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轻快,却并不能减轻父母一丁点的担心,从得到消息,到赶过来,一路上夫妻两个都是一阵一阵的后怕,他们的女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啊,万一…万一出了事,要他们怎么向她九泉之下的亲生父亲交代?
春和抖了会儿机灵,可母亲还是满眼含泪的看着她,看得她也是心脏一阵一阵的抽搐,她抱着母亲,像受了委屈的雏鸟扑在妈妈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她说:“我多幸运啊,还有你们!可是知夏她,知夏的尸体腐烂变臭都没人知道,我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难过得快要死了,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所有的苦都让知夏受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啊,她那么优秀,却还没开始展露自己,就彻底没了机会。命运怎么就那么不公平。
“我不后悔,妈妈,我什么都没做才后悔呢!”
母亲藏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了,哽咽着对她说,“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死亡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太过寻常的事,得知知夏死的时候,也只是怀抱着一种同情和遗憾,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也仅仅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
他们知道女儿会难过,所以勉强同意她回江县来上学一段时间。
他们为女儿的成绩担忧,用一种理性而现实的口吻指责她做了一个很不负责任的决定。
却从没考虑过,知夏对春和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
知夏是春和在这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至亲至亲的人,是所有惨淡现实中最温暖最柔软的存在,失去她,不仅仅是一个生命的丧失,更是一种信念的崩塌,和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而他们,始终是太冷漠。
春和自然不会怪父母,毕竟知夏对养父母来说只是个还算熟悉的小孩,并无太亲近的关系。
父母来了,程景明自然要走了,他转而去照顾闫东,等案子移交法院,他就要归队了。
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春和知道的不多,根据保密协定,他不能透露过多信息。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确是个军人。
应该军衔还不小。
闫东伤还没养好就急着出院,据说案子出了一点小问题,他急着赶回去处理。
出院前他来和春和的父母告别,当年春和的养父秦正在鹿港市做检察官,后来调到滨海法学院教书,因为沈正锋的关系,闫东和秦正还算熟识,两个人在一起,就这起特大贩毒制毒案做了讨论,至于怎么判,不好说。
春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跑去找程景明,他在给闫东办出院手续,窗口前排了老长的队,他缀在队尾,并不像旁人那样脸上都是急躁,而是一派淡然。
“你什么要走啊?”春和凑到他身边,递了一瓶饮料过去。
程景明接过饮料,灌了一口,才说,“不急,我有一个很长的假期。”
春和点点头,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想问他案子结束后去哪,可又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忽然之间,仿佛两个人隔得很远很远了。
他比她年长了七岁,多了更多的人生经历,拥有和她完全不同的人生状态。
两个人之间大概也没什么交集了。
春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可又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心口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沉默了。
终于排好队,手续很快好了,程景明带着她去住院部。
春和肩膀的伤口还不是太好,因为她睡觉不老实,伤口愈合的很差。
人很多,他走在她身边,帮她挡着路人无意的碰撞,偶尔还责怪她一句,“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待着。”
春和也不反驳,只跟着他的脚步,仰着脸看着他,岔话题说:“你个子好高啊!”
“你已经感慨很多遍了。”
春和笑了笑,“我羡慕嫉妒恨啊!”
他抬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女孩子这样身高已经够了,小小的,挺可爱。”
虽然听出来他是在安慰她,春和还是开心了。
“那你喜欢吗?”春和问他。
他顿了片刻,回答她,“还…挺喜欢的。”
春和心口狂跳了两下。
但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其他的,春和不敢问。
很快他就要走了,春节一过,春和就要投入到学习的怀抱了,面对高考的压力,她更无法分心就想些有的没的。
唉,春和叹了口气,只恨自己生的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我有点儿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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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哒~
倾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8-26 18:30:01

第41章 被要挟

闫东亲自审讯了朱然,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时候刚刚重新调查陆知夏的死, 他和周奇一起对朱朱做了问询。
第一面朱朱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无辜,柔弱, 善良, 让人不忍心多问, 不忍心伤害。
那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过, 这样一位年轻而温善的女老师会做出违反法律的事情。
而现在, 明明过去没多久,闫东却觉得眼前人彻头彻尾改变了, 从相貌到气质,变得他差点认不出来。
倒不是有多凶相外露,但无端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朱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是坚决否认杜衡有参与这件事。
但是根据警方掌握的证据,杜衡很有可能是整个案件的主导。
“这个时候了, 你还要袒护他?”闫东大力地拍着桌子。
朱然眼眶泛着红, 情绪激动地吼着, “不是他, 我说了, 和他没有关系!”
