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一阵大风吹过,有恩的脸被我紧紧捏着。我们俩都愣住了。
“别说了......”
我话还没说完,有恩的嘴被挤开了,一股白色的液体,像小海豚吐水柱一样,喷到了我脸上。
一股豆香在鼻间蔓延开。
我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擦擦脸,捏着有恩的手没有松开,我死死的盯着她,人也镇静了。
“老人还在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气话。老人走了,你想起来的可就只剩后悔了。我姥去世前,我妈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老给我送酸菜,我都吃烦了”。我姥走了以后,我妈连酸菜味儿都闻不了,我们家可能是全东北唯一一家冬天不腌酸菜的。你每天飞机上,伺候乘客都那么耐心,干嘛回了家,跟自己最亲的人犯混?”
有恩愣愣的看着,努力从嘴里挤出一句,“放开我。”
“跟我也是。以后咱俩是什么关系,都说不定呢。我想的乐观一点儿啊,万一你成了我媳妇儿呢,想起今天这么数落我,你尴尬不说,我都替你后怕啊。”
“臭不要脸的,你放开我。”
我盯着有恩的小脸,被我手挤的圆嘟嘟的。嘴唇鼓鼓的翘着,粉嫩水滑。
好可爱啊。
我又往前凑了一点,心里清楚自己即将酿成大错,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像飞蛾扑电灯泡,蟑螂迷上了蟑螂药一样,我的嘴忽忽悠悠的开始向有恩靠近。
不是说我混蛋么?
我还就混蛋给你看了。
离有恩的嘴还有一个小拇指的距离,我嘴唇已经开始看好了跑道准备降落了。
突然,头上脸上,一阵热流涌了上来。
郑有恩把剩下的半碗豆浆浇在了我脸上。
我手一松,有恩的脸恢复了正常。
我嘴唇没有安全降落,被迫返航了。
旁边的早点摊老板都看惊了,正炸着油条,手一抖,筷子掉油锅里了。
“您醒了么?”有恩面无表情的问我。
我勉强睁开眼,舔了舔嘴旁边正哗哗往下流的豆浆。
“你喝豆浆怎么不加糖啊?”
有恩匪夷所思的看着我,“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我淡淡的笑了笑,“我这才是特异功能。你理解不了。”

擦干净脸回到医院,柳大妈也输完液了。我跟在母女俩身后,陪她们回家。
郑有恩一路都没再搭理我,但我依然没皮没脸的跟着。
世界上最温暖的事儿是什么?是陪伴。世界上最有效的沟通手段是什么?是交流。这是爱穿血红汗衫的一位大妈,向我灌输过的人生格言。
今天两样我都做到了,还知道了女神喝豆浆不放糖。
心满意足。

一路走回她们小区门口,郑有恩回头看了看我,表情依然冷酷,但却说了句让我热泪盈眶的话。
“你脸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
“我本来想拿炸油条那油泼你来着。”
“谢手下留情。”
“下次再这样,我就毁了你的容。”
“下,下次?”我眼睛“蹭”的冒出了金光。
郑有恩忍无可忍的表情,转过了身。
我突然想起了和王爷打的赌,下次再见到有恩,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有恩......”
“叫全名。”
“郑有恩。”
“干嘛?”
“你能给我张你的照片么?”
有恩转身盯着我,“干嘛?”
“我想要张你的照片。万,万一真没下次了呢?”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恶心的事儿啊?”
“绝对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就当我精神补偿吧,你看你当着那么多人泼我,我好歹也是个男的。”
有恩冷冷的看着我,面无表情,我觉得可能悬了,心里开始放弃。
“实在不行就,就算了。没事儿,我脑子里能记住你,其实也不需要实物。”
有恩嘴角一挑,给了我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行啊,不就要照片么。你要大头照,还是带胸的?”
我一愣,没想到这个要求居然被通过了,还附带选择权。
“大头.....啊,带胸的吧,带胸的。”
“你原地等着,我回家给你取去。”有恩转身走了。
“太谢谢了,谢谢啊!不着急,慢慢走。”

