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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写着“幸福之旅”的牌子底下报了个到,大姐团里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大姐一脸不耐烦地凑过来:“这下人齐了嘛,可以走了吧?”
举着“幸福之旅”木牌子的大爷一脸麻木地重新数了一遍人,然后摇摇头:“还差一个,你们先去车上等着吧。”
我们拎着箱子走出机场,看到了一辆早该在十年前就报废的面包车,上面贴着皱巴巴的四个字,当然了,是“幸福之旅”,但以这辆车的破损程度、寒酸气质和车窗上厚厚的油腻污垢来评价,我觉得还是应该在车身上贴“穷途末路”四个字比较合适。
在车上一等,我们全体人就等了近两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里,我缩在闷热的面包车后车厢里,听着驴友团的人不停地测试对讲机:“Test,one!two!three!Test,one!two!three!”“小飞,小飞,向我报告你的位置,over。”“阿关,阿关,我在你正后方,over。”
等到最后,大家都有点儿着急了,一个大姐拉开车门,开始骂骂咧咧:“怎么回事呀?干脆也不要回酒店好啦,还休息什么呀都十二点钟咯,早上五点还要来搭飞机的呀!”
正骂到一半,接机的大爷拎着一个人冲过来了:“人齐了人齐了!出发!”
车上被塞进了一个年轻男孩,座位已经坐得差不多了,男孩只好挤在我身边,我还没来得及打量他,车厢里先弥漫起了一股很大的酒气。
“对不起啊!对不起!对不起!”这男的一脸迷茫地站了起来,冲着我们开始鞠躬,低矮的车厢里,响起了咚咚咚三声——他的头撞在了车顶上,每鞠一躬,起来时就撞一下。
“想,想着坐早班飞机来着,架不住哥们儿劝,说十几天见不着,怎么着,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再走,这一吃,就,就把飞机耽误了,临时又改签……”
合着这个醉醺醺的二百五,是因为和朋友喝大酒才误了飞机,所以让我们等了这么久。
车厢里升腾起了一股“出门不利遇傻逼”的云雾。
接机的大爷用力地把这男的按在了座位上,用成都话教训了他一句:“个瓜娃子,拖了后腿还好意思嚷嚷哦,再问你一次,你是叫王灿,对吧?”
这位叫王灿的男同志醉眼蒙眬地点了点头。
面包车终于发动,拉着怨念冲天的我们,向酒店方向开去。
这时的成都,已经是深夜十分了,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只有我们这辆破面包,顶着四个诡异的大字,开云破雾地在高速上开着。
叫王灿的这个家伙,车开了没多久就睡着了,车开到一半,王灿突然醒了一下,半眯着眼,捅了捅右边坐着的小女孩儿:“哎,给我来块儿热毛巾。”
那女孩愣了一下,居然答应了:“好,你等一下啊。”
女孩打开车窗,拧开一瓶矿泉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块毛巾,弄湿了,递给王灿。
王灿闭着眼睛,把毛巾往脸上一盖,然后立刻不高兴地拽了下来:“要热毛巾啦!”
