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能一掷千金,不把钱当钱那么花的,不是天上掉馅饼砸到头上突然暴发的,就是得了先人的济,不是自己挣得钱不心疼的。真是踏踏实实挣的钱,不管多少,谁也不希望就被胡乱花费掉了的。最起码林远涛是这么想的。
周瓦这样,倒是对了林远涛的性子。先前在村里,那是想花钱也没地方花去,到了下洼子,那真是个繁华地界,要啥有啥的,自家瓦片依然质朴,没被繁华迷了眼,林远涛就觉得真是天上地下再难找到像自家瓦片这样又能干又会过日子的了。
周瓦的脚让热水烫得通红,林远涛捏着他的脚指,一手拿着剪刀给他剪指甲。林远涛微微眯着眼,下手倒是又快又准的,嘴里还不忘跟周瓦说话:“你说,你跟儿子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头老空荡荡的,吃饭都不香了。你说,我这是不是岁数大了?头个五六年我带人走平州府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一年出去走个七八个月也不觉得有啥。”
周瓦不自觉的扶扶后腰:“这有家的人和没家的人要是一个样,那世人还都成家干啥?要是你跟我和儿子在不在一块都是一个样,这日子过不过也就没啥意思了。”
周瓦觉得林远涛这一点最好,就是心里头有家里人,不是为了钱就不顾家的。于周瓦来说,钱不钱的真不重要。有钱当然好,手里不紧,日子就好过。没钱也没啥,年轻力壮的,有胳膊有腿,只要肯下力气,总少不了一碗饭吃。最重要的还是家里人得亲热近乎,心齐,这日子才能过的有滋有味。
没钱烦恼,有钱也烦恼——李进家的就总是担心林远涛有钱就在外头变坏。其实都是李进家的在一边操心,周瓦自己倒是没有多想。这人啊,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啥有钱变坏?那就是从根上就不好,只是没钱的时候没能耐折腾罢了。真要是立身正的人,有钱没钱的,该是啥样就是啥样!
林远涛被他说得一笑。这成了家的人才知道有家有子的滋味,出去干活才有使不完的劲儿。眼看着自己又要有第二个孩子了,林远涛这心里头满满当当的,就好比是一棵别处移来的树,日头照着,小风吹着,小雨润着,伸出一条又一条的根须,牢牢地扎进地里。
自己也是有根的人了。林远涛笑着叹息。
周瓦微眯着眼,任凭林远涛捏着他的脚趾头一个挨一个的剪过来。
林远涛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周瓦收拾利索:指甲剪好,把脚擦干,翻出干净的布袜子给他套上,裤脚拉下来拍拍好,把人整个推到炕头上去坐着。
林远涛自己端了水出去倒,又细细洗了手。端了盘子点心,又翻出个小匣子来端在手上,抬脚上炕跟周瓦一起坐着。
把点心推到自家瓦片跟前:“吃两口垫垫。”林远涛自己向后靠到火墙上,看着周瓦吃东西,看得一脸心满意足。
其实周瓦长相不出众,要非在他身上找出个出挑的地方来,那就是他身条好。虽然肩膀略宽,但是长腿瘦腰的,总不会难看。周瓦平时里也干活,身上没有那些享福人养出的一身软肉,用林远涛的话说就叫“劲瘦”,可能别人觉得不怎么出挑,但是林远涛自己心里是满意的不得了的。话说,林远涛第一眼看上周瓦可就是瞅上了他下地干活满身汗,挽起的袖子里露出结实的肌肉的样子。
好吧,就算林远涛品味有些特别,可是当下周瓦这样子实在是说不上多好看的。
原本劲瘦有力的腰身没有了,变成了一个鼓鼓的大圆肚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补得,还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脸上有些胖,那利索的线条变得模糊了,此刻正掂着个点心懒洋洋的吃着,嘴边、衣襟上还落了些点心渣子。因为肚子大了,只好敞着腿坐着,很有些四仰八叉的意思。
偏林远涛坐在瓦片身边看着看着,竟然看出满目的柔情,险些要溢出来似的。他不独干看着,还要动嘴动手,一会儿劝着瓦片喝两口温水,一会儿上手给人擦擦嘴,被人一巴掌拍在手上也不恼,坚决挨在瓦片身边挨挨蹭蹭,看不出林大老板在外头的半分体面威风。
周瓦叹一口气,喝了口水把点心咽下去,伸手捉了林远涛在他身上不老实挨来蹭去的一只贼手,紧紧的握在手里头:“这是咋了?一会儿都不消停的?”
