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认识很久?”
“贞靖元年四月,泰山南麓。”他提醒我。
我略一回想,旋即大吃一惊——当年那个擅闯祭天大典的少年刺客,如今竟然成了威名远播的镇远将军!
贞靖元年四月,当今皇上登基,率群臣于泰山岱庙举行祭天仪式。那时我才八岁,祭祀这种活动自然不可能是我的菜,是以我就独自偷跑出去玩。
在山里遇见他时,他正蜷缩在山洞里,饿得直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身上还有好几处伤痕。他又瘦又黑,衣衫褴褛,脸上脏脏的,只一双眼睛灵气逼人,如黑夜珍珠般明亮,略带几分敌意审视我。
我见了甚不忍心,遂取来衣物、食物和金疮药给他。我对着他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他却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完全忽略我的存在。我觉得这个人太不识好歹,就气鼓鼓地走了。
后来,他为向我道谢,竟然直闯祭天大典,身中三箭硬是不低头,倔强地要求见我。奈何本王当时人小言轻,父王母后又离得很远,谁也不肯听本王的话放过他。
至于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想不到啊想不到,真叫人欷歔啊。
我想了想,艰难地说:“…你是个好人。”
“十年了。”他说:“瑶落,我看了你十年。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你、你也是个好人。”还是第一个跟我表白的人。
本王、本王都要哭了…
他微微叹一口气:“你这是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可不就是吗…
苏越清不过误了我八年,我却误了他十年。
——直接拒绝他吧,好像不太行,本王要背良心债的。不拒绝他吧,好像更不行,本王心里已经有苏越清,万万容不下第二个了。
不等我作答,他又说:“我是遗腹子,还未出生父亲就因病去世。五岁那年,母亲积劳成疾也撒手人寰,我被人贩子卖到大户人家做小厮。主人家为富不仁,动辄打骂下人,不给饭吃。有一天我找机会逃出来,在山里被人追了四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若不是遇见你,恐怕我早就死了。”
唉,谁的青春不苦逼,原来大家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我忧伤地想。
我叹道:“可怜的娃…”
袁君华无奈地笑了笑,眸子里深不见底,我看得不甚明白。
忽然,我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就要喝茶。岂料他眸光一变,一把抓住我的手,几乎是从我手里抢过杯子:“不要喝!”
茶水洒落在我的裙裾上,我诧异地看他。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列,缓缓放下茶杯,另取来一只倒上茶水递给我:“茶凉了,换一杯。”
我的嘴角不禁抽搐——这厮该不是被我打击傻了吧,茶凉了倒掉重斟不就行了嘛,不至于换个杯子吧。我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决定先扯开话题:“…那天后来,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真想知道?”笑意再次浮上眼底。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袁君华瞄一眼窗外,道:“闲聊结束,下次再告诉你。”
我一头雾水:“?”
他一抬下巴,伸手指向窗户外面。我凑过去一看,登时就震惊了——只见楼下那一风姿卓雅、芝兰玉树的美男,正是苏越清。他着一袭黑衣,轮椅转得飞快,行色匆匆地向城西方向赶去。
莫非“痴书生星夜觅佳人,俏小姐殷切把郎盼”,苏越清私会情人去了?
该、该不会是苏越清星夜觅佳人,李元皓殷切把郎盼吧…
我浑身一抖,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可要说会情郎,他为什么要穿着夜行衣去赴约呢?难道是犯了形式主义错误,认为晚上出去就一定要穿黑衣?
我狐疑道:“苏越清这是去见李元皓?”
谁知,袁君华那厮一摊手,竟然说:“不知道。”
我一听,顿时炸毛:“那你让我看这个作甚啊!”
他作无辜状:“刚好看到了嘛。”
我擦,袁不要脸又打回原形了,这是红果果的调戏!
“袁君华,你不要卖萌…”本王只觉得肺都快要被他气炸了,龇牙咧嘴瞪他道:“本王问你,那个二三事,你到底说是不说?”
