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还贴身收藏…”我打开信封,素雅的梨花笺上写的是一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不禁失笑,沈洛平日里冷酷寡言,不料他竟也是个懂温柔、解风情之人。
书蓉双颊泛红,咬唇道:“小姐,您笑什么?”
我将情书收好,正色道:“没什么。这封信先放在我这儿,我保证,至多一天,一定完璧归赵。你下去睡吧,别管我了。”
书蓉道了声是,转身退下。
这天夜里,我再一次梦到了那片清丽绝尘的杏花林,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素衣少年抱着我,言笑晏晏。梦的最后,依然是那个身患触恶之疾的陌生男子,以及那张忽然变成师父的脸。
我倏然惊醒,涔涔冷汗将一身中衣全部濡湿,脑中纷乱如云,心下亦是百转千回。
为什么我会叫那素衣少年“哥哥”?叫那重病男子“爹爹”?他们俩果真是我的亲人吗?
触恶之疾乃是不治之症,得者必死,且传染性极强,是最为恐怖的瘟疫之一。先帝曾下旨,各地但凡发现有触恶之疾流行,必须上报朝廷,由太医院安排太医前去医治,并将疫情记录在案。倘若梦中所见都是真实的,我可以从触恶之疾入手,或许能查出蛛丝马迹。
就这么坐着,想了许久,夜色消散,窗外渐渐明亮。我索性起床洗漱,收拾收拾准备去上朝。推门而出,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东方既白,朝霞满天。
穿过回廊,恰巧遇见沈洛,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道:“脸色不好。”
“做恶梦了。”
他挑眉不语。
沉默一瞬,我笑道:“昨晚我又梦到师父去世时的模样,心里难受。不过没关系,做点别的事便会好的。”
他眸色一紧,脸色迅速黯淡下来,看向我的目光既有愧疚又有心疼,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我转过身,假装不曾发觉他异样的情绪,“走吧。”
这天早朝结束,裴少卿果然点名沈洛留下议事,名曰整顿锦衣卫军纪军貌。离开九龙殿之前,彼此错身而过,他以极快极轻的声音对我:“别乱跑,在外面等我。”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点了点头。
九龙殿外,我不期然撞见了多日未见的沈湄,这段时日,她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好似下一刻便会被风吹跑。原本俏丽的脸蛋也失去的光彩,形容愈显憔悴。
这样倒好,省得我专门跑一趟太医院了。我扬声唤住她,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沈太医,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向我见礼,回答道:“下官是来找哥哥的,他很久没回家了,下官放心不下他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
望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略显疲惫的笑容,几分淡淡的愧疚的涌上心头。我握了握她的手,道:“对不起,都是因为要保护本相…”
沈湄微笑着打断我,道:“扶相千万别这么说,这是皇上下的旨,与您无关。为人臣者,岂能违抗君令?况且,姜大人受人暗算枉送了性命,万万不可再让您遭遇同样的事,所以扶相不必觉得愧疚。”
听罢她这番话,我的心里酸涩难当,愈发不是滋味。
其实沈湄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曾经使过的那些小心思,也不过是为了接近师父罢了。倘若,她喜欢的人不是师父;倘若,她不要这般用情至深,或许,现在她早已嫁作他人,相夫教子,过得美满而幸福。
事已至此,也只得空叹造化弄人。
沈湄反握住我的手,忽然向我跪下,低头哀求道:“扶相,下官想向扶相讨一样东西,希望扶相能够答应。”
我忙将她扶起来,道:“沈太医,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她抬眸看着我,秋水剪瞳之中泪意盈盈,“扶相可否将姜大人生前用的那套茶具送给下官?下官自知此生执念太重,痴想太多,姜大人光风霁月、风姿卓绝,本就不是下官能随意高攀的。如今斯人已逝,下官只想…留个念想。”
我叹了口气,道:“沈太医,你要的茶具,本相可以送给你。但本相有一言相劝,这些年你为了师父而耽误终身大事,现在他不在了,你应当为自己的今后好好打算,尽早择一个如意郎君才是。”
沈湄摇头,柔弱的脸上隐隐透出决然,道:“多谢扶相好意,只是下官早已决定,终身不嫁,青灯苦禅聊度余生,在佛前为姜大人和哥哥祈福。”
我微微一愣,苦笑道:“沈太医,你这又是何苦呢?”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抿唇淡淡一笑,坚定道:“下官无怨无悔。”
我心下恻然,不想沈湄外表看起来弱风扶柳,骨子里却是这般倔强,不由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与怜意。沉默半晌,我笑道:“既然沈太医心意已决,本相也不勉强。本相尚有一件事要拜托沈太医。”
“扶相尽管吩咐。”
“沈太医,你知不知道近十年…哦不,近十五年,有哪些地方曾发生过触恶之疾?”