林远涛一边嘴里说着没啥,一边趁机又往周瓦身上挨一挨。
周瓦如今大了肚子,又把前几年怀着夏生时的旧衣裳翻出来穿。那衣裳洗得多了,颜色淡了,软塌塌的,可是林远涛蹭上去只觉得柔软的非同寻常,就跟他此刻的心肝一样。
“瓦片,我就是想你了,想挨着你呆一会儿。”林远涛双手抚上周瓦的肚子,喃喃道。
这并不出奇。林远涛以前就有喜欢莫名其妙对着自己挨挨蹭蹭的习惯。也不是干啥,就是摸摸捏捏,也不用说啥话,两个人就静静的呆着。周瓦也喜欢这样,每到这时,他就会觉得静悄悄的,自己和林远涛的两颗心就像是要化到一起了似的。
不过自从家里头人越来越多,这种时候也就少了。特别是有了夏生以后,两口子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限。今天因为有了小马驹,孩子们新鲜,又被林远涛忽悠两句,一窝蜂似的都跑出去了,两口子才能安安静静的一起待会儿。
有孩子是个宝,可是有的时候,孩子不老在身边缠着,也挺好的。
周瓦见林远涛歪着身子虚抱着自己的腰,把脸贴到自己鼓起的肚子上,手指无意识的抚弄林远涛的头发,心里胡乱想着。
唉,能得一刻安闲就算得一刻好了,等过一时孩子回来,又是一屋子的热闹。这个人也得打起精神来哄了大的哄小的,忙完了家里忙家外,恐怕这一个年都不得闲呢。
日子兴旺啊。周瓦把嘴角弯上去。
等林远涛觉得亲近够了,这才跟周瓦并肩坐好,把个小匣子递到周瓦手里:“瓦片,这是我年前新寻摸的好地,已经过了契的,你且收好。”
这是正经事,周瓦不禁又提起几分精神来:“你买了田地?”手上就不由打开小匣子翻看里头的地契。
林远涛瞅着周瓦笑:“你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种地?以后这些地都归你管。”又跟他细细解说:“都说狡兔三窟,咱们家也不能干指望着下洼子的买卖和后山的林子。这两样,好的年头自然是不愁的,咱们靠着这些个只怕赚的比种地还多呢。只是哪有永远都是风调雨顺的?要是真遇上个灾啊荒的,恐怕满手的金银铜钱也只嫌硌牙,还是手里头实实在在有粮吃有衣穿才是真的!”
周瓦爱不释手的翻看了地契,珍而重之的收起来。村里头地少人多,这些地都是林远涛在外头搜罗来的,也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呢。
“你咋想起来买地了?”
“就是想起来了呗,手里头有几个闲钱,搁着也是白搁着。”林远涛垂下眼帘,随意道。
周瓦瞅了他一眼,把小匣子收好了,才有坐回来推推他:“到底是遇上啥事了?”他心眼实在,但是林远涛打马虎眼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林远涛把周瓦的手攥在手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快说!”周瓦拿肩膀顶顶他。
林远涛这才开了口:“也没啥,就是见得多了,还是觉得有地有粮的心里头踏实——听说南边那边有地方遭灾了,有的人讨饭都快要讨到咱们这地界来了。”
原本他们这北边和南边离得远,气候又不好,冬天冻得死人的,南方的消息他们知道的也少。如今下洼子开了港,南边北边的消息就多了起来。
“你见了?”周瓦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
“没有。是听陈大哥说的。”原来县里的陈捕头,活动到下洼子当了个巡检,虽然只有九品,但是好歹也是个芝麻粒大的正经官了,天天和港口里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消息灵通的不得了。
林远涛安慰周瓦:“其实我也就是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当不当得真还不知道呢——那天都喝得有点儿多了。主要还是,但凡家里有钱的,谁家不多买几亩地?咱们这生意来钱快,就是不知道以后咱们的孩子们能不能做,想想还是种地稳当。我这也是为了孩子们以后着想。”
当了爹的人,难免为了孩子多想想,这也是正常。周瓦这心就安稳了。
“我这当爹的都给他们准备好,以后咱们的孩子,想种地就种地,想念书就念书,想做买卖就做买卖!”

