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觉得我是多此一举,反而不愿意接近的话,我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开了。确实“原版书比较难懂”吧。但是,反过来说,她也可能会觉得“可以同时学习英语,一举两得”吧。我这可不是博爱,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借的。不如说,我希望她能读一读吧。我能够找到一位喜欢同一本书的聊天对象,对我来说是件开心的事情。别说《长腿叔叔》,读过《帕蒂》的人,整个日本也没有几个吧。
绫乃小姐似乎有些被我的话吸引住了,“是一本没有翻译的书吗?”
“是的。”
“不知我能不能读懂?”
“——我有一个在文科的研究生院读书的哥哥。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他呀。”
虽说是文科,其实是国文学,并非能帮得上什么忙。在英语的读解能力上,我想哥哥与我的水平差不了多少。因为我们兄妹俩小时候曾经一起在家庭教师海伦小姐那儿学习英语。但是,如果对同一学年的绫乃小姐自告奋勇说,“如果看不懂,我教你好了”,那会让她讨厌的。
讲述美国女大学生日常生活的书籍,大概不太会入得了她的眼。只是用横排印刷的英语文字来阅读这样的内容应该是具有吸引力的——我暗自期待。
所幸,绫乃小姐接纳了我的提议。她轻轻微笑着说:“读着这样的书籍,就会觉得离开父母过全寄宿制的生活也是挺开心的呢。”
于是约好,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碰头,我把书交给她。
03
我走出学校正门,看到的光景一如既往,前来迎接的汽车排着队。
别姬小姐打开了我家福特汽车的车门等着我。
这一来,我发现我还没对别姬小姐说起过《长腿叔叔》的事情呢。万事通别姬小姐一定早就知道这本书了吧,没想到果然如此。她说:“这本书以前也被翻译过的。以前的书名叫《长脚蚊子史密斯》。”
《长腿叔叔》这个书名,是原著书名的直译。但是,也不见得因为是直译就能让读者一目了然。这是个好书名。译者是远藤寿子。在美国,长腿叔叔是指长腿蜘蛛之类的。所以,以前翻译的版本的书名才会叫《长脚蚊子》吧。
问题是,书名《长腿叔叔》令人备感亲切,还是挺让人高兴的,《长脚蚊子史密斯》的话,似乎就不那么受人欢迎了。
“我碰上了新朋友,可以和她聊聊韦伯斯特的书了。”——我对别姬小姐说。坐在驾驶座的别姬小姐的制服帽稍稍摇了摇,“我觉得那是女学生们能很自然地拿在手里阅读的书呀……”
如果是《长腿叔叔》,那么谁都能毫不介意地“读读看,读读看”——别姬小姐说的可能是这个意思。
“我是怕没准儿会被人笑话,所以很难和同学说呢。”我说。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别姬小姐不解地问。
“在那书的序言里呀,写着‘从这部作品中,随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英年早逝的韦伯斯特女士的人生观是多么的光明和向上’呢。”
“那又怎么了?”