“触恶之疾?”沈湄思忖半晌,道:“触恶之疾属于少发瘟疫。二十年前,先帝在太医院设了医治研究小组,如今都有专人管理疫情、研制药物,是以疫情控制得很好,一般不易流行…不知扶相为何有此一问?”
既然不易流行,想必要查清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本想随意胡诌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但为免露出破绽引人怀疑,还是说:“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本相再慢慢向你解释。本相记得太医院每年都会将疫情整理记录在案,可否请沈太医将有关触恶之疾的疫情记录取来给本相看看?”
“这容易办,稍后下官便派人送到相府。”
我连连道谢,稍顿,又补充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沈太医务必保密,连你哥哥都不能透露,好吗?”
她心领神会地点头道好,不再追问。
54金枝委地无人拾(5)
告别沈湄,我抬头望了望天色,不敢再作逗留,直奔国子监而去。
夫子米符乃是许国有名的书法大师,其字纵逸,精通真、草、隶、篆、行等多种字体,尤善行草,皇城之内所有宫殿的匾额皆是出自他之手。非但如此,他还对字迹鉴定颇有研究。
沈洛每日贴身保护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之所以让裴少卿拖住他,为的正是能脱身来国子监请米夫子比对字迹。
国子监乃是皇城中庄严大气的建筑,踏入其中,仿若置身书海,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
我取出三张纸交给米夫子,一张是沈洛写给书蓉的《鹊桥仙》,一张是前几日在江南时沈洛为我整理誊写的地籍,还有一张是师父从前的字画,作玩笑状道:“夫子,学生想请您看看,这三份字迹是否出于同一人之手?”
米夫子一眼便看到了师父的字画,道:“这不是姜相的遗迹吗?老夫记得,他作这幅画时,还特地来向老夫请教如何题字呢…旧时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唉!”言尽于此,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夫子说的不错。”我笑了笑,试探道:“不过学生要考考您,除去这幅字画不算,另外两份文书之中,还有一份是师父亲笔所写,不知您能不能分辨出来?”
这番话说得坦然大方,可我的心里却早已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在夫子并没有起疑,只是饶有兴致地捋了捋胡子,时而写写画画,时而重叠对照。
良久之后,他对我笑眯眯道:“这你可考不倒老夫,老夫研究字迹鉴定三十载,就算模仿得再怎么像,老夫也能一眼分辨出来。”说着,他指了指那份地籍,胸有成竹道:“老夫肯定,这份地籍是出自姜相之手。”
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用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顿觉心头一窒,浑身冰冷。
“您…能肯定吗?”话说出口,带了几分连我自己都不曾觉察的颤抖。
米夫子点了点头,解释道:“不难看出,姜相是在刻意模仿这份《鹊桥仙》的字迹。老夫曾为姜相誊抄奏折,发现他总是习惯在收笔时略作停顿,而《鹊桥仙》的执笔者则没有这个习惯。你仔细看这份地籍,是不是能发现明显的停顿痕迹?”
我依他所说,将三份的字迹再三比对,果然发现,师父写字时会不经意地停顿,而这样的停顿竟也能在那份地籍上找到相对痕迹!
饶是如此,我仍然难以置信,又问道:“人的相貌会有相似,会不会是字迹也有相似?”
