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风声里,他再未说一句话,抬步离开。
辛娘随之转身,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如丢了魂一般,久久伫立。
——
摇欢回了后院,刚要迈进房间,便听假山过隙处传来一声急切的脚步声。
她耳朵悄悄竖起,已经迈进屋里的一脚默默地收回来,转身看去。
四十多岁的管家娘神色焦急地疾走过来,没见到辛娘,语气里更带了几分急迫:“摇姑娘,你可知道我家主子在哪?”
屋里的神行草已经闻声走了过来,面色古怪地看了眼管家娘,费力地拉了拉摇欢的袖子。
被拽的一晃的摇欢不太高兴地蹲下来,还不忘摸摸神行草头顶为了遮掩她那两根草叶而戴着的毡帽:“小矮子。”
神行草翻了个白眼,覆到她耳边,压着声音快速说道:“孟冲带了道士来捉妖。”
摇欢错愕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用眼神询问:“我暴露了?”
神行草摇摇头,见管家娘心里一叠声地焦急催促声,示意摇欢先回答人家。
摇欢指了偏院,等管家娘匆匆离去,才问道:“那些蠢道士来捉谁的?”

自然是辛娘。”神行草望了眼将暗未暗的天色,吐了一口气:“帝君不在,我只能委屈些,陪你一同去看看了。”
现在轮到摇欢翻白眼了,她上下扫了神行草一眼,嗤笑道:“就你这小身板……”
神行草拿眼瞪她:“小蠢龙。”
他嫌弃地一点也不客气,顿时惹得摇欢一个暴脾气开始撸袖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神行草才不蠢,一甩头,格外硬气:“不说。”
摇欢:“……”怎么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等摇欢,神行草吵吵闹闹地到辛府门口时,辛娘已经赶来了。
上次孟冲闹事过后她便又买了几个强壮的护院,又给府中下人敲打了一番,今日孟冲又带人来闹事,早已有了防备的护院这会全部拿着家伙,严严实实地护在府门前,凶神恶煞地拦住以孟冲为首的一行人。
此时天色将暗,家家户户门前都点上了灯笼,可这会红澄澄的烛光映在人脸上有说不清的诡异感。
孟冲本就想把事情闹大,一路高声喊话早已引得不少人聚在了巷口观望。
辛娘一出来,他的气焰便更是嚣张,抬手指着辛娘,开口第一句便是:“她就是道长所说的妖精!”
孟冲那日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憋屈,正郁郁不得志时从辛府逃出来的辛儿来寻他,一句话点明了方向。
他早先便觉得辛娘来历神秘,又有辛儿言之凿凿地说辛娘的后院里藏着来历不明的人,那从不允许人进入的后院有一妖物,她又时常看到辛娘行踪诡异,立刻便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连忙去请了道士来捉妖。
当然,捉妖不过是个嘘头,无论这事真假,他要的都是辛娘身败名裂在长央城里待不下去。到时候霁玉楼和这辛府,便是他的。
辛娘骗婚在前,也不怪他不仁义了。
这么想着,孟冲的底气又足了些,领着手下的打手一个箭步冲上去,在辛府护院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缴了他们手中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人都围了起来。
辛娘眸色冷沉,不动如山,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孟冲,半晌才咬牙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冲一笑,转身对蜂拥而来看热闹的民众说道:“这辛府的女主子曾是我孟冲的妇人,多年无所出又不敬公婆被我休弃。前几日我得知这妇人还是我孟家妇时便不守妇道和一男子私通多年,前几日我上门讨说法被这妇人用妖法赶了出来。
这妇人贴身丫环不堪忍她欺凌几日前从府中逃出寻我求救,说这妇人后院就养着那奸夫,人妖毕竟殊途,那奸夫一向康健如今病重虚弱卧床不起。我心中惶恐,便去山上寻了道长,今日只为求证此事,也好还长央城父老乡亲一个安心。”
这似真似假的一番话说得人心浮动,皆看着辛娘指指点点起来。
长央城并不大,辛娘是霁玉楼的主事,又是被夫君休离后独自生活的女子,往日流言虽多但大多是敬佩羡慕辛娘这样的女子。如今听了孟冲的一番话,不管什么心态都被煽动了起来。
孟冲请来的道长一直没有开口,听得身后人言议论纷纷,这才迈前一步:“贫道乃清心观樊真,师承观主,今日受孟公子所托前来一看,这辛府果真是妖气冲天。”
清心观是长央城内数一数二的道观,香火极旺,清心观的观主接过御驾,极得人心。虽未听过樊真之名,可这名头一端出来立刻信服,当下又惊又惧,指点着辛娘的人言声越来越大。
摇欢何时受过这种气,她不如辛娘沉得住气,当下轻飘飘地问道:“哦?是什么妖啊?”