他笑得像只狐狸:“亲我我就告诉你。”
此言一出,我立马化身草泥马,咆哮道:“去你丫的!滚!!!”
后来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夏国世子,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那都是幌子,袁君华就是想骗我过去告白。
但转念一想,好歹他喜欢了我…十年啊。从今以后,他也算是个跟本王有感情纠葛的男人,本王看他的眼光,那自然不一样了。
老实说,被人喜欢的感觉,还真是很不错的嘛。
论噱头与炒作
我又羞又恼地破门而出,圆润狗腿地跟上来,笑道:“王爷,聊得还顺利吗?咦,您的脸怎么如此之红呀?”
我咬牙切齿憋出两个字:“无赖!”
圆润一噎,委屈地瘪瘪嘴:“王爷,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
我烦躁地挥手:“不是说你。”
他哦了一声,又说:“王爷,方才苏公子来过。”
一道天雷劈向我的脑门,我震惊道:“你、你说什么?!”
圆润显然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方、方才苏公子来找袁将军,奴才说王爷在里面和袁袁袁将军谈话,苏公子等了一会儿就走、走了。”
刹那间,又有好几道天雷轰隆隆地劈过来。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捉奸在房…这种字眼在脑海里滚动出现。
我急问:“那苏大哥可曾说什么?”
“苏公子说他要外出办点事,过两日就回来,他叮嘱奴才按时给王爷煎药。”
“他去哪办事?”
“苏公子没说。”
这下完了…我松开圆润,一种无力感汹涌而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心里像是被一团棉絮塞满,乱糟糟的,想理,却又如何都理不清楚。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脑子也仿佛转不过弯来了。
“…王爷?”圆润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
“罢了罢了。”我惆怅地叹息,郁郁寡欢地捶了捶胸口,忽然想起小时候父王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瑶瑶,桃花只要一朵便足矣。一朵,那是正桃花,再多就烂了。”
啧,何等英明的父王啊!
***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圆润服侍我洗漱更衣,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圆润,今天醉仙阁重新开业,生意是不是很好呀?”
我瞅一眼窗外煦暖的春日——阳春三月,春情勃发的季节啊。
圆润一脸纠结地思忖片刻,决定对我实话实说:“回王爷,貌似不怎么好。”
我疑惑道:“嗯?为什么?”
他也很奇怪,绿豆小眼眨巴两下:“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但自开门到现在,整整两个时辰了,好像一个客人都没有上门。”
什么情况?
身为老板,醉仙阁的兴衰本王责无旁贷。是以用过早中饭,我便牵着圆润下去视察情况——果然,原本热闹的大殿里冷冷清清,小倌们下棋的下棋,喝茶的喝茶,姑娘们则三五成群聊着八卦。一派萧条的景象。
我顿时大惑不解,难到最近京城整顿风气,京兆尹张熊带人来扫黄封场子了吗?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往外一看——咦,不对啊,隔壁怡红院,对面百花楼皆是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啊。整条秦楚街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丝毫没有扫黄打非的迹象。
鸨母亲自上阵,带领几个头牌花魁站在门口拉客。我招招手,她立马小跑步过来,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鸨母哀叹一声,道:“不瞒王爷,男男女女上秦楚街的都是来寻欢作乐,求一场痛快。自从醉仙阁出了命案,大家都嫌这里晦气,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光顾呢?”语毕,她丢给我一个王爷您看的眼神,随即换做一脸笑靥如花的神色,迎上不远处一个而立模样的男子。
