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冀哥哥哪都不能去,我会呆在他身边,让他开心地活着啊!
梦醒,浑身被冷汗湿透,忽觉寒风飕飕侵袭,瓦儿环臂打了个寒颤。匆匆套上鞋,随手抓起一件风衣,就脚步凌乱地奔向隔壁。
事实上,瓦儿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没人忍心唤醒她。一踏进君王的寝房,只见银冀正软软靠坐在塌前,她走上前,银冀抑住心绞,对太医与侍从摆手。“臣告退。”众人担心也无用,只得躬身后默然退下,将宝贵的时间留给他们。
银冀眼底尚存清醒,看她走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志。身体里似有万箭攒心,利刃附体,似洪水猛兽四处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余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瓦儿半跪在塌前,云鬓散覆,凌乱流泻腰畔,双眸一舜不舜地回视,缓缓扬起笑容,喉咙干涩:“冀哥哥,你醒了啊!”她尽量说得平静,嘴角的弧度清新可爱。
银冀心弦一颤,刚想要笑,紧抿的薄唇却猛地牵动,突然大口鲜血喷溅而出,伴着他剧烈的咳嗽落上她的衣襟,顿时便将衣襟染作血红一片。瓦儿的脸庞顿时血色褪尽,来不及扶他,只见他随着这口鲜血的喷出,身子虚弱地倒下,仿佛已支撑许久,再无力坚持。
“冀哥哥…”
他倒下时,一手扯住悬在塌旁的银色罗帐,罗帐刹那间多了几抹殷红。瓦儿心惊胆颤,张嘴大呼太医,一边焦急地扶他躺好。帩纱影深,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唇间血色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楚煎熬自他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却痛得她这里鲜血淋漓。
“冀哥哥,已经熬过去那么多次…这次,我依然相信你,我会陪着你,一定能平安过去的。”瓦儿坐上金塌,小心地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用自己的胸怀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唇咽下,不落一滴。
他听到她的声音,努力张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边抿起一抹淡笑,穿越红尘,声音低微,语气不弱:“恩,会的…咳咳…我会熬过去的。”
瓦儿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抬手抚过他微凉的面颊,露出一缕青涩的苦笑:“我相信你,我从来都相信你…你一定会熬过去的。”“恩,相信我…咳咳…”他半睁着眼,一滴灼热的水珠沿着她微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太医踩着急促的脚步匆匆赶进来,他们身后,是孤萧挺拔的银色身影。银翟远远注视着他们,手指在身后握得死紧,死紧。
半个时辰后,银白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疲惫而安静。塌前,一抹纤柔身影痴痴守侯,不离不弃。
×
银冀时昏时醒,醒来时,瓦儿亲自端上清淡的食粥,小心地喂他,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两人绝口不提咒气之事,倒是银冀见她憔悴模样,心疼不已,非将食粥推到她面前。瓦儿会意,微翘着嘴角,一边与他闲谈,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共享着食粥。
有时候,银冀实在忍不住,连声咳嗽,喘息得厉害,剧烈心绞让他痛得直抽畜,额头冷汗滚滚而落。瓦儿没有哭泣,只是秀眉微微拢了拢,飞快地拿过帕子为他拭去唇角血迹,然后两人执手相望,深深对视…
有谁知道,他闭眸昏睡时,她眼中的哀有多重,痛有多深?
