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霍天也不过问她之事,对收留凌湘在暖阁更是不提一字,只在一日晚上对她说道:“去了楚国,便称是族内亲戚之女,你见她可怜,便收在身边当女儿养。还有那几本小册,关系着几条人命,若不肯毁去,也要好生收着,若出了事,本侯也要看保得保不得。”话冷冷淡淡,听不出喜怒来。面上更是沉静如水,俊颜上一双灿若星子的利目盯着她,没有平日的冷厉,似乎却还有一丝温和的意味。
欧阳箬闻言,愣怔忪半响,面上终于露出几日以来头回淡淡的笑,在昏黄的烛火下,如夜下海棠,慵懒而魅惑。
“多谢侯爷怜悯。妾身明白。”她低低道,伸手解去他身上的盘枝锦扣,为他更衣。
彼时,她正着一件祥云团纹大红睡袍,立在床前,睡袍宽大,露出领口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如云的秀发细细编成一条长辫,垂在脑后,身上淡淡若有还无的蔷薇香传来,楚霍天只觉得面前的人端得无比妩媚,心里猛地一阵悸动。
手却早已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面颊,欧阳箬一惊,抬头看他,她幽深如深潭的明眸里意味难辨,如雪的玉颜上,似惊恐又似羞怯。两人默默对视,顿时,只听得红烛噼泊作响。

第二十五章 红蜡泪(三)

楚霍天眼神渐渐迷蒙,灯下的她犹如梦幻一般,难以琢磨,更难以看透。他见过许多女人,却惟独看不懂她。若说她贞烈,何以不一死以示心志,反而安之若素地活了下来,若说她贪图富贵,却又何沉默而倔强地不讨好与他,要知道,若是得了他的欢心,自然是富贵荣华一生不尽。
他越来越发现她与众不同,偏偏这些举动,都明明白白告诉着他,这才是她,而非是擒惑男人的伎俩。
“再过十日,就要离了此地,去往楚都了。你好生准备下。”楚霍天收回手掌,也收回散漫的思绪,对她低声道。欧阳箬浑身一僵,低低应了一声,扭过头,不想让他看到她面上的异色。
终于是要离开了。她恍惚地想。
桌上的红烛忽明忽暗,最后颤了几下,流尽了蜡泪,终于熄灭。
××××
楚军在华国的行动迅速而有效,先是整编了原先的大军,伤残士兵,剔除出原兵籍,另外归成一个分部,增派人手救治看护,余下的兵士再重新整合。这样先前因为破城而有些混乱的各队楚军渐渐又汇集起来,成了一把锋利的剑,所向之处,催枯拉朽。
特别是平息几处由华国皇族领起的反攻,更是有如神兵天将,因之前大半年,楚军把华国源江以南的几个重要的郡县,如岭县,奉县等都攻克了,形成了半圆形的包围圈,把华国都城浩夷攻下后,更是占据了地理优势,不出十日,就把华国皇族几支零散的军队一一击溃,擒获了华国的景王、宁王,宁徽王叔,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华国官员,所以对于此类小小反攻是易如反掌,犹如一场大火过后,只余下几支不首尾不相顾的小火苗,只轻轻一扑,便再也无了生息。
欧阳箬困在“凌云阁”里,日日甚少出阁散心,外边发生的大小事情的消息却是隐秘地通过宛蕙姑姑零星地知道一鳞半爪。虽然消息来得少之又少,但她仍是心中暗自吃惊,楚军行军竟如此迅捷,看来四国之中,的确是楚国军力最强。
华国积弱太久,若不是有源江天险做屏障,早就成了其他三国的口中美食,如今秦国皇帝新丧,新皇登基不久,国内局势不明,自然不敢贸然出动分一杯羹;梁国是北寒之地,中间隔着秦楚两国,身边又是虎视眈眈的狄戎之族,劳师远征攻打最南边的华国更是不明智,况且今年年前,梁国遇百年一遇的大雪,冻死冻伤无数牲畜,元气大伤;秦国正是抓住这一时机,寻了个由头,火速来攻。只一年多,便灭了华国。
此等胸襟眼光与坚定的决心,恐怕不是据说以温和可亲着称的楚国皇帝制定的,定是号称楚国“战神”的楚定侯一手策划。
欧阳箬几日下来细细寻思,越想越是心惊,他恐怕不能归类于她所见过的男子中的某类人。此人心计之沉,城府之深,令人胆寒,再加上他脾性捉摸不定,他做事果断,手腕强硬,深谙御人之道,恐怕…将来楚国的天下…说不定也能易主。
想到此处,欧阳箬冷汗涔涔而下,似乎窥视到她所不该知晓的天机,往日她虽然知道各国形势,但是却是甚少往这天下大势方面想,总以为华国虽弱,却还能撑个几十年。没想到,一个楚定侯,就轻易地结束了这华国繁华却空虚的一切。
从今往后,自己若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似乎一切都要从新打算,不然…欧阳箬微微苦笑,细嫩白晰的手伸到面前,十指尖尖,若白藕青葱的手渐渐抓紧,曲成拳状,不然一切都是与虎谋皮,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十六章 雨欲来