车厢里一片安静,我们都盯着发酒疯的王灿,还有给傻逼献爱心的热血女孩,女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愣神的时候,王灿把眼睛睁开了,焦点不准地看看前方,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扭头把目光定格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对的时间里,我还真有点儿紧张,上次被一个男的盯着看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两年前了。
然后王灿说话了:“这什么航空公司啊?妈的空姐长得这么丑。”
……面包车继续向前开去,载着一车厢的窃笑声,以及再度呼呼大睡的王灿,和表情僵硬的我。
幸福之旅,就这么开始了。
六 一场冷笑话
清晨六点,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扎着一小撮人——那是我们:幸福旅行团,办理登机牌的柜台里还没有人上班,只有我们几个,各个睡眼惺忪,站在刺眼的白光下,彼此的脸上,都挂着一个讪讪的笑。
讪笑的原因,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昨晚到了酒店后,接机的大爷在大厅里告诉了我们第二天出发的时间。
“早上六点半我来接你们,飞机是八点半的,集合不要迟到啊,你们早点到,早点办登机牌,可以挑到右边的窗口,这条航线是从喜马拉雅上面飞,能看到珠穆朗玛峰哦,坐飞机去尼泊尔,这个便宜占不到,蛮可惜。”
大厅里站着的人,本来个个都困得云山雾罩,一听完这话,眼睛都回光返照地亮了。
“是只要早点儿到,就能抢到右边窗子的票吗?”大姐团里的短发大姐问。
“这说不定的咯,要看明天的乘客多不多,要是就咱们这一群人,一定没问题喽,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自己早点打车去嘛,打车不贵的。”
除了喝多了一下车就去房间里睡觉的王灿,现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一阵沉默后,短发大姐发话了:“那不用,干吗还自己走呀,路又不熟,咱们还是大家伙一起坐面包车走,互相有个照应。”
摄影团里的男男女女也都拼命点头:“对的对的,没必要,抢不上窗口就抢不上好了,不就是经过珠峰嘛,又不是自己登上珠峰了。”
众人一番点头,表示明天六点半,大家一起走。
然后,然后就是今天清晨的五点四十分,我们在机场,相聚了。
在偷偷打车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应该是第一个吧,反正靠窗的位子,我抢定了,这种可以回去吹吹牛逼,说“我从珠峰上空飞过”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去。
可是踏进机场后,我惊讶地发现,大姐团已经等在柜台前了,昨天晚上那个拍着胸脯说“明天一定一起走啊”的短发大姐,排在第一个。
然后我们又带着这个尴尬的笑容,迎来了驴友团的冲锋队员们,除了王灿和那个热血女孩儿,我们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而这时,刚刚六点半。
到了这个时候,我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我们这个团的团友,全是一群占便宜没够的穷酸人士,和我的社会属性基本一致。
最后,在酒店大厅集合的,就只有王灿和那傻姑娘。
王灿到了机场的时候,我有些惊讶,昨天车里黑,没看清楚,现在光天化日的,王灿的一身出行装备还是挺抢眼的,尤其是他拎的那个中号的RIMOWA旅行箱,箱子本身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小白领攒两三个月的钱,也能代购一个回来,但特别的是箱子上贴着的密密麻麻的行李贴纸,这个行李贴纸,不是那种普通的托运标,也不是那种土鳖卡通贴纸,而是实打实的国外航空公司和五星级酒店精心设计的旅行纪念贴,这几年旅游业发达,再老牌的公司也没法儿接着拗造型了,都纷纷投入了价格战里,这些小细节也都不注意了,但早几年,如果拎着箱子出国玩过一圈,回来以后这箱子都值得放进镜框里裱起来——王灿就拎着这么一个箱子。
因为这些贴纸,我忍不住又多看了王灿两眼:上身嫩黄色,下身粉蓝,这种娘炮气的搭配,居然没穿出小白脸儿之感,所以肯定出自大牌,只有那些贵得要死的大牌男装的亮色系衣服,能让你看起来出身富贵毫无心机,而不是变成一个被包养的男秘。
看起来这么富贵的一个人,怎么会参加了我们这么一个小市民的廉价旅行团呢?
心里犯嘀咕的工夫里,登机了,破破烂烂的737,破破烂烂的座椅,破破烂烂的飞机餐,载着我们飞往目的地。
珠峰要过了西藏之后才能看见,我准备先闭目养神一阵,刚要合眼,大姐团的三个人凑了过来,短发姐首当其冲地开始搭话。
“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姓程,叫羽蒙。”
“哦呦,名字好听的,我姓那,你叫我那姐就好啦,她姓杨。”那姐指了指二号大姐,“她姓孙。”——三号大姐。
“咱们都是女的,路上多照应,你自己一个人出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找我们。”本来是段挺感人的话,但是,那姐接着说了一句,“反正咱们年纪也差不多,有的聊的。”
我隐约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程,结婚了没有啊?”——果然!