第109章 年

到了年根底下,这人情来往也多了起来。
特别是林远涛家里这两年买卖做得挺红火,不管是收蚕丝还是收山货,十里八村的人都乐意和他打好交道。不说别的,不管是啥东西卖到他那里都比卖到别的地方放心——好歹他家还是安在村里头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对乡亲们肯定得厚道。因此到了年根底下,有杀年猪请席的,总是不忘了叫上他们家。林远涛家里大的小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请客人家多的时候都分不开身,因此林远涛不论谁来请都是笑呵呵的听着,真正去吃席的,不过是李进李远他们家,还有几个村的里正。
除了去吃席,林远涛也免不了带着小秦往县城里去几回给人送年礼。按林远涛的话说,关系既然拉起来就不要断了,虽然自家生意大多是在下洼子那边,可是谁说的请会碰上啥事呢?
因为虎头念书念得好,现在十几岁上,也是半大不小的,林远涛挑着人家也带着虎头一起去了两回,喜得李远他们两口子一个劲儿张罗着要再请林远涛一家子吃一回酒。
“虎头阿姆,咱们两家用不着这么客套。”周瓦守着个风炉煮着一小锅山楂糖水,冲着那一锅指了指道:“你瞅瞅家里头这俩,见天的出去吃酒,都赶着这时候。就好像不吃上一回酒就差了啥似的。俺家那口子每天回来,夏生都离得他老远——嫌他一身的酒气。”
李远家的就乐了,他家当家的这一段也忙着呢,如今村里渐渐过得好,在周围村子里也有些威望,李远这个当里正的也跟着体面了不少,说话也跟着有了分量,就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啊,这样就是有了人望才这样。”
周瓦就道:“所以说,咱们几家想吃酒啥时候不能吃?等忙过了年,再一起从从容容的吃一回,还能有谁说咱们不好了咋的?”
李远家的就一乐,道:“就依你!等忙过了年再说!”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他们几家和林远涛家里关系好?林远涛家里人不在村里住的时候,他那山、那地,都是李进两口子,还有自己娘家兄弟带人给照管着。早些年弄得那个豆腐坊,周瓦顾不过来,也是直接转给了自己和李进家的,他们两家到了老秋,天气凉些就开始做豆腐,又有林远涛他们捎带着给找买家,一冬天的也有好些进账。
在李家村人眼里,林远涛是个精明能干的,这才几年的功夫,就让周瓦成了村里头最让人羡慕眼红的一个。不过,不管林远涛在外边是怎么威风能干,在家里却确确实实的就是一个啰啰嗦嗦的管家公和傻爹的形象。
这不,没完没了的年前宴请告一段落,林远涛醒了酒,立即撸起袖子套上围裙,为自家过年忙和起来。杀鸡宰鱼,又有从肉铺子订的半头猪,两腔羊,还有托人从远处买的好牛肉等等,十分丰盛。
因为此刻周瓦不大闻得油烟味,林远涛干脆在当院里架起一口大锅,炸起各色的肉丸子、鱼丸子、素丸子、豆腐块、土豆丝、肉方等等,满院子的香味引得小孩子们也不成天带着小马驹到处玩去了,只围着林远涛团团转。林远涛得意的笑眯了眼,成天价哄着几个孩子给他说好听话。
周瓦暖暖和和的坐在堂屋里,身上穿着皮袄,脚下烤着火盆,怀里还抱着一个铜手炉,索性大开了堂屋的门,看着他们笑闹。
林远涛是个只会惯孩子的,只要这几个孩子张着嘴叫上几声“叔叔”、“爹爹”的,就只管把好吃的往他们嘴里头送。到了后来了,周瓦不得不嗔怪道:“你只管惯着他们,什么都可着他们的性子来,也不怕一时给他们吃多了油大的吃顶着!”
林远涛这才收敛些,又把夏生和二胖两个小的撵到周瓦身边去讨好卖乖。
周瓦摸着两个小的脑瓜顶,道:“平常也没屈着你们的嘴啊,有啥好的也不能可劲儿吃,吃伤着可就不好了。”
二胖靠在周瓦腿上呵呵的笑,倒是夏生咬着手指头问周瓦:“阿姆,我带点儿好吃的出去行不?”