“什么!”砰!地一声,一盏上好的御制白玉茶盏跌落地面,铿锵一声,裂做几瓣,撒了一地。
殿外侯着的几个小内监眼皮一跳,忙躬着身快步走了进去,利落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龙案上的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少年,白皙的面容,浓眉大眼,一脸英气,此刻他正憋得满面通红,修长的手捏着手中的密报,几乎用眼神把纸给穿出个窟窿。
“尤福,快给朕去传兵部侍郎,叫他速速来此。气死朕了,气死朕了!”那少年大嚷着,步下龙案,殿外有人忙答应一声“遵旨!”,一溜烟不见踪影了。
那少年皇帝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见几个内侍还未收拾清楚,怒道:“手脚快点,天天在朕跟前晃,晃得朕的眼睛都花了,滚滚滚!”
几个小内侍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慌忙磕了几个头,鱼惯了退了下去。空落落的大殿只剩下他粗重愤懑的喘息,与衣襟来回拂动之声。
一个年老的内侍从内殿慢慢走了出来,白面如粉,却是满头银发,他不慌不忙行了个礼,温声劝道:“皇上,小心龙体。切勿太过急噪啊。”
那少年皇帝一扭头,见是他,稍微敛了敛了怒色道:“王公公,你看看,楚国把华国给吞了。气死朕了,如今四国就剩三国,华国一亡,楚国势力大增,下面就该轮到他们来打我们了。哼,狼子野心,朕竟然不知道那个老不死的楚皇帝竟然是个笑面虎。乘这个时候…乘这个时候!哼,可恨我们朝廷上的那群昏庸的老不死一个个还看不清形势,就只会党争,争来争去,争到最后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秦国有他们一群败类,真是…”
说着胸脯剧烈起伏,怒目圆瞪,虽然只是少年之身,却有一股王者之气油然迸发,令人不敢小视。
王公公虽老态龙钟,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熠熠有神,他低了雪白的双眉劝慰道:“皇上,奴婢只懂得伺候您。这天下大势,您还是跟几个辅臣商量才是,事情也许并不是您想的那般严重。奴婢读书不多,却知道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这楚国把华国这块肥肉一口吞了下去,却不知道能不能化得了。奴婢听说,华国虽然国力极弱,但是国人各个能诗善文,因此却是清高得很,要他们听命与这‘楚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这功劳太高,想来那楚定侯以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再者,我秦国,先皇虽然刚龙御九天不久,但有几个老臣还是靠得住的。这边关不是还有林老将军一门忠烈守着,这可比什么城墙都来得坚固呐,皇上不必过于忧虑了。一切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王公公说得慢,却是字字清楚,条条分明。少年皇帝果然冷静了下来,有些稚嫩的面上沉吟半晌才道:“依你之见,楚国这几年是不能有大动作了。”
王公公闻言面上笑意更甚:“奴才愚钝,皇上心中自有定夺。奴才只希望皇上能心情舒畅,保重龙体,才是我秦国万民之福啊。”
那少年皇帝闻言哈哈一笑:“王公公,你不愧是伺候过先皇的老人,果然稳重。”说话间,一位官员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赶到殿外,立刻有人通传:“兵部侍郎吴大人奉旨求见皇上!”
那少年皇帝挥了挥手道:“进来吧。”眉宇间已然没有方才的怒色。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绯红色官服的官员急忙躬身入内,三拜之后,那少年皇帝冷冷一哼,手中的密报“啪”地一声丢在他面前的地上,打着旋滑到他面前。
“你瞧瞧,这可翻了天了。可恨之极!你倒说说,我们秦国以后就这样看着楚国一国坐大而不理么?”一句话惊得兵部侍郎王仪急忙拣起密报,一目十行地看完,还未看到一半,冷汗就刷刷流了下来。这可是最快最新的密报,正式军情战报起码要五日后才能呈到兵部。
“启禀皇上,这个…这个…”王仪浑身抖索不停,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应对,虽然知道楚国攻打华国,以为顶多只是如以往攻几个郡县,再割几块地方,没想到,竟然如此神速地把华国给灭了。这…这…这华国还真不济事了些罢。
“这什么这…你这兵部也该醒醒脑袋了。拿着这份密报,回去好好想想,亏你还是朕的人,三皇兄与十皇弟一党估计也想不到罢。哼,回去拟份奏折,与其他一些人写好对策,朕要等到那天这消息正式传入秦国时,给那些只顾党争渔利的墙头草们一个警醒,那些人朕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朕要开始改革这朝廷的痼疾了。”
他一掌拍上龙案,明皇皇身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似要破云而出。