我摇摇头。
“哦呦!”那姐一脸惊讶。
我点点头,温柔地微笑,对她的惊讶表示充分的理解。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时而微笑,时而点头,全程沉默地了解了各位大姐幸福的家庭生活,“小程啊,还是结婚好,结婚也能出来玩的,把孩子交给老公一管,跟着姐妹们出来,该怎么玩怎么玩,关键是,你玩好了,还有家回的,还是结婚好,小程。”
是有这样的一种女人,结婚对她们来说,意味着得道升天,凤凰涅槃,从此和这个吃人的社会划清了界限,全天下的未婚女性,在她们眼里都全身写满了凄惨。
你月薪过万有什么用啊——不如我嫁得好。
你老板没了你不行又怎么样——快看我老公给我买的包——还是嫁人好。
你自己能供房真棒——可那么大房子晚上一个人怎么睡得着?——唯有结婚是正道。
像那姐这样的已婚妇女,就像一个黑洞般存在着,所有的话题最终总会按照上述的公式,被吞噬进去。
为了打败那姐的已婚自豪感,我无奈地开始了漫无天际的吹牛逼。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想去哪儿就去了,没有拖累嘛……我都去过哪儿?我想想啊,有一年夏天,在托斯卡纳,哎,那才叫度假呢,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当然,你也可以帮着采采葡萄什么的,或者进森林里散散步,摘摘野果,哦对了,还可以采松露!就是咱们这边的西餐厅动不动就卖出天价的那种东西,那边儿,漫山遍野都是,很常见的小零食,随便拿来炒鸡蛋用的。”
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瞎聊什么,几个拎着杂牌帆布旅行箱的家庭妇女,能有机会听听这些词儿,了解一下新世界的动向就不错了,倒是不远处的王灿,突然摘掉了眼罩,往我这边儿看了一眼,眼神不清不楚的,正吹牛吹得高兴的我,才不会被区区一道目光制止住。
对,我没男朋友,没老公没孩子,没车没房,但你架不住我有品位。品位这东西,不是说吃好住好见识多广就能培养出来的,多少煤老板走完了欧洲,下飞机第一句话是“赶紧给我整碗面奶奶的,除了饿啥都不记得了”,而我,虽然这些地方我都没去过,但我该懂的都懂。
“羽蒙姐,那你去过多少个国家呀?”我一直觉得脑子不太灵光的那个女孩也凑了过来,她姓李,全名李美玲,但我在心里还是愿意管她叫“李热血”,这姑娘从上了飞机以后,就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咋咋呼呼,全机舱的行李,恨不得都是她帮着放的,屁股像通了电一样的坐不住。
“去过多少个国家啊?……一下子算不清,只记得比较好玩儿的国家,比如芬兰啊,意大利啊,哦,英国附近有几个小岛也不错的,其中一个叫凯尔西的岛,我当时去的时候,岛上的常住居民才十二个人,安静,太安静了,那子过的,可真是松了绑的生活啊……”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护照都是临时办的,这个凯尔西岛,是从旅游卫视上看到的。
“真好。”李热血一脸单纯地表示着羡慕。
“是呀,真不错。”那姐也表示了同意,“全世界地玩,不结婚也值了,有家就行不通的,变成累赘了。”
我在这边没皮没脸吹牛逼的时候,冲锋队员们也没闲着,心存壮志如他们,才懒得听我们这种家长里短,早就在窗边架好了机器,大大小小的依次排开,简直是一个小型新闻发布会的阵势,镜头密密麻麻对着窗外,等着狙击雪山,机舱里的老外也纷纷拿出卡片机,不是为了拍珠峰,是为了拍这种奇观。
飞机经过珠峰时,机舱里响起了一阵快门声,我看着那个被雪覆盖的小山头,从上空俯视它,它的样子实在是……太普通了,不过也正常,再有型的冷峻熟男,再销魂的美艳女神,你光从上面看人家一脑袋顶,估计也看不出什么美来,没准儿还会发现早期秃顶的迹象。
珠峰……上大学时,我也参加了学校的登山社团,登山这活动,其实我特别讨厌,费了半天劲爬到顶上,然后再臊眉耷眼叫苦连天地爬下来,这过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老实说,我现在也还是不明白,不过,现在的我,倒是明白了人生不少事儿,都和登山的过程很像。
当时我加入登山社,是因为登山社里好看的师哥多,出去玩的机会也比较多,虽然只是爬一爬香山西山百花山之类的小土坡,但起码也能和师哥们亲密接触,记得当时一个长得最好看,我们私下叫他“肌肉样板间”(因为他小腿上的肌肉修炼得实在是标准)的师哥,每次登完小野山以后,都会在山顶很煽情地喊:“珠穆朗玛峰!我又离你近了一点!”