“主人公是个从不知名的富豪那儿接受捐助的孤儿,不是吗?但是,她并没有迷失自己。既没有沉迷于奢侈,又没有被金钱的魔力所摆布。她是一个踏实而美好的女孩子。”
“确实如您所说。”别姬小姐同意。
“有一个名门出身的少爷被这个女孩吸引。那少爷不像是有钱人,用上流阶层的夫人们的话来说是‘脑子有点问题的家伙’。若只有这些还行,她们还说‘查比斯少爷是社会主义者’呢。主人公居然自已也说:‘大概我是个社会主义者吧。因为我是出生于无产阶级的。’”
在现代的日本,“主义者”和“犯罪者”几乎应该是同义词。而且,这和一般的小偷不同,是个让人能感觉到阴暗和恐惧的词语。然而,这样说“查比斯少爷”是因为“他不在游艇呀汽车呀,或是小马呀什么的这些优雅别致的东西上花钱,而是像个疯子一样的在各种改革事业上扔钱”。日本有不少在“玩乐”上花钱的华族先生。——这才是正常的花钱方法吧。
只不过,在当今的日本,公然说这些话的主人公定会被说成具有“战斗性”。而“战斗”的意思,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感兴趣。
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学校从外部看来还是较为自由的。大臣的千金公然将“如果和美国打仗的话,日本一定会输”挂在嘴边。即便如此,我对此也是有所思考的。
“这是我珍爱的书,我不希望简简单单地传阅。我不希望别人只抓住其中的一个词语,就像抓住什么标签一样,怒目圆睁地讨伐。”
然而最近,社会上一直说我国处在非常时期、非常时期,书里有这么一小节。作为一则大新闻,书里写着“美国和日本之间爆发了战争”。
《长腿叔叔》是二十年前写的书。作者大概是想举个不可能发生的例子吧。但确实让我们吃了一惊。
我继续说:“话说回来,这译著里每一句都不糊弄,确实翻译得很恰当呢。”
“是啊。如果连这本书都无法出版的话……”
说到这儿,别姬小姐停了下来。她大概想接着说“日本就完蛋了”吧。取而代之的,别姬小姐说了句有趣的。“那本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本侦探小说吧。”
“嗯……如果这么说,那倒也是。”
可以说是一本写得很不错的侦探小说呢。
“有关这一点,作者应该也是充分考虑过的。在开始的地方,不是列举过‘我这也没读过,那也没读过’的?”
“是啊,是啊!”
所以书上的主人公就如饥似渴地开始读书。小说里还说主人公读到了一册《名利场》。我仿佛在街角遇上了老朋友般地高兴起来。现在,坐在我前面双手紧握方向盘的司机别宫小姐,之所以被我称作“别姬小姐”,其实也源自那本小说。
《名利场》是英国作家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的作品。在这本书里有一位兼备超群的行动能力和美貌的女性别姬·夏普。
任凭我想着这些,别姬小姐继续说。
“确实,书里写着‘也许你不相信,我连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字都没听过’。而且,在最后的信里还写着‘我绝对成不了名侦探’呢。”
“——是吗?”
“是的。鲜明的反差。像这些地方,韦伯斯特女士一定是带着一丝嘲讽写的吧。”
“……是这样啊。”
“如果要找与侦探小说的关联,其他地方也有啊。——以前,出来过江户川乱步的内容。”
“啊?”
当然,有点儿模仿埃德加·爱伦·坡,但是乱步的话,连名字都让我吃惊。那不是像我这样年龄的女孩子拿在手里读的书。但是去年,因为一件事,我从别姬小姐那儿借了一本来读。觉得那里面有一种迄今为止没有接触到的魅力。
“与那位作家的作品,也有着关联的。”别姬小姐说。
我感到惊讶。简·韦伯斯特和江户川乱步。这不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嘛。
04
越被禁止做的事情,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变得跃跃欲试。不能看的书也是如此。别姬小姐告诉我的短篇小说《镜子地狱》就让我很在意。我决定反复请求别姬小姐借给我两部我还没读过的江户川乱步的小说。
别姬小姐如是说:“真是没办法。谁让我告诉了你呢。这是我的责任。我把盖子打开了,但又不让你看里面,这不是恶作剧嘛。”
我家的男性司机,都住在别栋的长屋里。这种时候就方便了,帮了我的大忙。我悄悄前往别姬小姐的房间,用包装纸将书裹好,借了回来。
这本是与上一本一样由春阳堂出版的短篇小说集。
于是,读过《镜子地狱》,再重读一下《长腿叔叔》中的一小节,确实有意思。里面这样写着。
假设有一个用镜子做成的巨大的中空球体,而如果我们坐在这球体的中间,那么哪里映不出我们的脸呢?而且从哪一面能映出我们的背部呢?这个问题我们越想越不明白。你明白我们即便在空闲时,也在想着这些深奥的问题了吧!