还挺痴情, 这时候了还要藏着。
朱然本身罪名就不轻,陆知夏和赵钰涵两条命她都有直接参与,加上制毒贩毒,以及造成的恶劣社会影响, 最底也会判个死缓,多半是死刑。朱朱并不是一个文盲法盲,对此应该也早有认知,并没有抵死不认,但只招和自己有关的,其余保持沉默。
从这样的人嘴里套话,并不容易。
证据还需要进一步完善。
712抢劫案,特大走私案,以及女高中生被害案,三个案件合并为一起重大制毒贩毒案,但其中缺乏关联线索。
712抢劫案发生在十一年前,当时引起警方关注的就是玻璃银行地下室的大型制毒器具,当时有没收到一些毒品样品,后来黑市上流通的毒品中就有那一种。
但是警方多方追根溯源,并没有找到制毒窝点。
立案到现在,至今未破案。
十一年前朱然十四岁,还在上初中,那时候发生的事她不可能知道。
这个毒贩组织在十一年前甚至更早就出现了,一直断断续续研制新型毒品,和从国外非法流通进来的是有很大不同的。
当时的操控者是谁?并没有定论,但审讯了一些人,多数人嘴里有一个老板和前任老板的存在。
至于那个老板是谁,还无法准确确定,但程景明给出的信息是杜衡。
程景明是个卧底,但是这个卧底当的并不容易,潜伏一年多才通过皇庭和毒贩有接触,秦泽凯是皇庭的控场人,手里眼线颇多,他挖掘了程景明,企图让程景明帮助贩毒。
但程景明拒绝了,这是个冒险的欲擒故纵,但幸运的是秦泽凯上钩了。
秦泽凯一直在提老板,但其实真正的老板从来没有露过面,真正见过老板的只有朱朱一个人。
程景明后来被控制了起来,并不算是真正的拘禁,他活动自由,但是受监视,无法和外界联系。
同时春和也被监视了起来,但对春和的监视并不是很严格,只不过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来威胁一下他。
他和外界保持唯一的联系,是通过春和的,他寄送东西给她,写信给她,里面藏着他要递出去的消息,但那些都不是给春和看的。
他没想到春和能联系到他,并且猜出他的想法。
这其中掺杂着几分默契,他是有些动容的。
这姑娘年纪不大,却很有股机灵劲儿。
程景明是个聪明人,反应快,沉着冷静,还有恰如其分的残酷,他被派去缅甸的时候,是组织最脆弱的时候,老板急于转移阵地。
至于为什么要转移阵地,这起源于一件很巧合的事情。
因为陆知夏。
姑且称那个制毒贩毒的组织为代号毒巢吧!毒巢是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地下组织,有严格的阶层划分,各阶层互不认识,在江县这地儿,皇庭是毒巢的重要窝点,其实也不算窝点,就是一个联络站,皇庭是开俱乐部的,手里净干些龌龊事,开业最初的一年半载里,心思都花在和警方那边打好关系上了,那几年扫黄打非一个月来一波,皇庭愣是把姐儿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所以这地儿乱,越乱越能浑水摸鱼,毒巢也来掺一脚。
这些年民众手里有了点儿钱,刚刚从贫穷里释放出来,好像一瞬间无措了似的,有钱人开始放浪,家里好端端的太太不亲热,偏偏喜欢找外头的,姐儿们穿得衣服少,会说好听话,腰肢又软,胸又大,还会来事儿,他们就爱死了这消遣,有事没事找个姐儿坐坐,喝喝酒,睡睡觉,好消解那刚从贫穷释放出来的茫然。
原配太太们闹了也闹了,哭了也哭了,发起疯来甚至提着刀冲到皇庭的包房里,扯着姐儿们的头发骂着狐狸精。可男人们,该来还是会来,从不见少。
当人们无所追求的时候,会把性当做是一种荣耀,男人把能睡到更多女人当做是一种无上的荣光,这扭曲的三观,也渐渐影响到子辈,一些少年会把人女人当做是一种外在的装饰品,可以随时拿来装点自己东西。
皇庭老总的儿子陈淮深受这思想的荼毒,他十几岁刚发育的时候就开始睡姐儿,偷偷摸摸瞒着老爸,在昏暗的房间里和人整日厮混。
但毕竟年少,又带点儿天真,渴盼爱情,班上有个成绩很好的女孩子,长发柔顺,说话轻柔,性子温和,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带着光,整个世界都在发亮。
他暗戳戳动了心思,却不成想这姑娘心里只有学习,他一腔柔软变成恼怒,起了歪心,开始算计她。