现在想来,真替当时的场面尴尬,后来,师哥毕业了,毕业后的他有时候回学校,到登山社来看看我们,还一直说着登珠峰的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再后来,听说他回了老家,当了一名保险业务员,再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登一次珠峰,最少的预算也得四十几万,这个梦想根本不是只靠煽情的青春呐喊和完美的小腿肌肉就可以实现的。
说句丧气的话,青春啊,有的时候真像个冷笑话,要事隔多年才知道,当时的笑点在哪儿。
李热血凑到我身边,打断了我一个人的观瞻珠峰活动。
“羽蒙姐,你说,你去过那么多国家了,还愿意来尼泊尔,这说明尼泊尔肯定也不差,对吧?”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应该是。”
李热血打开手上的旅游手册,翻开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介绍,轻声念了出来:“幽静深远,寺庙林立,佛光笼罩……”
李热血一脸兴奋地抬头冲我龇着牙花子笑:“羽蒙姐,你说得多美啊?能被佛光笼罩呢。”
我有些棘手地再次点了点头:“……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尼泊尔,栖身于山间的宗教王国,幽静深远,寺庙林立,佛光笼罩,世外桃源……”当我们这一团人站到了加德满都特里布汶机场外面时,所有人都傻了几秒钟,我在心里又重新默念了一次旅行手册上的这段开篇介绍。
这段介绍和我眼前看到的景象——没一个字能对上号儿。
面前的“幽静小国”,尘土漫天,太阳暴晒,汽车横七竖八地停着,出关口挤着一大堆人,都扯着嗓子喊着什么,但又不像是来接机的,因为不管是谁出来,他们都会喊,离得近了,还会摸一把拽一下。
我的心理状态一时有些难以调整,但刚要绝望的时候,我瞄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摄影冲锋队员们,心情顿时好多了,他们脸上才是真正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戳在原地,披挂着一身吓唬人的装备,其中一哥们儿的手还按在相机快门上,手指微微地抖着。
王灿站在我右边,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一边把墨镜搭到脸上,一边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呦,有点儿意思啊。”
看着很淡定,但我估计他还只是宿醉未醒。
大姐团开始一大坨一大坨地往脸上糊防晒霜的时候,我们的地陪导游终于出现了,一个尼泊尔年轻男孩举着“幸福之旅”的牌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往我们这边跑过来:“对不挤对不挤!”咖喱味儿的中文冒了出来,“堵车了!”
看来,“堵车”还真是个国际通用的迟到借口。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拉辛,这两天里,我会和大家在一起,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加德满都特里布汶国际大机场,是尼泊尔最大、最重要的机场,很好的机场……”那姐不耐烦地打断了拉辛的介绍:“好了好了,赶紧上车吧,我们都在这儿晒半天了。”
拉辛赶紧点点头,“好的好的,我们这就上车,车就停在那边,很好的车……”拉辛一边说,一边从手上拿着的一个破黑塑料袋里往出掏东西,“我们,我们上车前,还有一个小,小活动……”
拉辛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个个花环,花是屎黄色的万寿菊,用铁丝稀稀拉拉地穿在一起,都快蔫了,拉辛一脸庄严地给我们挨个挂在了脖子上,然后双手合十:“那妈死特!欢迎来到神圣的尼泊尔,希望大家能在这里,收获很多的,幸福快乐!”
