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让李丁再用本名了,让他用一个全新的名字吧,这个国家,这个朝廷,都需要一个崭新的开始。至于你的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捏了一下我的耳朵,"好奇宝宝,我只透露一个信息给你。他是谢明岚的至亲。"
"王爷,你能不能不要总卖关子?"我不满。
他揽着我,"乖,不要再问了,跟我回去吧。明天想要干什么?"
"我想去皇陵拜一拜父皇和母后。"
"明天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后天吧,后天我陪你一起去。把孩子们都带去。"
"嗯。王爷,我想以后该有人给你写一本传记。"
"为什么要给我写传记?我只是个凡人,也会很快从这个国家的舞台上退下去。我不希望被人们记住。比起这些虚名,我更期待新的官吏和新皇的表现。很多年后,我希望自己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选择以及对他所奉献的忠诚。"
我一直相信,并不是轰轰烈烈的才叫做人生。平平凡凡也是真。那个夜晚的我,并不是很明白他话语中的全部含义,但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市面上真的有了一本关于他的传记,并命名为《明王录》的时候,两鬓花白的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彼时,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完)
(番内)
天宝十年的元宵佳节,赤京城的街上人来人往。
一个英俊的男子很火大地看着身边那个紧张兮兮,草木皆兵的手下。他用扇子掩面,低声说,"小德子,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朕出行了吗?"
那叫小德子的少年耷拉着一张脸,苦哈哈地说,"皇…公子…太后要是知道了,会把奴才的狗腿打断的…"
男子板着脸说,"朕只是出来体察民情,太后不会怪罪的。"
"公子还用体察民情吗?光看看这街上的热闹和繁华,比起二十多年前,世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还要好。现在哪个百姓不夸皇上治国有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身边走过三两书生,其中一个捧着手上的一册书说,"这《明王录》我可看了三四遍了,好文采啊!明王此人在史书上只寥寥数笔一带而过,要不是这本书,还不知他的一生这么传奇呢。这样的人物,不该被忘记!"
"可不是?观此书的最大感悟就是,作者与明王之间的深情厚谊。明王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我猜此人定是受过明王的恩惠,用一腔感激之情写成的。"
男子静待那几个书生走远,默默地走到路边的书摊上,随手拿起一本《明王录》,轻轻地摩挲着封面。小贩很热情地招呼着,"公子,买一本不?这书现在可好卖了。这书中的明王,亦师亦友,亦神亦仙,当世绝没有第二个。"
"这书,能卖到天涯海角吗?"男子忽然很认真地问。
小贩愣了一下,"当然。现在可是口口相传啊。"
男子终于笑了一下,转身轻快地对小德子道,"我们回去吧。"
小贩有些莫名其妙,小德子凑过去,掏出碎钱,"老板,快给我一本!"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不容易!!!希望你们满意!
番外一篇是谢明岚,另外一篇,就隐居的生活好了。妈呀,我注定要向种田文发展了么…
新文,对手指,想好题目了,一直米有想好故事大纲,仰天狂叫三百声~~
-------------------正文完----------------------
(番内)
天宝十年的元宵佳节,赤京城的街上人来人往。
一个英俊的男子很火大地看着身边那个紧张兮兮,草木皆兵的手下。他用扇子掩面,低声说,“小德子,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朕出行了吗?”
那叫小德子的少年耷拉着一张脸,苦哈哈地说,“皇…公子…太后要是知道了,会把奴才的狗腿打断的…”
男子板着脸说,“朕只是出来体察民情,太后不会怪罪的。”
“公子还用体察民情吗?光看看这街上的热闹和繁华,比起二十多年前,世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还要好。现在哪个百姓不夸皇上治国有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身边走过三两书生,其中一个捧着手上的一册书说,“这《明王录》我可看了三四遍了,好文采啊!明王此人在史书上只寥寥数笔一带而过,要不是这本书,还不知他的一生这么传奇呢。这样的人物,不该被忘记!”