摇欢站在门后,是以刚才并未有人注意到她,此刻见她从门口迈出来,那天姿国色的容貌如同自带神光一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摇欢很是享受被人注视,她轻轻地撩了撩披在身后的头发,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樊真面前,双手环胸望着他,笑眯眯地问:“我素来没有见识,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
她上下打量了樊真一眼,不掩眼中的嫌弃,嗤道:“妖物最擅惑人心智,道长斩妖除魔道心一定很稳,可为何长得如歪瓜裂枣一般,还贼眉鼠眼地看着我?”
樊真哪是什么正经道士,初初看到摇欢眼中难掩惊艳,被她这么不冷不热地嘲讽了几句顿时恼羞成怒了,出言反驳怕失了风度,还未说话呢,旁边的孟冲已经腿一软,跟见鬼了一般抖着手指指着她:“是、是你……”
摇欢眨眼。
孟冲颤抖着唇,浑身像是被泡在冷水里刚捞出来,一阵发虚。
他平日不学无术唯独记性好,这个声音他一直记得,正是万花楼当选花魁那日的桃木仙子。他此时已不知她是仙子还是鬼怪了,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摇欢装大尾巴狼是装惯了的,丝毫不觉得心虚,仍旧把矛头指向了樊真:“姑奶奶不才,平日也爱欺负妖精,落在我手里的妖没一个不是哭天抢地求我放过的。”
她眉目一转,笑得格外明艳:“可从来没听过樊真道长的道名,不知你今日来这里捉什么妖呢?”
人群里不知何时到来的和尚轻押下斗笠掩住唇边的笑意,那双隐在斗笠遮掩下的双眸深邃,此时正注视着门口几句话就大杀威风的摇欢,微露笑意。
“呵。”樊真恼极,冷笑一声:“倒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摇欢转了转脑瓜子。
已经读到摇欢心中所想的神行草“噗”的一声捂嘴笑出声来,下一刻,果真听摇欢又开始瞎认亲爹。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你那观主遗落在外不愿承认的私生女,来长央城便是为了认亲的。”这一句话抛出去的威力就如同摇欢听到神行草说帝君偷亲她一样,震惊得吃瓜群众手里的瓜都掉了。
凡人对名声看得极重,尤其是女子,好的名声能高嫁一等。更何况摇欢开罪的是清心观的观主,那观主是修仙人,哪有正常人敢这么瞎开玩笑?
是以当下听八卦秘辛的幸灾乐祸比理智思考将信将疑的人多多了。就连那樊真都瞪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真要被摇欢言语之间的诚恳给骗过去了。
眼看着这扬名立万的大戏被她胡搅蛮缠毁成了四不像,樊真一时恼怒,脸上神色狰狞,袖中摸出的黄符径直往辛娘额头贴去。
摇欢站得近,他掏符之时她便留意了。虽然心知这些没有真才实学的道士大多骗吃骗喝骗愚昧的凡人,那些黄符除非厉害的道士,否则对妖精的伤害就跟挠痒一样。但她还是先一步抢了他手中黄符几下撕了个稀巴烂,往地上一摔,一脸欠扁地摊手:“就这点本事?”
她摊开的指尖有被黄符烧灼的痕迹,虽浅,远在人群之中的和尚却看得清晰,他眉心微蹙,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樊真的黄符被撕,是真的如同被眼前这女子打了脸一样,觉得脸疼。他的怒意在胸腔里排山倒海,他却暗自压下去,咬牙死死地看着她。
那眼神带着凉意,就如毒蛇吐信,让人毛骨悚然。
辛娘眉头一皱,拉过摇欢挡在身后。她千年道行,早已不惧这样的道士,是以在樊真面前仍旧冷淡着一张脸,巍峨不动:“我一个被夫家休离的女子独自生活已是不易,道长又何必因那香火钱为难于我。孟冲垂涎我财势,其心昭然若揭,道长千万别被他蒙蔽了。”
樊真冷笑一声:“我虽不知你是何妖,但凡妖精都掩不住妖气,你多说无用。”
摇欢“嘿”了一声:“给脸不要脸啊?”