翟一日要来探望好几次,每次见他二人眼中只有彼此,问候几声又默默退下,只叮嘱太医全力以赴,无论如何,要让大王撑下去。
太医寸步不离,寝宫外长廊上,冷风吹着宫女们来回忙碌的身影。宫女们进进出出,端水送药,无一不眉心紧锁。无奈太医不允许太多人靠近,所以夏世聪、郭太傅等几位老臣进去探望后,其他大臣只能守在寝房外宽阔的庭院中,顶着寒风,焦灼不安地来回走动,一会又引颈顾盼,一会互相对看一眼,沉沉叹息。
这日傍晚,乔雀再度为昏迷中的君王把了脉,手指一抖,灰色的双眸立刻变得黯然混浊。金太医见他神色有异,似有预料也将手指轻搭在银冀的腕上。果然…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目光对上乔雀沉重悲伤的眼睛,二人同时垂下眼眸,拱着袖急急退下,脚步已乱了方寸。
房中寂静一片,空气冰凉,格外清冷。瓦儿执着地趴在塌边,虚弱无力,却不愿挪动半句,两眼痴痴凝视着不醒人事的塌上之人。他的睡态看起来很安详,手指轻轻抚上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微微颤抖,指尖比他的面颊还要冰凉。所有人都劝她休息一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有多恐惧,恐惧得不敢闭眼,恐惧得只怕睁开眼时再看不到他的面容…
“冀哥哥…你放心,我会守护你,不让你孤单。”瓦儿淡淡垂眸,浓浓悲悯浮掠而过,与眸底冷静的光泽交替,化作一片幽深。
红烛淡照,青石地面泛着幽光,人影孤寂映在地上缩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雕花木格窗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今夜寒意又冷,劲风夹杂着雨丝敲打在窗棂上。
不知过了多久,银冀僵硬的手指微动,立刻惊醒了陷入深思的人。瓦儿欣喜地两眼发热,赶紧笑道:“你醒啦!你不知道这一次你睡了好久…”
“瓦儿…”他声音沙哑无比,幽黑的眸底如同浮华落后的深夜,如同风雨历尽的秋湖,沉淀着太多的东西,都在她的笑容中化为平静。
“冀哥哥是不是饿了?噢…你睡了那么久,定是饿坏了…”差一点,她几乎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刚想起身,眼前突然一黑,眩晕袭来,她脚步虚软地身躯晃动。
“瓦儿…”银冀急切伸手,动作顿在半空,浑身痉挛起来,“咳咳…咳咳咳…”
“冀哥哥…”瓦儿扑到他跟前,眼眸里再也藏不住刻意压抑的情绪,紧紧握住他。红尘皆有意,情深不悔处,她以清晰肯定的眼神传递着一个不悔的决定,这个决定看得他全身颤抖得厉害,就要痉成一团。
嘴唇发麻,感觉到血液正从四肢退去,他张开用力地呼吸,手指紧扣着她,眼中只看到她清清楚楚的决定。
不…不!瓦儿,我已经不行了,我不能再保护你,不能让与你一起看书、听琴、登山看日出…我真的撑不下去,可是你绝不能这样傻!绝不能做傻事啊!
“瓦儿,别担心…”他的笑容清俊迷人,声音沙哑得好听,“你帮我找翟来…我要见他…”
爱若此生(九)
夜色无尽,风雨飘摇,摇晃的宫灯明暗交错,仿佛随时要都要熄灭。
瓦儿从未经过这么难熬的时间,每一次眨眼都似已历经千百年,沉重而漫长地让人窒息。风雨渐大,宫殿起伏的轮廓彻底被淹没在冰寒的雨夜中。高高悬起的盏盏灯火,在淡淡光影中俯瞰人世苍生,千百年岁月,岿然不动。
“啪”一声轻响,廊上立刻暗了一处,一盏宫灯被狂风打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娘娘,娘娘…外面风大,求娘娘先进屋吧!”宫女们抖瑟着劝道。瓦儿置若罔闻,第无数次朝紧闭的寝房看去,薄薄的双唇就要被咬出血来。她心悸、颤抖…好痛,好怕…
他说要见翟,翟已经进去那么久,为何还不回来?
