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庄子前,朱翊深先下去,然后抱了若澄下来。他用风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不让来往的庄稼汉看。此处民风淳朴,村妇全都生得壮实黝黑,毫无风姿可言。若澄这样的美色,犹如白玉丢进了乱石堆里,十分惹眼。
素云进去叫了庄上的管事出来。那管事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小个子男人,姓马,蓄着八字胡,眼睛很小,却透着一股精明。他看到朱翊深,连忙行礼:“王府快马来传过消息了,客房已经备好,您几个快请进。”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往朱翊深怀里看了一眼,朱翊深不悦地看回去,他连忙收回目光。
马管事给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院子。有主屋,有厨房,还有给下人住的耳房,容纳朱翊深一行人倒也足够了。朱翊深进到主屋里,四处看了看,条件自然不能跟王府比,还算干净整洁。里间只有热炕,早已铺上了全新的被褥。素云和碧云检查了一下,对朱翊深点头,忙着去收拾行李了。
朱翊深这才放开若澄,让她到里间去,随口问了马管事几句话。
马管事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若澄的背影一眼。这庄上的妇人大都庞大腰圆,偏这小妇人生得苗条纤细,就算斗篷也裹不住曼妙身姿。他听说来的这位是王爷的客商朋友,从北边下来做生意的,听说庄子上空气好,特意过来小住几日。
他早年家中也走过商,去过不少地方,心中觉得奇怪。若是北方女子,鲜少有这么娇小的,倒像是南方人。刚才听她说话,温言软语,声音听着十分悦耳,勾得他心痒痒的,想知道是何等姿色。
朱翊深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不悦。他平日里只收庄子的账目,不知庄上各人的品行,听李怀恩说这个马管事也算得力,却不想是个好色的,已经偷看了若澄好几眼。他若不将她裹得严实,还不知这厮如何失态。朱翊深皱眉道:“我这里无事了。之后若非传唤,不用再来此处。”
马管事低头应是,暗道此人气势不同寻常,并不像个普通的客商,心中有几分疑惑。但他也不敢多问,从院子里退出去了。
若澄到了新环境,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的条件远不如王府,甚至可以说简陋,她却有几分高兴。她一直想跟朱翊深做对普通的夫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自给自足,而不用享着泼天富贵,陷在帝王家的尔虞我诈里头。
但她也知道朱翊深从小对自己要求极高,而且他心中装着天下,恐怕不会放弃一切,跟她隐入世间。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就算小小地圆了她的梦。
朱翊深进到里间,看见素云和碧云正在收拾,就对若澄说:“刚才我问了下,这后面有条小路通到龙泉寺的后山,没什么人烟。沿途有大片的油菜花田,你想不想去看看?”
若澄点头,朱翊深便牵着她的手,走出主屋。萧祐正在吩咐那几个府兵夜里轮值的事情,见朱翊深要外出,便说道:“王爷要带多少人出去?”
“就在后山随便走走,不用跟着了。”朱翊深淡淡说道。
萧祐连忙退开,等朱翊深和若澄过去之后,才望向靠在一起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女子微微仰头,兴高采烈地跟男子说着什么。男子温柔地看着她,伸手随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她的脸微红,环抱着他的手臂,贴他更紧,眉眼间俱是依恋之情。
萧祐从未在朱翊深的眼中看到如此柔和的光芒,好像天地之间,万物全都消失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谓伉俪情深,也不过如此吧?看来晋王娶晋王妃,并不是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那模样,分明是十分宠爱的。
出了门,有几棵稀疏的老树和过膝的荒草,而后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河水不算深,清可见底。只是河道有些宽,周围也无途径到对岸去。
若澄怕弄湿裙子,为难地看了朱翊深一眼,想说打道回府,朱翊深却抬脚利索地除了鞋袜。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水源匮乏,他直接在附近的河水中洗澡,水性极佳,这条小河不算什么。
“你做什么?”若澄吃了一惊。
朱翊深将鞋袜交给她,卷起裤管,蹲下身子道:“上来,我背你过去。”
若澄不动,怔怔地望着他。朱翊深抬头道:“怎么,想要我抱?”
