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相如此多娇 作者:碧晴
良相不要走,据说,我是个奸臣。
顾名思义,就是祸乱朝纲、蒙蔽君主的妖孽。
可我的师父,却是名满天下的一代良相。
害我背负骂名的罪魁祸首,正悠闲地坐在龙椅上,
非但欺负我、调戏我,还阻止我洗刷冤屈!
我含泪咬手帕:老娘不想干了!
皇上得意地笑:既然爱卿不想管理天下,便来管理后宫吧!
——
1扶家有女初为相(1)
近来,帝都流言四起。
其内容大都与一人有关,那便是本朝新任丞相,扶嫣。
新相上任本不足为奇,奇便奇在扶嫣是个女子。自许国立国百余年来,还不曾有过女相的先例。何况,她的衣钵之师乃是名动天下的一代良相——姜誉。于是,此事便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焦点,百姓茶余饭后的首选谈资。
有人说:“师父是个风神朗润、翩若谪仙的佳公子,怎料徒弟却貌若无盐,丑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扶嫣不满十岁便生生吓死了一头牛,真是作孽呀!若是往后有外邦使臣前来朝贡,见我朝丞相竟是个丑女,未免有损国威,有辱斯文!”
有人说:“长得丑算什么,最吓人的是那扶嫣日进斗食,一顿能吃一桶饭!姜大人为了养活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夙兴夜寐,早已积劳成疾。她却不知体谅师父,克制食欲,如今姜大人年纪轻轻便告老还乡了,我许国白白损失了股肱之才,委实可惜!”
还有人补充道:“不止这些。我还听说呀,扶嫣曾在朝堂之上当众调戏当今皇上,竟还色胆包天扒了皇上的龙袍,欲行逼|奸!难怪她上任之后,皇上接连数日未上早朝,想来是心有余悸。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连那一人都不放过。你们说说,这满朝才俊文武百官,还有哪个能逃得过她的手掌心?”
“那倒未必。”有人摇头反驳,“依我所见,放眼天下,还有一人能治得了她。”
众人齐声问:“那是谁?”
“自然是她师父姜大人了。你们想啊,姜大人的确是出了名的俊,可那扶嫣就算再怎么饥渴、再怎么如虎如豺,也决计不敢打自己师父的主意吧。这可是有违伦常,要受千秋万世之口诛笔伐!看得见,吃不着,其实她也不容易呀!”
众人哄笑不止。
总而言之,凡此种种怪力乱神的流言甚嚣尘上。一时间,人人谈“扶”色变。
小喜子与我说这些时,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引得过路宫人频频侧目。
我捏紧手中的笏板,表面很淡定,内心很忧伤——那传说中扶嫣,正是区区不才小女子。
我斜眼瞟他一眼,道:“小喜子,扶大人平日里待你如何?”
小喜子不假思索道:“自是极好的!扶大人简直比奴才的亲姐姐还要亲!”
“那你应该笑吗?”
“大人恕罪,奴才知错了!”他立马收敛嬉笑之色,狗腿地赔笑道:“其实这些不过是市井小民闲来无事乱嚼舌根,扶大人根本无需放在心上。若大人为此烦恼,不如启禀皇上,好让小喜子带人去将那些造谣之人统统拿下,发配边疆,永不超生!”
启禀皇上?我暗自腹诽,就裴少卿那毒舌刻薄的性子,要是教他知道了这些,还不知该怎么嘲笑我。
那么我就抬头望了望天边灿若锦绣的朝霞,摆出大度的模样,摇手道:“不必不必。所谓饱暖方可思外物。许国百姓能有此闲情雅致议论朝廷命官,想来是饱食暖衣、富足安乐,本相身为父母官,委实…甚感欣慰!”