“啪”,又一盏宫灯摇晃着自梁上飞出,重重地摔在雨水里,长廊上又暗了一处…石阶朱柱上刻下的飞龙痕迹,铸就这座宫殿的壮丽与繁华的痕迹,在黑暗中逐渐暗淡。
十指陷进掌心,瓦儿已无法等待,一抹脸颊,不知道湿漉漉的是雨还是泪,她拎起裙摆急急去推门。
“大王…”
“吾王…”
闻言,她僵立如雕塑,门,轻轻打开。
银翟站在门口,扶着门扇的手指用力地发白,漆黑的眼中映现着房外冰寒如箭的冷雨。
“瓦儿…”两个字,唤起来从未如此疼痛过。
瓦儿发丝微湿,被风吹得凌乱,先是定定看他,小嘴张了又合,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将目光越过他,远远望向他的身后。飘飞的帷幕,阻隔了内室的金塌,而乔雀跪在地上抹泪的模样清楚映入眼底。
“瓦儿…”银翟喉头无法多说一个字,他被她脸上那种坚定而凄迷的神情震住了。
“不!…”声嘶力竭的一个字,破喉而出,天空同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她空洞绝望的瞳眸。惊雷骤然响起,雨势更加磅礴,她冲进门中,眼睛里,耳朵里,思想里再也没有其他…
只因她的心已如电闪,如乍雷,如狂风暴雨骤起,如惊天骇浪狂卷!意识被冲到九重天外,绝望淹没了一切,一切…
×
举朝震骇,天下举哀。
瓦儿没有哭,那声惊喊之后,她伏在银冀身上,整个人冷静地不可思议。手指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触手是刺骨的冰凉,这种凉法,好似身体已冷下去很久很久了,连一丝生的迹象都觉察不到。可是…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好好的啊,他还能对她说话,对她微笑啊…
“你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将来让人怎么舍得离开?”他心疼地皱眉头。
“你若舍不得离开,就永远不要离开啊!同样的,我也会一直守护你,不离开你的!”她甜甜笑答。
“瓦儿,答应我…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先你离开,你定好为我好好活下去!”他的眼神认真而执着。
“除非你也答应要为我好好活下去。”她依然甜笑,内心却苦楚得不能呼吸。
她把他的身子轻轻抱在怀里,虽然这么凉,但还是软的,没有僵硬。所以,他根本就没死,一定还活着,只是又睡着了而已,说不定过一会,他又会睁开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荡漾着深情柔波微笑着对她说:“看你难过,我更难过,我还是喜欢笑着的瓦儿…”
对,一定就是这样!
她空洞地笑着,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却早就痛到麻痹了,没有办法思考,只模糊地发出声音。
“我会一直陪着你…永不离开…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着我进屋…就这样睡过去了…”她慢慢趴上前,贴上他的胸膛,曾经平稳有力的心跳竟是一片平静,娇容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一点血色都无,惨白如冬日飘零的雪花。
翟立在房中,室内室外哭声一片。瓦儿听不到,只觉一室寂寞的寒冷,大雨哗啦啦地下,银色帷幕飘来荡去,愈显得屋子凄清。她的手也逐渐冷去,几乎冰如寒雪。
“你说,我是你最宠爱的王妃…你这样子…又怎么能宠我呢?…”
“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不是很想要孩子么?…”声音温柔婉转,诉说着一生未完的相思和等待。漫长的黑夜无时尽,哀伤不可解。她抬起头,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发丝,塌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面色安详,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今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她就那样用力抱着,抬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黑暗如猛烈潮水涌来,将她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冲垮…
×
刚下过雨,宫殿前的广场上还堆积着些许积水,诺大的广场空无一人,瓦儿纤细的身躯宛若一抹没有生命的幽魂,静静地穿过广场,走向德明殿。身后几名宫女苍惶地紧跟其后,生怕再发生一点意外。
德明殿里挂着巨大的灵幡,转过灵幡,殿正中停放着一具白色的玉棺,玉棺周围数百盏长明灯,在似有似无的寒风里微微摇晃。殿里很静,守灵的大臣与宫女都静静跪在地上,无半丝声音。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轻微的脚步声显得空旷寂寥,大臣与宫女见她,慌着叩拜起来:“臣(奴婢)见过国妃娘娘。”
瓦儿双眼扫过他们,径自走到玉棺之前,棺身透着冰冷的寒气,指尖寒意直侵到心底最深处,麻木了呼吸,连心痛也似已忘记。
“冀哥哥…你真舍得就这样走了?”她凝视着他平静的峻颜,修长的墨眉有些微蹙,似乎在听她如泣似诉的喃喃低语,“你真舍得就这样抛下我?可是…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沉寂片刻,浮肿的眼眸中骤然迸出两道决意光芒,她身子往后一退,头一低,使出全力向玉棺上撞去——
“不!娘娘…”
“娘娘…”
千钧一发,瓦儿蜷缩着身子,睫毛扑闪,却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温暖包围着她。刹那间,鼻头一酸,强忍的泪意迅速涌上眼眶。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她连想去陪冀哥哥也不成么?