一阵大风刮过来,我们和脖子上半死不活的花环,都在原地被披挂上了一层黄土。
车子向城里开去,我们所有人都开始相信拉辛所说的堵车了,甚至都觉得用“堵”这个词来形容尼泊尔伟大首都的路况,实在太谦让了,车多路窄也就算了,关键是毫无交通秩序可言,全体驾驶员都像特技车手一样,胆大心宽,简直就是抱着一种“无非一死”的心情在路上驰骋着。
一路上,大家都提心吊胆地看着窗外,那姐开口问了一句:“咱们住的酒店怎么样啊?”语调里有一丝忧郁。
“我们住的酒店,叫作喜马拉雅大酒店,很好的酒店,豪华!”
谁都没搭话,拉辛用力说出的“豪华”两个字,孤零零地在车厢里飘着。
七 抵达不了的地方
“这样也有资格说是‘豪华’?拉辛,你中文是谁教的啊?”
一路没怎么说话的王灿,终于站在我们住的酒店前开始暴躁了。
而我,经过一路的精神洗礼后,现在已经处在了一种很微妙的平静中,只是看着面前的“豪华酒店”,努力发掘它的美感:盖在一条泥泞小路尽头,是一栋平地而起的三层水泥小楼,外墙上刷着孔雀蓝和刺眼的粉色,目测下来,这楼每层最多三个房间。
“不行,这种地方我不住,换酒店。”王灿发话了。“换个能住的酒店,像这种地方,在中国,是用来拆迁换房款的临建,不能住人的。”
拉辛为难了一会儿,点点头:“好的,好的,没有问题,加德满都有很好的酒店,五星的,世界都有名的……”
王灿摘下墨镜打断他:“先别宣传了,你还说这酒店豪华呢,先带我过去。”
“好,马上,离得很近的,就在我们的酒店后面,hyatt,有名的,还有人要换酒店么?”
我们顺着拉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地势比较低的地方,看到了一座气势很恢宏的皇宫式建筑,有一个不小的游泳池,院子大得足够建一个高尔夫球场——那儿倒很像一个幽静小国。
我也想换酒店,和我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那姐,她开口问拉辛:“那边多少钱一天?”
“现在是旺季,具体的房间要问了才能知道,但是,一般都要200美元以上的。”
大家全都沉默了。
最后,只有王灿面不改色地依然决定要去住hyatt,我们所有人,还是留在了这所王灿口中的“待拆迁”的危房里。
王灿坐在柜台旁的沙发上,等着拉辛帮我们办check in,酒店大厅黑乎乎的,飘着一股陈年的印度香的味道。
一坐下来,沙发上陈年的灰尘便一拥而上,填好所有表格,被一大堆蝌蚪一样的尼泊尔文搞得头晕脑涨后,我终于领到了钥匙。
房间在三楼,拖着行李开始爬楼梯时,我突然想起来护照忘在了酒店前台的桌子上。
连滚带爬地回到大厅,扫了一圈,发现我的护照正拿在王灿的手上,而且他正在翻看。
王灿抬头看向我,脸上的表情轻描淡写,但眼神里有一种很贱的嘲笑。“护照还给我。”我口气生硬地说。
王灿扬了扬护照:“这护照是你的?”我点了点头,回避他的目光。“那你……到底是叫程羽蒙,还是叫……程天爽啊?”
正在前台办手续的李热血扭过头,瞪着眼睛看我。
“程,天,爽……成,天,爽。”王灿饶有兴致地念着我的本名,“这名儿起得够激烈的啊,你爸妈很乐观嘛!”
我上前一把抓过护照,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去。
“哎!程天爽!”王灿在我身后叫住了我。
“干吗?”我没好气地看着他。
“你当时在托斯卡纳,是自己去森林里摘松露的?”
“是啊,怎么了?”
“那还挺有意思的。”王灿讨人嫌地笑着,“我当时住在普罗旺斯,听当地农民说,他们都是让猪用鼻子去从地里拱松露的。”
“……”我冷冷地看着王灿,努力镇定一秒钟,准备好反击,“各地风俗不一样,反正我去了可以用手摘,你去了可以用鼻子拱,因人而异吧。”
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房间,坐在弹簧直硌屁股的床上缓了一会儿,我重新站了起来。
本来装逼这种事儿,既然做了,就得分分钟做好准备被拆穿,我连本名都斩钉截铁地换了,丢这点儿脸不算什么,何况,我都住进这样的房间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