若澄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念一动。此处没有别人,犯上便犯上了,他此刻是她的夫君,并不是晋王。这样想着,她趴在了他的背上,手往前搂着他的脖子。
朱翊深轻巧地把她背起来,只觉得轻若无骨,顺利地涉水而过。
等到了对岸,朱翊深想将她放下来,若澄道:“夫君累吗?若不累的话,再背我一段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鼻腔,朱翊深猜到她在想什么,没有说话,继续背着她往前。
儿时的上元节,若澄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看灯累了,趴在父亲的背上睡觉,父亲将他们一路背回家,便觉得好生羡慕。她想象不出父亲的背是如何的,父亲若在世,会不会也背她回家。现在朱翊深背着她,身体散发着温暖厚实的力量。她仿佛找到了那种被所爱之人背负的感觉,眼眶一热,便有些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这才发觉朱翊深没穿鞋袜,正在赤脚走路,连忙道:“夫君,你的鞋袜!”她坚决要下来,朱翊深也没拦着。
他弯腰随意拍了拍鞋底的泥土,将鞋袜重新穿上。若澄看到他脚底都发红了,满心愧疚:“对不起,我忘了你没穿鞋…你怎么也不说?”
“无事。”朱翊深轻描淡写地说道,又抬头看了眼,“快到了。”
半山腰的平地上开满了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片,仿佛望不到尽头。山上传来古刹钟声,这静谧之地仿佛人间的世外桃源。若澄展臂奔到花海中去,像个孩子一样扑蝶。朱翊深站在路上看着她,见她回头对他招手,微微点头。若是可以,他愿她永远如此刻般展颜欢笑,无烦恼忧愁。
“哎哟!”若澄没注意脚下,被一个石块所绊,向前扑倒。
朱翊深立刻分开花丛过来,见她趴在地上,压倒一片花枝,不由好笑。
“可有摔伤?”他蹲下身子,抓着她的手臂问道。
若澄起先不动,朱翊深心下一沉,连忙弯腰查看,冷不防被她扑倒,仰躺在地。她坐于他腹上,抓着他的衣襟,故意恶狠狠道:“刚才为何笑我?”
朱翊深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像只发了怒的小狼狗,只会虚张声势,又怪可爱的。她这性子灵动活泼,天真无邪,与她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觉得闷。
他的眼眸倒映着蓝天白云,黑瞳仿佛镜面一般发亮。刀凿斧刻般的轮廓,英俊无比。若澄看得失了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吻他。她当真喜欢这个人,喜欢的程度究竟有多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朱翊深没想到她会主动吻自己,在她要后退的时候,猛地按着她的后脑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继续热吻。这里是荒山野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他只吻了片刻,便急急停住,拉若澄起来。她钗发凌乱,面颊如饮酒,头上还挂着几朵小黄花。
朱翊深平复呼吸,抬手将那些黄花拍落,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道:“怕疼就别招惹我。嗯?”
若澄想着他那巨/物,如昂藏龙首,连忙应是。她也没想招惹他,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他们从花丛里站起来,走到路边,看见一个稚龄小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鸟窝,里头还有几个鸟蛋。那小童看到朱翊深和若澄愣在原地,面露不解之色。一则是平生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物,二则是他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
若澄好奇地问他:“你手里拿着什么?”