“干啥啊?要吃就在家吃,带出去冷风潮气的吃了肚子疼。”周瓦觉着自家孩子也不至于馋的走哪儿吃哪儿了,虽然自家也没怎么特意娇惯孩子,但是比起村里的孩子,夏生可没屈着过。
夏生眨巴着眼睛看着周瓦,认真的说:“我不吃,二胖不吃。带出去,谁拉俺们坐冰车玩儿,就给谁吃。”
夏生这话一出,毛头、虎头还有栓子这几个大点儿的孩子立即鸟悄儿的不吱声了——这可不是他们没有兄弟爱,实在是和两个小的岁数差的太多,特别是两个大的,都念了书快成年的人了,带着俩小的成天上河沟里冰面上玩儿去,有点儿抹不开脸。
二胖委屈地瞅着夏生:“二胖吃。”
夏生抬手敲二胖的脑袋:“咱们回家吃热乎的。”
俩小东西的一来一去倒是把周瓦给镇住了,半张着嘴上下打量还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儿子,半晌才一边摇头一边说:“儿子,你这是像谁啊?这么点点大就会拿东西哄人了?”周瓦转头喊林远涛:“听听你儿子的话!”
林远涛倒是哈哈一笑:“这有啥?肯定是人家大孩子看他俩小,不乐意带他们玩儿。行,儿子,爹等会儿给你拿油纸包点儿,你领着二胖出去瞅瞅看有人乐意带你们玩儿不?”
夏生眼睛一亮,回头瞅瞅自家阿姆无奈地点了头,立即跑到院子里去抱他爹的大腿。慌得林远涛一个劲儿哄他:“你等会儿,等我腾出手来就给你装。哎呦,儿子哎,离油锅远点儿,看油嘣你脸上!行、行,你撒开手,我这就给你装上!”
夏生欢叫着拉着二胖跑出去,虎头和毛头把目光都聚到栓子身上——话说,也就是栓子年纪小点儿,大概能跟小孩子玩儿到一块儿去。栓子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感觉到了俩哥哥的压力,又觉着自己吃人的嘴短,就道:“俺、俺跟着去瞅着点儿。”
林远涛赞赏地往他嘴里塞了个炸好的肉丸子,又给他往手里头塞了几个,栓子小跑着跟出去了。
“你们那,就会欺负人家栓子老实!”周瓦无奈道。不过他也知道,让人家十几岁的大孩子带着四五岁的小孩子玩儿,确实是为难人。
毛头立即讨好的问:“舅,我给你接着念上回那个游记呗。”林远涛不让周瓦这个时候做活,带回来好些话本、游记的闲书给周瓦解闷。自然,那话本之类的不能让孩子们看,倒是游记啥的,可以让孩子也看看,长长见识。
虎头看弟弟抢了先,只好憨厚的笑着。
林远涛只好一边把大块的肉方下到油锅里炸着,一边给他们解围:“嗨,我小时候也是一样,最怕屁股后头跟一串小孩儿,不能跑不能跳的,磕了碰了哭起来没完。行了,行了,赶紧的,跟你们瓦片舅舅进屋念书去,我这边就好了。”
“你啊!”周瓦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往屋里去,毛头赶紧跟过去扶着,虎头就把火盆给他端进去。

第110章 小秦(2)

晚上没人的时候,周瓦就对林远涛道:“我本来就没啥事,村里因着肚子大了吃不下的也多着,哪里用得着老有人陪着?”他这就是指的虎头和毛头他们了。夏生和二胖自己还小,还需要人照顾呢,这些天虎头毛头他们总在他身边转悠,一天两天的周瓦也不以为意,时间长了自然就觉出不对头了。
林远涛笑道:“虎头毛头从来就愿意在咱们家玩儿的。”
周瓦就在炕沿上狠狠一拍:“你就装!你当我没搁那个年岁过来过?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哪个愿意老屋里屋外的转悠?就是只在村里的,家里活不忙的时候,那些半大小子早就跑没影了,一个个屁股上长了刺似的,哪里坐得住?何况毛头他们还去学堂念了书,我就是没念过也知道,他们念书的都愿意往一块儿凑合,这两个一冬天也没怎么出去走动呢。”周瓦瞪了林远涛一眼:“说吧,你许了他们啥好处了?哄得他们上磨似的就搁家转悠。”
林远涛当然不会告诉周瓦两个小的磨着他想跟着商船去南方长长见识。于是抬手摸摸鼻子,打个哈哈:“也行,反正都到了年根底下,我往后也用不着出门了,让他们小的随便玩儿去,我陪着你就成了。瓦片啊,你说你这回怎么和上回不一样啊?”
“哪有啥不一样的?”周瓦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肚子,马上又反应过来:“又给我打马虎眼!”