“可不是?观此书的最大感悟就是,作者与明王之间的深情厚谊。明王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我猜此人定是受过明王的恩惠,用一腔感激之情写成的。”
男子静待那几个书生走远,默默地走到路边的书摊上,随手拿起一本《明王录》,轻轻地摩挲着封面。小贩很热情地招呼着,“公子,买一本不?这书现在可好卖了。这书中的明王,亦师亦友,亦神亦仙,当世绝没有第二个。”
“这书,能卖到天涯海角吗?”男子忽然很认真地问。
小贩愣了一下,“当然。现在可是口口相传啊。”
男子终于笑了一下,转身轻快地对小德子道,“我们回去吧。”
小贩有些莫名其妙,小德子凑过去,掏出碎钱,“老板,快给我一本!”
84、番外之二
那我问爹爹,生命是什么。
他回答说,是崩裂自伤痕的一种再生。
————题记
这里是环绕小村庄的普通山头。山头上有两座孤坟,仿佛历经十数年的光阴了。一个挺拔的男子站在坟前,负手仰望着天空。如果不看他两鬓的白发,光看那背影,会觉得他有举世无双的风华。事实上,就长相来说,确实明媚得很耀眼。
“玉蝉,雪衣,我来看你们了。”他分别摸了摸两座石碑,又分别倒了酒,自己则拿着酒壶独酌。如果是偶尔路过的人,会发现他脸上有一种孤寂,是那种浸透到灵魂里面,让人心疼的孤寂。
他默默地饮酒,间或从薄唇间溢出几句听不太清的低语。半生好像都在兜兜转转间经过,浑浑噩噩,临了要是有人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他自己也答不出什么来。
“爹爹!”一个少女提着篮子走上山头来,嗔怪道,“都说不许喝酒了!”
男子回头,极其浅淡地微笑,“又忘了。”
“爹,我来给两位姑姑上香吧,你坐在旁边看着就好。”少女扶着男子坐下,自己走到墓前,虔诚地燃香。她絮絮叨叨地说许多事,然后提到了他早间写的一幅字,她说,“落款是谢明岚。那是爹爹的名字吗?爹爹不是叫谢白?”
男子望着她的侧脸,像是陷进了某种很久远的回忆里面,目光渐渐涣散。
那年他还小,小到除了爷爷,记忆里再没有别的大人。他牵着老嬷嬷的手去街上玩,看到皇帝出游,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漂亮精致,一直坐在銮驾里面笑。
老嬷嬷说,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皇帝的爱女,排行第六。
他羡慕她脸上的笑容,以及皇帝牵着她的那只大手。如果他也有爹,也被这样的大手牵着,他该多快活。
后来,他跟爷爷进宫,不小心迷路了。宫里的宫女和内侍都对他很好,围着他团团转。可是他不爱理他们,他就想一个人呆着。
这个时候,那个他曾经遥遥看过一眼的小小公主窜到了他的面前。先是背着手仔细地打量他,然后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跑。他们跑了好久,直到把那些碍事的宫女和宦官都甩出去老远。小小公主喘着气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他们围着,我也不喜欢。我们自己玩儿!”
他点头,不自觉地握紧她的小手。原来被人牵着的温度是这样的,是这么温暖的。
她是个小迷糊,又贪嘴。她贪嘴的东西很特别,那就是在赤京乃至全国,比黄金还要金贵的葡萄。可是她一点都不讨人厌。她虽然是皇帝的金枝玉叶,可是她没有一点儿架子。她经常被她母亲责罚,然后就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把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奇怪的是,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却被她闹得生不起气来。
她的母亲对她那么严厉,她却仍然调皮,仍然不断地惹祸。这个时候,总有皇帝,皇子和她身边的小宦官挺身而出,护着她。
后来,护着她的人,又多了他一个。
“爹爹,紫藤花又开了。”少女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难道我叫紫烟是跟这花儿有关?”他又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抬手按住胸口的地方。种花养花,这么多年他习惯了。花年年常开,爱便生生不灭,她好,他就好。
“爹爹,最近市面上有一本书叫《明王录》,写得可好了。女儿真仰慕那本书的作者还有书中的那个明王…”紫烟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当然,还是爹爹最好。”
他笑着摇了摇头,“那本书写得确实好,也写得并不夸张。紫烟,有机会去帝都走走吧,也许你会遇见那本书的作者。”
“爹爹,你认识写书的人?”少女来了兴致,跳到男子的身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伟大,英明而又无愧于自己姓氏和血统的人。”他说的很含蓄,却又饱含着感情。这一下,少女迷惑了。