第二十七章 离国恨(一)

这边楚国皇帝年轻气盛,正要大施拳脚,那边华国内宫依然一片凄凉寂静。
欧阳箬终日不出“凌云轩”却也是躲不过随楚军北行的命运。
“姑姑,收拾好了么?”她斜靠在美人塌上,淡淡地问,一屋子的杂乱,似乎都不能扞动她平静的表情。
宛蕙忙放下手中的杂物,道:“启禀娘娘,整得十之八九了,就差些小玩意正寻思要不要带走呢。这些小东西说也精巧,但是怕路上一个不小心弄坏了。”
欧阳箬依旧淡淡一笑,若寒冬梅花初绽,清冷也带着一丝苦涩:“姑姑,难不成你还想把它们留在这。这地方早已不是我们华国了呢。”
宛蕙满面愧色道:“奴婢该死,竟然…算了,奴婢叫他们包好就是。这些小玩意虽然不值钱,却也难寻得很,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欧阳箬听了,把身边的凌湘抱过胸前搂着,平静道:“姑姑明白就好。有时候送别人东西金玉反而是俗气,倒不如一些贴心的玩意讨人欢心。都带上吧。侯爷不是派李公公过来传话了么。这些不带就通通归了档,找几个心细的宫女内侍,把这些一件件包好,再整成册子。”
宛蕙忙应了声,又下去忙碌了。欧阳箬逗着怀中的凌湘,心思却又开始飘远。
他果然还是对自己另眼有加的,整整一个“凌云轩”的珍宝都归了她。
整整的呢。几车都装不下呢。
这样也好。欧阳箬冷冷地笑,也许到了那边,自己也要靠这些活命呢。
北行的日子到了。
那日,森森的铠甲在太阳下闪着寒光,欧阳箬由宛蕙扶着走出了“凌云轩”。
每走一步,她都仔细地看看,上好的滚洲青石砌成的径上寻不出一丝血迹,似乎一切都只是梦一场,可是为什么每个华宫人的面上带有哀色,木然的眼中有着绝望。
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仔细小心。她要记住!她不允许自己的眼睛遗漏了每一处,看在眼中,然后牢牢地刻在心中。
每一步都宣告着:她!不再是华国人,而是一个战利品。
恨吗?她没有感觉,只觉得心在钝钝地痛。
身边胆小的宫人已经在抽泣,悲伤迅速开始蔓延,宛蕙的面上也隐约有了凄色。
从此身如浮萍命如蚁,离根之叶离国恨。
谁能预料到以后的命运,本来命就卑贱,如今离家离国,更是难以捉摸。
欧阳箬捏紧了宛蕙的手臂,似乎要扣进她的肉里。
“不许哭!”一声坚定又细小的声音在宛蕙耳边响起。她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身边木然的女子。
“不许哭!我们的泪不能在此时流给他们看!”欧阳箬说完,又坚定地向前走去。宛蕙一愣,忙跟上前去。
北行的大队伍已经整齐的列队好,随队而行的宫眷俘虏编排在队伍最后面,辎重另日起程。长长的队伍中,楚侯的大馏紫金四乘马车在队伍的最中间。欧阳箬一行只排在队伍稍靠后些,不起眼的四五辆车子,内敛不引人注意。
欧阳箬打量了下,便进了车子。对此安排她甚是满意。本来她已经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了,若与他同乘,到了楚国还不被有些人生拆入肚。
要知道,整个华宫里,楚侯就只碰她一个女人。

