敢得罪?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个户部侍郎吴志远,以前是何等风光,下场又如何?你自请调走,省得以后有麻烦。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亲从官说不出话来,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
三省六部的衙署在内城的上四眼井附近,对面是惠民药局。尚书省六部各有公厅,中书门下共用政事堂议政。百官在中书政事堂见宰相,位子皆设在宰相席位之南,升朝官可以坐,京官以下的官员必须站立。
前阵子莫怀琮暂领宰相之位,因前线战事,累至病倒,中书一时群龙无首。这几日,顾行简重回宰相之位,很快又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只是都需忙到金乌西坠,方可从政事堂出来。今日难得早归,问崇明道:“曝书会那边怎么样了?”
崇明恭声回答:“正想向您禀告此事。皇城司去宋园抓人,曝书会提前结束了。好在没什么大事,就是夏姑娘和夏公子受了点惊吓,现在已经返回住处了。”
顾行简蹙眉,正要扶崇明上马车,忽然看到一辆华顶坠香囊的马车停在面前。马车后有一队禁军护卫,马车旁边站着一个娇俏的侍女,对顾行简行礼道:“好巧啊相爷。”
顾行简上前,对着马车拜道:“臣顾行简,见过贵妃娘娘。”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来:“还未恭贺相爷官复原职。”
顾行简道谢,原以为她要走了,正欲躬身退开,又听她说道:“今日我和秀庭去曝书会,似乎看到顾二爷了,他跟皇城司的人起了点冲突。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从前好像没有见过。”
顾行简没想到她们也去了曝书会,心下一沉,面上如常地说道:“多谢娘娘关心。那是家兄故友的女儿,刚来临安。”
马车里的人没说话,也没吩咐走。
顾行简只能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直行礼。良久,马车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终于下令前行了。
等马车走远了,顾行简立刻对崇明说道:“回去。”

顾居敬送了夏初岚和夏衍回家,叮嘱他们好好休息,又匆匆走了。皇城司大肆抓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夏衍拿着书回房,夏初岚正想叫思安准备沐浴用的东西,门忽然被“砰砰”地敲响。
院中几人都吓了一跳,互相看了看,也许是顾五来了?六平走到门边低声问道:“什么人?”
“夏姑娘在吗?我是英国公府的人,我家夫人求见。”门外一个响亮的女声说道。
六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刚到临安落脚,英国公府的人怎么会找上门来?他刚想回答对方找错门了,外头那人又说:“夫人说刚才在曝书会上看见夏姑娘了,原以为是认错了,好奇之下,一路跟着来。她只是想找夏姑娘叙叙旧,并没有恶意。”
原来是一路跟着她回来的,怪不得敢来敲门。莫秀庭也在曝书会么?刚才一时慌乱,竟没有注意。
夏初岚对六平点了下头,六平这才把门打开。
莫秀庭看到门开了,从容地走了进去,对夏初岚笑道:“果真是妹妹,你几时来的临安,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就约妹妹一起去曝书会了。今天皇城司的人没伤到你吧?”
“多谢夫人关心,我没事。”夏初岚淡淡地回道。要真是怕她被伤到,当时在曝书会上怎么没见她站出来?这个时候跑来假惺惺地关怀,多此一举。
“我今日有些累了,夫人如果有什么话,还请直接说吧。”她的口气还算客气,话中却有逐客的意思。她不想再跟英国公府的人有什么牵扯,更不想跟莫秀庭打交道。
莫秀庭也知道她不欢迎自己,耐着性子道:“夫君出征之前,跟我提了想让你进府的事。你也知道父亲母亲他们一直不太同意,幸好被我说服了。我想先准备一下,等夫君回来,妹妹便可直接进府,你意下如何?”
思安和六平都不知此事,皆惊讶地望向夏初岚。
夏初岚淡淡一笑:“我想我上次跟世子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进英国公府,更不会做侧夫人。”
莫秀庭严肃道:“妹妹可想清楚了?进英国公府做侧夫人,可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以后尽享荣华富贵,也无人再敢轻视于你。单说这临安是天子脚下,有权有势之人数不胜数。若有英国公府的庇佑,也不会发生今日这样的情况。何况你不是喜欢夫君么?”
“英国公府的确有权有势,但我高攀不起。侧夫人又怎样?依然是妾。”夏初岚望着头顶的蓝天,悠悠说道,“我喜欢的人,不需要有权有势,只要他重我爱我懂我,哪怕我们只有乡间的三亩田地,男耕女织,我也安贫乐道。所以夫人,请回吧。”
莫秀庭看着她,不知心中为何竟松了口气。她露出惋惜的表情:“妹妹可以再想想。若是想好了,派人来英国公府告诉我一声。我真的不介意跟妹妹共侍一夫的。”
夏初岚转过身,吩咐道:“六平,替我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宋代的五尺九寸大概就是185~190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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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莫秀庭走出院子, 身后的门迫不及待地关上。
她们往马车的方向走, 侍女说道:“夫人何必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个商户女说话?看她的样子,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莫秀庭笑了笑:“我看出她心高气傲的性子,不愿做妾。我越是如此说, 她便会越排斥。我巴不得她不进府, 以后夫君回来问起, 我也可以交代了。反正现在已经知道她住在这里,若是跟母亲说…”
侍女忽然停住脚步, 小声道:“夫人,您看那是谁?”