原来如此,这便是乱步在写作《镜子地狱》时的中心“问题”了。确实,一旦思考起来,越想越不明白。这其中,让人感觉既奇妙又恐怖。
正因为知,将人与动物区分开来。如果这样,那么这个空洞不就立刻成为人类无法知的空间。东方和西方、现在和过去,虽然时间远隔,两位作家在同样的疑问面前停住了脚步。
韦伯斯特利用主人公的笔,写下了“深奥的哲学考察”。这些话,当然并非字面的意思。主人公停下来,微笑着写下来而已。然而,往往这样的微笑会牵动人心。
从这一点上来说,人类常常想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例如,“我们”的意思从小范围的家庭,到大范围的国家,甚至将整个世界包含其中。那么我们如何面对这其中映照出来的自己,这是极其困难的问题。
若将韦伯斯特和乱步放在大钟盘的两端,一端被阳光照耀得明亮,另一端则像沉入夜色。即,像昼和夜、白雪和黑墨、前门和后门。但是,在人们思考中的某一点上,这相反的两者会相互重叠。别姬小姐说《长腿叔叔》具有侦探小说风格。没有火苗的地方就不会有烟雾——这样说虽然很俗气,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确实如此。
并非仅仅在形式上。在这种微妙的地方让人觉得相互重叠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即乱步和韦伯斯特之间,也确实,具有相通的东西吧。
话说回来,绫乃小姐很热心地读完了我借给她的《帕蒂》。我虽然不可能知道她的英语成绩,但是关键在于她是否“想读”。有志者事竟成嘛。
我借给她的是五、六年前在纽约出的那一个版本。它曾经经过了哪些人的手才来到日本呢,我想这也是一个故事吧。
书中有好几处插图,让人备感亲切。然而,我们是日本人,但书中插图里画的都是些大个子的西洋人。我怎么看都觉得插图上的帕蒂比书里文字叙述的帕蒂要老成许多。
书中的帕蒂比起《长腿叔叔》中的朱丽莎,完全是个厚脸皮且轻浮的人。老实说,刚开始读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她。但是,有一个章节写她假装生病,成功地逃脱了准备不足的考试。这之后她在床上拼命学习。
当她胸有成竹地去参加补考时,帕蒂发现——她甚至可以去教其他学生了。但是,老师给她打的成绩,与其他学生相比却并不公平。
发现这个事实的帕蒂一分钟都没有犹豫,对老师说:“请给我零分。”
读到这儿,我感到“这女孩也是一个韦伯斯特式的女孩”,于是开始对她产生怜爱之情了。
05
总算到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我和绫乃小姐趁着休息时间聊过好几次。然而,这一点儿时间实在不够我们谈论小说的细节。于是我决定请她来我们家。
她一到我家,我就走进电话室,给绫乃小姐家打了个电话以免她们家担心。然后,我挥挥手,向雅吉哥哥的房间走去。
并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且也绝非因为那是一个令我颇为自豪的哥哥,才一定要绫乃小姐见见。我这样做其实另有目的。而且哥哥本人应该还没有回来。正因为如此才要偷看一下他的房间。
因为本人是淑女嘛,所以即便知道哥哥不在也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我进来了哦。”
打了声招呼,我首先走进房间。确认过他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让外人看见会使我这个妹妹脸上无光以后,便招呼绫乃小姐进来。
“能进去吗……”
“没关系。”
视线停在桌上。如同往常一样杂乱,书呀本子呀什么的堆在那儿。
仅从表面上看像是在文科的大学院读书的学生。
哥哥命令过:“不要碰任何东西。——别以为看着乱七八糟,这里头有只有我才知道的摆放顺序。”所以即便是打扫卫生的时候,这里也是碰不得的。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只有桌子的主人才明白。
然而今天,很少有地,桌子的正中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即将日落的冬天的午后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好像将南国的小鸟分割成了小片一样,桌上散布着彩色的小片。靠近跟前的地方,一片一片的颜色连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幅巨大的图画的边缘部分。