谁料,鸨母尚未靠近他十步之内,那男子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竟从怀里取出一把桃木宝剑指向鸨母,结巴道:“何方妖孽,不许过来…”
我的嘴角不由得抽搐——这人到底是恩客还是神棍,他是来逛窑子还是来做法的…
鸨母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无奈地摊了摊手。
原本一夜千金的几位头牌花魁放低身段,公然站在大街上揽客,却被人当成瘟疫一般躲避,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甚是心酸呐。
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奇怪:“咦?怎么不见碧溪?”他可是金光闪闪的摇钱树哟。
鸨母想了想,道:“碧溪说是身子不爽利,出门看大夫了。”
我了然点头,旋即坚定地对鸨母道:“你放心吧,本王会想办法的。”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去努力了。
我呆立片刻,惆怅地叹一口气,正打算转身回大殿,一不留神与一人撞了个清香满怀。
“哎哟喂…”我搓揉撞疼的额头,抬眼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灵动的眼眸。
那厢袁君华笑眯眯道:“青天白日就投怀送抱?我可会想歪的哦。”
回想起昨夜他对我说的那些情话,耳根子立刻就很不给面子地烧烫起来。我干笑两声,说:“哈哈哈,袁、袁将军说笑了。”
怎么说他跟本王之间也算是有了微妙的情感纠葛,本王看他的感觉难免有些异样,与以前那是截然不同了。
他说喜欢我十年了啊…
其实他这个人,不欠揍不无赖不搞破坏的时候,还勉强算得上是丰神俊朗、气度非凡。虽是寒族出身,却以弱冠之年立下赫赫战功,号称新一代战神。也难怪无数帝都女子将他视作春闺梦里人,列为极品金龟婿的首选啊…
等下,我想这些作甚啊!我忙不迭打断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抬起头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我,笑得贱兮兮的…
我假装没看见,端起王爷架子微咳两声,作冷艳高贵状走进大殿,他也跟进来。我坐下,他就坐在我旁边。我倒水喝,他替我擦杯子。我吃点心,他给我递手帕。我热,他取来扇子为我扇风。无辜的圆润像是下岗了似的,在一旁幽怨地干瞪眼。
此等殷勤本王无福消受啊,我终于忍无可忍,砰的放下杯子,问他道:“你想干嘛?”
“微臣想替王爷分忧。”袁君华体贴地轻摇扇子,微风徐来,本王顿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我怔住,反问他:“如何分忧?”
他一指门外:“王爷可是在烦恼醉仙阁生意寡淡门可罗雀?”
我说:“没错,你有妙招?”
袁君华笑得高深莫测:“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要搞点噱头,炒作炒作。”
哎,听起来不错,有点意思。我感兴趣地点点头:“什么噱头?怎么炒作?”
“石磊一案爆出后,京城人人谈‘醉’色变,避之犹如猛虎。如今虽然恢复正常营业,却因牵扯命案,始终让人觉得晦气恐怖,没人光顾也是情理之中。”
我鄙视他:“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重点呢,重点在哪里?”
“王爷莫急,且听微臣慢慢解释。”他收起乌木金丝扇,继续说:“青楼这个行当,往大里讲是服务业,比的是姿色才艺。哪家的美人更漂亮、舞姿更迷人、小曲更动听、服务更周到,哪家的生意自然就更红火。可是美人再好,也有看腻玩腻的时候,遑论舞姿和小曲。所以,要经营好一间青楼,除了最基本的姿色才艺,更重要的是噱头啊…”他故弄玄虚地顿了顿,挑眉看我。
我好奇:“何解?快说。”
“据微臣所知,在醉仙阁停业期间,对面百花楼每三天新到一批花魁,日日在外跳脱衣舞,引得路人无数。隔壁怡红院,摆出擂台文斗武斗,每日夺冠者,可免费挑选姑娘侍寝。东面那家飘香楼办灯谜会,西面那家温柔乡办假面舞会。这些都是为招揽生意而搞出的噱头。”
我皮笑肉不笑地讥嘲他:“想不到袁将军对秦楚街每间青楼的动向都如此了解啊。”
袁君华嘿嘿一笑,附到我耳畔,暧昧地朝我吹气:“你吃醋了?”低沉的声音里,是自信满满的笑意。
我脸一红,恼羞成怒推开他:“少做梦!有话快说,说完快滚,本王还要去忙生意!”