“不会,笔迹就像是一个人的官籍,世上绝没有两份完全相同的笔迹。”
世上绝没有两份完全相同的笔迹…
绝没有两份完全相同的笔迹…
无需多言,一切已是雪光惊电般的透彻。
难怪…
难怪他非要留在相府贴身保护我,难怪他对沈湄漠不关心、对书蓉形同路人,难怪他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愧疚和怜惜…
这份怀疑萦绕心头多日,如今终于得到证实,可我却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是庆幸吗?
庆幸自己终是没有失去他,庆幸他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庆幸他依然像从前那般庇佑我、照顾我,与我朝夕相对。
是怨恨吗?
怨恨他让我无端地承受死别之痛,怨恨他长时间将我蒙在鼓里,怨恨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伤心流泪,对却不对我坦白。
究竟是庆幸还是怨恨?我不知道。
然而,这是为什么?
我明明亲眼看着他断气,亲手为他整理遗容,亲手为他封棺…
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死?为什么要扮作沈洛?为什么要这般苦苦隐瞒?
还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我不知道,我统统不知道。
脑中轰乱作响,心里混乱如麻,我连自己是怎么样走出国子监的都不知道。我捏着那三张纸,浑浑噩噩地在皇宫里游荡,仿若被人抽去灵魂,整个人变作了一具行尸走肉。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一座陌生的宫殿外。此处僻静冷清,几名宫人正扫洒庭除。
遗珠殿?
我几乎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却从未听任提起过过这样一座宫殿。瞧模样,大约空置了不少年头,四周有些荒芜。但仔细看,却不难看出曾经的金碧辉煌。院墙外,几株桂花树枝繁叶茂,桂枝伸进院子里,清风过时,仿佛竟能闻到清甜的香味。
我正疑惑,忽然听见那扫洒庭除的小宫女说道:“昨日我听内侍局那边的公公说,今年正好是先帝驾崩的第五个年头,皇上打算重修遗珠殿,在此祭奠先帝呢。若是我们能借此机会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得到贵人们的青睐,到时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另一人说:“你想得倒挺美,太后命我们在此为先帝和元妃娘娘守灵,你还妄想出去?”
原来,这便是先帝元妃的寝殿——遗珠殿。
此事我曾听师父提过,元妃乃是燕国大公主,当今燕国王的亲姑姑。当年燕国王为巩固两国邦交,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先帝。大公主入宫不久后,无意间得罪了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王雅意,被先帝打入冷宫。后来,她在冷宫中诞下大皇子裴少桓,怎料母子二人却双双在一场离奇的大火中丧生。
说来也蹊跷,先帝驾崩之前,也曾命人重修遗珠殿。他御驾亲征,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之际,却不知为何,心心念念要回遗珠殿看看。
彼时师父初任丞相,便由他带领文武百官在此接驾。先帝临终前,召见的最后一个大臣是师父。我记得,王国师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试探师父手中是否握有先帝未公开的遗诏,大约也是因此缘故。
先前说话的那宫女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耳语道:“我听说…前任丞…姜誉…先帝遗诏…元妃死…太后…”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她的话语吹得支离破碎,传到我耳中时,便只剩下这几个零星的词句。
我不由扯了扯嘴角,哪有什么未公开的先帝遗诏?一切都是师父为了钳制外戚党而刻意编造的流言,好教他们以为师父手中尚有筹码,不至于太过横行霸道。这也是为何外戚党一直处心积虑要置我师徒二人于死地的原因。那些所谓的宫闱秘闻,大约也只能骗骗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宫女了。
江南六府知府陆续抵京,裴少卿将他们一一传入宫中,名为召见,实为审讯。面对天子君威,涉案之人不敢再有丝毫隐瞒,遂诚惶诚恐将地一切和盘托出,我和裴少卿都不曾想到牵连竟会如此之广。原来,此番在江南查出的只是冰山一角,外戚党在全国十余府侵吞土地超过万亩,所窃赋税更是难以计算。
眼下铁证如山,裴少卿认为时机已到,遂命我整理知府们所述证词和证据,准备发难。