陈淮继承了父亲的狠辣和商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陆知夏最后成功被他算计到手,他俯身站在地下场子的圆台上看着被脱光的陆知夏的时候,他痛快地笑了。
但是人性的矛盾又时时刻刻活跃着,陈淮最矛盾的一点就在,他明明讨厌极了陆知夏那副一身狼狈还是不愿意低头的倔强样子,把他弄到手边儿的时候,却又百般宠着,他甚至冒着危险带她去看罂粟种植基地,那地方不是他能去的,但陈老板培养继承人的意识很浓厚,陈淮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教他一些弯弯绕绕,陈淮其实并没有去过那里,只听父亲说过。
男人(少年的时候,男孩子都更愿意把自己当做男人看)在企图获得异性好感抑或者是崇拜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会去做一些愚蠢而荒唐的事。
陈淮带着陆知夏去了文清山,文清山有两个大的被圈起来的区域,一个是野生植物研究中心,一个是中草药园,这两片区域的位置很微妙,很巧合地卡在一片不易让人察觉的地方的入口,生生隔出来一个天然的隐秘场所,那个地方就种着罂粟,那时候正是好季节,妖艳的红花漫山遍野似的。
陈淮对陆知夏说:“跟着爷,以后有你的好日子。”那神情得意洋洋。
仿佛这一切已经被他收入麾下。
这件事后来被他老子知道了,免不了一顿削,之后就有视频交到警方那里,还是直接交给了市局,有眼线回来讲,老板就知道这地方迟早要被发现。
然后就开始筹备撤离江县的事情。
陆知夏是第一个被解决的,然后是陈淮,最重要的是皇庭,一手借刀杀人玩的娴熟,生生把皇庭给连根拔了,赵钰涵本不在计划之内,但显然她太多事了。
这一切,都有一个统筹全局的人在暗暗操控着,就是传说中毒巢的老板。
老板很低调,从未露过面,他似乎又什么都知道,拥有通天眼似的。
程景明卧底数年,不曾见过这位老板的面儿,唯一一次最有可能近距离见面的就是那次缅甸之行,老板有意撤到边境去,和缅甸那边儿打关系,没带多少人,程景明算一个,他是打前站的,老板最后才会过来,他本已经铺点好,没成想传来春和的消息,那消息如果不是毒巢故意透露给他,他怎么可能那么快知道,一边儿是缅甸的生意,一边儿是自己的女人,毒巢就想看他怎么选择。他最终请求回去,老板遥控指挥了几个人给他,并且热心地送了他一架直升机。
他不知道毒巢的人是不是怀疑了他,谨慎地递出信号,警方同时收网。
还是太匆忙了些,不然他可以等到那位老板的真身。
闫东问他有没有怀疑的人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杜衡,“没别人了,朱然在整个案件里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也是唯一个老板有过接触的人,那么证明那个人和朱然关系匪浅,我们早就排查过朱朱的人际关系,和周围人几乎不接触,天生的冷漠型人格,表面上可以与人为善,但是内心深处是很冷漠的那种人,这种人不容易交心,能让她死心塌地跟着的人,必然对她来说极为重要,在朱朱成长生涯中,贯穿始终,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人只有杜衡一个。”
闫东也倾向于这个答案,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甚至还要放人。
“我说过,和他没有关系,他就是个普通的教师。”朱朱再一次否认的时候,闫东去见了杜衡。
杜衡还待在精神病院,市局派来的专家对杜衡做了最新的鉴定,他的确患有精神类疾病。
“一个精神病患者,怎么可能总揽全局,这不合常理。”回来的时候,闫东对程景明说。
彼时程景明在春和的屋子里,给她削苹果吃,苹果皮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被他又倒掉了,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春和说:“或许…真的不是杜衡老师呢?”