他不气也不恼,长叹一声,道:“瑶落啊,这家店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自然也紧张它。”
——袁不要脸又开始蹬鼻子上脸了,丫又开始欠揍了。
我蹭的站起来正欲走人,他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我用力抽却抽不动。他手腕轻轻一动,我就很不幸地坐回了原位——他袁君华舞刀弄斧粗人一个,本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轮力量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怨念地瞪他。
“微臣知错,王爷莫生气。”他替我斟满茶,我撇撇嘴,端起来嘬一口——本王大人有大量,王爷肚里能撑船,看了醉仙阁的份上先不跟他计较。
“依微臣之见,不妨来个花魁选拔大赛。我们可以先初选一批高质量的美人,比赛当天,让他们现场展示才艺,然后由客人们投票选出花魁。当然,比赛之前,我们要造足声势,极尽渲染美人的绝世姿容和才艺,一定要搞得十里八乡老弱妇孺人尽皆知。就是说,先炒作,后办事…”说完,他投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听完,顿觉眼前一亮——好,好,够新颖,够出众!
“好主意!”我笑呵呵:“袁将军啊…”
“君华。”
“呃…”又来了,跳过跳过!我自动忽略那两个字,发自内心地赞美他:“你去打仗真是太可惜啦,屈才啊!倘若你改行经商,一定能成为旷古朔今的大奸商,每年不知能给国库做出多少贡献啊!”
袁君华手执乌木金丝扇,有节奏地敲打桌子,笑道:“我为王爷出谋划策,王爷可有赏?”他拈起我披散在颈间的一律发丝,随手把玩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扯回头发,搓了搓手,力争笑得比他更欠揍:“方才还说你真心紧张醉仙阁,怎么又好意思来跟本王讨赏呢?应该的,应该的!”
他一愣,随即狡黠地勾了勾唇角,轻声道:“王爷说的是。”
***
心动不如行动,第二天,在本王和袁君华的授意之下,鸨母广发布告,醉仙阁第一届花魁选拔大赛拉开帷幕,面向全国征选候选人,只要有才有貌,不论年龄不论男女,皆可报名参加。最终获胜的美人,不仅可以在醉仙阁挂名接客,自由选择卖艺还是卖身,享受万千恩宠,还将获得一千两黄金的奖金。
我望着红彤彤的布告上那黑漆漆的“一千两黄金”五个大字,顿觉格外扎眼,心里不禁浮起一阵淡淡的忧伤。
我说:“喂,那个…我们有必要把奖金设到一千两这么高吗?意思意思就行了嘛。”
“意思意思?”袁君华挑眉,随即不痛不痒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区区一千两黄金算得了什么。”
我有些不高兴地瞪他一眼,嘀咕道:“什么叫区区一千两黄金?一千两纹银都已然是天文数字了,更别提黄金。最近黄金的价格一路飞涨,你知道黄金多紧俏吗?”又不是你出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本王的心都快疼得滴血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笑睨我:“殿下此言差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醉仙阁不景气,只有奖金设得高,那些有真才实学的美人才会踊跃报名。相信殿下也想早日找到才色兼备的美人,重振醉仙阁吧?”他故意拖长尾音,摆出一副你看我也是为你好的悠闲模样。
我一噎,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我眼一闭心一横,咬牙道:“好,这话是你说的。你出钱,我出力。走,圆润,我们贴布告去!”
圆润手脚麻利地抱着一堆新写好的红纸过来,我刚欲走人,却听袁君华凉凉叹道:“唉,赵家的女婿不好当啊,瞧瞧这身卖的,又要出力又要出钱…”
我一听,得意洋洋地笑道:“不好当就别当,反正也没人逼你,对吧?我看,干脆退婚算啦!”