他又想起那个江南夜里,那个人到医馆来,直截了当地要他离开。无论什么时候,任何在那个人面前,都像是低一等的凡人。那个人的城府,心机,手段,明明都是一等一的,却舍不得对那个女孩子用任何一丁点的权术。这也是最后,他心甘情愿放弃的原因。
那个人说,必须要让帝国稳定下来。而他这个可能有机会混淆皇室血统的人若留在朝中,不仅止不住流言蜚语,也可能给新皇的统治带来无尽的隐忧,这样,那个人就不能带着小葡萄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而且必须一定,要让她觉得,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离开的。
他妥协了。不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就是为了成全小葡萄自小的愿望。他愿意离她远远的,愿意另一个人给她幸福。
她和那个人有三个孩子,而他和她只有回忆。
为什么不呢?不能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
那个人甚至直白地对他说,“正如你所想的,我有绝对的私心。”
现在想想,当年他们两个大男人还打过两架。那个人和她刚成婚那会儿,赤京城里都是她不受宠的传言。彼时他以为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血统纯正的边王,便狠狠揍了那个人一顿。后来在炎凉,他又被那个人揍了一顿,没有任何理由。
他和那个人,究竟算不算朋友?那个人在西北为战火所困的时候,只想到了他,彼时的谢明岚。他们之间有过君子协议,如果那个人不幸丧于战火之中,他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爹爹,你又在想什么?”
“老了,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紫烟,我们回家吧。”他站起身,紫烟过来扶住他,两个人往山下走。紫烟问,“为什么我不跟爹爹一样姓谢呢?听说以前在赤京城,有一个士家豪门就是姓谢呢。可惜后来没落了,家财丧尽,只留了一座很大很空的院落。”
“你最近总用听说听说,打哪儿听来这么多的说?”他敲了敲少女的脑门。
少女的言辞开始闪烁,“镇上听来的。”
这个小村庄离一个大镇不远,而那个大镇离赤京不远。谢白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村里的人只知他与女儿相依为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紫烟就叫紫烟,她不姓谢。村里的人都以为她是随着母亲的姓。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谢白的夫人,也没听他提起过。
村里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安逸,一转眼,瘦瘦小小的干瘪女婴,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村里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可就坐不住了,纷纷央求着家中二老来提亲。此时,谢白坐在村长夫妻的面前,有些不自在。他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特别是当这些人提来大袋小袋的礼物,他就更不自在了。
“紫烟是个好姑娘,相貌出挑,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犬儿可有这个福气…”村长话说一半,谢白就打断了,“村长,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紫烟自己拿主意。”
“怎么不算?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村长夫人瞪圆了眼睛说。
“比起那些繁文缛节,我更希望她以后都活得幸福。”谢白说得平静,不卑不亢,反倒是让村长夫妻愣怔了。家里的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娶这个紫烟,他们又岂是真心满意这门婚事?
谢白送走村长夫妻,刚转了个身,就听见少女欢快的歌声。就在刚刚,他做了一个决定,“紫烟,我要出一趟远门。”
紫烟摇头,“女儿愿侍奉左右。”
谢白看了一眼院里的紫藤花架,没有说话。他这辈子负了三个女人,一个把他从紫藤花海里牵出来,一个为他死在异国他乡,另外一个他亏欠了最多。这么多年,他一直放不下心中的芥蒂,如今十数年光阴过去,紫烟都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能一笑而过呢?
