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狠狠地颤了颤,我赫然抬起头,他的眼底似有重重漩涡,能将人的神思尽数吸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脚下不知何时又进了几步,几乎与我面对面地贴在一起,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而来,彼此呼吸相闻。
脸颊隐隐烧烫起来,我既羞且怒,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推开他,岂料他的玉骨扇紧紧抵着我的后背,好像故意钳制着我,我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他觉察到我的小动作,唇畔的笑意再深三分,凑近我的耳边,轻声细语道:“是傅谅,还是傅惟?不要说什么‘身为太子少傅’之类的话,我想听的是你的真心。”
“放开我!”我又推他,此人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弱不禁风,没想到力气竟然如此之大,任凭我如何挣扎,他还是纹丝不动!
“你告诉我,我就放。”
我呸!什么翩翩佳公子,根本就是无耻臭流氓!我青面獠牙地威胁他:“元君意,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侍卫了!”
元君意笑道:“好啊,你喊啊。听说最近皇宫里流传着不少有关你我的绯闻,那些宫婢太监闲来无事最喜欢嚼舌根,你若不怕绯闻坐实,随便喊。”
…也对。
自从上次我去瑶山别院找他被妍歌撞见后,第二天,各种有关我和元君意的流言便开始甚嚣尘上。什么“情小妹夜奔瑶山院,俏郎君盼卿赴巫山”云云,各种没下限,偏偏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妍歌在背后插刀。
如果引来侍卫,不知道又要有什么怪力乱神的流言传出去…届时,只怕本少傅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我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尽力朝后仰,能远离他一分是一分,冷笑道:“好,我说。于公,这是我齐国的内政,即便你是突厥使臣,那也只是外臣,根本无权过问。于私,这是我的个人选择,你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告诉你?这便是我的真心话。元公子,别说我没提醒你,这里是齐国的皇宫,不是突厥的草原,请你自重!”
***
正所谓祸不单行,这厢我跟元君意正僵持着,一个贱兮兮的声音砸了过来:“哎哟,戚大人,元公子,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是傅辰又是谁?
我只觉两眼一抹黑,恨不能买块豆腐撞死在这里。
傅辰看看我,复看看元君意,道:“戚玉琼,我二哥仍在战场杀敌,父皇也尚未脱离危险,你身为二品少傅,却有闲情逸致在此与人卿卿我我。”他啧啧摇头,脸上满是讥嘲与鄙夷的笑意,“如此过硬的心理素质,真是教人佩服!”
元君意终于将我放开,闲闲站在一旁,却是什么话也不说,显然是想默认傅辰的猜测。
我指着地面一滩水,道:“汉王殿下,您误会了。雨天路滑,方才我不慎踩了积水,险些摔倒在地,元公子好心将我扶起,仅此而已。”
“是吗?那你脸红什么?”
我摸了下脸,继续扯淡:“受到惊吓,自然脸红。”
元君意轻笑一声,看了我一眼,以扇叩掌,云淡风轻道:“戚大人说的不错,确是如此。”
我略略松一口气,不忘给他一记眼刀,他却笑得更欢了。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傅辰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显然不相信,那眼神分明在说:随便你扯淡,等二哥回来,我非告诉他不可,到时候看你还怎么扯淡!
我也用眼神告诉:随便你告诉!
我拱了拱手,道:“若殿下没别的吩咐,下官先告退了。”说完,不待傅辰回答,拔脚就走。
***
踏出避雨亭,抬眼却望见昭阳殿前,太医院院使与康公公一齐走了出来。皇子贵妃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询问皇上的病情。
说时迟,那时快,先前还在避雨亭里的傅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瞬间切换成孝子模式,急切道:“父皇他怎么样?”
只见院使摆摆手,微笑道:“皇上并无大碍,只是由普通风寒引起的咳喘症。由于先前一直没有系统地调理,致使病情走急。请各位贵人放心,只要坚持服药,配以施针治疗,很快便可痊愈。”
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我不禁暗生疑窦,方才听康公公描述的症状,根本不是普通的咳喘症,只是咳嗽病的话,怎么可能在短时间之内迅速消瘦这么多。
有人问:“我们何时可以见父皇?”