第二十八章 离国恨(二)

在人声嘈杂的吆喝声中,大队人马慢慢起程了。
楚乾德四年四月末,楚定侯携三万人马,连华国宫眷七千余人浩浩荡荡地开拔回楚国,留下五万兵马在华国各重地把守。留下的兵马将军皆奉了楚侯之令,在当地选贤治理华国地方政事,初时无人应征,过了月余,便陆续有人愿担当此任。
楚定侯一行几万人马慢慢行进,过了半月有余才到了源江边。
过了此江,便是楚国境内。
“靖才,楚国有消息么?”一日,楚霍天正批阅公文,随口问道。
一旁伺候笔墨的李靖才忙道:“刚刚收到,正在整理呢。一切都好,现在全国内都在大赞咱们侯爷厉害,打了大大的胜仗呢。”他笑道。
楚霍天面无表情,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这小子,快说正经的,谁叫你拍马屁了。”
“是,是,是…皇上龙心甚悦,三日前早朝对大臣们讲等侯爷到了楚京,要封侯爷为忠勇威武定侯,还要大大赏赐,听说…”李靖才正开始说得起劲,楚霍天便打断他:“宫里的那个人是怎么个态度?”
“那个人倒不见有什么异常,只是最近景王进宫多了几次,也见过了她。贤妃派人送信来也是如此说道的。”李靖才压低了声,不复方才夸张。
“继续派人盯着,不要让他们起了疑心,另外写信给安抚贤妃稍安勿燥。一切等本侯回京再议。”楚霍天面上冷然。
“是!”李靖才肃了面色,领命道。
楚霍天剑眉微皱,如今华国是打下来了,可是,人都云盛极必衰,若一个不小心,布了好些年的棋局就会满盘皆输。
李靖才偷偷看了看他的面色,小心道:“侯爷,你这几日甚是费心费力,要不招那个…夫人伺候?要不奴婢去安排下。”
“碰!”一本书重重地砸到他脑袋上,打翻了李靖才的些些心思。他忙哎呦一声蹲了下来。马车大而宽敞,稳稳当当地继续前行着。
“你这小子,满脑袋都是歪点子。本侯还没给你算帐呢。你倒是越发大胆了。”楚霍天笑骂道。
“奴婢冤枉死了。侯爷…这可是为侯爷好呀…怎么是歪点子呢…”李靖才见他面上笑意浓浓,不复方才冷然,忙装着可怜兮兮的模样讨饶。
“那你说,你那日怎么把她塞到本侯的床上?”楚霍天手一探快如闪电般纠起他的领子,似笑非笑道。
“那个…那个…奴婢是看她长得美么…又不似那些女人哭哭啼啼的,奴婢就想了,侯爷不是最爱这调调的小娘子么…所以…”李靖才大着胆子谄媚地笑道。
“去!万一本侯不喜欢呢?你岂不是活腻了自找罪受么?荒唐!”楚霍天哼道,松了抓着他的领子。
“结果侯爷不是挺喜欢么…”李靖才脖子松了束缚,小声嘀咕着。
“恩?!…”楚问天一记杀人的眼刀飞来,李靖才忙住了口,嘿嘿讪笑着,在一旁伺候笔墨。过了半晌,忽然楚霍天淡淡道:“她如何了?”
李靖才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是指欧阳箬,忙面上带花一般邀功道:“侯爷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膳食都不缺,她也安安静静地待着呢,不哭不闹的,这娘娘脾气就是好啊,难怪当年能宠冠华宫呐…”话没说完,他回过神来,几乎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这该死的多嘴!
楚霍天面上却没反应,只是看着手中的公文,半天才冷冷地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再提她在华国如何。只记得,她只是本侯的女人。”
“是!”李靖才忙领命。

第二十九章 离国恨(三)