银翟紧抱着她,心脏差点因那绝望的一撞而停止跳动。她身子僵硬冰凉,泪水无意识地滚滚而出,也失去了温度。
“听我说…”他摇晃着怀中的身子,声音急切而沉重,又带着明显的希望,“瓦儿,听我说!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样随他而去!”
瓦儿没有反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任由泪水奔流。
“你不能死,因为刚才太医跟我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先看了玉棺中的人一眼,黑眸灼亮,“你已有了身孕!”
身孕!滞愣了半晌,她突然回过神,抓住他的袖口,屏住呼吸:“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银翟盯着她的眼睛,小心地捧起那张泪痕斑斑的脸蛋,轻柔拭去泪珠,清晰地重复一次:“乔雀说,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啊…”瓦儿双瞳定定不动,而后陡然紧缩了一下,晕厥在他怀中。
“乔太医还说…你身子实在太虚弱,这孩子…很难啊…”他收紧了手臂。
爱若此生(十)
秋风萧瑟,天色阴沉灰暗。
繁杂的大丧仪式要依照程序进行,举国上下,百姓布奠倾觞,哭望王城,天地为愁,草木同悲,处处白幡飘零,人人默哀。王宫内外一片肃然悲凉,处处是白衣素服的背影。
清冷的银暝街道上,白色纸钱一串一串,在阴暗的天空下沿地翻飞。街道上走着两个人,一白须老者带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缓缓走着,脚步一次比一次沉重。终于,老者停下,眼中灰暗如霾。少年先叹息:“师傅…我们还是来晚了。”白须老者皱起眉头,一手只紧握着手中的白玉瓷瓶,那里面有他近一年来精心研制的心血,可惜…
“唉!天命但非天意,非天意哪!这是他的命…也是老夫十六年前的过错啊…”面对着王宫方向,老者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他脊背微躬,双脚沉重地再也提不起半步。
×
同一时间,来自蒙舍、刖夙及北诏国的马车到达宫殿门口,三位君王带着沉痛哀悼步入宫中。
丧礼肃穆,沉痛。瓦儿从头痛欲裂中清醒,闻到冷冽的空气,逐渐忆起银翟说的那句话。他说…她有了身孕?老天爷,这就是你的安排么?分不清喜悲,泪水沾湿脸庞。
银翟要处理太多事,不能时刻守在瓦儿身边,但他早派人将住南音寺的筱水接回,请她好好照顾瓦儿。宫女们寸步不离,紧紧守侯,一见瓦儿醒来,立刻欣喜呼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瓦儿紧抓住丝被,差点从塌上跌落下来。连忙稳住自己,小手下意识地抚在自己小腹之上。刚刚那一刹那,她突然再无疑虑,她决定——好好活着,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她与冀哥哥的孩子,她要好好活下去!