程景明和闫东齐齐看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耳朵,“我们重新换思路,还是从朱朱下手,当初猜测是杜衡老师,是因为朱朱和他关系。但从另一个层面讲,朱朱之所以会回国,有没有可能不是杜衡老师要挟她?或者说,是有人拿杜衡老师要挟她?毕竟朱朱那种连亲生母亲都能亲手杀死的冷漠型人格,也不见得会因为自己的安危被人要挟。”

第42章 结局

很快就是春节了,春和身体好了些, 精神头也起来了, 跟着父母回了一趟滨海,在那边过了春节。
滨海的旧俗多, 整日都是忙, 大家乐呵呵, 时间飞快的过。
春和什么都不想, 每日吃好了就玩儿, 玩累了就睡,睡起了接着吃。见了许多往日的小伙伴, 被追问江县那一桩事,她捡了不紧要的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把几个小姑娘吓得够呛。
讲完她也恍惚了会儿, 是挺可怕的,但当时没顾得上, 那时候胆子是真大, 什么都不怕。
她没讲程景明, 却低着头想念他许久, 她日子过的自在, 唯一忧心的就是他过得好不好。
不过, 他大概也不需要她忧心,毕竟他都是个十足十的成人了,春和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瞎琢磨。还是管好自己得了。把日子颓废着过, 似乎忽然也别有一番韵味。母亲以前管教她多,这次大约看她刚刚受了一遭罪,对她格外放纵。
只是唯一不好的是,她似乎越来越圆润了。
她见着程景明那天,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最后扯着唇角一笑,“胖了些!”
春和一下子红了脸,羞愧的很,恨不得把这些天吃的食物都吐出来,吐干净了。
他捏了一把她的下巴,端详,又说:“胖些好看。”
春和一瞬间又笑了。
她在他面前变得有些局促,因为他年龄平白比她多了七岁,一下子好像他整个人都变一样,从男孩变成男人,虽然明明他还是那个样子,从样貌到神采,都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他是来滨海这边看她,年三十前的一天,他打了电话,问她:“我带了礼物给你,方便见面的话,发个位置给我!”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抖着声音在电话里问他,“你要来?”
他在那头“嗯”了一声,说了声,“已经到了。”
然后春和不正常的心跳就没停止过,直到在火车站接到他,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猛然跌回胸腔,安稳了。
他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军绿色小箱子,长手长脚,立在人群中分外扎眼,春和不得不再次感叹,他个子真高啊!又高又挺拔,人群里看一眼,绝不会认错。
“这里这里~”她踮着脚朝他挥手。
“几天不见,长高了些。”程景明大步走近了,揉着她的脑袋说。
春和就笑,“哪能啊,我回滨海连半个月时间都不到呢!”怎么可能长高。
他也笑,“我怎么觉得更久呢!”
最近闲下来,时间好像过的分外漫长。他笑笑,两个人上出租的时候,他递过来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春和打开来看,是一支钢笔,漆色发亮,嵌着金边,尾端刻了一排小字,春和拿起来看,是一行小楷,写着——春和景明。
四个字,春和心突突地跳,笔都握不住了,抬着头看他,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就那么愣怔怔盯了他好一会儿。
他被她盯的不自在,摸了下鼻尖,只说:“好好学习,等你考上大学,送你别的玩意儿。”
那就是还有再见的希望,春和又觉得,不需要问了,这答案便很好了。
过了会儿,春和换了个话题。
“你…妈妈呢?你没有陪她?”春和试探着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问错了。