等着有恩回来的工夫,我掏出手机,给王爷发了个短信。
“把地擦干净,跪好了,一会儿爷爷奶奶来看你。”
过了不久,有恩远远的向我走来,我扒着她们小区的铁栏杆,像狗一样翘首以盼。
“给。”有恩把一个硕大的纸袋子递给了我。
“这,这么大?太客气了,明星照吧.......”我正高兴着,但一低头,看到了纸袋子上硕大的几个字:北京朝阳医院。
心里再次开始有不详的感觉。
郑有恩把照片从纸袋里抽出来。
是张x光片。
“上个月体检刚照的,带胸,清清楚楚的我,行么?”
“......”
“要不要啊?不要我拿回去了。贵着呢。”
我手上捧着郑有恩的胸片,眼里又泛起了泪。
“要,我要。”
郑有恩一脸打量变态的表情。
我恍惚的看着手里硕大的照片。
“哎?”我突然一惊,指着照片,有恩肺部上有拳头大的一团黑影,“这是阴影吧?肺上这么大一块儿。大夫没看出来么?”
有恩也凑过来看了看,然后鄙夷的表情看向我。
“那是胃。”
我恍然大悟,“是胃啊。”
我小心翼翼的把照片收好,“胃那么小,怪不得这么瘦呢。”
“赶紧走。“
“哎。”

我抱着有恩的照片回到了家。一开门,王爷正蹲在客厅沙发上,剪着脚指甲。
“地我礅三遍了,剪完指甲我就跪着去。我奶奶呢?”
我想把手里的纸袋藏起来,但这么大的目标,无处可藏。
王爷从沙发上窜起来,走到我身边拽过了纸袋,拿出了黝黑的x光片。
王爷笑了。
王爷理解的点了点头。
王爷重新蹲回沙发上,咔嚓一声,剪下了硕大的一块脚指甲,然后放在了我手上,“这是我女朋友,小甲。今天也给你介绍一下。”

有恩的x光片,后来被我贴在了墙上。躺在床上,睁眼就能看见。
每天睡觉前,我会像看星图一样看着它,甚至还专门查了人体构造详解。我看着有恩的胸骨,有恩的肋膜,有恩的膈肌,想象着她肺叶慢慢松弛扩张的样子,我会花好长时间盯着照片里有恩的心脏,因为那是整个银河系我最想去的地方。

10
北京渐渐告别了炎夏,进入了秋天。
好消息不断。
工作方面,最近形势一片大好,因为鲶鱼精居然恋爱了,据说对方还是个女的。他的注意力开始分散,不再像警犬一样盯着我们了。上班时候也能看到他偷偷拿出手机,对着微信跟个傻逼一样自言自语。
广场舞方面,我的变态女神并没有禁锢住柳大妈的肉体和灵魂,丈母娘还是每天参加着跳操。
有一天跳操前,孙大妈兴奋的通知了大家一个惊天喜讯,有个保险公司,准备挂名举办一个全市的广场舞大赛,最后获胜的团体,除了给一笔奖金,还会每人发一件背心,后面印着这个保险公司的名字,跳舞的时候穿着它,就算是帮保险公司做宣传了,每个月赞助获胜团体一小笔活动经费。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开始摩拳擦掌了。对贫穷东德小区的各位来说,这“一小笔工资”很诱人,对西德的柳大妈她们来说,这把年纪居然还能重登时代舞台,本身就是一种刺激。
“赢了就能当代言人了呀!”柳大妈激动极了,虽然理解的有些偏差。
至于我的恋爱方面,暂时毫无进展。但我获取了和女神沟通的另一种方式。受鲶鱼精启发,我用女神的手机号搜到了她的微信,抱着想在微信里给她唱情歌的想法,我试着申请了她的好友。
第一次申请,不出所料的被拒绝了。
第二次申请,我在申请时加了一句话:我是小张,张光正。加我一下吧。别那么小气。
又被拒绝了。意料之中。
第三次至第八次,我在好友申请下的小白框里,分别填写了当日天气,冷笑话,名人名言,养生常识等各种信息。
但都被拒绝了。好伤心啊。
第九次,我决定换一个思路,填写了这样一句话:今天给柳阿姨拍了好看的照片。想看吗?加我呀。
通过了。
居然通过了。
“您的朋友郑有恩已通过您的好友申请,你们可以开始聊天啦。”
我们可以开始聊天啦!
我抱着手机左右旋转,咔咔咔的开始在手机上输入对话,因为这一刻太历史性了,我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输入,删除,输入,删除,最后在深思熟虑下,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几秒钟之后,有恩回我了。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
没有“你好”,没有“我们开始聊天吧,”也没有笑眯眯的表情。
但我不能让对话就这么终止啊,于是再次输入,删除,输入,删除,最后苦思冥想,发过去两个字。
“嘻嘻。”
有恩没有再回我。
不回我没关系,我可以看你朋友圈了。朋友圈里肯定有自拍吧?我可以在王爷那儿给自己正名了。
翻遍了郑有恩的朋友圈,我颓废了。
有恩的朋友圈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没有自拍照,没有美食照,没有到此一游照,更没有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拍的秀身材照。
长的这么好看,这些照片不应该是标配么?