小童稚嫩地回道:“刚才我在路上捡了这鸟窝,想放回树上,否则母鸟该着急了。可我不会爬树。”
若澄也不会,下意识地看了朱翊深一眼,但很快又觉得不妥。他堂堂一个王爷,就算会爬树,也不能让他做如此失态之举。小童面露失望之色,辞别二人,捧着鸟窝继续往前走。
若澄欲言又止,看着那小童的背影。她最是心软,不忍那一窝未孵化的鸟蛋没了母亲的庇佑,只怕凶多吉少。
“给我。”朱翊深闷闷地说了一声。
第67章
若澄连忙唤了小童回来, 小童高兴地把鸟窝捧给朱翊深。朱翊深无奈地挽起袖子,拿着鸟窝,环抱大树而上。他会爬树,但两辈子都没有做过如此出格之事, 算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吧。
小童见他动作利索, 在树下拍掌鼓劲。
朱翊深爬到树梢底下, 伸手将鸟窝放了上去。他听过一个说法,有些鸟一旦发现鸟窝被动, 就会抛弃整个鸟窝。但他看树下的两人满怀希望, 也不忍心说出来。
他将鸟窝放好,正要下树,却见山路上有一男一女似在争执。男的他不认识,女的是苏见微。他对苏见微的身影还是有几分熟悉的。男子一直纠缠不休, 苏见微已经躲到丫鬟身后, 面有愠色。
朱翊深皱眉, 从树上滑落下来,一言不发地朝那边走过去。若澄不明所以, 连忙告别小童, 跟在他后面。
苏见微今日到龙泉寺上香许愿, 听寺庙里的僧人说后山有一片油菜花田, 并且人迹罕至, 便兴起了来看看的念头。她念完女学之后, 因为家教甚严, 平日只能关在闺房里头, 难得能出来透透气。怎知走到半路,才发现被人尾随。她身边只有贴身丫鬟,顿时心生恐惧,想威慑对方。
“你这登徒子,可知我身份?”她斥道。
柳昭握着扇子道:“在下只是想结交姑娘,并无其它念头。”
苏见微的丫鬟高声道:“你一路尾随我们至此,说你没有邪念,谁相信?识相的快离去,否则我就叫人了!”
柳昭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貌美,色令智昏,笑吟吟道:“你叫也无用,此处没有旁人。”方才李垣带着叶明修去找那个相面的僧人,柳昭百无聊奈,见一女子从山门出去,侧影极美,便悄悄尾随。
苏见微的容貌的确出色,明眸善睐,且气质不同那些庸脂俗粉,在京中的世家贵女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怒道:“我可是当朝首辅苏濂的孙女,你敢无礼?”
柳昭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的少女来头这么大,竟是苏家的女儿,京中响当当的美人。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今日撞了大运。他已经二十好几,家中姬妾不少,却一直没有正妻。家世显赫的看不上他,家世一般的他又看不上。
苏家比方家更厉害,若他得了此女,岂不是像叶明修一样,日后有了座大靠山?家族之中,还有何人敢看不起他?
思及此,他恶向胆边生,上前两步,轻易扯开了那个丫鬟,一把抓住苏见微的手腕:“苏姑娘不如从了在下。在下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放肆!”苏见微喝道,欲挣脱他的钳制,但一柔弱女子,哪里敌得过柳昭的力气。
柳昭将软玉温香抱于怀中,刚想拖到花丛里去,却被人按住了肩膀。他以为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并未放在心上,抬脚想踹开她,没想到却被身后之人按得肩胛生疼,一下叫了起来:“哎哟!”
他疼得松开手,苏见微连忙跑到一边。
柳昭转过身,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立于面前,气势犹如高山大海。
“光天化日,欺侮良家女子,你算个男人?”朱翊深冷冷问道,一下将柳昭掼摔于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信不信我废了你。”
苏见微认出是那日在宫中见过的晋王殿下,心中稍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荒郊野外遇见他,他还替自己出头。
柳昭抓着朱翊深的脚,被踩得不能呼吸,结结巴巴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在下只是一念之差…”
“滚。”朱翊深收回脚,转过身向苏见微走去。
苏见微刚要道谢,看到他身后的柳昭没了压制,眼中阴光一闪,在身旁摸了一块巨石就砸过来,尖叫道:“小心!”
朱翊深不及闪开,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口中涌起腥甜的味道。他被激怒,一脚将柳昭手中的巨石踢飞,而后挥拳打向他的下巴,又在他腹上踢了一脚,柳昭仰面摔在地上,不动弹了。朱翊深刚才没有下重手,原本以为只是个柔弱书生,有意放他一马,却不料此人这般心狠手辣,这次没有留情。
若澄赶到的时候,就见一女子侧影,还扶着朱翊深的手臂,两人状似亲密。
“您没事吧?”苏见微说道,“多亏王爷出手相救。快跟我回寺中看看,有没有伤到?”