对此,我早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遂进言道:“皇上,此案牵连极广,倘若一次便惩办所有涉案官员,无异于将朝堂进行一次大清洗,恐将出现权力断层,不利于朝政稳定。所谓擒贼擒王,此案主谋乃是王氏,只要严惩他们便足够了,且能一举两得。一来,可彰显皇上君心坦荡、大公无私,惩犯不避亲;二来,也可杀鸡儆猴,教那些从犯改过自新,往后怀着感恩的心为国效忠。”
裴少卿紧拧了眉间,轻声叹息道:“小嫣,你可知道,自从朕登基那一日起,便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从外戚党手中夺回权力,彼时朕羽翼未满,只得忍耐,一忍便是六年。如今夙愿终于达成,不知为何,真的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其实王氏也为许国做了不少实事,若不是他们如此嚣张妄为,朕也不至于…”
我知道他心有不忍,他这人总是太多情,太念旧情。殊不知身为帝王,最不需要的便是情。
“皇上,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舍不下王氏,他便收不回权力,便要一辈子做个受人摆布、看人眼色的傀儡皇帝,骄傲如他,怕是怎么也受不了的吧。
沉默良久,他说:“你说的对,就依你所言办吧。”
“皇上,北境一直由镇国将军王始安镇守,遥辇国表面示好,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您若打算收他的兵权,定要选好接替之人。”
“他在北境八年,与帝都王氏来往不多,此次审讯也为有涉及他的罪证。如果王氏之罪昭告天下之后,他没有异动,便继续由他镇守北境。如果他胆敢怀有异心,朕的人便会即刻取其项上人头。”
我暗吃一惊,原来裴少卿早已安排了人潜伏在镇国将军身边,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前倒是我小看了他。我压下心头思虑,垂眸道:“皇上说的是。”
午后,我坐在花架下品茶小憩。院中紫藤花已谢,碧绿的花叶青葱蓊郁。初夏的阳光分外明媚,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照射下来,洒落一地细碎斑驳的光影。
我端起茶盅,不动声色地瞥了“沈洛”一眼,道:“上次南下赈灾,李斐听闻师父尤爱品茶,特意送了五斤的明前龙井,可惜尚未来得及喝完,他老人家便走了。如此好茶落到我这个不懂品赏的人手上,大概也是暴殄天物。沈洛,你尝尝吧。”
只见他神色如常,小嘬一口,淡淡道:“确是好茶。”
“后天便是皇上二十一岁的寿辰,按本朝礼制,凡四品以上官员都要进献贺礼以慰君心,你说,我送皇上什么好呢?”
“皇上爱瓷,投其所好。”
“这个你能想到,别的大臣也能想到。况且,皇上每年过寿都有一大堆人送瓷,我再送瓷,肯定会被他批不动脑筋,没有新意的。”稍顿,我微微一笑,状似无意道:“不知道我答应皇上的那个提议,算不算是寿礼呢?”
“沈洛”似是一怔,抬眸望着我道:“什么提议?”
“皇上说要立我为后,若我答应,他便在朝中设立内阁,将相权一分为二,是为左右二相。左相理军政要务,右相理民生大计,左右二相并为内阁总管。即便我不当丞相,也可以入内阁议事,照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55石破天惊旧梦断(1)
他登时脸色煞白,眸中掀起万丈波涛,一向喜怒难辨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慌乱。那只端茶杯的手蓦然一滞,只听“哐啷”一声,瓷盅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茶水溅在锦袍上,氲开深深浅浅的一片。在我记忆中,他总是清贵淡定,遇事处变不惊,还真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若无其事地低头为他擦拭,笑叹道:“罢了,我自己再想想吧。”说完,我便要起身离开。恰在此时,忽觉腕上一紧,他伸手拉住我,声音略显沙哑,问道:“你会答应?”他的眼眸黑若夜幕,亮若星辰,深深地凝视着我,灼热的视线迫得我几欲窒息。
我走回他身边,俯□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对他说:“沈洛,你可知师父是谁害死的?是王氏。他们权势滔天,横行多年,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我当丞相连半年都不到,自己尚且没有站稳脚跟,如何叫相党的人听我吩咐?现在,单凭我一己之力,想要扳倒王氏无异于螳臂当车,难如登天。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他枉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皇上与我同道同谋,他说他愿意做我手中的剑,我为什么不答应他?”