话落,她一伸手就要去抓道长盘在头顶的发髻。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手腕,手的主人正含笑望着她,另一只手立在胸前,轻道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有话好说,别脏了手。”
摇欢顺着那只手看去,面上凶煞尽消,她打量着面前戴着斗笠的俊美和尚,莫名得觉得很是熟悉。可那五官以及他说话的声音,都陌生得她无法怀疑。
她歪头打量了一会,目光仔细地梭巡过他的双眼,后者不躲不避任由她打量,语气还甚为平和:“路遇此地,忍不住多管闲事了,还请勿怪。”
躲在门后的神行草现在只想捂耳朵。
因为他现在满耳朵都是摇欢跟传音筒一样一直重复的声音:“是不是帝君?是不是帝君?是不是帝君?”
小蠢龙想帝君想疯了……

第四十八章

辛娘在这和尚出现之初就已经留意了,比起眼前能看得清深浅的清心观樊真道长,以及不知死活的孟冲,这不知何时出现的和尚高深莫测,反惹她忌惮。
她颔首微笑,语气十分客气地婉拒:“大师乃出家之人,这些凡尘琐事小女子不敢叨扰。”
话落,她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他仍握着摇欢的手,正欲提醒,就听一直紧紧盯着和尚的摇欢面色狐疑地说道:“男女授受不清,大师这样握着我的手,我不清白了。”
和尚微怔,随即勾唇轻笑,看向摇欢的眼神也略有深意。
那深邃的眼瞳里似饱含着千言万语,可临了,却只是一声“抱歉”,然后松开她。
没有人察觉到,他放开手的刹那,摇欢手指上原本被樊真那黄符灼伤的地方已恢复如初。
门后的神行草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趴在门缝上,拿眼瞧这和尚。
他面戴斗笠,身上背着行囊,似是远行的模样,可那僧衣齐整干净,实在看不出在外远行过。若是换身衣服,估计没人觉得他会是个僧人。
更更更要命的是,这是他遇到的人里,第二个听不到心中所想的人。
第一个是帝君,帝君元寿都不知多大了,估计辛府里所有妖精的年龄加起来也不过他的一个零头而已,再者法力高强者听不到才是正常的。结果现在冒出一个只是凡界的普通修仙者,他居然也听不到!
他气鼓鼓地蹲在门后,摘下毡帽摔在脚边,露出头顶两片翠绿的草叶,然后很费劲地把草叶从门缝里伸出去……
离得近的护院正在神游,家中的美娇娘还在等他回府吃饭,等会路过屠夫家得记得割些肉回去,再带些娘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哄她高兴高兴。
他面色一派严肃的想着,板起的脸上因眼角边那道狰狞的伤痕而显得格外恐怖。
然后他美滋滋美滋滋的,眼角余光就瞥到了从门缝里瞬间长出的两片草。护院眨了眨眼,神情困惑地转头看去。
这门缝实在有些小,神行草好不容易把头顶的草叶塞进门缝里,还未舒一口气,第一个听到的声音就如同惊雷般,把他吓懵了。
那护院左看右看那翠绿色的草叶不顺眼,悄悄地伸手想去摘下来,手还没挨到草叶,空中破风声一起,路边一粒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迅疾地打在了他的手腕上,那剧痛震麻了他的整条手臂,一瞬的脱力让他连另一只手上的大刀都拿不住,哐当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个空档,神行草飞快地缩回脑袋,心有余悸地摸着他头顶那两大宝贝,透过门缝看出去,一眼对上了原本背对他的和尚的视线。
他眼里似含着笑意,和他对视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移开。
神行草捂着头顶的草叶,整根草懵在了原地。
他刚才,他刚才……分明听到那个和尚对他说了一声——“嘘”?
护院的动静惊醒了各怀心事的几人,辛娘先回过神,对着府门前久久不散且有听闻这边热闹越聚越多的人微微一福,转而看向门口面色铁青的樊真,温声道:“道长不如进府一叙?”