嘴角露出一抹坚强笑意,泪流满面地强撑着夺门而出。
德明殿,瓦儿牙根紧咬,眷恋的眼一次又一次凝视着玉棺里的人,可惜,她纵然怎么呼喊,看他,他都不会再回应一眼…而她最想告诉他的只有一句——“以后,我与孩子一起守护你…”
银翟深幽的黑眸锁住他,俊容上闪过欣慰,侧头注视玉棺中的兄弟,默默道:冀…你可以放心了!瓦儿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她再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能让她好好活下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大王…”肃穆中,一个娇柔而悲痛的女声,颤声哭着入殿。众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不再阻止,悲哀之色笼罩整个王宫。
浦月容不敢相信,她真不敢相信,不过几个月,她甚至还没有离开南诏境地,他们竟已天人永隔。“大王…”她哭倒在灵前,尽情宣泄泪水,尽管玉棺里的男人从未爱过她,尽管她曾经那样恨过他,怨过他,但是当听闻银暝冷君驾崩的那刻,天旋地转,风云变色,痛苦瞬间将她狠狠击倒。
她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她浦月容是这样爱他,爱了十几年,爱得孤独寂寞,爱得愤恨绝望,然而终其一生,她绝不可能忘记他…
×
丧礼第七天,玉棺要被送进王宫后山的陵墓内。
石阶冰冷,玉棺在侍卫的护送下,一步一步,缓慢地稳稳前行。瓦儿一身素白,黑发在风中飞扬,瘦小的身子看起来像一缕随时会消失的清风,筱水扶着她,生怕她不支倒下。银翟面无表情,黑眸里凝结了暖阳不破的沉痛,他不时担忧地看向瓦儿,紧抿的唇角在灰暗天色下坚毅无比。他知道,这样的她就算坚持要最后一口气,都不会轻易倒下。
落叶随风旋转飘落,浦月容的脸色与素衣一样苍白,在零儿的搀扶下沉静地走过每一步。后面是长长的队伍,整个山林小路上蜿蜒着一片素白。
巍峨的陵墓靠山而立,如宫殿一样富有气势,沉重的墓门慢慢打开,里面走出四名守陵侍卫,玉棺被小心接过。百官齐呼,缟素跪叩,哀声一片。石阶深处,瓦儿晃了晃身子,轻轻挣脱宫女的搀扶,目光只落在玉棺上。银翟暗眸一抬,上前扶住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与她共同立在陵墓最高处的台阶上,然后缓缓跪下。
没人留意,刚从边关得到消息,匆匆赶回的夏安然正在队伍的末端,伤心欲绝地匍匐在冰冷的石阶上,无力起身…
阴霾遮住了炫目明光,陵墓高大雄伟,俯瞰人生的命运悲欢。银氏山河,百年岁月,众臣呜声荡彻山林,回旋在枯木丛林之中,久久不散。
天边暗光,乌云笼罩寰宇,千里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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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后的尾声章节,大家就要说再见了,但愿看完这个故事,能在你心中留下一点印象,呵呵。
我写的每个故事风格都不一样,所以,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我的《爱上首席总裁》比较接近现实生活的爱情故事,在一定程度上能引起你对青春爱情的怀念。
《第一格格》聪明大气而倔强勇敢的女主,纠人肺腑的爱恨情仇,爱得惨烈,恨得也惨烈。。。。。过程很虐,结局在读者要求下,还不错吧!
《总裁爹地酷妈咪》布局精妙,环环相扣,带有N个设局和疑问的故事。当然,,每个人物都是极具个性的,欢迎大家去阅读。——)
218 大结局
丧礼毕,七七四十九日后,银翟登基即位,成为新一代银暝国君。瓦儿被封为“圣妃”娘娘,夏安然带着满身哀戚沉痛回去边关。
浦月容站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中,向前望去,玉阶一级级似无尽头,延伸到正殿门前。忆当年封妃之日,她就是迎着金色艳阳,拾阶而上,荣耀风光,集于一身,那时以为幸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如今竟是如此孤寂,只剩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悲伤,无言无声,无望无尽,弥漫于整个心胸,无限寂寥。