他们的马车旁边站着个人。那人穿着紫色的官服, 束玉带, 背对她们。身量很高,肩膀却稍显瘦削,只是那身凌厉的气势, 扑面而来, 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战栗。侍女大声问道:“前方何人?可知道这是我们英国公府的马车?”
顾行简慢慢地转过身去, 冷漠地看着莫秀庭。他眼中明明有万钧之力, 面上却云淡风轻。
莫秀庭一惊, 连忙低头行礼:“相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有许多年未曾见过顾行简了, 只觉得这个人越发地深不可测,威势也越发地逼人。想当年姐姐对他一片痴心, 甚至因此抑郁成疾,最后为了家族奉诏入宫。今日在曝书会上看到顾二爷,还是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 姐姐都为皇上生了小皇子,也该放下了。没想到…遇到顾家的人,终是难以释怀。
“陆夫人,我不希望你再打扰我的朋友。”顾行简居高临下地说道。刚才他连官服都没换,急急地过来,听到院子里莫秀庭一口一个侧夫人,眉头挤成了川字。
陆彦远凭什么要她去做妾?不可理喻。
“朋友?我并没有见过…”莫秀庭愣了一下,想起刚才去过夏初岚那里,声音轻了些,“莫非夏姑娘是您的朋友?”
她原先看到夏初岚跟顾居敬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想到顾行简这一层。毕竟按照顾行简历来的作风,怎么可能把他跟一个女子联想在一起?可他竟然为了夏初岚,亲自在这里堵她。她震惊之外,觉得难以置信。这夏初岚到底有什么手段?折了一个世子还不够,居然连当朝宰相都…
顾行简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再在附近看到英国公府的任何一个人。你应当知道,英国公父子在前线打战,现在是由我负责粮草的补给。”
莫秀庭脸色一白。眼下父亲累病了在家,恰好给了顾行简归位的机会。现在前线战事的成败,的确有一半握在顾行简的手里。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起公公和丈夫在浴血奋战,而顾行简又是他们的政敌,心里捏了把汗,不敢说不好。
她几乎是狼狈地乘上马车,迅速离开了此地。
等莫秀庭离开以后,顾行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官服。刚才一时情急,竟然连衣服都忘了换。若是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估计会把他们吓到吧…他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崇明亦步亦趋地跟着:“相爷,您何时才告诉夏姑娘真实的身份?她以为您是布衣平民,只有三亩田呢。”
顾行简看了他一眼,崇明低头小声道:“夏姑娘当真难得,不慕荣华富贵,愿跟着您到乡间男耕女织。这么好的姑娘,真是少见了…”
顾行简沉默地往前走,手在袖中快速地转着佛珠,压下波动的心绪。他明白她的心意,可他比她年长许多,几乎是与父同辈,如何能对一个小丫头动那样的心思?再者自己这些年在朝中,树敌不少,这次被从中书赶出去,与其说他是将计就计,其实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若下一次,下下一次…他可以说是个没有办法去想将来的人。
可他似乎越来越在意她了,这种在意就像破土而出的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缠得他心乱如麻,几乎没办法思考别的事情。
像今日这样,不管不顾地过来,实在有违他一向的作风。
顾行简走回私邸,看见门是开着的,外面站着几个皇城司的人。
崇明一下子握紧手中的剑,顾行简抬手阻止,从容地走了进去。
萧昱负手站在院中,四处看了看。这位宰相大权独揽多年,下面的官员应该没少孝敬,还有个那么富有的兄长,没想到私邸竟如此朴素,估计是故意装给外人看的。沽名钓誉,苟且偷安,惑主之辈,实在令人不齿。
南伯站在廊庑下,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请这位忽然闯进来的大人到堂屋里坐坐。可他身上冷冰冰的,脸上写着“生人勿进”这几个字,南伯又有点不敢。
顾行简单看那光风霁月的背影就知道是萧昱。此人文武双全,少有才名,又因为显赫的出身,被特招入皇城司,很快便成为了干办公事。他跟陆彦远可以算是衙内里的佼佼者,不靠父荫,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
顾行简心里其实还有几分欣赏他。只不过皇城司却不是什么好差事,平日里横行霸道,仗势欺人,风评很差。台谏曾猛烈地抨击过好几次,斥他们为毒瘤爪牙,但他们依旧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