“这个,就是我们说过的吧。”
这是我们在来的路上,在汽车里说起过的话题。
“是啊。”
《电影旬报》的广告栏里,有着一幅广告语为“摩登游戏的最前沿”的智力拼图。虽说雅吉哥哥玩到一半便中途休息出门去了,但他还是四处宣传说是“一旦玩起来就停不下来”。拼完整后,是一张玛琳·黛德丽的画像。
我也玩过面向儿童的拼图玩具。这个拼图则不同,按哥哥的话说是“将二百七十多个小片一个一个地捡出来,根据那独特的奇形怪状和色彩进行组合,在兴味盎然之中渐渐组合成一幅精美至极的图画。而且拼成的图案是将电影明星的极彩油画进行平版七色美术印刷之后上施油亮彩,是让入耳目一新的绚烂无比的豪华版画像”。还真是夸张。怎么听都像是我那不紧不慢的哥哥望眼欲穿想要弄到手的东西呢。
今天早晨,我正要出门上学的时候,哥哥睡眼朦胧地追了出来,对我说道:“——喂,我桌上放着一幅智力拼图哦。”
“哎呀,——你买回来了吗?”我回答。我和哥哥曾经看着那拼图的广告讨论过。拼图的图案有两种。还有一种是葛丽泰·嘉宝的画像。虽然我问哥哥:“你买的是哪一种?”但实际上我不问也知道。雅吉哥哥是玛琳·黛德丽的“粉丝”吗。
跟我想的一样,哥哥报出了那个主演《摩洛哥》的女明星的名字,并且继续说:“——才拼到一半,你别乱弄。我正在计时呢。”
“啊?”我歪了歪脑袋。
“——智力拼图是可以记录时间并互相比赛的。大家比赛能用多少时间完成。有人说六小时,有人说五小时。我正在认真地计时,想要比个好成绩呢。”
还真干劲十足呢。希望他尽量努力。完成之后再弄乱,大概他还会让朋友们也挑战一番吧。
“让你那聪明的妹妹也早点尝试一下嘛!”我一边想着,一边坐进了上学的汽车。这就是今晨的一幕。
这种情况之下,回家以后是无论如何也想到哥哥的房间里去瞧瞧的。
如果有朋友来,更是想让她也看看了。这大概是人之常情吧。
桌上的画像边缘的部分和在银幕上早已看熟的那凸出的面颊骨的部分已经被拼完整了。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想要自己动手了……”
我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绫乃小姐微微一笑:“哎哟,一定是叫你不要动吧?”
“哥哥倒是这样说的,——但这儿有几百枚呢,我觉得即便拼上一片又怎样呢?”
“手指头尖有点儿痒痒的吧?”
“是啊是啊。”
“——不仅是有点儿痒痒的,还想看看这拼图的难度如何吧。”
这会儿如果有一个被摔成两半的盘子,一定想要把它拼在一起。把不完整的东西拼完整,这大概是人的本能吧。
但是,如果我自己站在雅吉哥哥的立场上,确实哪怕被碰了一下也觉得可惜。是的,如果现在动了那拼图,是不公平的。
我们对着桌上只出现了半张脸的玛琳·黛德丽说了声再见,向我的房间走去。
06
面前放着红茶和点心,我们在长椅子上并排坐下。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从智力拼图开始,一直说到玛琳·黛德丽。
“托了哥哥是她的‘粉丝’的福,还经常顺便带上我去呢。”
因为我是年轻的女孩子,所以一个人是不能去看电影的。名门华族的小姐里,除了上学的时间以外,别说是去看电影了,几乎不出门的也大有人在。在这一点上,我真得感谢哥哥。
一般这时,哥哥的鼻子仿佛伸长了一般。
——喂,英公。
即使这样叫我,我也不会反驳说“请叫我英子”。我会心怀感激地“哎、哎”地跟着去。
绫乃小姐似乎不那么拘谨了,说:“我没有哥哥,就没有这种机会呀。恋爱电影之类的都不行。我连《摩洛哥》都没看过呢。”
即便弹奏古筝的技术超一流,这方面似乎不太行。
“谁都说《摩洛哥》好,不是吗?但我还是喜欢《间谍X27》【校注:即电影《羞辱》(Dishonored),玛琳·黛德丽主演,1931年上映,算是最早的类《色?戒》电影之一吧】。”
“……这个,我不知道。”
“相对于男人而言,这是部女人看过后更容易留在记忆中的电影。——故事的舞台,最初是奥地利。我记不太清了,好像应该是奥地利的维也纳一带吧,不管怎样,黛德丽在一条街上做娼妇……”
糟糕,一下子说出了口。太不文雅了吧。我心怦怦直跳。但是,已经蹦出口的话,即使用四头马车也追不回来了。当然,我更不可能在这时再追问上一句“娼妇,你知道意思吗?”于是只好咕咚地吞下一口红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说下去。
“——有一个男性客人对她说‘如果你愿意做间谍出卖国家,就给你很多钱’。黛德丽立刻叫来警察,把这个男人扭送给警察了。其实,这个男人是军队的政要——他正在寻找人才呢。男人的提议其实类似于石蕊试验一样,是一种考验。当然,她合格了。于是,这个男人对她说,‘你有爱国之心的,不妨做间谍吧’。”
“女间谍吗?”