“啧啧,长进了。”他轻点我的鼻子,我嫌恶地推开他的手,他丝毫没有恼怒,反倒笑说:“越不好当我就越要当,卖身与你,我心甘情愿。再说,放眼全天下,恐怕除了我也没人能胜任了吧。”
“啊呸,少做梦。想进我赵家门,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福分消受。”我冷哼一声,不再跟他斗嘴,带领圆润各处贴布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防抽搐备份】 我又羞又恼地破门而出,圆润狗腿地跟上来,笑道:“王爷,聊得还顺利吗?咦,您的脸怎么如此之红呀?” 我咬牙切齿憋出两个字:“无赖!” 圆润一噎,委屈地瘪瘪嘴:“王爷,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 我烦躁地挥手:“不是说你。” 他哦了一声,又说:“王爷,方才苏公子来过。” 一道天雷劈向我的脑门,我震惊道:“你、你说什么?!” 圆润显然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方、方才苏公子来找袁将军,奴才说王爷在里面和袁袁袁将军谈话,苏公子等了一会儿就走、走了。” 刹那间,又有好几道天雷轰隆隆地劈过来。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捉奸在房…这种字眼在脑海里滚动出现。 我急问:“那苏大哥可曾说什么?” “苏公子说他要外出办点事,过两日就回来,他叮嘱奴才按时给王爷煎药。” “他去哪办事?” “苏公子没说。” 这下完了…我松开圆润,一种无力感汹涌而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心里像是被一团棉絮塞满,乱糟糟的,想理,却又如何都理不清楚。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脑子也仿佛转不过弯来了。 “…王爷?”圆润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 “罢了罢了。”我惆怅地叹息,郁郁寡欢地捶了捶胸口,忽然想起小时候父王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瑶瑶,桃花只要一朵便足矣。一朵,那是正桃花,再多就烂了。” 啧,何等英明的父王啊! ***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圆润服侍我洗漱更衣,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圆润,今天醉仙阁重新开业,生意是不是很好呀?” 我瞅一眼窗外煦暖的春日——阳春三月,春情勃发的季节啊。 圆润一脸纠结地思忖片刻,决定对我实话实说:“回王爷,貌似不怎么好。” 我疑惑道:“嗯?为什么?” 他也很奇怪,绿豆小眼眨巴两下:“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但自开门到现在,整整两个时辰了,好像一个客人都没有上门。” 什么情况? 身为老板,醉仙阁的兴衰本王责无旁贷。是以用过早中饭,我便牵着圆润下去视察情况——果然,原本热闹的大殿里冷冷清清,小倌们下棋的下棋,喝茶的喝茶,姑娘们则三五成群聊着八卦。一派萧条的景象。 我顿时大惑不解,难到最近京城整顿风气,京兆尹张熊带人来扫黄封场子了吗?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往外一看——咦,不对啊,隔壁怡红院,对面百花楼皆是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啊。整条秦楚街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丝毫没有扫黄打非的迹象。 鸨母亲自上阵,带领几个头牌花魁站在门口拉客。我招招手,她立马小跑步过来,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鸨母哀叹一声,道:“不瞒王爷,男男女女上秦楚街的都是来寻欢作乐,求一场痛快。自从醉仙阁出了命案,大家都嫌这里晦气,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光顾呢?”语毕,她丢给我一个王爷您看的眼神,随即换做一脸笑靥如花的神色,迎上不远处一个而立模样的男子。 