康公公道:“皇上正在休息,除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暂时不见任何人。若有需要,奴才自会传召。今日天气阴冷,还请各位贵人早些回去,切莫着凉。”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傅辰仍不甘心地望昭阳殿里探,被李贵妃强行拉走了。
康公公唤我:“戚大人。”
我走上前,道:“康公公,是不是皇上有何吩咐?”
他微微颔首,谨慎地四下环视,小声道:“传皇上口谕,命你明日申时进昭阳殿见驾。”
第33章 此事古难全(1)
第二日申时,我准时至昭阳殿报到。
殿内一片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材味。皇上恹恹地靠坐在龙榻上,双目半睁半合,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手里却还握着一本奏折。不过一天的功夫,他看起来又消瘦了不少,双颊高耸,形容枯槁,全然不见昔日的风采。
元皇后和傅谅都不在,只有太医院院使和康公公守在榻前。
心里不觉发酸,我拜下道:“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缓缓睁开眼睛,费劲地看了我一眼,气若游丝道:“起来吧。”他略一抬手,康公公迅速搬来一张椅子请我坐下。
我谢恩后坐下,轻声问道:“皇上,今日好些了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看向康公公,他亦是不语,眼眶隐约泛着红,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
院使叹息道:“戚大人,皇上患的不是普通咳喘症,而是肺之积,息贲。”(肺癌)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连呼吸都凝滞了。虽然昨日我就料到极有可能是息贲,但此刻猜想得到证实,到底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我记得很清楚,有本医书典籍是这么写的:“息贲者,肺脏败也,必死”,外祖母对此的批注是“师父说得了息贲基本只能等死”。她师从江南孟河医派名医岳振先,岳振先是宋国著名的“半仙”,医术造诣绝不在院使之下,若连他都无法医治,只怕皇上也是凶多吉少了。
康公公再也忍不住,扭过头,偷偷地摸了把眼泪。皇上闭上眼,面色平静无澜,仿佛生死与他无关。
我说:“确定是息贲吗?会不会是别的什么,比如…中毒?”
“不会。”院使摇头,康公公补充道:“皇上每日的饮食都有专人试吃,所用的香料衣物等也经过严格查验,绝对没有下毒的可能。”
“可是,之前不有太医为皇上请过脉吗?怎么没有早发现呢?”
院使道:“起初皇上症状较轻,虽有过怀疑,一直未敢确定。”
我想了想,还欲再问,皇上忽然开口道:“朕,还能活多久?”
院使艰难地答道:“…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两三个月。息贲是一种极其凶险的病症,目前暂无有效的治疗方法。”
皇上陷入了静默,神情没什么变化,苍白的嘴唇却好像在微微颤抖。良久之后,哑声道:“朕知道了。你们俩先下去吧,朕有些话想要单独跟戚爱卿说。”
二人叩首,很快退了下去。
***
“朕得息贲这件事,只有你们三人知晓,朕不希望有第四个知情人,明白吗?”
竟然连元皇后和傅谅都不知情吗?我心下暗吃一惊,来不及多想,忙道:“微臣明白,皇上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受宠若惊。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会透露半句。”
皇上点头,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我,道:“这是今天清早前线送来的战报,你看看。”
我接过奏折,迅速翻阅。
原来,就在前天夜里,宋容书这个蠢蛋做了一件自掘坟墓的事情。
他本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见齐军已经打到建康城外,遂将建康城附近的十万宋军集结起来,全部部署在城内外。这样也就罢了,他对行兵打仗一窍不通,全然不听大臣们的合理建议,却听信兵部尚书魏瑾的谗言,竟然仓促出兵,主动向傅惟大军发起攻击。
奈何宋军连傅惟的影子都没能看到,一出建康城就被秦虎打了个落花流水。宋军将领为保全性命,立刻投降,并引导秦虎大军从玄武门进入建康城。我军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建康守军根本无法抵挡,眨眼间便全军覆灭。
当天夜里,刘恩率军从朱雀门入城,两路大军顺利顺利,直攻皇城,俘虏了宋容书。宋容书同意投降,傅惟将于十月十八,也就是明天进入建康,与他商讨具体事宜。
伐宋之战,至此宣告全胜。
我阖上奏折,笑道:“恭喜皇上,天下一统!”