若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看见两个人靠得很近,女子似乎叫了朱翊深“王爷”。看来他们相识?他一向不许旁的女人近身,对此女倒是特别。他看她的眼光也与旁人不同。刚才朱翊深匆匆前行,丢自己在半路,是为了来见她?若澄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酸涩之感。
她想过去分开他们,又无底气这么做,后退两步,转身独自下山了。
朱翊深将手臂抽回,退开两步,淡淡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多谢苏姑娘的好意,我无大碍。你速离此地。”他刚才一心赶来救人,未与若澄解释,现下着急去寻她。
苏见微追了两步,想扯住他的袖子,却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自小接受的教养,让她无法不管不顾地去追一个男人。只不过刚才他从天而降,仿若神祗。她那颗骄傲的心,也难免为他所动。听闻晋王为人一向清冷,怎会出手救她?莫非也对她有意?
她自诩容貌出众,出身优渥,配晋王不算高攀。可晋王已有王妃,苏家女儿如何能屈居人下?
不过她也听说,晋王娶那孤女,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在苏家女学的时候,与那孤女同窗几年,觉得她十分小家子气,除了貌美,也无特别之处。而她的成绩却为女学中的佼佼者。
苏见微心念百转,丫鬟走到她身边,劝道:“姑娘,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又遇到什么坏人。”
苏见微看了躺在地上的柳昭一眼,点了点头,暂与丫鬟先返回寺中。
若澄到了河边,这回无人再背她,索性提起裙子,直接过了河。那河水没过她的膝盖,她脚底打滑,艰难地走着。走到河道中心的时候,朱翊深终于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你为何不在原地等我?裙子和鞋袜都湿了!”她爱干净,刚才他才背她过河,她却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他的力气极大,若澄无法再前行,但依旧没有转过身。
“沈若澄!”朱翊深将她另一只手也抓住,强行将她扳了过来,“你在发什么脾气?”
若澄挣扎,却被他伸臂抱住腰,整个人紧贴着他。朱翊深看到她双目通红,心中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若澄看着他道:“我刚才看见王爷跟一个女子在一起,你们是何时认识的?怎么从未见你提起。”
朱翊深这才知道她看见了苏见微。他不过是见她被人调戏,过去解围,一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前生他与她夫妻十载,虽说往事已如云烟散去,他们如今并无瓜葛,但就算在路上看到素不相识的女子有难,他也会出手相助,更别说是苏见微。
他愣神的时候,若澄看他沉默,以为是承认了,低声道:“王爷打算几时把她迎回府中?还是你一开始想娶的人就是她,只不过事发突然才娶了我?若是如此,我可以让出王妃之位。”
她本就没有安全感,何况他们会成亲也的确是因瓦剌王子要强娶。她对他的感情一直都不确定。如果朱翊深早就有喜欢的人,她也没理由占着王妃的位置不放。
朱翊深皱眉,松开手,口气严厉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若澄没防备他放手,踉跄了一步。他们这段关系,总是她在主动。他像太阳,而她则是朝着太阳转动的向阳花。从成亲同床,到那日圆房,他都像是被逼的。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吧。她一直在构筑的美梦,其实就是梦幻泡影,轻轻一戳也就破了。
她一直卑微,卑微到尘土里,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却忽然发现也许始终无法拥有这个人,不懂他,无法融入他的世界,好像只是两个无关的人硬要凑在一起。她觉得有些疲惫了,行礼道:“王爷恕罪,是妾僭越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翊深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心中不忍,可男人的尊严让他闭口不言。口里说着僭越,行动可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自问平日对她宠纵太过,竟然轻易地说出要将王妃之位让出去的话。报了宗人府,上了皇室玉牒的亲王妃,有册有宝印的身份,是能让的吗?