樊真被摇欢杀了次威风,早不敢轻敌了。
他不知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是何来历,但这耍赖的功夫却是一顶一的,毕竟连黄符都敢撕,实在不是一般妖物。
樊真平日里虽不学无术,却极为尊师重道,刚才那口气还没讨回来,哪里咽得下去,又惟恐这看着狡猾的美貌女子再口出狂言毁他师父名声,铁青着脸一挥道袍先迈入门内。
道长一走,府外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声立刻便小了下去。
原本已经偏信辛府藏着妖怪或许这辛娘就是妖物的民众,这会见辛娘礼仪周全的把道长迎进去,一时也不知到底是何情况。
等道长进府,辛娘似才想起孟冲,转身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凉薄比这凛冽的寒风还要凉上几分。
他刚才一时沉浸在发现摇欢就是万花楼曾出现过的桃木仙子的惊愕害怕里,被这眼风一扫,背脊凉飕飕的,如置身于冬日冰湖,冷得他发颤。
辛娘微垂下眼睑,冷淡至极地伸手作请。
孟冲脚步迟疑,后背发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心底深处漫开来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这种想法刚浮上心头,后背就被人推了一下,他脚步一个踉跄往前走了两步。
他怒而回头,却不见任何人站在他的身后。
辛娘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了眸:“请。”
孟冲挺了挺腰背,这会掉头就走不免有些下面子,只能按下心中恐惧昂首阔步地迈进门内。
摇欢心里鬼主意多着,正盘算着等孟冲进去她就兜头暴打他一顿。眼见着他前脚迈了进去,赶紧低着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站在摇欢身侧的和尚见状,丝毫不觉自己是个与此事无关的局外人,格外自然地抬步跟上。
管家娘已经频频扫了这不请自来的和尚好几眼,正要出手相拦,刚上前几步就被辛娘挡住去路。
来者不善请进府内也好处理。
她心中计策已有,抬手轻轻握了握管家娘的手心,接着袖子的遮掩往她手里递了一大袋银钱。
管家娘触手便知手中何物,面色疑惑地看了眼辛娘,见她眼色扫过门口拧眉正待发作的打手们,心中顿时了然。会意地微低敛下头,不动声色地把那袋银钱收进了袖子里。
孟冲迈进府门后,两侧围守大门的护院长刀入鞘,抬手便欲关门。
孟冲听得那吱呀的关门声,心神一凛,回身阻止:“我的人还未进来。”
辛娘眼波一转,望向外围不知何处的打手,按下心中冷笑,故作不懂道:“樊真道长已入内了,还有哪些人?”
话落,循着孟冲的目光看去,仿似恍然大悟一般:“我府中多女仆,他们满身横肉又佩戴刀剑,恐惊了家中仆役。我已让人守在府外,等围观的人一散去就迎进偏门,茶水伺候不会怠慢。”
她的语气柔婉,一如初见时那样温柔可人。
孟冲心中满足,又被她这幅模样唤起往昔的情分,当真以为辛娘恐他生事坏她名声。当下心中惧意一散,也不怀疑辛娘话中真假,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辛府大门渐渐关上,管家娘看了紧紧闭合的朱红色大门,脸上带了几分笑,盈盈走到孟冲带来的打手面前,和居中那位被人簇拥着一看就是头领的壮汉轻声道:“我家主子请了道长和公子过府一叙,我家主子考虑周到命我府中护院款待,去万花楼订桌酒席好好伺候着。这天气也着实有些冷,大哥您意向如何?”