车队缓慢而有序地行进着,官道上尘土飞扬,锦衣玉食的宫眷们早就苦不堪言,三三两两相扶持着机械地走着,往日出行皆有华丽车马随行的妃子、贵妃、皇亲国戚,此时仅有的几辆破马车代步,而且已经载得满满当当,没的坐的,只好一路走着。四月的天气晨晚寒冷,中午却是湿热难当,不少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就受了凉,或者中了暑气,发了病。
一路上多的是生病走不动的宫眷,由人抬着,即使是这样,依然不少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亡国奴的人命比蚂蚁还要微贱,欧阳箬常常一醒来,便能听见几个宫人在外边低声议论哪个王爷病重了,哪个王妃病死了,在半夜就草草拖到野地里埋了。
微微有些冷的早晨,因这些不详的消息,显得格外寒冷。
大队人马在前面开路,两边是如狼似虎的护卫。欧阳箬抱了凌湘在车里,行进在队伍的后方,她时不时看了看窗外,再过几日便不能看着这些华国的土地了。
凌湘还是无知爱玩的小孩,自然坐不住,时常吵着要下车。欧阳箬与宛蕙自然是百般哄她。虽然累了点,但却因为有了孩子有了生气。离愁也淡了许多。
“娘娘,喝口水吧。”宛蕙拿过水袋,欧阳箬点点头,喝了口水,问道:“到了哪里了?”
“回娘娘,到了邴州了,再过两三日,便要过江了。”宛蕙道。
欧阳箬伸出素手,理了理如云的鬓发,又习惯性地往车外看去,忽然车队后方有几个人喝骂起来,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之声。
欧阳箬与宛蕙相视一眼,眼中俱是忧虑。不知道又是哪个宫眷挨楚兵打了。
此时,车子停了下来,算算时辰,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欧阳箬对宛蕙一使眼色,宛蕙点点头,扶着她下了车。凌湘也被随侍的宫女抱下车子。
欧阳箬立在马车边,散散发麻的腿脚,远远地看后方似乎聚了一群人。有个女人叫道:“兵大爷饶命,饶命!”
欧阳箬心头猛地一跳,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忙快步走了过去。
宛蕙在人群中见她走来,忙扶着她挤进人群,欧阳箬见一个楚兵正揪着一个穿着内侍衣服的人鞭打,那人边哭边讨饶,听声音竟是女子。
楚兵喝骂道:“叫你躲,看样子就是内奸,等苏将军来了,把你交上去就是军法从事,哼…”说着一脚重重地踹过去,眼看就要踹在那人的心窝上,欧阳箬一惊,突然人群里有个内侍似乎踉跄了一下,恰好扑上去,用背挡了这么一脚。
楚兵还想再打,欧阳箬不由喝道:“住手!”
声音不大,却是充满了威严。楚兵诧异地抬头,见她穿得干净齐整,不似俘虏,绝美的面上冷然若冰,一时间也不敢发作,悻悻地住了手。
那地上挨打的人,见到欧阳箬,愣了下,忙哭着扑上前去:“娘娘,救命,我是鸣莺啊。”
一张脏污的脸上泪水纵横,消瘦不堪,不是鸣莺又是谁?!
欧阳箬眼眶微微发热,强自忍住,对宛蕙一使眼色,宛蕙忙上前对那楚兵福了一福,笑道:“大爷,这人犯了什么事,有话好好说么,您看,把您的手都给打红了,也不值是吧。”说着作势拉过他的手,悄悄塞了一小锭银子。
那楚兵得了好处,怒气消了一半:“叫她伺候,她不肯,这才发现她是个女人,哼!扮成太监混在里面,不是奸细是什么。”
欧阳箬扶着鸣莺起身,仔细地擦了擦她脏乱的脸,回过头温声道:“她是我的贴身宫女,不是什么奸细,兵大爷消消气,待会事情问清楚了,我再向您陪个不是,可好?”
那楚兵见她姿容绝美,说话又温和动听,骨头先酥了一半。几乎要开口应了下来,忽然想到已经报了上边,又不敢擅自做主,只含糊哼了几声。
此时,几骑人马跑了过来,当先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将士,他利落地翻身下马,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楚兵忙上前禀明情况。欧阳箬看一眼面前此人,心头一震,原来是那夜送自己到“凌云阁”的苏将军,她尴尬异常,心中说不清的恼恨涌上心头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忙深吸口气勉强镇定下来。鸣莺此时也平静了一些,只低低哭泣。
“苏将军,都是误会,这是我宫中的宫女,那日大乱,她便混在内侍里。没想到今日被人发现了。她可不是奸细,请将军明查。”欧阳箬上前说道。一双幽深的大眼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第三十章 离国恨(四)

苏颜青见是她,一张俊脸苍白了几分,不自然扭了头道:“是不是奸细得查过才知道,请娘娘放心。定不会冤枉人。”说着吩咐周围之人几声,忙翻身上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