郑有恩基本上不回我微信。我也不敢打扰她。
但自从加了她微信以后,我心里却多了牵挂。我们值岗的时候不让带手机,只有休息的时候可以去休息室里用。以前我的手机是用来打小游戏和看时间的,但现在,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刷郑有恩的朋友圈。我惦记着她有没有更新,又飞到了哪儿,哪些傻逼乘客又惹她生气了。我很想给她留言,可又不敢,所以只好兢兢业业的点赞。她到了加州,我就在网上查加州的天气,她到了纽约,我就搜曼哈顿夜景的照片。不知不觉,我对美国地理开始熟悉起来。我常常想象她正在跨越太平洋的哪片海域,窗外是日光还是月光,我还会幻想自己是那架飞机的机长,坐在飞机最前方,按下按钮叫她进来,她问我:机长,需要我帮您什么吗?我说没事没事,你看远处那片云的形状,像不像抱在一起的我们俩。

贴秋膘那天,王爷,王牛郎和我,一起去吃烤羊腿。等着羊腿熟的工夫,王牛郎突然踹了踹我凳子,“你丫怎么把我从微信里删了?”
我嘿嘿一笑,“我女神加我微信了。”
“那干嘛把我删了啊?”
王爷也插进来,“他把我也删了。”
“这样我微信一响,我就知道是她。没别人了。”
王爷忍无可忍的看着我,“我祖宗哎!第一次约会,你回来以后头上都冒青烟了。要照片,人家给你的是胸片。你当人家是女神,人家当你是个啥?”
“催碎。”王牛郎见缝插针的总结。
王牛郎给我夹了口拍黄瓜,打开面前的小口杯,一边抿着酒,一边慢条斯理的劝起了我。
“今天呀,师傅跟你泛谈一下资源利用和资源配置的问题。谈恋爱是什么?是资源利用。有脸刷脸,有钱撒钱,口条好的可以玩嘴皮子。利用的好,姑娘不愁找,前仆后继的来。你呢,人长的不丑,五官齐全,眉是眉眼是眼,也就是命不好,命好现在估计看见女人都得烦。既然脸长的好,就应该利用,多谈点儿恋爱,好好过过招,老了以后写回忆,都是素材。我们当代的年轻人,谈恋爱要心无杂念,别动不动就惦记着未来,未来心里没有你。
王爷在一旁啪啪鼓掌,王牛郎低头抿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
“那结婚是什么呢?结婚是资源配置。你趁什么我趁什么,哎,咱一碰,对上了,齐活,一起过日子吧。可要是你家趁大米我家趁耗子,这就没法处。你现在一根筋的扎着人家这姑娘,是奔着谈恋爱去的,还是结婚啊?”
“......说心里话,挺想娶了她的。”
“那你趁什么啊?人家的配置已经是宾利级别的了,你一残疾人代步车,死命屁股后头追着,就算你追上了能怎么着?两人找地儿赛一圈啊?”
烤好的羊腿端了上来,腾腾的冒着热气,王爷和王牛郎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
“师傅,你看,咱们是干什么的?咱是门童,不是专门察言观色的么。我自己觉得,她不是真烦我。”
王牛郎一只手抓着羊腿,一只手往上撒着辣椒面,“人家烦你干嘛呀?你这号儿的肯定见多了。人是逗着你玩儿呢,因为你得罪的起啊。有钱有势的跟她要照片,你看她敢逗着人玩儿么?”
“她就是这么个性格。”
王牛郎冲我摆摆手,手上的羊腿在我面前虎虎生风,“没有的事儿。现在的女人,都是在生物链里的。她在你这儿是女神,在别人那儿就是女仆,一物降一物。你何苦呢?低三下四的供着她,不就是一女的么?都21世纪了,别人谈恋爱,比开水泡面都快。咱酒店遇到过多少对儿,开房办入住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全名儿。你这都苦哈哈被人家遛几个月了?手都没碰过。你抬眼看看,地上那么多姹紫嫣红等你摘,你非抱着个向日葵不撒手。向日葵是抬头冲太阳的,你指望人低头看你?没戏。”