“爹要去哪里?”紫烟挽着他的手臂,亲昵地说。
“去看一个故人。有些话想要单独跟她说说。”
金陵是帝国敛金聚银的地方。自从和西北各国全面通商之后,北方以燕京和炎凉为首,南方以赤京和金陵为头,各自拥有着盛世之下最奢靡的繁华。金陵的商业更是全国之首,许多商界巨贾都以这里为腹地。
传闻中富甲天下的如意宝斋大老板齐兴,就住在这里。在谢白的记忆里,齐兴还是那个瘦瘦黑黑高高的少年。他有独门的雕刻技术,甚至比当年的炎凉第三宝还要出色。
谢白坐在马车中,听紫烟念赤京的来信。近来上了年纪,视力越发不好。这么多年,他唯一还保有联系的,就是舅舅了。舅舅年事已高,承蒙天恩,在赤京安享晚年。舅舅不用本名日久,朝中大臣多只知道工部尚书李元殊而不知道当年的天下第一工汴梁。李元殊是明王还在朝中主政时,所赐的名字了。
也是舅舅告诉他,他的身世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他确实是谢家的子孙,汴樱和谢蕴的孩子。
谢白和紫烟在辛镇住下来,紫烟很喜欢这个江南小镇,雀跃不已。翌日,谢白就去了郊外。
数里只有一座孤坟,坟上有刚奉的花,也并没有什么杂草,看来是有人一直在用心照顾着。谢白看着石碑上的那五个字,多少恩怨情仇都涌过心头。他蹲在坟头,亲切地说,“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原谅你,但真的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放下了。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你。”
当年,李霓裳被关金陵之时,曾偷偷托人去医馆给谢白送了一封信。
信中只是提到,霓裳对于偶遇李德海,又得知谢白的身世也很疑惑。更没有想到,谣言居然在诸王之间传播得那么快。
谢白知道,她想给他传递的讯息只是,这一切的一切,是有人精心谋划,要让他不得不离开的布局而已。
“儿时我便对你不好,若我能早些发现你心中的不平,并真诚地与你交流,也许,如今你会在一个很好的地方,过着儿孙满堂的幸福生活。这一杯,我敬给你,也了却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玉蝉和雪衣虽双双因你而死,但你有自断的念头,也是因为我最后送去的那几句决绝的话吧。”
谢白把酒洒在坟前,慢慢地叙述了这些年的一些事情。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富态的妇人正与几个女婢朝坟头这里走过来。他想要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跟妇人打了照面。
妇人看了看坟,又看了看他,疑惑地问,“这位先生…”
谢白不打算回话,匆匆走过,却听到不远处有争执声。争执声中的女声,好像来自紫烟。他疾走几步,近了才发现一个英俊无比的青年,他以手背在身后,一手抓着紫烟的手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眼睛是棕色的,表情冷漠而又高傲,好像主宰着人世间的一切。
“你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你的马冲撞了我,为什么要我道歉?”
“我这是匹良驹,从西域带回来的,价值千金。”青年讲话的方式很不可一世,谢白微微皱起眉头。
紫烟瞪眼,“西域带回来的又怎么样?人难道还不比一头畜生精贵?”
谢白刚要走过去劝止二人的争吵,青年的背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马车内传出来,“锐儿,不得无礼。”
那声音虽然经年累月,已经辨析不清,但那样的气势,当世又有几人?
谢白迅速地躲到一旁的大树之后,见马车的帘子被拉开,完全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淡淡地看着青年,“不过是一匹马,真要闹出人命,又岂止是千金能够赔偿的?退下去。”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青年马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一样,退到了男人的身边。
男人对紫烟轻轻一笑,“姑娘,犬子不懂事,多有冲撞,还请见谅。”
紫烟似乎还在愣怔,迅速瞟了那青年一眼,“他是您的儿子?天哪,完全看不出来。”
谢白皱了皱眉头。怪他平常太宠着这个丫头,说话也没个章法。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姑娘若有什么地方不适,在下让犬子送您去医馆。诊费由我们来出。”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来找我爹的,不小心迷了路,才走到大道上,不巧挡在了令公子前面。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先生就不要挂怀了。”紫烟提着裙子,蹲身行了个礼,转身就走,走远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对父子。她一时找不到什么恰当的形容词,只觉得他们像是两把惊世骇俗的宝剑。
谢白低着头,正要从另一边走掉,身后忽然响起不确定的一声,“小白龙?”