零儿拎着包袱站在她身后。浦月容凄凄一笑,轻声呢喃:“冀,这次,我真的要离开了…”
自浦文侯死后,至少她还能爱、还能恨,活着始终有个支撑。如今银冀也这样去了,她的心顿时空洞,漠漠苍穹下,竟不知此生何处可依…痛定思痛,她决定带着零儿远离这悲伤之地,去大唐寻找新的生活。
×
王宫里,大家逐渐从年轻君王骤逝的哀伤中回复,夜深霜起,宫内仍有些清冷。
一开始,瓦儿几番欲进王陵陪伴银冀,但太医再三恳求劝慰,陵中寒气太重,她太虚弱了,万万不能进入。于是,为了孩子,瓦儿整整一个月几乎都躺在床上安心养胎,她不喜欢宫女陪伴,连筱水跟她说话,也不闻不问。她成为最听话的病人,药再苦她毫不犹豫喝下,针灸再疼,她只咬唇皱皱眉头,不喊半句。可是,她却对其他的人和事,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兀自神游在自己的思绪中。
是,为了冀的血脉,瓦儿再也不会轻生。她对所有人都很冷淡,那种冷淡,并非刻意,而是无心使然。
银翟每日都到颐和宫,她也常常不出一声。想起她曾经活泼纯净的笑容,他酸涩难忍,墨眉深碎,不知如何化解。天寒露重,他静静守着她闭眸睡去,才在无比沉重中离开,有时候怕她夜里惊醒,他一守便守了一夜。
瓦儿面无表情地望过房中的一景一物,眼神失了焦距般空洞。睹物思人,这里处处有冀的身影,有他的气味…她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户,清冷空气立刻迎面扑来。残月如钩,寒天似雪。院内也有几株梅树,灰色的枝桠在冷风中瑟缩,青石台阶上一层冷霜,月光下看来,如下过小雪。霜上无一点瑕痕,显然很久未有人出入。
“瓦儿,你怎么起来了?”银翟刚进门,意外她自己竟下了床,黑眸迅速增添了一线希望。他上前将窗关上,瓦儿没看他,眼睫低垂,默默转身,如飘渺幽魂慢慢回到内室。
银翟凝视着她的背影,沮丧极了,这么长时间,她差点要让人感觉不到活着的气息了。袖口一抖,他浓眉低敛,大步上前一手拖住她冰凉的胳膊,语气认真而焦灼:“瓦儿,你不能再这样了!”
瓦儿没动,想要坐下,他却拉得更紧,也不在乎她会皱眉。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多了丝激动:“瓦儿,你难道不想知道冀那夜最后跟我说了什么吗?”
她的眼珠子蓦然动了一下,银翟有些哽咽:“他只求我…无论如何,要让你好好活下去。你还年轻,生命如此美好,他不希望你因为没有他而有任何意外,他只希望你的生命里充满阳光与欢笑。瓦儿,你听到没?你这样活着,对得起他吗?”
瓦儿手指颤动,咬了咬唇,声音几不可闻:“他却不知道…没有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不是!你还有孩子!”银翟有些激动,尽管乔雀说,她现在要保住孩子特别难,可是谁都知道那才是她活着唯一的希望。
瓦儿闭上眼,痛苦颤声道:“所以我还活着…”
她就这样活着,活得让人看了揪心,却又无奈…银翟挫败而苦恼,暴躁地想杀人。
×
第二日,天空放晴,许久不见的金色光芒沐浴着宫殿。谁也没想到,一个远来而来的惊喜将瓦儿的生命重新洒上阳光。
豪华的马车送来北诏的贵客,楚颜与慕千寻已完成大婚,而才参加完丧礼返国不久的邪君楚弈再次出现,他细心地扶揽着怀中佳人,身后还跟着个熟悉的身影。
瓦儿正沉浸在回忆中哀思,忽听筱水急切激动的呼声响起,随后门外一阵脚步声,她来不及惊讶,只见门被推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瓦儿…”泪西挣脱楚弈的怀抱,颠簸着身子朝瓦儿张开双臂。瓦儿睁大眼眸,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一开口声音沙哑不已:“泪西…你也有身孕了?”泪西已拥住她娇小的身躯,泪流满面,看得楚弈心疼地直皱眉。
“小姐…”听闻这声无比熟悉的喊声,瓦儿陡然僵立,不敢相信地将脸转向门口,忘记了眨眼。
“云姨…?”
“是我啊小姐…是我!我没死,老天保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蓝枫云急步上前,将瓦儿连同泪西一起紧紧拥住,泪水早已沾湿了她的面容,“感谢上苍,感谢菩萨…老爷夫人在天有灵,终于让瓦儿小姐与静儿小姐团圆了!”