如果师傅早些时候跟我说这些话,可能我也就被说动摇了,因为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可现在,按师傅的说法,我却突然想起了我们酒店住过的一个客人。
“师傅,你记得1608吗?”
师傅想了想,点点头。

1608是前年住在我们酒店的一个男客人,从上海的外资公司派来北京公干,公司给他长期包了房间,房号就是1608。
1608三十岁出头,人长的很精神,又有气质。他住在酒店的半年里,一到周末,总能看到他搂着不同的姑娘回来。1608的口味常换,上周是大家闺秀,下周就是短裙吊带,有时是贤妻良母型,有时是典雅学院派,但共同的特点是特别好看。这些姑娘只在酒店出现过一次,没有重样过,就像王牛郎说的,姹紫嫣红摘遍。
有时1608换了新的女朋友,上一任却还没回过神来,痴痴的找到酒店。酒店当然不会让她上楼,她就守在门口,问1608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还要帮着撒谎,说客人已经退房了。为了感谢我们,1608也没少给过小费。
我们特别羡慕1608,简直快羡慕死了。羡慕的想偷张门卡溜进他房里把他阉了。
但那一年的除夕夜,酒店里除了外地客人,本地客人几乎没有,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半夜一点多,大堂里空空荡荡,我和王牛郎值夜班,因为是除夕,所以我们也能提前离岗,两点就可以下班了。
正看着满天烟花灿烂的时候,1608突然站到了我们俩身后。
“兄弟,附近哪儿有吃饺子的地儿啊?”
我俩一愣,1608没有平时那么精神,像是刚睡醒。
“先生,酒店的餐厅已经结束营业了,附近的饭馆可能放假也都不开门。您稍等,我帮您查查远一点的餐厅。”
1608摆摆手,“不用了,太远我就不去了。挺麻烦的。”
“您过年总得吃顿饺子啊。”王牛郎说。
“是,本来想下楼到餐厅吃的,结果看着看着春晚,睡着了。算了,不吃就不吃了。”
1608转身想走,背影看起来格外萧条,王牛郎喊住了他。
“我们俩快下班了,倒是有地儿吃饺子,您不嫌弃就一起来?”
1608回头,给了我俩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心里都一软,“太谢谢你了兄弟。”

那天我们去了酒店后门小巷子里,王爷老乡开的饭馆。很小的苍蝇馆子,老板没回家过年,我们几个酒店员工,就包了下来,一起出钱攒了顿年夜饭。
吃上了东北大饺子,1608一脸满足表情。王牛郎忍不住开口问了,“您今天......怎么一个人啊?”
“家人都在外地呢。”
“那您平时那些......”
1608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人家各自都有家,也得回家过年啊。”
“您这是逗我们。要真想有人陪,恐怕您从除夕排到正月十五,一天三班倒,都排不过来。”
1608嘿嘿一笑,“说实话,确实不是找不着人陪,而是不敢啊。你说这种日子,全家团聚嘛,我叫人家来陪我,她想多了怎么办?觉得我在暗示她?以为我们关系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我要叫她们陪我过除夕,初一她们就得嚷嚷着回家见我爸妈去。太可怕了!想想我都冒冷汗。”1608还真的哆嗦了一下。
“防患于未然啊您这是。不愧是成功人士。”王牛郎竖起了大拇哥。
1608继续美滋滋的吃起了饺子,可是我好像看到了他身上特别矛盾的一面。除夕夜里,他敢和陌生的我们一起穿过小巷,钻进脏馆子里吃饺子。吃到格外坦然。可是在刚刚说话时,他眼神却显得那么懦弱和恐惧。