他蓦地停住脚步,泪水瞬间就红了眼眶。
85、番外之三
(一)月盈
李云姝很小的时候,还住在帝都里,那个时候,她每天都要跟两个哥哥吵架。
她很喜欢爹,哥哥们也很喜欢,但是爹只有一个。
每当他们三个缠住爹,让爹无法脱身的时候,娘就会发脾气,然后把他们三个小孩都赶出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大人。
所以她就使坏,她会偷偷跑去皇帝表哥上课的地方,只为能多看爹爹几眼。久而久之,爹爹好像发现了她的小心思,特意把她招进去陪读。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只知道看过了爹爹就不会想要看任何人,爹爹好像什么都会,会说很多故事,会画画会弹琴,有一年娘过生日,爹爹还跳了舞。她的两个哥哥都用神一般地无所不能来形容爹爹,可是爹爹却常常被娘欺负得说不出话来,或者偶尔,也会恼羞成怒。
这一天考皇帝的功课,朝中很多大臣都会来旁听。那些大臣很多都是爹爹从家乡带出来的,在小云姝的眼里,叫他们大人,不如叔叔伯伯来得亲切。
书房里很安静,皇帝哥哥一个人在背《大学》。她本来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可是没坐两下,就困得东倒西歪。就在她的眼皮又重得抬不起来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抱了起来。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似乎自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萦绕在自己身旁的味道。
“爹爹!”她雀跃地抱住父亲的脖子,幸福和喜悦都溢于言表。
“小丫头,昨天晚上缠着小陆子讲故事了?懒虫。”父亲宠爱地拧了拧她的鼻子,把她放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云姝的整个脸都红了。
这个时候,少年皇帝背不出书来了。
云姝觉得爹的脸板起来了些,好像很严厉。虽然他很忙,但他用很多时间来督促他们几个小辈的功课。大哥是个天才,能文能武,二哥是个书精,好像过目不忘。偏偏她就像个小迷糊,娘说她诗文不好,绝对是遗传自她伟大的爹。她才不相信娘呢。爹爹是无所不能的。
“皇上。”李悠平静地说,“这一段,臣已经讲过许多次了。”
少年皇帝无助地看向身后坐着的几个高官,有扼腕叹息者,有面无表情者,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少年皇帝毕竟是少年,也只是个孩子,他羞红了脸,梗着脖子,不再说话了。
云姝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父亲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父亲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就让所有的官员都下去了。
待官员们都走了以后,皇帝忽然发起脾气来,又是摔书,又是吼叫,“整天要朕背什么论语,大学,朕都已经十岁了,你什么时候才教朕怎么处理政事?朕对朝政一无所知,简直就像个傀儡一样!朕不要学先皇,你要是想当这个皇帝,当去好了!”
云姝有点怕,拼命地往父亲宽厚的怀抱里躲。皇帝表哥其实人很好,常常给她糖吃,笑起来也很温柔,但是对她的爹,总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李悠把云姝放在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发怒,也不着急,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小皇帝。小皇帝李隆有些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脸色也变了。
李悠问,“隆儿,你告诉姑爹,怎么样才算是教你处理政事?”
“摄政王…朕错了…你…”少年开始害怕。
“不要叫我摄政王,我是你亲姑姑的丈夫,把我当成你的亲人。隆儿,你认为,我需要教你些什么?”
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指着桌子上的奏折说,“朕…我已经十岁了,我还是皇帝,我想学怎么批阅奏章,想知道如今天下的形势,想…”
李悠抬起一只手,示意皇帝不要再往下说,然后从桌子上抽出一份奏折摊开来,放在皇帝的面前,“皇上看过这份奏折了吗?”
“还,还没有…”
李悠伸手把红色的批注的部分挡住,然后对皇帝说,“请用最快的速度读完这份奏折,然后告诉我,你会怎么批复。”
皇帝读得很认真,云姝蹒跚地走到父亲的身边,抱着他的腿。她也想要看奏折,可是她太矮,还没有桌子高,就拼命地踮起脚尖。李悠低下头来轻声说,“小宝贝,你想干什么?”