若澄回到庄子,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素云和碧云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看到她满身狼狈地回来,王爷又不在身侧,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询问。若澄却没说,只道:“素云,你将我的被褥抱到东边的房间去。”
素云一愣:“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照我说的做吧。”她口气很少有这么坚决的时候,素云也不敢逆她的意思,立刻照做了。碧云则拿了她的包裹,跟着素云去了东面的屋子,重新收拾。
若澄将门关上,还上了闩,一言不发地去换衣服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也未想好如何面对他。刚才的话脱口而出,丝毫不计后果,也许是她心中始终抱有这个念头:他们终究是会分开的。所以她早就给自己寻好了后路。
她一出生就被父母抛下,寄人篱下长到这么大,从未拥有过什么,也不觉得这世间任何东西是长久属于她的。先前她陷在自己构筑的情爱里头,有些迷失了。今日之事,不过是给她醍醐灌顶之省。
他本来就是出于无奈娶了她,不可能一心一意地对她。那个山间的女子,或许只是开始。
素云和碧云面面相觑,也不敢说话。
等到朱翊深回来,就看见东边的房门紧闭。他走到西边的里间,被褥果然只剩下一套。他坐在炕上,脱了湿漉漉的鞋袜,丢在一旁,再看了那边的房门一眼。这丫头真是脾气看长,一声不响地就要跟他分房。
分就分吧,反正他是不会去哄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厨房里飘出饭香。朱翊深这次带了很多的兵书来,摆满桌案,可一下午他都没看进去多少字,总是留意身后的动静。他特意没关门,这样那边的声响就可以听到,可外面一直很安静。
他有些心烦意乱,将书合上,在屋子里踱步。
这时,厨娘在外面说:“老爷,可以吃饭了。是现在把饭菜端进来吗?”
朱翊深应是,那厨娘很快端了四菜一汤上来。庄子上有菜园,还自己养了家禽和猪,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他特意带她来此处,也是想让她尝尝这些现成的新鲜东西,跟京城里头的到底不一样。他搬桌椅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里头应该听到了。只是那扇房门仍旧紧闭。
连晚饭都不吃了?他皱眉,心想若是李怀恩也跟来就好了。她们主仆三个沆瀣一气,留他孤立无援。
素云和碧云自然听到了声响,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若澄。她平静地看账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们已经看出来,王爷和王妃想必是闹了矛盾。但她们也不敢去劝,毕竟是主子的私事。
朱翊深等了会儿,还踱步到门前,犹豫片刻,闷声叫道:“出来吃饭了。”
他故意没叫她的名字,因拉不下脸面。
素云立刻站了起来,若澄看她一眼,素云又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去。碧云小声问道:“王妃,好像是晚饭做好了。我们不出去吃吗?”
若澄合上账本,说道:“我不吃了,没什么胃口,你们去吧。”
可她不出去,素云和碧云哪里敢走,继续低头做针线活。王府上下,无不对王爷敬畏,更无人敢如此下他脸面。不过她们也看出来了,王爷在王妃面前不过就是只纸老虎。只是不知为何高高兴兴出去的两个人,回来变成了这样。
朱翊深见里面毫无动静,这丫头丝毫不买他的账,心头烦闷,又走回桌子旁坐下,独自进食。可食不知味,加之后背又被砸得隐隐作疼,猛一掷筷。他活两世,按理说不应该跟个小丫头片子置气。
可他不过是救了一个陷于危难的女子,她何须如此?
但她说得也没错,他与苏见微之间的确早就认识,而且在前生做了十年的夫妻。就算他已将前尘往事放下,也不可能完全将她视作陌生人,才有了山上出手相助的那一幕。只是重生之事如何解释?
他见到叶明修尚且不自在,倘若那丫头知道他与苏见微曾经的关系,恐怕更会难以释怀。
第68章
朱翊深挫败地发现, 这个女人已非昔日小心翼翼与他接触的那个小团子,因他几分怜爱就满心欢喜。她有情绪有脾气,时不时还会张利爪挠人,而他全无办法。
他第一次面对女人,觉得无计可施。
他出生在皇家,自小高高在上,习惯了旁人的顺从,并将其认为理所当然。他也同样认为, 夫妻关系便如同父皇和母亲那样,夫唱妇随。父皇的决定,哪怕母亲心中不乐意, 口中也绝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这就是帝王家, 这就是帝王家的男子天生享有的特权。
他于女人无往不利, 无论那些女人是出于利益或是别的目的接近他,他从未在她们身上花过太多的心思。后宫就像一个斗兽场,那里生存的女人各凭本事, 而他只需坐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