王牛郎也记得这个故事,他撕扒着羊腿大大咧咧的说,“所以嘛,你看人家那么有钱,又有身份,谈恋爱都只争朝夕了,你又奔着什么花好月圆去呢?”
我给王牛郎他们讲了个故事,就是这个故事,让我坚定的,想奔着和郑有恩花好月圆了去。

这个故事是大妈们七嘴八舌给我出主意时听到的。当时,一群大妈起哄,让其中一个短发大妈说说自己和老伴的故事,让我取取经。
短发大妈年轻时是卫生站的医生,一直也算是心高气傲,快30了还没结婚。后来单位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是个电工。那时候谈恋爱,不是逛街吃饭看电影,是约着一起去学习,每周三次,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学毛主席语录。来来回回的路上,俩人就互相喜欢上了。
听起来是个很平淡的故事,我有点儿好奇的问大妈,“您喜欢他什么呀?”
“他对我好。”
“怎么个好法儿?”
大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是回族,他是汉族,你明白了么?”
我含糊的摇了摇头。
“我们那个时候,回族和汉族结婚,难着呢。我家不同意,他家也不同意,我俩都跟家里闹僵了,才结的婚。”
旁边有个大妈插嘴,“罗密欧与朱丽叶。”
短发大妈笑着瞪她一眼。“我们结婚以后啊,他为了尊重我的民族,就再没吃过肉。我俩结婚42年。”
我愣住了。
“你们年轻人不好想象吧。他结婚前,特别爱吃肉,我说这哪儿能说断就断了。结婚以后,我劝他,你偷偷在外面吃,我装不知道。他说这哪儿行,这不是偷腥儿么!”
刚刚那位嘴比较欠的大妈又凑上来了,“这就是罗曼史。”
短发大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故事的调性就变了。
“他走了以后啊,我们周围的人都替我难受,都说:老刘人太好了,对你太好了,怎么走那么早,你怎么办啊?可是我心里呢,难过是难过,可是又高兴。他火化那天,我盯着烟囱里的烟,我就在心里说啊,老刘啊,走吧,快点儿走。去那边吃肉。好好补回来。这些年,谢谢你了,去吃肉吧。”

短发大妈给我讲这个故事前,我想到郑有恩,心里还是一团乱麻,我确实想不明白,该怎么对她好,她的刻薄和坏脾气,我担心我消化不了。
可是听完这个故事,我心里却踏实了。
既然有人能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42年不吃肉。那我一定也可以。

我给王牛郎和王爷讲完了这个故事,语气沉稳,表情坚定。
他们俩举着手里的羊腿,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我。
我也直到此刻才发现,从前那个宅瘫在床上,没有目标得过且过的我,自从遇到了这些大妈们以后,不知不觉间,从床上爬了起来,下了楼,还向前走了不算短的一段路。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王牛郎开口说,“拦是拦不住了。你自己想清楚吧。钱花完了还能再挣,感情可没有零存整取。在一个人身上用干净了,没地儿补去。”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王牛郎眼里的谈恋爱是资源利用,可我觉得谈恋爱是创造历史。每一段历史都是重复的,都有前人帮我们打过江山了。那么多人都证明过,所以我也想赌一次。

天儿渐渐凉快下来,北京一到秋季,天天都是让人忘忧的好天气。
九月初的一个清晨,我照常扛着音箱下楼,发现大妈们人人一副秋游打扮,拎着水壶,背着小包,穿的也都干干净净的。
“我们一会儿去东城,咱那广场舞比赛,开始海选啦。今天是东城海选,我们去观摩一下。”孙大妈美滋滋的跟我介绍。
“对,应该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已经熟练的拍起了今天的第一个马屁。
“侬一起来伐?”柳大妈看向我。
“哎?”我一愣,本能的想撤。
“一起来吧,有个年轻人,我们心里也有底。”
我乖乖的点点头,“哎,我陪您们去。”

跳完舞,我们就向东直门的来福士广场出发了。二十多个老太太一上公车,公车上的年轻人集体皱眉了,但还是纷纷起身让座,大妈们不好意思的坐下,纷纷跟让座的年轻人们解释:我就坐几站,东直门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