他气息微窒,眼底沉着几分懊悔无措,微微动了动唇,似是有话想说。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里万般好奇,他打算同我说什么,是要告诉我真相吗?
然而,等来等去,等到的却只是他的黯然沉默。
不说?好,你不说我继续说。
我叹了口气,恍然而笑道:“师父临终前曾对我说,皇上素来待我真心,往后我可向他寻求庇佑,甚至将终身托付于他。现在皇上要立我为后,我答应了,好歹也是了了师父一桩遗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是…”
“嗯?”
可是什么?要提那支珠钗吗?
“沈洛”的脸色已是惨白如纸,清亮的眼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黯淡不明的水色,他颓然松开手,别过脸道:“没什么,你自己决定。”
你自己决定…
心头涌起阵阵失落,我多么希望听到他对我说“不要答应皇上”,无须任何理由,哪怕仅仅只有一个“不”字,也好过说“你自己决定”。
为什么?他究竟有什么苦衷不能明说?
既然他不愿说,我便不揭穿他,且看他究竟是何打算,横竖他不能顶着沈洛的脸过一辈子。
深吸一口气,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身快步离开花园。
依照本朝礼制,皇帝过寿,若有外臣前来贺寿时,应由帝后主持祭天仪式,百官与外臣朝拜献礼。晚间在宫中设下国宴,宴请外臣,以示邦交稳固。由于裴少卿尚未立后,祭天仪式便由他与王太后一同主持。
早朝,九龙殿上。
礼部尚书详细地汇报了寿辰准备的情况,得到裴少卿褒奖,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众爱卿还有何事要奏?”裴少卿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我时机已到。
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立马上前朗声道:“微臣有事要奏。皇上命微臣调查江南土地被窃一案,如今已有眉目。”
话音落下,殿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外戚党众人互递眼色,皆是惶惑不已。王国师面色稍变,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很快便又恢复镇定。
视线扫过殿上众人,裴少卿的唇畔勾起了一抹笃定的微笑,道:“如实报来。”
“微臣遵旨。皇上,这兼并土地、私窃赋税的主谋不是旁人,正是国师王旭尧和兵部尚书王子琪。他二人利用职务之便,与江南的某些地方官员暗中勾结,大肆圈地,假传圣旨,抬高赋税,迫使百姓变卖土地,流离失所。”
王国师冷笑道:“扶相,这里可是九龙殿,御驾跟前,说话可得小心些。没有真凭实据,千万不要血口喷人。你说老夫父子二人是主谋,拿出证据来呀。”
“王国师,您可是一国之丈,没有确凿的证据,本相怎敢随便指责您。皇上,请容许微臣传召姑苏知府、江都知府、会稽知府、定海知府和江南巡抚李斐上殿作证。”
听到这几个名字,老狐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惊慌。
“准奏。”
锦衣卫将众人押解上殿。在我的盘问下,他们一一陈述案情,如实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受到王子琪和王旭尧的指使,抬高赋税,杜撰买家,从百姓手中坑走大量良田。
我不失时机地拿出地籍和地契,并将截获的飞鸽传书一并上呈,道:“非但如此,在皇上下令彻查此案后,王国师还指使姑苏知府周瑾盗走地契,并向他通风报信,微臣秘密南下查案,险些遭其毒手。”我看了看面色铁青的老狐狸,笑道:“王国师,江南一众官员齐声指出你就是主谋,还有地籍、地契和你们私通的信件,如此铁证,够不够?”
裴少卿看完地契和私信,不冷不热道:“王国师,你送给朕的这份寿礼,还是天大的惊喜啊!”
王国师扭头瞪了我一眼,目光凌厉如刀,眼中满是细碎的恨意。我回以淡定的微笑,他冷哼一声,捏紧笏板,跪下叩首道:“皇上明察,这一切都是扶嫣栽赃陷害,她一直以为姜誉是为老臣所害,对老臣父子怀恨在心,所以假造地籍和信件,处心积虑想要至老臣于死地!如此毒妇,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