他微微别过眼,唇角抿直了,“去世有些年头了。”父亲是个刑警,奔赴在一线,母亲又是个柔弱的人,父亲活着的时候母亲就整日提心吊胆,死去了,她的情绪也一日见一日差,后来遇到些别的事,都不如意,渐渐抑郁得厉害,他那时候在部队,高考没考,直接当了兵,后来在部队才寻思考了军校,时间总是少,很少有空回去。偶尔打回去电话,母亲都是笑吟吟和他讲话,有时候情绪不好他也没当回事,母亲从来都是那样的性子,直到后来母亲受不了抑郁症的痛苦死在清晨,他回想起过往那些蛛丝马迹,才明白些什么,追悔莫及。
但他也知道,后悔也没有用,这笔账,该算到谁头上,他明明白白,全记着。
春和说了声对不起,便不敢再多话,倒是他,适时转了话题,还是轻轻松松的样子。
今天是个喜悦的日子,他不能叫她不开心。
他本来要住酒店,春和总觉得大过年他一个人住在外面显得可怜,和母亲商量了,请人到家里住,他起初推辞,拗不过春和妈妈的热情,后来提了箱子,踏进了春和家的门。
老式小区,单位分发的福利房,有些年头了,从外面看挺旧的,进去了却意外的温馨明净,春和妈妈热情地请他进来,就连严肃板正的春和爸爸也难得露了笑,和他坐在一起寒暄着,倒是春和,明明和他最熟悉,却一句话也和他说不上,只好跑前跑后,端水给他,又洗了水果,亮晶晶一串水晶葡萄,塞到他手里,他含了一颗,春和眨巴着眼问他甜不甜,他顺手塞给她一颗,两个人同时一顿,春和妈妈从厨房出来,指着春和的脑袋,“这么大了,不会自己拿?还要你景明哥喂你啊,也不害臊。”
程景明笑着说了声“没事”,倒是春和,借口上厕所,红着脸逃跑了。
晚上的时候,春和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他,说:“我睡书房。”
书房摆着一张榻榻米,很短,春和觉得若是让他睡在上面估计连腿都伸不直。
他那身高啊,春和还特意比了比自己卧室的床,幸好不是小床,不然得委屈了他那双长腿。
晚上的时候,程景明失眠了,女孩子的床,粉嫩嫩的,房间的墙纸都是粉色调,刚进来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妈给我布置的,有些夸张。”他本不想睡这里,毕竟女孩子家的闺房,但她家似乎不避讳这些,她妈妈还一直劝,客房好久没收拾,里面乱的很,让春和睡书房,刚刚好。
春和怕他不自在,特意换了一床新棉被给他,但躺在床上,鼻尖还是有她身上的气息,说不上是什么味儿,或许是沐浴露,又或许是洗发水,还有一点点牛奶的味道,再或者是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他脑子有些浑。
想起她以前睡他的床,她每晚都要翻来覆去很久,他只当她睡不着,现在想来,或许和他心思差不多。
可能是最近闲下来,经常能想起她,想起两个人住在一起那段时间。
那时候他带着任务,她带着仇恨,虽未明说,却显然是一致的目标。
那段时间是真的忙,什么事情都要考虑,情绪绷的很紧,害怕一个闪失又错过机会,想很多事情,也做很多事,偶尔关注一下她,都是奢侈,她也并不需要人担心,谨慎,冷静,又聪明,是个很好的搭档。
有时候他甚至会忽略她的年纪,把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待。
可有时候看她的样子,又分明知道,她还是个小姑娘。
这想法,矛盾的很。
春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腹部中了一枪,好容易清醒过来,才发现是膀胱憋了深重的尿意,睡的沉,醒不来,所以才做了那样的梦,她困的很,平日里白天都要睡好一会儿,今天程景明来,她精神亢奋过了头,晚上拖到凌晨才睡下,起夜都起不来,厕所在主卧对面,春和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摸索着开了灯,小便完又摸索着回去,脑子一时犯浑,拐进了自己卧室,偏偏程景明没锁上门,她就这么直直闯进去了。
扑上床掀开被子钻进去,触到他身体,她才猛地清醒了,连忙抬了手,身子立时缩到床边,只盼没吵醒他,不然这乌龙就大了。
她悄悄溜回去的想法却被他抬手攥住她手的动作彻底打断。
他半折起身子,半开玩笑地说:“知道你睡我卧室的时候,我为什么总是替你把门锁上了吧?”
黑暗里,春和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明哥,我不是故意的,睡糊涂了。”可怎么解释,都有一种自己强行占便宜的感觉。
她要去开灯,他拦了一下,“别了,我没穿衣服。”
春和脸更红了,一脸欲哭无泪地说:“那你还不锁门?”