“爹爹,我要看奏折,要比桌子高!”她稚气地说。
李悠轻柔地笑了一下,按住她的头说,“那就多吃一点,快快长大,就会比这个桌子高了。”
她点头,抱着爹爹的腿,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长大,要怎么变高。
“我…”少年皇帝不知所措了,“我不知道该…”
“大胆说。”李悠鼓励道。
“也许…或者…”李隆从没有像这一次一样想知道李悠在奏折下面的批注是什么。以前他看着这些被李悠批注好的奏折,觉得李悠的想法很简单,思路也不复杂,自己也能做到。可是现在,他是一点思路都没有。原来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
李悠放开用手遮挡住的部分,然后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了一会儿,摊开在皇帝的面前,“臣从走进这个书房的第一天起,就说过,臣不会教你怎么做一个皇帝,因为臣不是皇帝,所以这方面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你的。但臣是你的老师,臣会教你怎么做人。因为在你是一个皇帝之前,你还是一个孩子。你品德的好坏,直接影响这个国家的未来和万民的福祉,这是臣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哪怕你不愿意,甚至抗拒,臣也不会在这个原则上让步。至于这个奏折所陈述的情况,在这本书中,有一位帝王同样遇到过,皇上看了他的决策之后,也许会有所感悟。”
李悠俯身把云姝抱起来,微微欠了□,转身要出去。
皇帝叫住他,“姑爹!…对不起,我刚刚…”
李悠淡淡地说,“一家人,别在意。”
出了书房,云姝仰头看爹爹脸上的表情,她伸出小手摸了摸爹爹的脸,“爹爹在生气吗?看着孩儿就不气了。”
李悠笑着摇头,亲了她一口,走出去两步,侧头说,“你可以出来了。”
云姝张着小嘴,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娘亲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从角落里走出来。她喊起来,“娘,你怎么会在那里?”
李画堂摸了摸她的头,犹豫着说,“悠,你对隆儿,会不会太严厉了?”
“不会。”
“不会!”云姝学着李悠的口气说。
李画堂笑了笑,表情变得狡黠起来,“你这个小叛徒。小心跟着你爹爹,连成语都说不全哦。让我想想,汗牛充栋?动辄得咎?户枢不蠹?…”
“停!”李悠扶额,“暖暖,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离开赤京的时候吧。”
(二)情冢
很多年以后。国号已经是天宝,政通人和。
李云姝骑在马背上,纵横于江南的小道,李玉翎在后面追,不停地喊着,“云姝,你慢一点!”
李云姝的马是去龟兹游玩的时候,龟兹王亲手送的。她喊龟兹的王后姑姑,喊突厥的可汗为伯伯。娘常说,她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公主也没有她这么显赫的一大帮亲戚。
金陵住着齐兴叔叔,向晚婶婶,在云姝的记忆里,似乎无论行到哪里,都有爹和娘的朋友。儿时住在赤京,虽然衣食无忧,但是总不如到了民间之后自由。虽然太后舅妈对她,也是很好的。
李云姝有些出神,忘了这是在大道上,待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小男孩时,连忙急急地去拉缰绳,想让马停下来。一个影子迅速地冲到道上,护住了小男孩,而后,另一个影子从天而降,坐在她身后,强行停下了马。
“李云姝,你骑马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走神?”身后的人大神地呵斥,还不忘伸手按了她的脑袋一下。数落完她,便跳下马去,走向路中间的两个人,“没事吧?我妹妹不小心,你别放在心上。”
云姝看到护住小男孩的人抬起头来,竟是一个长相极其美丽的女子。她放开小男孩,站起身来,看着云姝的大哥,口气中有几分不耐烦,“没事,”女子的目光转到云姝这边来,淡淡地说,“原来你们是兄妹,难怪都一样。”
“喂!”李云姝跳下马,几步走到李锐的身边,不服气地说,“什么叫都一样?是这个小孩突然挡在路中间,我…”
女子平静地说,“稚子无知,小姐也无知么?”
“你!”云姝正要上前,被李锐一把拉住,“云姝,是你错在先,向紫烟姑娘道歉。”
“哥?”李云姝疑惑了。这还是她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哥么?
“娘在辛镇遇到了一位故人谢叔叔,我们一起到齐兴叔叔家里小住几日。这位紫烟姑娘是那位叔叔的女儿,我正陪她逛街,就看到你惹事。”李锐拍了一下李云姝的额头,“快道歉。”
李云姝看了眼前美好娴静的女子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紫烟什么都没有说,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李锐连忙追了上去。
李云姝走回李玉翎身边,啧啧两声,“玉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竟然变得这么低声下气?还情愿去做一个跟班?稀奇,稀奇,真稀奇。”
李玉翎笑道,“真要遇见意中人,哪里还有什么脾气?云姝,你还没有遇到,遇到就知道了。”
云姝撞了撞她的肩膀,“哦,你是想说你跟我那个傻二哥,是吧?”