银翟也立在门边,疑惑地朝楚弈投去一瞥,楚弈挑了一下嘴角,目光又落在自己深爱的国妃娘娘身上。
原来,当日蓝枫云被方旋击落山崖,并未身亡,而是被一猎户所救,但因撞到头部而失去了记忆,她与猎户在山中住了好几个月,直到一次偶然机会,随猎户进城听人说起北诏的国妃娘娘——泪西。殷红的朱砂痣,残跛的左脚…这些印象刺激着她,催促着她去寻找记忆真相,于是一路到了北诏。之后,便是记忆逐渐恢复,她用一件件的前尘往事说服泪西相信了自己的身世…
瓦儿愣在震惊之中,泪西紧握她的手:“怪不得我们一见如故,怪不得我们喜好莫名相似,原来我们是红氏的孪生姐妹。瓦儿…楚弈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这是真的,是真的!你不开心吗?”楚弈扶住泪西的肩头,担心地看着她,最近她激动的次数太多了。他为爱妃补充道:“泪西早就要来银暝与你相认,但太医说她怀孕初期要好好安养,所以才等到今日。”
蓝枫云见瓦儿苍白消瘦,目光迷离,惊惧起来。
瓦儿默默咬着唇,眸中逐渐凝聚泪光。银翟凝眸注视于她,她那数日晦暗无波的面容终于有了反应,闪烁的眸心炫光明亮,一直透入他的心底,他胸臆哽涩,柔声道:“瓦儿,你没听到么?现在,你有妹妹,有云姨,有我…还有孩子,我们都关心你,都需要你啊!”
瓦儿注视着他好一会,那张与冀哥哥相似的面容就在眼前,深邃黑眸与冀哥哥担忧的眼神如出一辙。两颗豆大的泪珠突然滚落,她撇过头,低喊一声:“云姨…”便扑进蓝枫云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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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大结局(完)
八年后,银暝,暖意袭人。
后山玉台之上,银翟负手独立在山崖之巅,长风吹得他长衫飘摇,挺拔身姿不动如松。雄伟的宫殿在郁郁青松中露出金黄色的一角,
遥远的天际笼罩在一片淡金的云海之中,他的目光就落在那云海浮沉的远处。望着这片他曾经历尽风浪,如今掌管于脚下的万里长风,深邃的眼底尽是明亮与坚毅。
缓缓沿着石阶走下,步履沉稳。踏经小溪处,突然顿足,静听了片刻,调转方向,朝石阶的岔道走去。一抹纤柔秀美的身影正蹲在小溪旁边,水波流动,清澈见底,一只只白色的莲花灯随波荡漾,缓缓离去。女子目光追随着那盏盏花灯,神情淡淡有种哀思,风中飘来她的轻声呢喃:“冀哥哥…你可听到我的声音,我的呼唤?这些灯会载着我的思念,陪伴你…冷儿也很想你,今天又问起你了,他每次想念你的时候,就会跑去找翟…他说看到翟就像看到爹爹一样…”
当年瓦儿与泪西姐妹相认,在蓝枫云悉心照料下,身子逐渐好起来,但她真正展颜欢笑是在孩子出生之后。为表达对银冀的思念,孩子取名为银冷,正是“冷君”封号里的一个字。冷儿满月后便被立为银暝太子,尊称当朝君主银翟为“叔父”。瓦儿本不愿让孩子再承受压力,但银翟坚持“他是银氏王族最有资格做太子的血脉”,让她酸涩地无力反驳。
银翟默立在原处,耳边响着她的低语,深邃黑眸里埋藏着一生不变的执着。
瓦儿又静静地坐了半晌,伸手往脸颊边抹了抹,才缓缓起身。她想,以后再来此放莲花灯,身后再也看不到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影了。清风吹得她裙摆飞扬,一个转身,银翟白色修长的身躯映入眼底,惊愕迅速闪过水眸。
银翟对她一笑,嗓音低沉:“我去山上走走,正巧见你在这…咳!”他突然清清嗓子,黑眸里多了抹光亮,“过几日楚弈就要与泪西来银暝,你们姐妹也有大半年没相聚了…还有,这次星回节的诏王聚会在银暝举行,冷儿可是盼得望眼欲穿,比大人还兴奋…”
提到孩子,瓦儿黯然的眸子里瞬间聚起了光彩,“冷儿是盼望着能与阁洛尔玩呢。”
银翟悄悄松了口气,“我看不尽然,冷儿说不定在盼着刖夙的大公主到来。”
瓦儿不解地眉梢微抬,“你的意思是…噢,你想哪去了?冷儿才七岁啊!”