小喜子忙附和道:“扶大人果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
从宣武门到御书房,所需不过是区区一炷香的功夫,这条路我也走过千次万次,却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漫长遥远。三月的帝都草长莺飞,年华暗换。晨风拂面,掠过几许若有似无的清香。可我的心情却不如这般晴好,怎么都有些沉甸甸的。
此事说来话长。
其实这丞相之位本不是我的,而是我师父姜誉的。只不过是由于师父近来身体日渐虚弱,不宜再为朝事操劳,这才由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顶上。
自十八岁入仕以来,师父便为国事尽心尽力,为百姓鞠躬尽瘁。五年前,他受命先帝遗诏,以顾命大臣的身份出任丞相一职,辅佐新帝登基,成为许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在他任上,大力推行新政,革除积弊,裁减官府冗员,放归军队冗兵,使得许国社稷安定,天下大治。世人赞他上比周公、下比孔明,乃是旷古难求的一代良相。
然而,也正是在那时,师父因操劳过度而大病了一场,自此落下病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再难支撑大局,于五日前辞官归隐。
姜相隐退,百姓纷纷喟叹可惜。至于丞相一职由谁接任这个问题,曾在朝中上下引发过一场激烈的唇枪舌剑。以国师王旭尧为首的外戚党极力主张由当今太后的亲弟弟王子琪接任丞相,外戚党在朝中横行多年,惹得不少老臣敢怒而不敢言,此番提议,自然是遭到了强烈反对。偏偏当今圣上裴少卿对朝政不甚上心,一时间相位虚悬,难以抉择。
最终,师父一道奏折,奏请由我接任相位。
我虽从小跟随师父,对朝政之事耳濡目染,却从未任过一官半职,一步登天原本万万不妥。师父绝不是拿天下大事开玩笑的人,兴许是另有打算也未可知。但裴少卿那厮与我自幼相识,素来不怎么对盘,不知这回他吃错了什么药,竟欣然同意。
此事遂尘埃落定。
我自幼孤苦无依,幸得师父收留,非但将我抚养成人,还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治国御人的大道理。其实,只要能让他高兴,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也甘愿,更别提是出任丞相。可我哪里知道,我的苦逼人生却也自此揭开了序幕。
我上任三日,裴少卿便罢朝三日,总是借口“偶感风寒、龙体违和”。三日来,我领着文武百官在九龙殿外苦苦等候,从天不亮等到晌午,每每等来的都是小喜子的一句话——传皇上口谕,今日不上早朝,各位爱卿该干嘛干嘛去吧!
人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身为丞相,怎么说我也得关心一下那位“偶感风寒、龙体违和”的圣上。于是,我便打算在今日早朝之前亲自跑一趟御书房,看看裴少卿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
从宣武门到御书房,御花园是必经之路。
孰料,前脚将将踏入御花园,我便听见一阵酥骨撩人的靡靡之音随风传来。
我浑身一哆嗦,抬眼却望见不远处的凉亭里,裴少卿正无比惬意地斜倚在湘妃塌上,听个小曲儿,左搂右抱,一脸销|魂的模样。
我瞥了瞥小喜子,“小喜子,皇上这是偶感风寒?龙体违和?”
小喜子看看裴少卿,复看看我,垂下脑袋笑得很是尴尬,“皇、皇上是这么说的。”言下之意与他无关。
我轻捏眉心,道:“罢了,你且去通报。”小喜子道了声是,一溜烟地跑过去通报。
只见裴少卿凤眸微挑,露出几许惊诧的神色,继而眼皮一掀,向我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目光。最终,轻轻一点头。小喜子迅速站起来,气势十足道:“传扶大人觐见。”
我扶了扶官帽,端着笏板走到他面前,跪下,恭声道:“微臣扶嫣参见皇上。”
沉默良久。
我疑惑,莫不成那小子当真患了耳疾?遂又加大音量重复道:“微臣扶嫣参见皇上!!!”
良久之后,一双描金绣凤的龙靴赫然出现在眼前,听得裴少卿不冷不热道:“朕的耳朵没聋。起来罢。”
我呸,真会耍威风!