管家娘往日替辛娘筹办宴席,接待贵客,礼仪周到。这会和软着语气,明明是有些讨好的,面上却不见一丝谄媚的神色,看着莫名就让人觉得舒适。
壮汉寒着的面色一缓,瞥了眼紧闭的大门,他是孟冲花钱请来的,钱财已付清。刚才孟冲进了辛府可没留只言片语的交待,这么大冷的天有人愿意花钱请他和兄弟去万花楼,他自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当下便爽声应道,跟着辛府的护院离开。
这些人愿意走,剩下的就更没有威胁了。
管家娘摆出一副心力交瘁的表情和寻着热闹的人解释一番,等人群散去,她望了眼渐渐阴沉的天色,揣手推开府门,迈了进去。
孟冲对辛府虽然不是每寸地方都熟悉,但这正门到前院的路走过了不下十遍。
他看着路边的一草一木,正要转头和辛娘说话,还未回头,就被辛娘用灵力化出的玉石长剑抵住了脖颈。
那玉石棱角锋利,挨着他跳动的脉搏让他竟闻到了血腥之气。他颈上一凉,到嘴边的话悉数咽了下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瞪眼望着前方的雕栏画栋。
辛娘望着他的背影,连和他说话的欲望也没有,微微侧目,示意跟在身后的护院:“押下去,随便找个地方关押着,等明日一早再料理。”
“辛娘。”孟冲哑着声音,蜷着的手心汗意被风一吹凉得彻骨。
没等他后半句话说出口,辛府的护院便手脚麻利地捂住他口舌,径直带向了西屋的柴房。
猜想樊真已经有仆役引入前厅,辛娘不疾不徐地转过身,静静地看向了走在摇欢身后三步远的和尚。
他怀里抱着神行草,那闲适的姿态让辛娘隐隐觉得似看到了神君,只这念头一闪便被她抛之脑后,这会的神君应在九重天参加百花宴。
那和尚似察觉到她心中所想,眼尾扫了眼频频打量他的摇欢,微微抬眼,语气和煦:“施主不必管我,自行忙去。”
摇欢在一旁跟着附和:“辛娘你先去把那蠢道士应付了,这里我帮你看着。”
辛娘扶额,她就是担心摇欢一条筋容易受人蒙骗,尤其是这么个来历不明还看不透的和尚。
“摇欢。”她语气无奈:“别胡闹。”
摇欢这会只想把目光黏在这个俊美和尚的脸上,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会把自己看丢的。”
话落,似乎自己都对这番话没什么信心,指了指被和尚抱在怀里的神行草:“他还在这呢,丢的话也是一起丢。”
辛娘有些欲哭无泪。
摇欢的性子除了帝君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说话没有分量,摇欢通常都是风吹过耳,爱听不听。
没听见辛娘的回应,也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摇欢终于舍得挪开视线,转头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保证,我真的不会监守自盗。”
和尚逗着神行草的动作一顿,哑然失笑。

第四十九章

辛娘尴尬。
她面有赫色,正欲强行把摇欢拉到身边,刚有这个念头,摇欢御风而起,牢牢地抓紧了手中的和尚,一跃跃入了辛府的后院,瞬间没了踪影。
她有好多话要和和尚说,才没空理啰里啰嗦的辛娘。
摇欢把人丢进自己的房间里,身后化出的龙尾利落地把门一带,严严实实密密合合的把门关了个结实。
屋内打坐的余香睁眼,透过重重珠帘望去,吓了一跳:“你真去抓唐僧肉了?”
摇欢昨晚抱着玉枕大半夜地出现在她床头,幽怨得说自己睡不着,非要听故事。
余香哪会讲故事,可这条龙又惯会耍无赖,赖着不走。她刚想到九宗门内男弟子间都在流传的“同修”,还未说上完整一段,她便不耐烦地打断:“我不想听西门庆,我想听《西游杂记》。”
余香吃不准她是想帝君了还是想雾镜了,就捡了妖怪们最爱听的唐僧肉典故。
摇欢睡着前还呷巴了下嘴,说改明就去抓个唐僧肉尝尝鲜,不料这会门一开一关的,就被摇欢抓来了一个和尚。
接下来是要让她煮锅水……蒸着吃吗?
摇欢一副“哪能”的表情,瞥了眼和尚:“帝君刚走没多久,要守孝,不能吃荤的。”
余香睁圆眼,正要纠正她的说法,刚张口便被那和尚抢了白:“离开和离世虽只差一个字,意思却不同。亲人离世后才需要守孝戒荤。”
和尚怀里抱着神行草,神情温和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一点也没有被人半路劫道的恐惧惊慌,反而很是自若地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仍立在门口的摇欢。
摇欢没作声,她抬步走到桌边,扶起横七竖八躺在黑木雕花托盘上的青玉杯,往杯中注满了茶水:“和尚通常有戒律,你最忌讳什么?”
和尚看着怀里舒服得快要睡着的神行草,笑而不语。
摇欢把斟了茶水的青玉杯递到他面前,茶杯里的清茶被她不动声色换成了清酒,正蒸腾着冒着雾气。
见他不接,摇欢转手把茶杯递到唇边一口饮尽,完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不疾不徐道:“除了帝君,没人会在意我说话用词妥不妥当。”
和尚眸光轻闪了一些,掌下用力,轻轻地摁住正欲抬头说话的神行草,笑了笑,不说话。
摇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那热意腾腾的酒液煨得她浑身都暖烘烘的,她捧着脸,笑得没心没肺:“既然你和帝君差不多,就留下来给我当灵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