林远涛就笑:“不跟你打马虎眼!他们都是在咱们身边长大的孩子,什么品行你还不知道?哪有非得见了好处才动弹的?本来说好的,他们也大了,愿意到处走走见见世面,咱们每年有人往南边去,孩子乐意见识见识,顺路带一把,也不值什么。”
周瓦就笑:“孩子啥样我自然知道。不过你这人,素来是个手里散漫的,但凡你看得过眼的,总不让人吃亏就是了,所以才问你。”
平白带两个人往南去见世面,不说一路衣食住行,就是去给他们开路引,也得花点子力气!更别说这两个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还的有人照看着。不过周瓦平日里觉得林远涛走南闯北,所以才见多识广,像是这样的事,只要安全,他总是大力支持的。
林远涛怕周瓦不放心,就道:“你看他们俩这岁数,比小秦刚来时也小不了多少。不过小秦那时经的见的可比他们多!”
林远涛提到小秦,周瓦心里正有一事要与他商量。周瓦一手支着腰,一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稳当了,才道:“说起小秦,我正有事要问你:小秦如今到咱家也有好几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贩丝的钱我都单独给他留着,是不是也要给他置些产业?我倒是巴不得他一辈子都跟着咱们过,不过跟不跟着咱们,该给的咱们也得给他操办起来才是。”
说着,就看向林远涛。
听周瓦郑重说起小秦的事,林远涛也忍不住坐正了身体,叹了口气道:“且先放一放吧——小秦这孩子,虽看着不怎么在意他家的事,其实心思还是重,是以我已开始没跟你说他的事,你心善,听了必要露出形迹来,让他看出来,反要别扭。如今过了这几年,他又能干了许多,应是没那么在意了,我倒是也能跟你说说了,也好心里有个数。”
周瓦就从茶焐子子拎出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出来,塞到林远涛手里,催道:“你倒是快说!快别学那说书的先生,不卖个关子就像不会往下说了似的。”
下洼子自开了港口之后,一日比一日的热闹,街面上免不了开了几个茶楼、饭馆的。为了招揽生意,常有说出的先生在那里说些时新的故事。林远涛置的宅子再大,也没村里的农田大,以周瓦干活的利落劲儿,用不了多少工夫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剩下的时间长天白日的也没什么事干,又不像村里人人都认识,还可以说说话解闷子。因此林远涛就撺掇周瓦没事儿的时候出门转转,茶楼里坐坐,听听书,喝喝茶,吃点儿点心啥的。当然,如果瓦片愿意到店里陪着他,林远涛也是高兴得很。可惜生了个儿子是债主,夏生可乐意跟着周瓦上街上走走了,热闹。因此,周瓦也在茶楼里听了几回书,最恨说书先生每每说到最吊人胃口的时候,就桌子上狠狠一拍,“啪”的一声脆响过后,必定就是“且听下回分解”。
林远涛自然是知道这个典故的,忍笑道:“放心,我可不敢呢。”就将茶捧在手里,吹一吹,喝了两口才讲了起来。
原来小秦名叫秦越泽,按辈分乃是林远涛的远方表弟。秦家在当地原也是个大族,小秦的叔祖还曾中过举人,虽没中进士,但也以举人的身份出仕,经历县丞、知县,最后以知府的官位致仕。因着小秦的这位叔祖,秦家俨然也兴盛了一回。怎奈虽有先人的庇佑,奈何子孙不争气。无才无能不说,偏又把一些官宦子弟浪荡公子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小秦的阿姆进门的时候,小秦的那位叔祖还在,秦家还有个兴盛的样子。等那位叔祖去世后,凭着秦家那些人吃喝玩乐、添侍纳侧,又不会经营,日子渐渐就难过起来。不说别人,就说小秦他爹,家花不爱就爱个野花香,原先就是偷偷摸摸在外头,也就是每年收地租的时候自己扣下点儿在手里花销,到后来脸皮也不要了,竟然偷摸小秦阿姆的嫁妆出去养小,慢慢就被小秦他阿姆发现了。
“小秦小时候还是过过几年当少爷的日子。”林远涛叹了口气:“可惜啊,小秦他阿姆,就是我远房的堂哥,是个有心气的,偏他爹没能耐不说,色心还不小,招猫惹狗的总不消停。这不,慢慢就过不下去了,后来,小秦十来岁的时候,他阿姆就离了秦家了。你说说,这么一来,小秦的日子还能好过?”边说,林远涛一边摇头,许是想起了小秦以前的样子。
“那还能好?”这么一说,周瓦还能有啥不明白的。感叹了一会儿,周瓦想起来又问:“那现在那秦家咋样了?小秦他阿姆呢?小秦咋又跑你身边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