皇上侧首猛咳了几声,大约是用了力,双颊浮起一丝不正常的嫣红。他舒了口气,淡淡地笑道:“老二…他果然没教朕失望。父皇的遗愿朕总算是完成了,来日下到地府,对他也有交代了。”
“皇上…”鼻子发酸,视线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我揉了揉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也曾恨过他,恨得饮食难安,恨得锥心蚀骨。恨他不辨是非,不辨忠奸,听信元皇后的诬陷之词,将爹爹生生逼死在牢狱之中。最早入朝时,天知道我要花多大力气,才能克制住一刀结束他的冲动。于我而言,每天上朝都是煎熬。
我以为他残害忠良,昏庸无能。后来却发现,他竟是一位难得的好皇帝,非但爱民如子,选贤任能,且勤于政务,宵衣旰食。当年的事情牵连甚广,其中隐情,他并不知晓。
“傻丫头,哭什么。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谁能逃得过一抔黄土的结局?朕在位这些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笑得很是慈爱,这一刻,仿佛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我咬唇忍下泪意,劝慰道:“皇上,我大齐地广物阜,人才济济,说不定有民间高手能治愈息贲,您不必太过绝望。”
“罢了,生死皆有定数,强求不来。朕昨天想了一宿,朕走之后,到底该由谁来继承皇位。阿谅是不成器,但他到底是在朕跟前长大的,是朕第一个儿子,朕总是盼着他好,想把皇位传给他。这些年你也费心不少,他扶不起,朕实在很心痛。”
我沉默不语,心口堵得厉害,极不是滋味。
“老二在一众兄弟中是最能干的一个,文武双全,声誉极高,这次又为大齐立下了如此煊赫的战功。若由他来继承大统,非但能令百官信服,也是民心所向。”皇上轻揉太阳穴,长长地叹息,道:“戚爱卿,你说朕应该怎么选?”
我默然怔住,顿时心乱如麻,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会如此直接的问我这个问题。耳畔响起元君意昨日的询问——戚大人,若非要你选,你会站在哪一边?傅谅,还是傅惟?
我会怎么选?
我垂眸敛目,道:“皇上,此事关乎齐国的江山社稷,微臣不敢妄自进言。”
“昨天朕问阿谅,是否愿意娶妍歌为太子妃,他的答案还是不愿意。朕问为什么,他却说他已有喜欢的女子。朕又问是哪家的千金,他说,”稍顿,皇上掀了掀眼皮,目光如炬地望着我,“是你。”
我心叫不妙,这货又坑我!忙不迭拜倒在地,道:“皇上,微臣与太子殿下恪守君臣之纲,殿下视微臣为良师益友,从无半点逾越,请皇上…”
皇上打断我,轻咳道:“起来吧,朕没怪你,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太子是朕一手带大的,他几斤几两,怀了什么心思,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暗自叹息,傅谅对我的感情,连皇上都已心知肚明,我非木头人,又怎么会毫无知觉?只不过一直在装疯卖傻,守着君臣之礼刻意回避罢了,希望有一天他能自己想通,慢慢忘却。或是等到我大仇得报,辞官归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从此永不相见。
“朕最宝贝阿谅这个儿子,不忍太伤他的心,皇位和爱人,朕至少要成全他一样。所以,朕是这么打算的…”
手心渐渐沁出汗水,我盯着皇上不断开阖的双唇,心下无端生出几分恐惧。
“若阿谅继承皇位,他势必要娶妍歌公主为妃,而你,不可继续在朝为官。朕会依当年之约,赐你良田美宅黄金美男,让你安度余生。若老二继承皇位,则娶妍歌公主的人便是他,朕会留下遗旨,为你和阿谅赐婚。阿谅不能留在宫里了,随你们愿意去哪里都可以,老二也不会为难你们。玉琼,这几年朕也把你当成孩子看待,朕也想听听你的意愿。但是你要知道,世事总难两全,人的一生绝不可能事事称心如意。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最后两句话,他说得格外缓慢且意味深长,显然是意有所指。
话音落下,昭阳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
炉内的沉香无声无息地燃烧,满室烟斜雾横。
果然,我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皇上给了我选择的余地。
功成身退,抑或是嫁给傅谅。无论哪一种,都是看似完美的归宿。
但是,没有他的归宿,又岂会真正的完美?