“是啊。黛德丽对这意外的提议一点都没有感到吃惊。她想‘只要是为了国家’,就欣然答应了。看电影的人都觉得那情节是‘顺理成章的’,都很信服。但是,我却感觉挺别扭的,我当时就觉得:‘真的会那样吗?’我感到很怀疑呢。”
“为什么呢?”
“她呀,因为丈夫战死了,所以才做了那阴暗的行当。这样一想,就觉得她对待男人呀国家呀什么的,应该是带着冰冷的神情,冷笑又讽刺吧。她把那个军队的政要扭送给警察,其原因与其说是爱国之心,还不如说是因为她讨厌那种卑鄙的行为——讨厌背叛吧。”
绫乃小姐脱口而出:“就是说,因为有人想要用钱——连她的心都要一起买下吧。”
我“是啊……”地点点头。
她说“连她的心”,这说法很奇妙。看起来她比我预想的要明白许多。
于是我继续说。
“——那倒还不至于,如果做了女间谍,就必须要将男人玩弄于掌中,背叛男人。但是,这种背叛,对她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背叛’。”
“哦。”原来如此,绫乃小姐赞同地点头。
“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地积累着战功。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地对一个俄罗斯的间谍产生了爱意。于是,她放走了眼看就要被抓住的他,触犯了叛国罪,要被执行枪决呢。”
“哟!”
“她确实是不应该这样做的吧。不过,她如果不放走他,就等于背叛了自己。”
说到这儿,我继续在心里说。——如果是“国家”,便可以背叛。但如果是“自己”,却不能背叛。不然就是“卑鄙”了。
于是很偶然地,我忽然觉得这个女间谍与那个大叫着“请给我零分”的帕蒂内心的想法有些相似。这难道不是一种极其女性化的论调吗?这样一来,又让我觉得这是一种健康的论调了。
后来,她在走向刑场的时候,竟然选择穿上了她以往做娼妇时的衣服。这强烈的讽刺,是一种自我的申诉。
“那个女主人公呀,经常反反复复地弹奏一曲钢琴曲,叫《多瑙河之波》【校注:多瑙河之波圆舞曲,作者伊万诺维奇,罗马尼亚著名影片《乔松的故事》(中译名《多瑙河之波》)将此曲作为主题曲,并取名为《结婚纪念日之歌》】。”
“那个女主人公弹的……”
“有时惊涛骇浪,又有个性—一”
我刚刚说的话,用音乐语言来形容就是变得渐弱了。
绫乃小姐的瞳仁望向天空,手掌从膝盖上举了起来。然后,她的手指像被赋予了生命力一般,开始动起来。从手的姿势上看,一定是弹奏古筝时的动作。她像是将《多瑙河之波》的曲调移植到筝上,正在回想着它的旋律呢。
绫乃小姐中途停下了手指,用让人无法拒绝的口气说:“能借我钢琴用吗?”
07
在楼下的会客室,绫乃小姐让人预想不到的演奏会开始了。
由于没有人,会客室里很冷。绫乃小姐把手放到嘴前搓揉了好几次之后,伸展在钢琴键盘上。为了试音,她轻声地按动了几个音之后,手指停下片刻,再将手掌向上舒展,在键盘上弹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