李玉翎羞红了脸,嗔她一眼,翻身上马,“快些走吧。老爷和夫人该等急了。”
“玉翎,你是不是该改口了?我娘连李家传家的镯子都给你了。”
“云姝,你再胡说,我可就不理你了!”玉翎扬鞭,大喝了一声,马儿撒蹄狂奔起来。
金陵的齐府远近驰名。不仅占地大,修缮之工也一流。李云姝一进府,就急着找多日未见的爹,找了一圈,才发现爹一个人在花园里面喝茶。她走过去,从身后蒙住李悠的眼睛,还未开口,李悠已经说,“丫头。”
“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轻易地猜到是我呀。”李云姝坐到李悠身边,撒娇似地说。
李悠拉着她的手,“你身上的味道,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娘呢?”她随口问道,却发现父亲的脸色有些不好,便连忙改口,“我刚刚在街上碰到大哥了,他好像跟一个姑娘在一起?”
李悠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你觉得那姑娘如何?锐儿这几天,几乎天天与她一起。”
“相貌一等,谈吐也不俗。她是哪家的姑娘?”
“一个故人的女儿。”
李云姝敏锐地察觉到,李悠在说这个故人的时候,脸上会显露出一些与以往不同的神色。似乎是,愧疚?
李悠不愿多说,拍了拍她的手背,就站起来走了。
也许连李悠自己都说不清楚,现在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对于那个男人,是有愧的。当初他故意引导关于谢明岚身世的传言,又迫使谢明岚带着李玉蝉的遗体离开。他以为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了,可是再见的时候,心中居然只留下满满的愧疚。这些年李悠过得很幸福,儿女各自健康地长大,反观谢明岚,苍老了许多,身边也只有一个女儿。
李悠很明白,这个女儿不是谢明岚亲生的。谢明岚当初带走的,不过是李玉蝉的遗体。以谢明岚的性格,该是不会再去爱了。
他叹气,其实活到这把岁数了,还要计较什么?
他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梦中觉得口渴,要起来喝水。可刚刚抬了抬上身,就被人按住,“你躺着,我帮你倒水。”
他睁开眼睛,看到她的身影,心里没来由得觉得满足而又安定。
“在我没变成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之前,你会变成一个什么都记不住的公公。你怎么把接风的晚宴给忘了?”李画堂假装责怪道。
他笑起来,揽着她的肩膀,“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悠,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恩,你说。”
“我想在辛镇或者金陵买一处大房子,住下来。”
“好啊。”他闻着她身上经年不变的味道,慢慢地说,“看中了哪里,就跟我说一声,我让小齐去办。”
“他…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吗?我听说玉蝉死了,他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得孤苦无依。悠,我们都到了这样的年纪,心中不会再有什么芥蒂了吧?何况如若锐儿和紫烟能够在一起,我们也是一家人。老来多一个伴,好不好?”
李悠看着妻子的脸,他老了许多,她却不见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他也怕如果有一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就此一病不起,她能有个伴,能继续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不假思索地说,“好。”
可就在他们做了决定的翌日,李云姝匆匆忙忙地跑来,“爹,娘,谢叔叔和紫烟走了。今早向晚婶婶去叫他们吃早饭,发现他们的房间是空的,行李也都不在了。”
李画堂一惊,急急忙忙地穿鞋下床。刚走到房门口,就见小陆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公…公公主,不好了…大少爷去追了。”他语无伦次,画堂瞪了他一眼,“陆有之,你话能说清吗?”
“大少爷知道紫烟姑娘和谢…老爷不见了之后,马上去后院牵了马,追去了。”
画堂摇头,伸手扶着门框,眼中有了湿意,“这个傻瓜,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一走了之,就能把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吗?他还要这样一个人,漂泊多久?”
李悠走到她身边,沉吟了一下说,“他是顾念我。等锐儿把他们找回来,我亲自跟他谈一谈。暖暖,你放心,我欠他的,也希望用余生来偿还。你说得对,活到了这样的年纪,再没有什么芥蒂了。何况,紫烟是个好姑娘。”
云姝虽然觉得爹和娘的对话有些奇怪,但她听大哥说起过,爹和娘,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故事。那个故事有关于他们的娘最喜欢的紫藤花,有关于辛镇郊外的那个墓碑,还有关于古老故事里,那个血统纯正的陇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