不,这两者都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微臣叩谢皇上恩典,然,事出突然,微臣实难当机立断,恳请皇上准许微臣思忖几日。”
皇上“嗯”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我起身告退。
第34章 此事古难全(2)
离开昭阳殿,皇上的话一直在脑海中回荡不息,心里如同被一团乱麻塞住,堪堪是剪不断理还乱。
哎,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啊!
细雨初歇,天气依然阴沉,层层乌云压着屋檐。凉风拂面,黄叶翩然而落,秋意更浓。我裹紧大氅,本打算直接回府,不知怎么的,恍惚中便走到了东宫门口。
“玉琼!玉琼!”花园中的小阁楼上,傅谅正凭窗向我挥手,“上来!”
我应声走上去。
莲花香炉内熏着苏合香,淡淡的白烟升腾而起,气味清芬。书案上堆着一些书卷,小安子在一旁研磨,看起来好像傅谅正在用功的样子。
傅谅打量着我的脸色,道:“玉琼,你看起来怎么闷闷不乐的?”
我摸了摸脸,道:“哦,没事,外面有点冷,冻的。”小安子机灵地奉上热茶,我端起茶杯暖手,问道:“殿下今天做了什么功课?”
“我想把武经七书重新温习一遍,上次的笔记做得有些马虎,这回认真做一遍。温完之后再读战国策史记这类史书,我想在年前把落下的功课全都补上。”他托着腮,大眼睛眨巴了几下,懊恼道:“现在开始发奋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哎,都怪我以前总偷懒,不爱学习,如今父皇病倒了,我才觉得好对不起他老人,呜…”
心下不禁动容,既有惋惜又有感慨。
惋惜的是,皇上病重,皇位更迭在即,他现在努力还有何用?临渊羡鱼,到底为时晚矣。
感慨的是,他生在帝王家中,却还能保持一颗善良纯孝的心,实在难能可贵,皇上这么多年没有白疼他。
我温声安慰他道:“当然来得及。殿下,您的孝心,皇上一定能感受到。”
他叹气,“希望如此。”
沉默半晌,我斟酌着开口,道:“殿下,其实我有狐臭…”
傅谅:“…”
他凑过来,在我胸前(喂→_→)乱嗅一通,茫然道:“没有啊。”
我坚定道:“我有,只是衣服穿得多!”
“可是我夏天也没闻到啊。”
我:“…”好像是有点扯淡。
“哦!我知道了!我听宫里的嬷嬷说,有缘之人闻不到对方的狐臭。”傅谅嘿嘿笑了几声,得意道:“一定是咱们俩有缘!”顿了顿,又一脸真诚地补充道:“不过,就算你真的有,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我真是感动得要流泪了…
我仍不死心道:“我晚上睡觉打呼。”
“打呼?没关系,我睡眠质量特别好,就算是在我耳边敲锣打鼓,我照样睡得香。是吧,小安子?”
小安子如捣蒜般点点连头,还向我露出了一个极其暧昧的笑容。
等等,这段对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仿佛哪里不太对?
我扶额,决定祭出大杀器,道:“那个,我有隐疾。”
傅谅一脸紧张,“什么隐疾?”