他老实回答,“我不会锁。”
春和了然,她屋里的锁是有些奇葩,她忘记告诉他怎么用了。
他在黑暗里扯出一个笑,他是没想到,有人会半夜摸进他房间,还直接钻到他被子里,好在她反应快,不然她一手抓到不该抓的,他都不知道该不该醒了。
春和一只脚在床下,一只脚还在床上,身子一半撑在床上,这姿势保持久了挺难受,她干脆坐在床沿,他也坐直了,屋子里不算特别暗,窗外的路灯还有微弱的光透进来,能看清他的轮廓,隐在黑暗里,两个人相对坐着,呼吸近得就像在耳边。
春和又说了声“对不起”,他倒是笑了,“好了,别道歉了,我又没**。”这笑话可真不好笑,她脸更是涨得红,心口又突突地跳,跳得厉害,她下意识就想逃,可他手还在她腕子上捏着,不轻不重,春和却不敢挣脱。
倒是他先松开了,“回去睡吧!”
春和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溜了。
这一夜,自然是睡不着了,躺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总觉得能听见他呼吸,就落在耳畔。
第二天醒来,顶着一双大号的熊猫眼,低着头,都不敢去看他。
哪知道一抬头,他也是一双熊猫眼,顿时乐了,指着他眼睛笑。
春和妈妈出来,也看见,扯着他问,“是不是睡着不舒服,怎么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老老实实回答,“我睡眠浅,经常是这样。”
春和立马点头,“嗯,是这样。”
至于究竟是怎样,两个人相视笑了,心知肚明。
滨海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古街古树,一出门像是穿越回了上世纪,别有一番味道,这里常年有拍电视的人过来取景,春和带他出去转,就看见一个剧组,在清坊那边拍一场打戏,威压吊得高,女演员穿着广袖袍服,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脚踩在青砖黛瓦上,稳稳一落,长剑下压,对着面前人说:“今日我若命丧于此,你可悔?”
周围静悄悄,围观的人也不说话,被那肃重的气氛带得心下难受。
春和也难受,缓缓的,看见男演员把手里剑扔下了,上前一步,脖子抵上面前人的长剑,仰着头,只说:“悔,所以不若你杀了我,我倒是会更好受些。”
女演员的剑抖啊抖的,满脸都是泪水,春和就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杀,可千万别杀!
离开的时候,程景明买了糖葫芦塞到她手里,笑她,“就是一出戏,你这是哭什么?”
春和一抬手,才摸到脸上的泪,被寒风吹得又凉又痒,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是难受啊!
他没了脾气,拿手给她擦,叹了口气说:“果然女孩子就是水做的。”
春和又破涕而笑了,他也终于露了笑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那天你出事了,我也后悔,倒不如让人一枪崩了好过些。”
春和不哭了,也不笑,只怔怔看他,像是在琢磨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天黑了,两个人才回去,坐最后一趟班车,年三十的夜里,车上没什么人,春和和他坐在最后一排,肩并肩,路两边的霓虹一闪一闪地往后跑着,车上人的面目被光闪的一明一暗。
起初没人说话,到最后,他睡着了,头歪在窗户上,春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凑过去,在昏暗不明的公车上亲他的脸,很轻,像羽毛轻扫湖面,然后她就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春和知道,就算是这样轻,他也是醒了,因为看见他睫毛在轻颤。
春和坐直了,他却还在“睡”,她就借着这股胆子,低声说:“明哥,我喜欢你,等我高考完,我们谈个恋爱吧?…你不回答,我就当是默认了啊!”
程景明没睁眼,只握住了她的手。
春和想,这算是回应吧?