谁料,鸨母尚未靠近他十步之内,那男子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竟从怀里取出一把桃木宝剑指向鸨母,结巴道:“何方妖孽,不许过来…” 我的嘴角不由得抽搐——这人到底是恩客还是神棍,他是来逛窑子还是来做法的… 鸨母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无奈地摊了摊手。 原本一夜千金的几位头牌花魁放低身段,公然站在大街上揽客,却被人当成瘟疫一般躲避,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甚是心酸呐。 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奇怪:“咦?怎么不见碧溪?”他可是金光闪闪的摇钱树哟。 鸨母想了想,道:“碧溪说是身子不爽利,出门看大夫了。” 我了然点头,旋即坚定地对鸨母道:“你放心吧,本王会想办法的。”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去努力了。 我呆立片刻,惆怅地叹一口气,正打算转身回大殿,一不留神与一人撞了个清香满怀。 “哎哟喂…”我搓揉撞疼的额头,抬眼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灵动的眼眸。 那厢袁君华笑眯眯道:“青天白日就投怀送抱?我可会想歪的哦。” 回想起昨夜他对我说的那些情话,耳根子立刻就很不给面子地烧烫起来。我干笑两声,说:“哈哈哈,袁、袁将军说笑了。” 怎么说他跟本王之间也算是有了微妙的情感纠葛,本王看他的感觉难免有些异样,与以前那是截然不同了。 他说喜欢我十年了啊… 其实他这个人,不欠揍不无赖不搞破坏的时候,还勉强算得上是丰神俊朗、气度非凡。虽是寒族出身,却以弱冠之年立下赫赫战功,号称新一代战神。也难怪无数帝都女子将他视作春闺梦里人,列为极品金龟婿的首选啊… 等下,我想这些作甚啊!我忙不迭打断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抬起头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我,笑得贱兮兮的… 我假装没看见,端起王爷架子微咳两声,作冷艳高贵状走进大殿,他也跟进来。我坐下,他就坐在我旁边。我倒水喝,他替我擦杯子。我吃点心,他给我递手帕。我热,他取来扇子为我扇风。无辜的圆润像是下岗了似的,在一旁幽怨地干瞪眼。 此等殷勤本王无福消受啊,我终于忍无可忍,砰的放下杯子,问他道:“你想干嘛?” “微臣想替王爷分忧。”袁君华体贴地轻摇扇子,微风徐来,本王顿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我怔住,反问他:“如何分忧?” 他一指门外:“王爷可是在烦恼醉仙阁生意寡淡门可罗雀?” 我说:“没错,你有妙招?” 袁君华笑得高深莫测:“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要搞点噱头,炒作炒作。” 哎,听起来不错,有点意思。我感兴趣地点点头:“什么噱头?怎么炒作?” “石磊一案爆出后,京城人人谈‘醉’色变,避之犹如猛虎。如今虽然恢复正常营业,却因牵扯命案,始终让人觉得晦气恐怖,没人光顾也是情理之中。” 我鄙视他:“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重点呢,重点在哪里?” “王爷莫急,且听微臣慢慢解释。”他收起乌木金丝扇,继续说:“青楼这个行当,往大里讲是服务业,比的是姿色才艺。哪家的美人更漂亮、舞姿更迷人、小曲更动听、服务更周到,哪家的生意自然就更红火。可是美人再好,也有看腻玩腻的时候,遑论舞姿和小曲。所以,要经营好一间青楼,除了最基本的姿色才艺,更重要的是噱头啊…”他故弄玄虚地顿了顿,挑眉看我。 我好奇:“何解?快说。” “据微臣所知,在醉仙阁停业期间,对面百花楼每三天新到一批花魁,日日在外跳脱衣舞,引得路人无数。隔壁怡红院,摆出擂台文斗武斗,每日夺冠者,可免费挑选姑娘侍寝。东面那家飘香楼办灯谜会,西面那家温柔乡办假面舞会。这些都是为招揽生意而搞出的噱头。” 我皮笑肉不笑地讥嘲他:“想不到袁将军对秦楚街每间青楼的动向都如此了解啊。” 袁君华嘿嘿一笑,附到我耳畔,暧昧地朝我吹气:“你吃醋了?”低沉的声音里,是自信满满的笑意。 我脸一红,恼羞成怒推开他:“少做梦!有话快说,说完快滚,本王还要去忙生意!” 