“我、我…我月事不调,大夫说不容易受孕…”说完我就后悔了,犯得着这么诅咒自己吗!我呸,童言无忌!
我以为这样准能吓退他,孰料,他却满不在乎地挥手,笑道:“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呢,吓我一跳。太医院新来了一位孙大夫,是齐国出了名的妇科千金圣手,人称‘送子观音’天下没有他治不好的妇科病!小安子,请孙大夫抽空去戚大人府上请脉。”
小安子得令,飞快地跑了。
我:“…”
真的要哭了。
傅谅望着我,清隽的眼中写满疑惑,莫名其妙道:“玉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以前没听说你有这么多毛病啊…”话至此处,他忽的一怔,试探道:“是不是父皇对你说了什么?”
我作毫不知情状,摊手道:“没有啊,皇上说什么了吗?”
傅谅一本正经地摇头,矢口否认:“没、没什么!”话虽说得理直气壮,目光却是掩饰不住的闪躲。
这货的演技比起傅辰简直差太多,话说回来,怎么感觉他比我还紧张…他有什么可紧张的?
我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道:“微臣真的没什么,随口聊聊嘛,哈哈哈…那个,殿下您继续用功吧,微臣先告退了,有空记得多去昭阳殿陪陪皇上。”
他终于放下心来,满口答应。
***
入夜,天气转晴,云开雾散,一轮朗月高悬中天。
花园中,茶梅开得正好,皎洁的月光映着粉色的花瓣,愈显清盈。我趴坐在竹藤榻上,裹着绒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啊古难全…”我满腹心事地叹息一声,仰望天边月,心里愈发惆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如何长久,如何婵娟?”
常叔快步走来,道:“小姐,太医院孙太医奉太子之命过府为您请脉。”
嘴角一阵抽搐,这效率…
我说:“就说我休息了,请他喝个茶,给些赏钱,打发走吧。”
常叔道是,示意身旁小厮照办。
“常叔,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
我前思后想,其实吧,我纠结的根源就在于傅谅说他喜欢我。依我对皇上的了解,他之所以会让我选择,恐怕心里早已打算废掉傅谅的太子之位,改立傅惟。他不忍伤傅谅的心,想要尽量弥补他。否则,他直接给傅谅和妍歌指婚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常叔一怔,道:“小姐,您是在说太子殿下吗?”
我惊道:“…有这么明显吗?”
他沉重地点了下头,“基本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我:“…”
我欲哭无泪道:“皇上说,要想傅惟登基,我就得嫁给傅谅,要想傅谅登基,我直接收拾细软走人,怎么办?”
常叔凛然道:“千万不能让太子殿下即位,否则戚家永无昭雪之日。”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我本来也想,索性直接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拿出证据,求皇上做主。可仔细想想,仍觉不妥。皇上重病,皇后虽不知道实情,但多半心里是有数的,她不会毫无防备。况且突厥人尚在京城,她有靠山,若我们将她逼急了,我怕她会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
常叔沉吟道:“眼下晋王不在朝中,您不如拖延几日,等王爷还朝后再与他商量对策。”
我想了想,点头道:“是啊,也只好这样了。”
建康业已攻下,只需与宋容书敲定具体投降事宜。那么距离他回来,应该不会太久了吧…
不要让我等太久。
***
因皇上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早朝暂时取消,大小事宜总决于丞相和各部尚书,只有前线战报必须交由皇上亲自过目批示。
傅惟入城后,当即发布安民告示,申明齐军纪律严明,战争期间,绝不会发生打家劫舍或是烧杀抢夺之类的事,百姓可安心照常生活。杨夙也释放了所有从上游郡县抓来的俘虏,连那些猫猫狗狗都就地放生,或是交由建康百姓领养。
当夜,傅惟与宋容书促膝长谈。宋容书提出投降条件,要求齐军不伤害他和张贵妃的性命,并封他一个闲散侯爷,让他逍遥度日。作为回报,他同意以手书招降各地方剩余的宋军,并将妹妹容华公主献予齐皇为妃。傅惟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