然后禁不住笑了。
分别总是来得很快,年初六那天,春和就要开学了,春和还是想回江县上学,学籍转来转去也麻烦,去那边还能陪陪祖母。
提前一天的时候,母亲要送她回去,她拒绝了,说自己可以,母亲担心的是春运,火车上挤得都是人,不放心她一个人。她却说:“是啊,你看都那么多人了,你就别给火车添负担了。”
最后是程景明答应春和妈妈安全把她送到。
两个人踏上回江县的火车,票紧张,只买到坐票,车厢里拥挤不堪,人塞在里面,连动一下都是问题,十几个小时坐过去,下车的时候腿都肿了。
程景明帮她提着箱子,她一瘸一拐跟在他后头,捏着他的衣角,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反观他,一身轻松,完全没异样。
他叫了闫东过来接,出站口就看见了人。
闫东从市区那边特意赶回来江县,看见春和先和她击了掌,笑着说:“你这丫头,鬼机灵似的,脑子倒是真灵便。多亏你,不然哥连这个年都过不了了。”
他是在说杜衡的事,原本都以为杜衡是幕后推手,而且所有证据也都指向他,所以就忽略了这其中的蹊跷。
线索得的太容易了,好像一股脑全都涌出来了,根本就不用费心就查。
“让我猜一猜,是不是杜太太?”春和歪着头问。
闫东激动地拿手指她,然后才重重点头,“没错!来来来,说说你的看法。”他扯着她走,倒是真好奇她是个怎么猜法。
春和其实没什么看法,就是直觉,如果真的要说看法的话,“手帕!我跟着朱朱去见过一次杜衡,那时候看见杜太太手里拿着一个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图案,那个图案恰巧就是知夏绣在旗袍上的那个金雀图。那天杜太太说那是杜衡老师的学生送的,那时候我一直在思考和知夏一块去祖母那里的男生,没考虑过杜衡老师的学生,为什么要送手帕给他,还是个女式的?我一直觉得杜太太有些蠢,当然,不是骂她,就觉得这种女人很没主心骨,又很傻,可后来仔细想想,就觉得很可疑。”
“没错,那女人伪装术高超的很,被我们逮进去的时候,还是一副乡村没读过书的中年无知妇女的样子,在拘留所诚惶诚恐地哭闹。后来证据一个一个砸下去,才露出原型,那女人就是个变态,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天生的变态杀人狂。”闫东摇着头,不忍回想。
杜衡也逃不了干系,他是受害人,也是施害者,杜太太比杜衡年长十一岁,在杜衡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对其施行性侵,杜衡年幼的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慢慢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心理负担,而且杜太太又设计杜家长辈让杜衡娶她,杜衡又恼怒又恨,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勉勉强强娶了,内心越来越绝望,他骨子里渴望自由恋爱,但因为这个又讨厌女人,这矛盾是他后来患上精神分裂症的重要引线,杜衡后来心思越来越阴暗,联合皇庭的人,以奖学金发放的形式,对家庭条件不好或者家庭关系不好女同学施行侵害,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这能满足他内心那股无处发泄的邪恶。这些女同学往往会因为害怕得不到奖学金或者被父母打而不敢诉说,忍气吞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些被他侵害过的学生,会送到皇庭去,明码标价,当做姐儿一样处理,十六七岁的年纪,花一样,有些人就喜欢吃青的,价格能抬更高,这要是陈宏志为什么愿意每年捐那么多钱给学校的原因,从来都不是怀着一颗良善的心。
知夏最初之所以进皇庭,并不只是因为陈淮要他去补习功课那么简单,而是因为,她的确因为杜衡的缘故变成了个姐儿,这也就是为什么春和和陈淮打架那次,陈淮信誓旦旦说春和本来就是个姐儿,让春和不信去皇庭查的原因。
春和隐忍着听完了,狠狠地咬着后槽牙,额头青筋都绷了出来,有种深入骨髓的痛,一直在胸口蔓延,程景明看不得她这样,忽然把她搂进怀里,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春和起初小声呜咽,后来放声大哭,闫东和程景明都不敢劝她,任她哭,哭够了,才伸手去帮她擦眼泪。
春和什么也没说,程景明也没开口,这事情,无法劝解,只能等她慢慢消化。
上车的时候,春和才说了第一句话,她问:“判了吗?”
闫东忙答,“一审下来了,朱然判了无期,杜氏夫妇都是死刑…”
春和点点头,只说:“那就好!”
开学的时候,杜衡的事被学校捂了起来,校长亲自找了春和,委婉表示,“这件事,还是不适合告诉学生们,让学生接触太多阴暗面的东西不好,你说是吧?所以啊,还是要请你保密。”
春和没说话,转头写了一篇文章,老长一篇,满校园传着看,是篇小说,名字叫《祈祷》。
主角是个女高中生。
春和在开篇写——
“这是个很明媚的天,但有一个不甚明媚的我。
大刺刺的太阳下,所有人等着发奖学金,而我祈祷着快回家去。
你看,恶魔们张着爪牙,快要把我吞掉啦!”
你看,恶魔就藏在我们中间,为什么要选择视而不见?就该把他的恶形撕扯在阳光下,让他永生永世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永不被原谅。
那样,她的知夏才不算枉死。
我祈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也祈祷,寒冬过后,春和景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