我默默地在心里对他比了个中指,讪讪地爬起来,垂眸道:“微臣听闻皇上连日来龙体违和、心情不佳,特意前来向皇上问安。皇上既然抱恙,理应好生歇息才是,万万不可在此吹风受凉,更不可…”我看了一眼那些美人,故意用力咳了咳,没说下去。
那厮似是轻轻笑了一声,“扶爱卿啊…抬起头来跟朕说话。”
“微臣不敢逼视龙颜。”
“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我把头埋得更低,“皇上,君臣有别,微臣不敢造次。”
“是吗?可朕偏要你看着朕说话,你不敢造次,却敢违抗圣旨,嗯?”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我话未说完,一只白皙如玉的骚包手便抢先伸了过来,同时携来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他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那张欠揍的俊脸放大了数倍,瞬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裴少卿顺势将我扶起来,一把拉近跟前,迫我与他对视。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狭长的凤眸之中流光溢彩,隐约藏着几分锐利的笑意。
靠得这么近,彼此呼吸相闻。他湿热的气息肆意喷洒在我的鼻尖嘴角,如春风吹起野火燎原,惹得我阵阵战栗。
我顿觉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双腿不由得一软,险些扑倒在他身上,奈何面上还要强壮镇定道:“皇、皇上…请您自重!”
“自重?”他轻声笑了笑,反问道:“这里又不是九龙殿,朕自重给谁看?”
我自然知道裴少卿是故意要与我为难。回想从前,他是何等阳光开朗的少年,不知怎的便残成了如今这模样。
要说起我与他的梁子,当真是由来已久。
犹记得十二岁那年,师父初升吏部尚书,公务日渐繁重,遂安排我入国子监学习。彼时裴少卿仍在太子之位,他自幼聪慧过人,不满五岁便能熟诵武经七书。我与他同案一年,深受了他的“照顾”。他非但借我抄作业,还在我答不上夫子的问题时偷偷给我提示,偶尔也会替我罚抄。日常数久,我俩便培养出了深厚的“患难交情”。
后来有一次,他偷偷带了些燕国进贡的葡萄酒来与我分食。我酒量不佳却很是贪杯,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醉了。迷糊间,我只觉得身下一空,似是有人将我抱了起来。
四月的风暖意熏人,国子监内桃树缤纷,花影重重,粉色的桃花翩跹而落。我迷蒙地仰起头,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夺去了呼吸,唇上蓦地湿热一片。那气息有些熟悉,略带几分葡萄酒的甘甜醇美,却比葡萄酒更加醉人,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悄然离去。
我伸手抚了抚唇,仿佛被猫爪挠了心,恼得厉害,却又不知该如何纾解,口口声声唤的都是“师父”。
那人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是加紧臂力将我拥得更紧,我被憋得头昏脑胀,遂使劲捶打他的胸膛。结果不知怎地脚下一滑,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扭打作一团。
正当我威猛地将那人的外袍撕下时,只听“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
我看了看瞠目结舌的夫子和神情微妙的同学,复低头看了看被我骑在身下的裴少卿。此刻,他双颊绯红,神色羞恼,衣衫凌乱不堪,隐约可见美如白玉的胸膛。我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就清醒了,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乖乖,这事可千万不能教师父知道!
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此事很快便不胫而走,迅速传遍朝堂上下。人人皆道姜誉的徒弟兽性大发,竟在国子监内欲意逼|奸太子殿下,平白无故地带累了师父的名声。好在师父对此反应淡淡,只是叮嘱了我几句诸如“不可胡闹”之类的话。
然而,自此以后,裴少卿却是将我视若死敌,每每见到我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我想,调戏天子、强扒龙袍的传闻,大约也是由此而来。
虽说我扫了他身为太子的颜面,但也不能完全怨我。裴少卿明知我酒量很差酒品更差,却偏要拿酒给我喝,出了这等事也只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话不是这么说。”我沉下脸,正色道:“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受万民景仰,理应为万民表率,圣贤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上宜时时自省自身,怎可耽于女色而荒废朝政呢?”
他笑道:“啧啧,爱卿跟了姜誉那么多年,旁的没学会,净学了些迂腐古板的大道理。是他教徒无方,还是你朽木不可雕?”
说我可以,但不可说我师父。
我忍住心头不满,好言道:“师父受命先帝,辅佐皇上尽心尽力,是清正廉洁而非迂腐古板。微臣虽是朽木,但身为一国之相,理应上达天听、下理万民,直言劝谏乃是微臣分内之事。皇上已至弱冠之年,是时候将选后纳妃提上议程了。切不可再如这般,使后宫乌烟瘴气。家不齐则国不治,国不治则天下不平,必将贻害无穷啊!”