他不气也不恼,长叹一声,道:“瑶落啊,这家店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自然也紧张它。” ——袁不要脸又开始蹬鼻子上脸了,丫又开始欠揍了。 我蹭的站起来正欲走人,他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我用力抽却抽不动。他手腕轻轻一动,我就很不幸地坐回了原位——他袁君华舞刀弄斧粗人一个,本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轮力量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怨念地瞪他。 “微臣知错,王爷莫生气。”他替我斟满茶,我撇撇嘴,端起来嘬一口——本王大人有大量,王爷肚里能撑船,看了醉仙阁的份上先不跟他计较。 “依微臣之见,不妨来个花魁选拔大赛。我们可以先初选一批高质量的美人,比赛当天,让他们现场展示才艺,然后由客人们投票选出花魁。当然,比赛之前,我们要造足声势,极尽渲染美人的绝世姿容和才艺,一定要搞得十里八乡老弱妇孺人尽皆知。就是说,先炒作,后办事…”说完,他投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听完,顿觉眼前一亮——好,好,够新颖,够出众! “好主意!”我笑呵呵:“袁将军啊…” “君华。” “呃…”又来了,跳过跳过!我自动忽略那两个字,发自内心地赞美他:“你去打仗真是太可惜啦,屈才啊!倘若你改行经商,一定能成为旷古朔今的大奸商,每年不知能给国库做出多少贡献啊!” 袁君华手执乌木金丝扇,有节奏地敲打桌子,笑道:“我为王爷出谋划策,王爷可有赏?”他拈起我披散在颈间的一律发丝,随手把玩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扯回头发,搓了搓手,力争笑得比他更欠揍:“方才还说你真心紧张醉仙阁,怎么又好意思来跟本王讨赏呢?应该的,应该的!” 他一愣,随即狡黠地勾了勾唇角,轻声道:“王爷说的是。” *** 心动不如行动,第二天,在本王和袁君华的授意之下,鸨母广发布告,醉仙阁第一届花魁选拔大赛拉开帷幕,面向全国征选候选人,只要有才有貌,不论年龄不论男女,皆可报名参加。最终获胜的美人,不仅可以在醉仙阁挂名接客,自由选择卖艺还是卖身,享受万千恩宠,还将获得一千两黄金的奖金。 我望着红彤彤的布告上那黑漆漆的“一千两黄金”五个大字,顿觉格外扎眼,心里不禁浮起一阵淡淡的忧伤。 我说:“喂,那个…我们有必要把奖金设到一千两这么高吗?意思意思就行了嘛。” “意思意思?”袁君华挑眉,随即不痛不痒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区区一千两黄金算得了什么。” 我有些不高兴地瞪他一眼,嘀咕道:“什么叫区区一千两黄金?一千两纹银都已然是天文数字了,更别提黄金。最近黄金的价格一路飞涨,你知道黄金多紧俏吗?”又不是你出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本王的心都快疼得滴血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笑睨我:“殿下此言差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醉仙阁不景气,只有奖金设得高,那些有真才实学的美人才会踊跃报名。相信殿下也想早日找到才色兼备的美人,重振醉仙阁吧?”他故意拖长尾音,摆出一副你看我也是为你好的悠闲模样。 我一噎,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我眼一闭心一横,咬牙道:“好,这话是你说的。你出钱,我出力。走,圆润,我们贴布告去!” 圆润手脚麻利地抱着一堆新写好的红纸过来,我刚欲走人,却听袁君华凉凉叹道:“唉,赵家的女婿不好当啊,瞧瞧这身卖的,又要出力又要出钱…” 我一听,得意洋洋地笑道:“不好当就别当,反正也没人逼你,对吧?我看,干脆退婚算啦!” “啧啧,长进了。”他轻点我的鼻子,我嫌恶地推开他的手,他丝毫没有恼怒,反倒笑说:“越不好当我就越要当,卖身与你,我心甘情愿。再说,放眼全天下,恐怕除了我也没人能胜任了吧。” “啊呸,少做梦。想进我赵家门,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福分消受。”我冷哼一声,不再跟他斗嘴,带领圆润各处贴布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