只听他的声音优雅好听带着淡淡的笑意:“冷儿的智慧见识可远远超过七岁,那大公主长得像倪儿,长大了可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呵呵。”
“银翟你…”瓦儿无语,瞪他一眼,“冷儿做了太子,难道你要一直这样虚设后宫,就没想过为银族再增添其他子孙吗?”
银翟突地正了脸色,肯定道:“没想过。我将冷儿视如己出,若有其他子嗣定会被冷落的,我宁愿将全部的爱一心一意只给冷儿。”至于后宫——后宫里有筱水,有方旋,但是她们对他而言,是妹妹,是红颜知己。他又侧头看瓦儿一眼,道:“相信我,如今南诏四国亲密无间,团结稳定,繁荣富足,冷儿不会孤单,将来也不会再承受那么重的朝政压力。”
大手轻轻一伸,将她拉到青石台阶上,二人并肩徐步而行,一时间林间变得安静,他们宛若一对默契的老朋友,一路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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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节,每年换一个地方聚会,今年是银暝。
阁昱、楚弈、殇烈及银翟四人在殿中把酒言欢,几位女子闲坐在御花园的凉亭之中,七八位机灵可爱的孩子则在宫女的陪伴下开心嘻闹。
咏唱自小洛尔之后,又生了两个女儿;蓝倪有个美丽可爱的大公主,后又添了位英俊的小王子;泪西最幸运,她竟然产下一对龙凤胎,让人羡慕不已。有一次楚颜垂涎道:“嫂子就送个我小女儿吧,随我跟老慕一同闯荡江湖去。”
瓦儿淡淡含笑,爱怜地看着这群活泼的小家伙,心底充满盈盈暖意。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女孩,历经伤痛之后,她已是一位成熟的母亲。突然,一个明眸皓齿的小男孩直朝她奔来,拉着她的手哀求:“母妃,孩儿有一个请求。”
瓦儿摸摸他的头发,这孩子的五官多像他父亲啊,“什么请求?”
银冷仰着头,大声道:“我想对叔父改个称呼。”其他孩子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刖夙大公主将精致的小脸凑近。
瓦儿心莫名跳漏了一拍:“改成什么?”
“叔父与父王长得好像啊,我想以后叫叔父为‘父王’,请母妃答应。”银冷绷紧小小的脸,一脸执着。其他孩子忍不住插嘴道:“是啊,银王叔叔对冷儿真好,我们都羡慕极了,巴不得也叫银王叔叔做父王呢!”
瓦儿抿了抿唇,抬眼看到泪西、咏唱、蓝倪三人均定定看着自己,她垂下眼眸,犹豫了一会,轻轻点头。银冷立刻欢呼起来,拉着伙伴们的手开心叫道:“瞧!我也有自己的父王了,呵呵,他可是我一个人的父王,我们这就去我们的父王去!”
目送孩子欢快的身影,她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耳边响起乔雀那日的话语——
娘娘,大王其实对娘娘和先王付出过很多很多…他以前也曾想过要多留子嗣,为银族开枝散叶,可惜…
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先王昏迷数日不醒被送进水晶洞中么?娘娘那时的身份并不能进入王陵,是大王怀着牺牲自己的决心,甘愿承受雪水寒池三日浸泡之苦…那种折磨一般人必死疑,而大王却极力挺过,大难不死…但也因此落下病根,好几年都不能让妃子们受孕。直到这两年,大王身体才终于完全康复…
瓦儿想着想着,眼角悄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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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悠悠,夜色如梦,半世繁华洒下淡影。
是夜,瓦儿静坐在沁梅苑中,云衣如织,黑发倾泻,她扬指轻拂,七弦如丝,清音自古琴上流转,婉转在雪白的指尖,琴音轻渺淡远,游荡在夜的清风之中。
辉煌宫灯下,银翟闲闲倚在那里,白袍襟摆飘扬,星目半合,忽而手中多了一支碧绿玉萧,修长的手指优雅抚上,顿时,清澈的箫音飘然逍遥,云影舒卷,和入了琴声之中。
夜凉如水,春已去,秋风起,望过了红尘一笑。(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