他替我扶好官帽,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脸颊,似真似假道:“既然如此,不如朕将后宫交由扶爱卿打理,如何?”
我面上一热,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皇、皇上说笑了…”
“君无戏言。”
等等,怎么不像开玩笑?
我忙道:“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呃,祖宗…那个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微臣、微臣要替皇上打理天下,怎可再插手后宫?”我硬着头皮道:“再者说,百行孝为先。师父将我抚养长大,如今他身体抱恙,我理应侍奉左右,一尽孝道才是,还不、不想成家…”
“你是不愿成家,还是不愿跟朕成家?”裴少卿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道:“扶爱卿啊,究竟哪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
额间青筋一阵乱跳,我终于忍无可忍,怒道:“姓裴的,你够了!”
“对了,这才是你。”他满意地将我松开,略一抬手,侍立一旁的美人便立刻如水蛇般缠上他。虽在暖风三月,春寒却依旧袭人,那美人却穿得甚是清凉,透过薄如蝉翼的衣衫,竟能隐约瞧见玲珑有致的身形。
简直…成何体统!
他拥着美人躺回湘妃榻上,半晌,皮笑肉不笑道:“朕就是喜欢看到你张牙舞爪、气急败坏的模样。温婉端举什么的,不适合你。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朕也累了,爱卿跪安罢。”
我:“…”(╯‵□′)╯︵┻━┻!!!
半晌,我强忍住将笏板砸他脸上的冲动,叩首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2扶家有女初为相(2)
经一番闹腾之后,裴少卿还是没有上朝,只不过今日的借口变作了“心情欠佳、无心理政”。我闷闷不乐地踏上马车,怎么想怎么觉得方才我被那臭小子调戏了。
话说裴少卿平日里素来避我如蛇蝎,从不靠近我方圆一丈以内,更别提有何亲密的肢体接触。今日却平白无故说什么让我替他打理后宫,假如不是故意调戏我,便是脑子被门夹了。
若是换做以前在国子监,我决计不会任他如此这般肆意妄为,非要撕他作业、烧他书本,然后再在他衣服上画上十只八只乌龟王八!
然而今非昔比,他是君我是臣,我须得谨记师父的叮嘱…我忍!
马车行得四平八稳,一颠一颠的还挺舒服。我本想倚着软垫小睡片刻,可心中却总有记挂之事——十日之后三月十五便是师父二十八岁生辰,我纠结了很久才决定要亲手缝一件衣袍作为贺礼。
此事说易不易,说难倒也不难。师父自幼教我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却独独不曾教过我刺绣女红。好在还有十天,我若是请熟练的绣娘来教我,应当来得及。
我心下正当盘算着,忽闻马声长嘶——书斋到了。
师父归隐之后,于帝都闹中取静之处开了一间兴言书斋,每日在此抚琴种花、读书品茗,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春阳煦暖,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重叠的光影。书斋后院,繁花缤纷,正当开得好。
师父着一袭浅蓝长袍,玉冠束发,质若初雪。他坐在花架下静静翻阅书册,娴雅之姿如芝兰玉树,似皓月当空。有风轻抚,五色缤纷的花瓣翩跹而落,肆意点缀他的肩头。
“师父。”我唤他,快步走过去。
“嫣儿回来了。”他放下书册抬头望向我,明眸温润,淡淡的笑容简直要将我的心融化了。
世人皆知,一代名相姜誉风华绝代,但凡见过他的人,无一不为他的风采所折服。而此刻,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美好却只属于我一人。
小时候我最喜欢赖在师父怀里,听他读书抚琴。只要闻到属于他的气息,我便会莫名安心。可不知从何时起,师父与我渐渐疏远。男女有别的道理我明白,我也知道女孩子长大了便不该再与师父过从甚密。然而每思及此,我这心里啊,难免空落落的,难受得很。
我想,师父总是希望看到我贤良淑德、温婉娴雅的模样,那么我就尽量保持淑女的形象,规矩地在他对面坐定,问道:“师父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嫣儿不用挂心。”师父掩口轻咳,脸色略显苍白。他替我斟了一杯清茶,温声道:“累吗?”
我摇头,道:“今日裴…皇上又没上朝。我以为他当真龙体抱恙,本想去御书房问安,谁知道竟看见他在御花园左搂右抱。”说完,我在心里补上一句:真是昏君!
他似乎早就料到,微笑道:“不用担心,明日他一定会上朝的。”
我不由疑惑,“师父怎么知道?”
师父端起茶杯小嘬一口,不紧不慢道:“皇上此举不过是为试探你罢了。眼下他的目的已然达成,明日自然会按时上朝。”
裴少卿是吃饱饭没事干吗?试探我做什么?我本想再问个究竟,但见师父似乎不想再多谈,遂转移话题,试探道:“师父,今日皇上还对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话?”
“皇上说,要让我替他打理、打理那个后宫…”
那端茶杯的手蓦然一滞,几滴茶水泼洒出来,落在白袍上晕开深深浅浅的一片。
我忙掏出丝帕替他擦拭,他貌似不甚在意地摆手,转头看向我,目光比先前深沉了几分,“不碍事,不碍事。”顿了顿,问道:“那,你怎么回答?”
我悻悻地收回手,偷眼将他望了一眼,垂下脑袋道:“…我说我要侍奉师父。”
师父似是怔了怔,抿唇一笑,道:“皇上可相信?”
“我说的是真心话,为何不信?皇上是这么说的…”我站起来,模仿裴少卿当时的神色语气道:“你是不愿成家,还是不愿跟朕成家?扶爱卿啊,究竟哪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
沉默片刻,他淡然道:“皇上跟你开玩笑的,不必当真。”
“徒儿知道。”我乖巧地点头,心里却说:裴少卿这哪是开玩笑,分明是调戏,调戏!
“虽说皇上并非你的良人,可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怎能一辈子跟着师父?”他拉着我坐到他身旁,伸手轻抚我额头,若有所思道:“这些年忙于政务,却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到底是师父的过错。如今你也十八了,是时候为你找个好人家了。”
已经不记得师父有多久没对我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了。我只觉得云开雾散,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草长莺飞,年华暗换…连这满园□都随之黯然失色。
可是,被这样的一个人悉心地呵护照料了整整十八载,还教我怎么喜欢上别人?
我急道:“师父没错,我哪都不去,谁都不嫁!说好要陪伴师父一生一世的,师父不要赶我走!”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个清婉的女声道:“扶相如此乖巧可人,姜大人怎么舍得将你赶走?”那厢医女沈湄手提红木食盒,莲步轻移,款款走来。
“下官见过扶相。”她向我施施然行礼,随即便自然而然地坐在师父身侧,取出药碗放到他面前,轻声道:“姜大人,药煎好了。”那望向师父的目光脉脉含情,如秋水潋滟,真真是我见犹怜。
师父道了声“多谢”,便端药喝了起来。
沈湄是太医院唯一的女官,师父的病一直都是她在医治照料。她的兄长沈洛是师父的门生,时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因而他兄妹二人与师父的关系也比旁人更亲近几分。
沈湄比我虚长几岁,连先帝都赞她聪明灵慧,加之生得弱风扶柳、色如春晓,朝中暗恋她的青年才俊多如牛毛,可她偏偏谁都瞧不上。
不是有那句话吗?一个女子若是心里有了人,旁的人再好也是与她无关的。导致那些青年才俊与沈湄无关的原因,正是师父。
我看了看她,复看了看师父,心下顿时明了了几分,勉强笑道:“不过是师父与我的玩笑之话,沈太医不必当真。”
沈湄微笑道:“玩笑话也未必都是假的。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姜大人看着扶相长大,自然是希望扶相能有个好归宿。扶相若是看中谁家儿郎,不若直接告诉姜大人,他也好替你做主。”
她这番话说得温文和善,在我听来却分外扎耳。我与师父说话,有她这外人什么事?
我忍住心中不悦,平静道:“扶嫣初任丞相,自当以天下大事为重。天下未定,何以为家。说起来,沈太医今年已至双十年华,好像也没成家呢吧?治病救人固然重要,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更重要呀。”
沈湄忽的双颊微红,含羞带却的视线在我与师父间来回游动,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